道什么歉
對大小姐來說, 陸雪殊的眼眸實在是很像一片潭湖。
沒什么漣漪,很安靜,但泠泠的波光卻像能映出無邊際的山麓, 浸過微寒的一天星。
唯有一點不好, 就是非常不解風情。
剛才在應止玥問他要不要再試一次后, 陸雪殊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一樣,把她平穩地放落地, 又端來晚膳陪她用了,幫大小姐洗漱完后, 又重新將她之前看到一半的書冊拿過來。
可聲音雖小,但她肯定陸雪殊聽到了!
這種時候,誰想看什么《太平廣記》啊?
雖說應止玥有過預料,然而真的發生時, 還是有點不開心, 鼻腔輕輕地哼出一聲。
應止玥第三次從書冊上移開視線看向對面時, 陸雪殊終于予以回視, 含笑道:“怎么了?”
“沒怎么!睉公h不忿道,“我閑著沒事干,哼一下還不行嗎?你管我?”
“不敢。”
可應止玥看他沒什么不敢的,因為陸雪殊漫不經心地回完她,就又低下頭去了。
她已經看過了, 他讀的和她是一樣的,都是《太平廣記》的第十冊,講的是名妓霍小玉和書生李益的愛情故事。
不過應止玥不覺得這是愛情故事, 因為兩人情定終生后, 李益就跑了。
這種書生見異思遷的爛俗故事,應止玥沒讀過一百篇, 也讀過八十篇,實在不覺得有什么意思。
故事能有她好看嗎?
真討厭。
她不太開心,但還是要說:“陸雪殊,你好漂亮。”
陸雪殊翻頁的手指一停,“這么突然嗎?”
確實是有點突然啦。
因為在應止玥原本的設想里,是她會在情動時望進對方沁著涼意的眼睛,看他身上浸了薄汗,眼尾勾出一抹微紅時,再輕輕親過他的眼瞼,柔聲說出來的。
現在確實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
但誰讓陸雪殊拒絕了她呢?
她怕今天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
他翻書的手指修長,玉一樣的溫潤色澤,燭光也像是一層釉,疏而漫地鍍上指節處。
明明很會,卻不喜歡做那種事,真是暴殄天物。
但這也沒什么關系。
于是,應止玥平靜了心緒,認真道:“你比我侄子——我是說,國公府的陸三郎還要好看。”
大家都說陸三郎是世上容貌最盛的美男子,可在她眼里,陸雪殊才是最好看的。
陸雪殊手指敲了敲書案,發出清脆的低響,有點好笑地問:“大小姐見過他嗎?”
“……見過!
應止玥毫不心虛地想,小時候見過,那也是見過。
而且也不需要對比,無論陸三郎長成什么樣子,都不會比陸雪殊更好看了。
畢竟她喜歡陸雪殊。
然而除去這種“在我心里”的主觀因素,應止玥對自己的審美也很有自信,她自己就這么美,因此說出來的話也是有說服力的。
大小姐是很有儀式感的一個人,要分別的時候總想送點禮物。
可是小姝不喜歡她的畫,也不喜歡錢,應止玥本來想送給小姝另一個東西,但是和陸雪殊交際這么久,她也隱約猜到對方不會再需要了。
至于香囊鞋履這些東西,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大小姐是不可能會做的,陸雪殊做給她還差不多。
不過也正是因此,應止玥也不知道還能送他什么,只好夸夸他。
料想他再不為外物所動,也不會討厭被夸吧?
說完這些話,應止玥也想放下了什么擔子,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故事里。
專注也是瑪麗蘇女主必不可少的一項品質,因此她連陸雪殊是什么時候走到自己身后的,都完全沒察覺。
直到他問:“讀完了嗎?”
應止玥翻過最后一頁,唔了一聲,忍不住道:“這個結局我確實沒想到!
話本子里的負心書生不少見,但不得善終的她還是頭一次讀。
往常的故事里,名妓總是溫婉大氣,哪怕付出的一腔情意被負,也頂多是割袍斷義不復相見。
但是,“霍小玉死掉后竟然還殺掉了李益!
她還蠻喜歡這個結尾的。
然而,下一息應止玥就被人攔腰抱起來,她習慣性地環上他的頸,又有點疑惑:“已經到就寢的時候了嗎?”
更漏上的時間明明還很早。
難不成是壞了?
不過她很快發現,不是更漏壞了,時間的走向也很明確。
因為陸雪殊剛把她擱到床榻上,寬大的手掌已經覆住她的肩,在她細微的顫抖中摩挲一下,聲音里分辨不出什么情緒:“大小姐忘了自己說的話了嗎?”
——“和我再試一次,好不好?”-
不過,即便是應止玥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限度。
陸雪殊甚至沒將手越過她的腰,只在上半身駐留片刻,她就已經眼波渙散,差點沒了一回。
被他銜著吮過的時候,應止玥的腿無意識地外蹬,可是意識太不清楚了,連腳被床沿的柱角擦碰到都完全沒有意識到。
倒是陸雪殊皺起眉,一邊吻她,一邊將她的腳踝撈起,指腹擦過繃緊腳背上的幾道紅痕,在她耳邊低聲問:“綁起來,可以嗎?”
應止玥哪里能聽清他在問什么,發覺自己想吻他的動作被避開之后,也沒力氣起身,只不滿地漾出點生理性淚珠,“嗯……”
陸雪殊俯身嘗過那一滴淚,很淡定地想,她這就是答應了。
柔軟的綢繩縛過去,更顯得腳踝骨外面的皮純然的白。
一直到兩只腳踝被分別固定在床兩邊的柱子上,應止玥才回了一點神,細嫩的耳根生出微弱的紅,感覺這樣的姿勢實在是——
可還沒等“羞恥”之類的情緒生出來,她就被他的動作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拉開矜帶的手指冰涼,骨節卻堅硬,存在感極強地硌在她后腰上,陸雪殊望下去的眼神很淡,一如此刻他的聲調:
“把腰抬起來,大小姐!-
燭火氤氳成煙波,可此刻升起來的形狀也是綿如軟水的,幾萬重地層疊撲簌開。
應止玥雙手扶在邊沿,微微用力,讓自己的上半身略微抬起,唯有臉向側邊別過去,長發如垂花蔓影一般的散落著。
她沒有阻攔他的意思,可陸雪殊反而停住了動作。
少女柔軟的手扣在縟榻里,粉潤的指尖都被綢緞蓋過,無聲抓緊著。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按得好用力,都發白了。”
應止玥眉心皺緊,心想陸雪殊簡直是煩人透頂,但她現在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只打算伸出手去撓他。
然而還沒等搭到他手臂,她的手已經被握住了。
陸雪殊睫毛低垂,輕輕地貼過她微蜷的手背。
應止玥只感覺,她連著指關節都浸在麻酥酥的春雨中了,耳尖漲出一點潮色,“你……”
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問什么,心茫然地懸浮在空中,只有指尖搭在他手里。
她什么都沒問出口,可陸雪殊反而像是知道她想問什么似的,指節輕彎,勾撓了下她的手心,“大小姐不相信我嗎?”
——確實,如果是小姝……如果是陸雪殊的話,她也沒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應止玥將手從他的手心里挪開,感覺有點癢,可是緊繃的肌肉舒展開,下唇被咬出一點淡淡的痕跡。
其實還是有點緊張,但她另外抽出一點力氣說:“你不要勉強自己。”
陸雪殊看向她,大小姐瑩白的臉頰染著柔軟的緋色。
還沒真的做出什么,眼底就已經汪出一段水霧,鼻尖沁出點微微的粉,看上去脆弱極了。
勉強他?
她到底知不知道,從很早的時候——
陸雪殊喉間滑出一聲冷淡的笑息,眸色卻靜靜地沉下來。
他原是寡欲的人,但這不是因為毫無所求,而是想要的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
其實他并不擅長忍耐。
在應止玥之前,也沒有人值得他用上“忍耐”這樣的詞去對待。
因而,這種唯獨放在她身上的忍耐,即使時間這樣長久,但也還是無法習慣。只能在這樣親近卻無法妄動,只好日復一日的慢性煎熬中,闔上眼沉沉去抑制。
可大小姐先開口要求了不是嗎?
既然這是應止玥要做的,那就要為他負責。
這樣說起來,早在木偶的那場幻境中,應止玥就已經答應過會為他負責了。
可若只是這樣而已,他根本就不可能滿足。
——即便陸雪殊真的是狐貍犬,也絕不是溫順聽話的種類。
他漫不經心地撥開了她的一綹濕發,想,要負責到什么地步呢?
這樣細弱,輕緲如云霧一樣的大小姐,都已經氣力不勻了,還是要纏著他來密密地親。
可是,甚至都沒有探進去,只是在外緣輕輕地摩挲幾下,她就已經受不住似的顫抖起來。
陸雪殊克制地回吻過去,在應止玥無意識地觸上他頸上朱紅似血的小痣時,他兀自得出了答案。
懷揣著這樣的答案,他的笑容更溫柔了。
應止玥卻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的。
在發覺那只微涼的手指忽然離開時,她輕輕吸進一口氣,整個人像是攀在懸崖邊一根搖搖欲墜的繩索上,明明下一秒就可以升空,亦或是無休止地墜落,卻凝在了這個不上不下的點上,難耐至極。
應止玥顫顫眨了下眼皮,呼出的氣是軟而濕的,有點不解,可話出口時,卻帶著點本人都不知情的催促:“……陸雪殊?”
她想要看過去的視線被蓋住,隨即低低的氣息在她耳邊浮動:“抱歉!
應止玥一怔,綿密如霧水的思緒卻慢慢清明起來。
她有點無奈,又有點好笑地想,什么嘛,就知道他果然還是不喜歡。
都怪陸雪殊之前偽裝得太好了,含著她的嘴唇舔吻著,在榻上的時候細密地吻吮而過,又溫柔撥挑過她每一次的顫動,在氣息交接時無休止地糾纏。
但應止玥心中一直有個地方懸著,落不到實處。
偶爾的時候也會猶疑地想,他真的喜歡嗎?
小姝明明那么厭惡這種事來著。
可陸雪殊到底和小姝不同,大小姐不會去猜測男人的想法,既然陸雪殊說他喜歡,又表現得這么真實,她就當他是真的想法改變,也喜歡了。
然而此刻,一直空懸著的靴子終于觸到了地。
陸雪殊肯定是喜歡她的,這點沒什么好質疑的。
但也許是她在蘆亭山的時候總是纏著小姝一起做這做那,讓陸雪殊誤解她特別在意這種事,所以哪怕他不情愿,也非要強迫自己去取悅她,忍著厭惡去觸碰濕綿的呼吸。
她雖然很喜歡,但其實也不是真的非要做不可啦!
大小姐沒法從勉強別人的行為中得到快樂,特別是在親密交融的這種事上,還是兩個人都開心更喜恰。
應止玥忽視掉心中淡得看不見的一抹遺憾,舒出一口氣:“陸雪殊,你道什么歉?”
她又不會因為這點不喜歡他。
再讓他用手或者別的什么伺候她,肯定是不行的了……
那親親可以嗎?
可以不用舌的,只是蜻蜓點水地碰一碰嘴唇。
應止玥還蠻喜歡和他接吻的,感覺他情動時眼尾染出的微紅漂亮極了。
如果親一下也很抗拒的話,那擁抱呢?
也怪她發現得太晚了,應止玥有點苦惱地想,她已經習慣和他抱著一起睡了,狐貍犬的手感真的很不錯。
那句諺語是怎么說的來著?
_由簡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不過也沒多久了,就讓她裝作不知道,再抱著他睡一晚吧。
就只是在同一張榻上睡覺而已,她會很規矩,絕對不亂碰的。
腳踝蹭上點溫柔的涼意時,應止玥就知道綢繩已經被解開了。
身上難捱的燥意消下去大半,再看自己這樣的姿勢就有點害臊,她試圖把腿收回,還安慰他:“沒關系的,我不怪你……”
但腿怎么不能動了?
應止玥又試了一下,這才發現,腳踝綁著的綢繩不但沒解開,反而被加了層絨毛的隔墊,觸感更加柔軟,卻也更沒法掙脫開了。
她看到他又將手伸向另一邊腳踝,這才感覺到不對勁,有點慌亂地抬高聲音,幾乎是在尖叫了:“陸雪殊,你道什么歉!”
他把兩邊都加固好后,終于抬起身去親她。
嘴唇這樣溫柔地吻,手掌卻牢牢握住她的腰,毫不客氣地向他的方向拖過去,輕描淡寫道:“因為我會對大小姐做出很過分的事。”
他的吻收梢于她柔嫩的膝蓋。
陸雪殊是這樣狡猾的狐貍犬,明知故犯不說,還要無恥地事先獲得諒解。
他抬起頭時,眼眸劃過幾絲晦色,唇角勾出的微笑卻是純良的,“即便是這樣,也不怪我嗎?”
應止玥張了張口,但再沒有辦法組織出有條理的字句,蓋因他修長的手指已經徑直送進去,尋到舌尖觸不到的某處,惡劣地勾挑一下。
就像在面對小姝時一樣。
她被完全打開了。
寒瀾霧濃
蘆亭山上的時候, 應止玥懷疑是清音觀主泄密,實在有著充分的理由。
她喝掉了那盞骨香后,把剩余的一點藥渣全都澆在了花圃里, 不僅用花茶清了口, 還難得用滾水沖洗過杯盞——
雖然清洗得不太干凈吧, 但她可以保證,絕對沒有人還能看得出里面曾經裝過骨香。
別說人了, 鬼估計都看不出來。
但是!
小姝進屋后,腳步頓了頓, 神色驟然沉肅下來,直接行到大小姐身邊,在后者微訝的眼神里探入她脖頸,輕輕嗅了嗅。
呼吸也像是帶著本人的溫度, 掃過她發下嫩弱而見不到光的肌膚。
“好癢!睉公h輕輕地顫了下, 可雖然抱怨一句, 卻沒有推開對方。
畢竟小姝主動親近她, 這可真是太難得了。
更別說應止玥是打著要把人弄暈后帶到府里的想法的,這時候對小姝的包容度更是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應止玥態度溫柔,小姝的面色卻更冷,宛如山雨欲來。
她卻是不知道,喝下骨香后的一段時間內, 骨縫會滲出一點甜蜜誘人的醉香,絲絲綿綿地洄游進血液,極幽淡地飄散開來, 根本不是清口能解決的。
“真的嗎?”應止玥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不過, 就算是這樣,小姝也不可能因此就判斷出她喝了骨香。
——除非小姝自己也喝過。
然而應止玥沒有深究, 她雖然想瞞著小姝,但說句實話,也沒怎么怕會被發現。
小姝知道,那又會怎么樣?
大小姐輕飄飄道:“反正我也是會死的。”
死掉之后,一切都消散,愛恨情仇全部都失去意義。
她只是要在消散之前,讓范老爺從天堂墜入地獄而已。
大小姐輕輕托腮看向窗外,一派天真的少女形象,卻在下一息就可以化作云霧彌散開。
小姝想問,那我呢?
明知骨香是毒藥,卻還是干脆喝下的時候,你有想過我嗎?
你這樣輕輕松松地死了,我又該怎么辦呢?
但小姝自己也知道,這些話根本沒有問出來的必要,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映入應止玥眼瞳的眸色斂回,顯出點濃墨似的深黑,沉沉泊泊地凝在寒潭底。
竟然是真的很不開心。
不得不說,這完全超出了大小姐的預料。
她不解,但也并不是很在意。
“你這么生氣做什么?”應止玥只是因為覺得好笑,淺淺彎了下唇,隨口問,“你喜歡我嗎?”
那雙凝了寒潭的眼愈涼一分,晦霧卷沉,是應止玥從未見過的怒氣外露樣子,卻也不能將其定義為對她的殺意。
很奇怪的,小姝的態度如此冷淡,應止玥卻莫名嘗出來一點傷哀。
怎么回事啊?
應止玥想,小姝怎么還沒來反駁她?
難不成,難不成……
應止玥的身體被小姝的湯藥調養得很好,雖然喝了骨香,但那是慢性毒藥,并不會馬上發作。
而天色雖已至晚暮,她現在卻并不犯困,也肯定自己絕沒有陷入幻覺。
“小姝,你竟然真的喜歡我。”這話沒經思考,完全是脫口而出。
可是剛一出口,不管對方是什么反應,應止玥自己先是一震。
這是她用無數過往的片段拼湊組合過,卻由于沒有絲毫理論根據能落腳,只能怏怏放棄的不切實際猜想。
大小姐的后背都因這戰栗出細小的汗意,過于興奮了,她心跳急劇加速,下意識地傾向了尚在沉怒的啞巴侍女。
神智都快要不清楚的前一瞬,她驀地看到了小姝的唇。
緊抿著,卻沒有躲開的意思。
應止玥恍然大悟。
小姝不喜歡親近的行為。
但小姝喜歡她。
這兩個事完全是可以拆開來看的,都怪她之前想當然地把它們捏在了一處,才誤會小姝對她完全不心動。
應止玥心里在唉聲嘆氣,怎么就沒有發現呢?
但她想,這也不能怪自己,畢竟之前她的認知就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會想親近!
然而這只是大小姐自己的想法,小姝的腦回路可能和她不一樣嘛。
可是,小姝還是親吻她,還來嗅她了。
所以說,小姝是真的喜歡她!
喜歡到明明不喜歡親密的肢體接觸,還是緊皺著眉心答應她。
應止玥心中原本縈繞的一團陰云,倏地散開了。
既然自認為知道了緣由,大小姐自然不會再去親小姝,在雙唇接壤的前一息,果斷向后避開,真心實意地感嘆道:
銥誮
“你好可憐啊。”
應止玥美滋滋地想,想不到小姝為她犧牲這么大。
明明感到膈應,還是硬著頭皮來和她親昵。
天啊。
小姝——小姝也太可愛了!
其實這話還是有圓不上的地方的,比如說應止玥之前雖然主動吻了小姝,但只是單純的嘴唇貼貼,沒有什么其他含義。是小姝把她反按到床榻上,撬開唇齒,舌津細密地交纏的。
再比如說,當時應止玥先握住了小姝的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不假,但她被小姝撥開時,就已經選擇放棄了這件事。分明是小姝自己發瘋將指節嵌進去,之后又借著燭火沒亮,去惡狠狠地咬她。
其實最清晰也最直白的一點就是,大小姐身體這么弱,要是小姝真的不情愿,她怎么可能輕松地咬到對方的脖子?
但應止玥這時候沒思慮這么多,也可能是因為小姝沒有說話,她自己將對不上的地方囫圇圓過去,達成了邏輯自洽。
應止玥有點好笑地想,小姝真是笨蛋,她雖然喜歡這些親密的事,但只因為對方是小姝而已。如果這些繾綣的纏綿對小姝來說是上刑,她干嘛要去刻意為難對方呢?
小姝可都愿意為她殺掉于隱周了!
而且,小姝還不想讓她死。
易地而處,誰敢讓大小姐做什么啞巴侍女,她早就一榔頭敲碎對方的腦殼了。要是知道對方會死,根本不可能難過,只會幸災樂禍地說一聲“活該!
可小姝因為她會死而生氣!
這說明什么?
說明小姝超愛她的。
應止玥都快笑出聲了。
搞什么啊?原來她和小姝互相喜歡呀。
兩情相悅,本來就是世上最難得的可貴事情。
哪怕應止玥是將死之人,也依舊會因此而動容喜悅。
不過應止玥到底是矜持的大小姐,沒去看小姝,只垂著細睫組織語言,再三斟酌著,該如何將自己的青澀心意也告訴對方。
然而她自己卻不知道,此前無心的一句“可憐”,放在此情此景下,聽到另一個人的耳朵里,反而被嚼出憐憫和諷刺的意味。
也是因此,當應止玥被驀然推上榻,腰間一涼,散開的矜帶落在她手邊時,她還遲鈍地沒回過神來,“你在做什么?”
——我喜歡你啊,你不用特意為難自己去做這些事情。
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會喜歡你的。
天色漠漠地黑下去,明明不是冬天,房里卻似落了鋒雪。
應止玥手足無措,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十分清晰。
然而,冰涼的玉枕墊在她未設防的腰下,一切都未被遮掩地現于另一人眼前。
礙于姿勢,應止玥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有膝上被冰涼的手指拂過,她很無助,也很惘然地喚:“……小姝?”
這聲音很輕,小姝含怒的神色卻忽然靜下來。
隨即箍住,不輕不重地扇了一巴掌。
這一掌的聲音不脆,因為沾了細露,發悶,卻如同轟下一聲嗡鳴,讓應止玥原本組織好的語言全部潰散。
她大腦一片空白,震驚地連思考的能力都不再有。
因為沒有直接看到,甚至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只是出自下意識斥責對方做的事:“小姝,你、你怎么能打我的……”
后面的字眼太低俗了,連落在書簡上的資格都沒有,大小姐根本就講不出來。
她也沒必要講了。
清澈的水汽濺上玉質的枕。
小姝又落了一掌下來。
扇脈杓蘭
身為古早瑪麗蘇小說的原女主, 應止玥是一位很有閑情逸致的大小姐。
幽靜的雅室里,洗過的扇脈杓蘭呈現一種濯凈的淡粉色,莖的尖端延伸出一袋軟白的花, 被她挑選后, 再輕柔地放進青花纏枝色的花口玉壺春瓶里。
花瓣上沾了清晨的霧露, 撫上去時貼過手背也會蹭上水痕,修剪時偶然會被枝莖輕輕拍到, 發出輕而低的窸窣響。
花香怡人,非常清麗。
但是應止玥從來沒有想過, 這種細密的輕響會出現在她自己的身體上。
她好像也成了一枝扇脈杓蘭。
第三次摑下去發出的悶響傳回至耳邊時,應止玥終于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回過神,蹬開對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往回爬, 嘴上不忘罵人:“小姝, 你是不是神智不清醒了?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
然而小姝神智清醒得很, 在應止玥就快要徹底脫離危險范圍時, 那只掙扎欲躲的腳踝被一把拉住,輕而易舉地扯了回來。
大小姐的皮膚太過嫩弱,只是在玉枕上躺了短短幾息時間,已經有淺青的印子浮現。小姝將其丟開,另外放了幾個松軟如云的棉枕墊上去。
但這根本不是重點。
也不知道小姝是怎么將其壘起來的, 應止玥上半身微抬,沒辦法再向后避開,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枕下的情態。
看到那只玉白修長的手是如何將她整個覆上, 指上纏了洌滟的水, 卻沒被鍍得柔軟幾分,邊緣冷厲, 察覺到大小姐驚愕的視線時,從容地再揮一掌下去。
紅與白在混沌交接。
之前一切的發生都是朦朦朧朧的,應止玥大腦發蒙,甚至以為自己做了古怪的噩夢。但是眼前的景象告訴她,不是做夢,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應止玥不受控地一顫。
她親眼看到了小姝在做什么。
在發覺她懵然的注視后,小姝不但沒收斂幾分,反而更加惡劣,力度沒變,掌風的角度卻發生微妙偏移,碰觸到連應止玥自己都不知情的細澤之地。
應止玥眼睜睜看到原本微弱的粉,是怎么綻成秾艷欲滴的熾瑰色,又被帶著薄繭的指隨意地刮去。
大小姐哪里受得了這個?
無論是視覺、聽覺、嗅覺,以及她難以言表的觸感,都完全超出了她之前預想的承受閾值。
小姝到底在想什么?
不行,她要問問。
向后避不開,應止玥索性半直起身,思緒混亂地想去扯開小姝脖頸上的繃帶,“好小姝,乖小姝,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啞——”
剩余不言而明的真相,被小姝吞進了嘴里。兩人的唇瓣相摩,應止玥的兩只手腕無力地并到一起,被抓握著縛住。
應止玥掙扎間想去推開小姝的唇,好大聲道出兩人心知肚明的事情,生理反應激出的淚珠順著眼尾滾落,輕飄飄砸在那只束住她的右手背上。
而即便到了這般境地,小姝左手拍打的動作也未停,清雪堆云,萬沙拍岸,燭光照不到的此處背離主人意愿,又是貪婪,又是可憐兮兮地吐出一汪水。
于是,小姝的右手被大小姐的眼淚哭濕,左手也被打濕了。
透明的淚液盈盈在眼眶,水汽洗濯過的眼睛分外明麗,應止玥瞪過來的眼神本是憤懣的,可也因著這嚦嚦水色,勾出點本人都不知情的嬌嫵。
最開始的時候,小姝對大小姐的事情是冷眼旁觀的,只是因著舊時家里關系的關系,才在對方作死時出面拉過一把。
可是應止玥的性格太難以預料,又或許正如大小姐本人所言,山居歲月太過無聊,只能用瑣碎小事打磨時光。于是連小姝自己也被打磨,以一種突兀的姿態,被敷衍縫進了大小姐的日常起居里。
可是當下又該怎樣定論?
潮濕的額頭、柔軟的面頰、殷紅的嘴唇、以及混沌的觸感。
復雜的情緒黏著在一起,拉扯不開,唯有最原始的愉悅以一種惡劣的情態升騰起來。
應該要清楚地知道,這樣的大小姐,是因為自己才變成的。
應止玥方才的怒罵,還清清楚楚地回繞于腦海:“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做什么!”
小姝望下去的眼神是平靜的,可是另有一絲神智抽出,在半空中嘲笑著自己做出的離奇行徑。
早在那個雨夜,或者是她摟住自己雙唇交疊的時刻,又或者是大小姐含住脖頸無情啃咬的瞬間,甚至是更早。
在一片混沌的氣息交纏中,小姝抹去嘴唇上被應止玥咬出來的血,頗為心平氣和地想,自己已經失去了旁觀的資格。
如果大小姐真的有一天死去,那么……
血液急速涌向四肢百骸,呼吸中夾雜著微妙的鐵銹氣息,原來脖頸處也被她發狠咬破,凝成了一顆紅滟的小痣。
所以,又有什么關系呢?
——那就這樣吧。
小姝表面上和往常無異,還是冷靜漠然的模樣,沒人知道“啞巴侍女”腦海里可被稱作理智的弦,已經盡數崩斷。
眼神平靜無波,唯有唇角的朱色血跡蔓出一絲不詳。
應止玥卻在那一瞬間,敏銳地察覺出什么,不顧自己剛剛卸力后微微舒展所帶來的懶憊,她想去拉小姝。
細白手腕上吝出一條細小的紅痕,那是不知道是被誰攥出來的痕跡,她在這刻察覺出事態失控的征兆,“你——”
今晚,小姝應該是打定了主意不讓她說完話,拇指微掀,輕易地抵住大小姐唇齒,迷離間應止玥嘗出一絲腥氣,不知道來源于她自己還是小姝的血氣。
察覺到這一點時,應止玥憤怒地去咬,這回是真的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如果可以,她真的恨得想要咬下來一塊肉?上℃瓫]有如她所料地撤離,反而借著這個機會更進一步,溫柔攪動她的舌畔。
混雜著拇指根部被磕咬出的血,黏密地混攪在一起,腥且甜的水汽氤氳,早已經分不出來源。
那一咬好像耗盡了應止玥所有的力氣,小姝抽出手又伸入衾下時也沒有察覺不對,只渙散著盯向窗外朦朧的一彎月。
——可今晚烏云密布,分明是沒有月的。
直到濕軟的意象化表向被打著圈捏揉,她的眼睛才勉力聚出幾分神,往下看時,卻沒對上那雙總含著些微譏誚的烏湛雙眸,而只有小姝的黑色發旋。
冷硬指節貼近她被衾下被遮掩的柔嫩所在,應止玥生出極為不安的預感,待要張開嘴制止時,喉間綿密的干澀卻在提醒她,所有的水分好像都蒸發了。
如此的好笑和滑稽,大小姐故意戲耍人時親口道出的輕飄飄玩笑,讓她自己也成了口不能言的啞巴。
可就算能開口,又能說什么?
妄想并緊的想法被察覺,反而被不留情地更大掰開。
上次,大小姐胡鬧著圈住小姝的手,撫過自己膝蓋惹出來的后續,確實讓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應止玥抿住嘴唇,染成微粉的指甲在掌心扣出月牙的痕跡,呼出的氣息不成型,隱約破碎開在這燥熱的仲夏夜。
大概是錯覺,小姝在動作前瞥來一眼,但不等她發覺,就已然收回視線。
可在腦海的預測也沒有成真,探進去的并不是血跡淋淋的濕潤手指。
然而,應止玥瑩潤的眼眸倏地瞪大,她又不是食物,小姝怎么能將舌送進去!
可說什么也都太晚了,應止玥很久以前,就用自己的手指探索過小姝口腔的每一寸,連對方舌尖的觸感都細細分辨過,然而現在被探索的變成其他。
哭泣都變成了做不到的事情,在全身都繃緊時,應止玥拒絕去思考,誰才是造成事態發展至此的罪魁禍首。
撥動、彈弄,還伴有牙齒在外緣不輕不重地吮咬,在應止玥不受控地瑟縮一下時,卻又不經意聽到一聲揶揄的笑息。
混蛋!
應止玥握緊了拳頭去捶她,大仇得報的快意還沒升起來,就在發現小姝的下一個動作時變得慌亂。
怎么、怎么還能再進一寸呢?
窗外無月,可滅了燭光的室內卻有月影慢吞吞漫上來,在應止玥整個人都被潮汐覆沒的瞬間,手指和腳趾盡數抓緊,思緒也徹底化作霧,而這具身體也已經不歸屬于她自己。
大小姐有氣無力地仰在榻上,只覺得自己變成了被堆疊海浪推到灘邊的艷尸,月汐和涼血交織在一起。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她憤怒道:“小姝,我恨你!
小姝輕輕親了親她。
那又怎樣
廊下的燭火落下微淺的清漣, 一點點沉進寺廟里。
睡意朦朧間,澀而辛的草藥汁液浸過味蕾,應止玥無意識地擰起眉毛, 吐出來的都是輕不可辨的氣音, “好苦!
真的好討厭, 大小姐厭煩極了,牙齒咬合住, 堅決地抵抗要探進來的羹匙。
然而應止玥現在確實沒什么力氣,眼看著那澀苦的藥汁還是要進到嘴里, 她偏頭欲躲,涼而苦的藥味終于離開了。
正當她微松口氣時,后頸卻被握住,取代小匙的是溫熱唇息, 齒關被舌靈活地撬開, 辛澀的苦味還是一滴不剩地灌入她口腔。
到底是誰這么煩人。
應止玥本來累得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 卻也因為這苦味太濃郁, 勉強抬了抬眼皮。
湖水糅過澄寂涼夜,滴落成對方的眸色,一片烏湛的清波。
當然是小姝。
也只能是小姝了。
但大小姐此時實在是沒心思欣賞這混蛋的美色,氣不打一處來,喉嚨被藥液滋潤, 倒是沒那么干啞,她張唇欲罵,就又被灌了一嘴的藥汁。
應止玥:“……”很多粗鄙之語。
一碗藥汁喂干凈后, 應止玥頰腮勻上兩抹細細的桃花色, 額上又沁出薄汗,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應止玥渾身都浸在酸麻的脹意里, 嘴巴里還都是苦藥味,卻連咬一下嘴唇都不敢。
——因為唇也被吮得腫了。
應止玥真要氣瘋了,大小姐的書齋中,藏書可稱浩如煙海,她不僅珍藏古書善本,也看過不少通俗抄本。
她往素懶得罵人,當然也沒有什么人值得她花精力去罵。哪怕是對上范老爺,在大多數的時候也只用微微一笑,態度是“我就靜靜地看著你表演。”
然而,小姝激發了她前所未有的挖苦欲。
大小姐口舌如利刃,言辭冷薄銳利,仿佛寒冰刀刃刺入人心,無情地刺痛旁人的尊嚴,傲慢的言語到了幾近惡毒的地步。
但凡是個人——別說是個人,就算是個鬼都能被她這番話給氣活,然而側對著她的小姝動作未停,收拾杯盞的手指修長有力,如冷白蒼玉,丟棄藥渣、熄滅銅爐的動作嫻熟至極,在夜色中勾勒出行云流水的優雅線條。
事情到了這一步,還有哪里不清楚的?
這么熟練的倒藥湯,說明對方絕對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之前以為是自己做夢才喝的苦藥,其實哪里是什么做夢?完全是小姝這混賬干出來的好事!
可惡的小姝!
應止玥言語愈發冷怠,每個字都浸了毒針,然而小姝神色依舊平靜,已經不能說是心機深重、難以窺測,她更傾向于這是聾——
正好小姝此時收拾停當,重新走了回來,應止玥定睛一看,真是氣得五佛升天。
小姝不知何時給自己塞了耳堵,可不就是真的“聾”了。
好,又聾又啞也就算了,眼睛總沒瞎吧!
應止玥捧住對方的臉,直視進那雙沉若深潭的眼眸,面色愈冷一分:“小姝,聽不到是嗎?我讓你給我滾!
滾字誠然是念了出來,可是在她出聲的前一息,小姝已然閉上眼睛,擺明了一副“我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所以沒辦法照做”的無賴樣子。
應止玥甚至還不能說小姝不聽她的話,畢竟小姝又聾又啞又瞎,此刻還不能說話。
應止玥:“……”
她難得呆滯住,甚至有一刻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對方的行為好。
這不能簡單定義為孩子氣,因為應止玥覺得要是用這話形容小姝,簡直是對“孩子”的侮辱。
在大小姐難得滯在原地的瞬間,小姝伸手擁住了她,動作下移,深濃的睫毛一寸寸掃過她的指尖,唇若有似無地貼上了她手臂內側,連帶著脖間纏繞的繃帶也蹭過來,酥酥麻麻的癢。
大概是“小姝非常討厭和人親昵”的想法過于深入人心,哪怕今晚發生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應止玥都沒能及時預料到,對方會突破下限到這個地步。
——好,好無恥。
無恥的小姝趁大小姐不備,直接握著她的腰擁入榻,將衾被蓋在她身上的時候,還在細細啄著她的指尖。
好家伙,這時候倒是睜開了眼睛,又不瞎了。
應止玥已經惱到一種無以復加的程度,毫不客氣,張嘴惡狠狠地咬住了小姝的肩,唇齒間含出淡淡的血味,聽到對方“咝”出一聲氣音也不松口,就等著對方伸出手推開她——
伸出手是伸出手了,可是沒有推開,卻把她擁得更緊。
應止玥不知道小姝是不是痛覺失靈,她確實是沒失靈,兩個人緊靠到這個地步,她酸脹的地方生出更細麻的微妙痛意。
而且她的牙咬得也很酸!
應止玥不甘心地再次咬了一口,發現對方不但沒放棄,還愈加用力地環抱住她時,不得不放棄通過此舉報復的想法。
沒辦法了,她怏怏地陷入一片冷香中,只得放棄讓對方松手滾下去的美好暢想。
雖然應止玥極為疲憊,可大概是運動過度,只迷迷糊糊盹了一小會兒,就又醒過來。
但這不能怪大小姐睡眠淺,她真的不能理解小姝,醒著的時候緊緊抱著她也就算了,怎么睡著了也不肯松手。
冷山月泠泠,映得啞巴侍女的眉眼清而殊麗,一種難言的靜疏感。
這時候看著倒是很乖巧,可也只是看著乖巧,手臂牢牢地環著她的腰,倒像是怕月色會從懷里流瀉掉一般。
可黑夜冷寂,今晚的天空并沒有什么月亮。
應止玥腰酸,腿也很痛,又想狠狠咬人,可惜身體沒力氣再動,只能本著就近原則輕輕張開唇,含上小姝頸間紗布下的一粒,隨著喉部的動作而輕微起伏。
啞巴侍女,自然是不可以有什么喉結的。
其實到現在,應止玥也搞不清楚小姝到底喜不喜歡和她親昵,誰讓啞巴侍女也不能講話呢?
于是,無論從生理角度,還是心理角度,都會得出相同的結論——
不能再讓小姝做什么啞巴侍女了。
但應止玥現在根本沒什么心思去考慮小姝的想法,和她做出了這種……這種過分的事,小姝必然是會陪她下山回府的。
死后的事情她不管,但在那之前,小姝要一直在她身邊的。
當然了,如果小姝伺候得夠貼心,再把藥液改良一些,雖然骨香不可治愈,但讓她改去喝這些聊勝于無的苦藥,也不是完全不可商量的事情。
可話又說回來——
小姝,小姝。
小姝真是好大的膽子。
應止玥惡狠狠地念了幾遍這個名字,卻又被人箍得有點喘不上來氣:不知道小姝誤解了什么,在她身體離開寸許的時候,手臂便下意識地用力抱著,直到自己重新靠回去才緩緩松了力,卻還是毫不可避地繞著她的腰。
——小姝難道是怕她跑掉嗎?
應止玥眨了眨眼眸,想起來之前看的話本子,什么春風一度之后,女主人公撿起衣衫,趁著對方沒發現時落荒而逃,再見面已經揣了崽之類的。
先不說大小姐不可能懷孕,以她這種只能被人伺候的矯情性子,更不說還被折騰成這副樣子,怕是剛下榻就要跌了好嗎?
哪怕是死前一秒鐘,大小姐也是要頤冠氣使令人給她奉茶的。
她是不可能會跑的,笨蛋小姝!
應止玥這樣想著,又有點想笑,輕輕湊過去便想落下個淺吻,可只是這么簡單的一點動作,身上的酸痛感卷土重來,忽盛一分。
哦對了,她還在生氣呢。
垂眸看著牢牢環著她腰肢的手,應止玥蹙了下眉心,有點擰巴地想。
——這頓罵,小姝是肯定躲不掉的,裝聽不到也沒有用。
要是她體力恢復得不錯,還要再揍小姝一頓。
她揪了下對方玄英的衣衫,在陷入深眠前,憤憤地做下了決定。
不管了,明天先罵一頓再說!
但哪怕是大小姐本人也沒有想到,她沒有跑,次日清晨的陽光薄薄灑落下來時,小姝卻不見蹤影了-
大概是因為有了小姝的先例,應止玥從自家的拔步床上睜開眼,沒有看到陸雪殊的身影時,心里也沒有生出什么特別驚訝的感覺。
——簡稱,麻了。
她半直起身,腿上傳來一陣拉扯感,這才震驚地發現,自己的兩個腳踝還被拴在床柱上呢。
大小姐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陸雪殊未免太過分,走了也就算了,但在離開前是不是起碼應該把綢繩解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綢繩看似把她綁得很牢,但她一抽就輕松解開了,保護的性質要遠遠大于束縛的性質。
直到應止玥解開另一邊腳踝,想要合攏雙腿的時候,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又把腿分開些許。
她為這沒預料的酸痛感,顫得眼眸含露,直到腳踝被人握住才抬起眸,脫口而出:“你沒走?”
年輕公子的挺拔身影驀地沉下去,好似陷在她的陰影里,那氣息也是涼且淡的,好久才聽到他很輕的聲音:“我能去哪里?”
——那誰知道?
應止玥不由腹誹。
但陸雪殊既然沒走,她就不需要再費心,重新軟回到榻上任由他伺候,直到他用沾了水的帕子擦凈她腿心,涂抹上藥膏時,才不受控地一顫。
陸雪殊按住她的膝,仔細看過后微皺起眉:“大小姐應當節制一點。”
聽起來當真清心寡欲極了。
大小姐本人聽的卻是心頭火氣,也不再病殃殃地歪在床榻上,拿手指著他憤聲道:“你再說一遍,我應當節制一點?”
誠然,她承認自己有一點貪婪,兩次后陸雪殊欲抽開手時按住他,胡亂地將他重新擱進去。
可也不僅是她胡來吧?
是誰在她失神沒防備的時候,細密吻住她的嘴唇,又送了一根手指進去的?
應止玥越想越氣,眼眸水盈盈的:“即便我是主謀……陸雪殊,你也是個從犯!”
聽了她的指控,陸雪殊反而笑起來,將她指著自己的指尖含在唇里,“也是!
他一副任君差遣的樣子,嘴唇染了水光,是薄薄的一層淡紅:“大小姐想怎么罰我呢?”
應止玥把還剩下一半的藥膏丟回他手里,微笑說:“給我上藥。”
陸雪殊捏著藥膏的動作微頓,回眸看向她。
她更靠近一點,彎起眉眼,懷著惡意咬了下他的耳垂,很柔和道:“不僅是外面,里面也需要吧。”
雖說陸雪殊在對她做過分事情的時候也很注意,并沒有傷到她,只有外緣處因為她肆意胡鬧腫了一點點。
可是——
“那又怎么樣?”
大小姐戲弄人的時候,難道還需要特意找理由嗎?
兩人對視的時候,應止玥很確定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陸雪殊站起身,沒有再多問,將她散落在一邊的裙擺挑起,摩挲了一下大小姐粉潤的唇瓣,示意她咬著。
握著她雙膝,壓住上移,又將她的手臂拉上來,看她茫茫然不得要領,只好輕聲指令:
“抱住。”
……
“掰開!
……
陸雪殊指腹上抹了藥膏,勾捻幾下,看她細白指尖微顫,卻還要故意玩鬧也似的戳著他的手背時,冷不防開了口。
“大小姐。”他捏住應止玥的指尖,向兩邊掰得更大些許,將手指整根遞進去,在她無意識泄出個柔軟的泣音時,心平氣和地將藥抹上去,“有沒有人說過?”
藥被體溫融成了水。
“你真的很會作死!
貪戀美色
香霧垂露, 粉墜薄云。
大小姐實在是太過懶怠,不怎么出門見日光,只躲在房里看閑書。肌膚是空濛涼月一般的白, 淚珠從眼瞼眨落至腮畔, 又滾下鎖骨, 泛出一種微妙的瑩潤細光。
她很輕地抽噎一聲。
陸雪殊的手指懸停,那點藥膏欲化未化, 散出點涼冽的苦味,他聲音壓得低, “疼?”
清妍的芙蓉面泣露,她散落在背后的長發如香云,淺淺擁過枕,看起來沒力氣透了。
但是手肘卻微微用力, 將自己撐起來, 不顧此舉導致吞入了大半藥膏, 又或者她本來就是故意的。
冰涼的藥膏融化成水, 隨著指節微微刮過,帶點微蜇的奇妙觸感,她淚意更濃一分,唇角卻彎起,“很舒服啊!
真的……真的很舒服。
如果早知道那么舒服, 在蘆亭山的那一夜就該讓小姝伺候她,才不會到今天才來問陸雪殊。
眸光輕瞥,原是夭桃的細嫩處艷如凝露, 卻顯得他尚在外的小半根手指玉似的白, 涼淡,干凈, 也沒有絲毫欲念。
當然,這也只是從外面看起來。
應止玥被他手指惡意擦抹的動作勾得難耐,既想再吃一點,又怕貪多嚼不爛,覺得八分飽才算養生。
可轉念一想,她連鬼怕是都做不了多久了,還要管會不會受傷?細眉擰緊,便想連剩余的指根也一起沒進去,冷不防卻見他驀地將手指移出。
應止玥疑惑地望過去,像是飲醉了,風吹菱枝弱,不解道:“已經抹完藥了嗎?”
可她怎么沒感覺到涼藥散開的辛辣感。
“再這樣流下去,藥效都沒了!标懷┦夥鲎∷㈩澋膝蓋,揩去一點,冷淡地表述事實,“不過姑姑也不會聽我的話!
應止玥一噎,憤憤地將他染了水光的手指拍開。
——什么叫她不會聽他的話?
這是她能控制的嗎?
何況,“上藥”這種事本來就是她隨口找的借口,作弄人玩而已,現在陸雪殊這么正經,倒像是她真的受傷了。
她盯著這只很狡猾的狐貍犬,“是我讓你上藥的,你自己想辦法!
陸雪殊居然還真的思索了一會兒,隨即伸出手,在應止玥震驚的眼神中,徑直捏攏了她。
這是靠捏就可以有用的嗎?!
大小姐怒不可遏,“陸雪殊!”
“你就是這么孝敬長輩的?”
陸雪殊好脾氣地認錯,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動,甚至捏得更嚴一分,抬眸微笑:“或者姑姑有更好的辦法?”
——本來就沒受傷,想個狗屁辦法!
但應止玥不好否認自己說出的話,實在是不想和他理論“捏住就好了”這種奇怪的解決措施,又被他攏得有點不上不下的,只好再湊過來一些,用他另一只手臂做支撐。
她盡力忽視掉那處的怪異,再定定看他一會兒,不由道:“陸雪殊,你也很喜歡和我做這種事嗎?”
陸雪殊空出的手環住她,眼皮微掀,平靜道:“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確實很明顯,應止玥逸出一聲破碎的喘息。
——如果沒有小姝,應止玥當然不會有這樣的疑問。
月光泠泠,俊美公子面容如玉,看上去高潔冷淡,攏住她肩膀的姿勢也很溫柔。
可另一只藏在衾被下的手,卻在極為輕佻地摩挲打圈,時不時還陷進去一點,她眉梢擰住要著惱時,再安撫地輕拍拍她,泛出點清露啄塘的細密輕響。
這輕響傳入耳朵時,應止玥面色更古怪了,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寺二耳兒五久儀四齊竭力控制住自己軟綿的呼吸,望進他溫柔的眸色,實在是困惑至極,“既然如此,在蘆亭山上的時候……小姝為什么要那樣?”
雖說究其動作本身,陸雪殊現在和小姝做的事情是類似的。
但大小姐又不是傻子,這種溫情柔緩的輕拍,和小姝當時冷著臉欺負她的扇打,從本質上就是不同的!
想起什么,應止玥輕瞇起眼眸,瞪向一派閑適的陸雪殊。
大小姐發誓,如果陸雪殊敢說什么“喜歡你才會這么做”的屁話,她會讓他從生理上徹底變成一個啞巴侍女!
陸雪殊:“小姝確實很生氣!
他的眼瞼微斂,月輝在他眼瞼處將睫毛勾勒下淺淡的影子,生出點無機質的冷淡觀感,其實這也符合應止玥對他的第一印象。
應止玥聽他這樣一說,便了然地哦了聲,低噥一句“我就知道。”
可就算有預料,還是控制不住有點懨懨的,周身情濃的難耐感觸也去了大半,從他的手臂上撤開來。
大小姐忍不住想,小姝這個笨蛋,到底知不知道,既然對她沒有意思,就算是再生氣,也不可以將她壓身于榻,做出那么多過分的事情,不然她真的會誤會——
就在此刻,陸雪殊原本松散環著她的動作驟然收緊,唇息壓近,攪渾了她尚未成型的認知,“讓我親一下,好嗎?”
陸雪殊說的親,自然不是和她貼貼嘴唇。
或者說,自然不止是和她貼貼嘴唇。
膩粉的香雪揉散開,輕吻路過肩胛骨上繃著的細白肌膚,再一路向下。
應止玥無力地蹬在他肩上,在那道濕潤的呼吸沿著膝蓋內側上移時,她下意識抓皺了床幔,對他沒可奈何的時候,也在生氣,忍不住道:“就算你這樣,我也不會原諒小姝的!
大小姐在很多時候都很好講話,可真的置氣的時候,也不是簡單哄哄就可以過去的。
可他沒有矢口否認前言,也沒妄想憑此獲得大小姐的諒解,只是輕輕將唇印上去,“但也還是喜歡你!
——小姝確實很生氣,但也還是喜歡你-
爐子的香氣催化出細細游絲,應止玥的面頰因熱氣再次生出瀅粉,想要將手指伸在嘴唇里咬著,又被陸雪殊扣住,只好緊蹙著眉,看他弧線漂亮的下頜線。
陸雪殊話說得好聽,但她根本不可能信。
如果是真的,怎么可能在和她那樣了之后,第二天人就沒影了?
應止玥用范老爺和他的兒子范謙起誓,她在那晚絕對沒有強迫小姝,全都是對方自發做出來的混蛋事!
她也不可能跑,折騰成那個德行,直到日照三竿的時候才睜開眼,小姝這個罪魁禍首卻消失不見了。
該死的小姝。
——以及,現在的陸雪殊也很該死。
大小姐一邊看他用手指撥開,又用舌齒含進去。
她眼里洇了點兒水霧,避開眼,不敢再細瞧。
也不知道陸雪殊是什么時候練的……
好會。
他怎么這么會。
應止玥想罵他不要臉,又覺得自己這么享受的樣子也很不爭氣,非常值得唾棄。
不過她總算理解貪戀美色不早朝的君主了,陸雪殊薄唇微紅,還這樣偏過頭輕抿著她,她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只好將小姝的事情放下,暫時不去計較,只細聲嘲他道:“陸雪殊,你就是這么給我上藥的?”
怎么好意思說她的?
陸雪殊倒是厚臉皮,不但沒有絲毫愧疚,還微張唇展示給她看。
一股子涼澀的苦味。
——他嘴里也含著藥的。
應止玥瞠目結舌,實在是講不出話來,那藥她外涂都覺得苦辣,他是怎么能吃到嘴巴里去的?
又是誰教他這么上藥的?
如果這就是傳說中的苦肉計,那應止玥也要承認,委實是犧牲很大。
反正要是擱在她身上,就算是鍘刀立在大小姐眼前,她也是不可能這么做的。
誠然,她心里是蠻受用的啦,但表面很嫌棄地推開他,“今晚不許再和我接吻!
回想起那苦辣辣的藥,又補充:“親臉也不行!
經了這么一遭,應止玥總算想起來別的事情,抬頭看向桌上堆著的書信——陸雪殊在她先前睡著的時候拿過來的,信上戳著清音觀主的小印。
應止玥一眼就看出來,這就是她之前落在蘆亭山上的東西,專為送走范老爺量身定制。
她只看了一眼,便命令說:“陸雪殊,散出去吧!
應止玥托著腮,忽然想起什么,將乾坤囊中一大袋魂珠丟給他,嫌棄道:“反正清音觀主不要!
她之前手里有意無意地收集這么多魂珠,也是為了和清音觀主交易。
然而清音觀主沒有要她的魂珠。
這當然不是因為對方忽然善心大發,直接把證據送給她,而是因為要的東西比冥珠更寶貴。
應止玥有點不合時宜地想起剛死的時候遇到的厲鬼,這么看來,她果然比五千個冥珠貴很多倍。
想到這里,她又很開心,也不打算再計較小姝當初為什么會走。
比起過程,大小姐本來就是更注重結果的人。
于是伸出手,慢慢觸上身邊人的臉,他的眼也是湖泊寒夜時浮上的薄霜,泊出泠泠的沉光,不由得真心實意再感嘆一遍:“陸雪殊,你好漂亮。”
他回眸看她一眼,沒有作答。
但大小姐很滿足了,余下的都是身外之物,也沒什么好交代的。她精神松怠,身體懶洋洋的,整個人都很松弛,隨口招呼:“還要和我一起睡嗎?”
陸雪殊很規矩地躺在她身側,沒有來摟她,也沒有親她。
但是,應止玥總覺得哪里有點古怪。
明明已經很倦了,還是沒忍住。
燈燭已熄,陸雪殊聽到這邊窸窸窣窣的動靜,靜靜看過來,“怎么了?”
他態度非常平和,于是連應止玥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她被捏得太久,才會有這樣難以啟齒的感覺。
幾疑心自己感覺錯,她睡意朦朧地瞥了一眼。
——怎么了,陸雪殊怎么好意思問她怎么了?
大小姐崩潰地想。
他的手還沒松開呢!
難以啟齒
轎簾外, 雪生疏林,搖落一地冷冽的霜。
騰騰的熱氣在轎內升起,晃動的轎子一停, 外面的轎夫尊敬道:“應大小姐, 蘆亭山已經到了!
應止玥隨口應了一聲, 翻騰起旁邊的箱籠,去找特意為登山所準備的短靴。
只是簡單翻找的動作, 都讓她娥眉微蹙,不自覺撫上了腹部。
——大小姐果然是被人伺候的命, 獨自上山的時候忘記準備干糧,現在好餓。
算了,餓就餓吧,想來清音觀主也能在臨行前讓她吃頓好的。
牢獄里的死刑犯尚有斷頭飯, 清音觀主也不會太苛待她的。
這么想, 應止玥放下了浮動的心緒, 接著將目光投向箱籠。
蘆亭山很荒僻, 少有人至,很重要的一點原因就是車馬不通行,想要上去只能爬山。
哪怕是阿飄,也需要爬山。
還是很陡峭的山。
大小姐很煩躁,眉間帶了點郁氣。
比起說清音觀主大概率會讓她魂飛魄散這件事, 更讓她惱火的是獨自上山之行。
這么陡,根本就不是用來爬的!
剛回京城的時候,雖然她也經常來找清音觀主, 但泰半路程都是陸雪殊背著她上去的。
現在沒有陸雪殊在身邊, 她只好自己爬了。
大小姐很悵惘地想,怎么沒有術法能讓她凌空飛上去呢?
可惡。
要是膝蓋摔破了, 害她死的時候不漂亮了可怎么辦?
因為起得早,應止玥除了感覺餓,還有點困倦,在兩雙鞋履間猶豫片刻,剛要將手伸向其中一雙,另一只玉白的手握住她的膝,將其執起,替她換上了靴。
鋒雪凌厲,覆過了轎內低靡的膩懨熱氣。
應止玥抬眸看向來人疏冷的五官,有點遲鈍地發問道:“陸雪殊,你來做什么?”
她自認為昨日表述得很清楚,但是想想那時兩人混沌的親密情態,她自己思緒都不太清楚,也不好要求陸雪殊聽清楚她的言下之意。
這么想,也不好去怪陸雪殊。
于是,應止玥耐心重復道:“清音觀主之所以肯把證據送給我,是因為我和她有了交易!
聯想起在代城的時候,她曾經對陸雪殊說過:“我會保護你的!
這話仍然生效,但只限于她在世的時候。
于是,應止玥強調:“陸雪殊,我沒辦法再護著你了。”
不然她一個矜持嬌貴的大小姐,怎么會對陸雪殊一再夸獎,還說他很漂亮?
當然是因為再不說,就沒得說了啊。
陸雪殊眼瞼低垂,看上去竟有點漫不經心,只簡單嗯了一聲。
應止玥懷疑他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其實清音觀主的武力值未必有多高,但哪怕是冥界那位勢壓群鬼的宗主大人,也未必能躲得過她的殺招。
原因很簡單,清音觀主有很多冥珠。
冥珠可以看做人類的金銀,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那就是說明錢還不夠多。
而清音觀主累積的冥珠,足以讓任何一只鬼為之心動,盡數受其驅使。
鬼界武功,無堅不摧,唯冥珠不破。
當然,應止玥也未必一定需要清音觀主才能讓范老爺付出代價,哪怕是想要找出他弒母的證據,也可能只是要多花上一段時間,十個月不行,十年總可以。
但她不想讓范老爺再快活哪怕多一天了。
而清音觀主頂多是要她不存于世,這個代價她付得起,也沒有意愿再另生波瀾。
冬風微寒,漸漸簇成了浪,打濕了陸雪殊冷淡漂亮的眉眼。
她看著這疏落的密雨,又問一遍:“即便是這樣,你也要和我上山嗎?”
——陸雪殊有可能也會死的。
陸雪殊卻像是對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失去回答的興趣,轉而拿出張梅菜扣肉餅遞過來,油潤的香氣誘人地飄散,令人口舌生津,“姑姑還沒用早膳吧,想用這個還是玫沙包?”
應止玥又看他一眼,確定他不會改變想法之后,張嘴咬了一口湊到面前的餅,含糊道:“這個吧,上山需要體力!
咀嚼了兩三口,又覺得過于油膩,換成了豆蔻粥用了幾口,她周身松懈下來,神情泛出點素日的任性樣子,“算了,還是靠你背吧!
無私無畏這樣大義凜然的詞,實在是不適合形容嬌氣又怕痛的大小姐。
在普通的話本子里,主人公當然不可能看喜歡的人為自己送死,哪怕是被虐心虐身三百章節,寧可讓對方誤會自己變心,也要心口泛痛地冷下臉讓人離開。
可應止玥雖說也是女主,那也是個注定被穿書者奪舍的原女主。
——原女主自私自利,從不會為旁人著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
雖然嘴里沒說,然而她有私心,當然也是希望陸雪殊陪著她的。
無論是上山……
還是去送死。
肅風寒薄,枯枝颯颯,偏偏大小姐面頰細朦如桃花月,眸光還帶著點昨夜未褪的露濃春色,風吹到另一人鼻間,都是淺淺的柔美甜香。
陸雪殊看她慢慢地用完半碗粥,三兩口解決掉被她丟到一邊的梅菜扣肉餅,膝蓋微微彎曲,背對著她低下身來。
殘雪壓枝,冰霜瀝瀝,可公子即使是前傾著身子,亦是風姿如玉,非常勾人。
大小姐也有被他勾到。
應止玥最喜歡的事情仍是讀書,若將陸雪殊也看作是書,底子曾是涼且淡的,此刻卻也是色侵書帙晚,生出點不易察覺的殊艷。
然而,月野映湖,她自己也落在這深波之中-
山風凜冽,兩人的衣袍在微風中輕輕飄動著。
應止玥解開水囊喝完水,靠在他背上覺得很無聊,便伸出手一點點喂他,看他無色的唇染了點水色,有點心動,“陸雪殊,說你喜歡我!
她這話像是在說“陸雪殊,把旁邊的珍珠耳珰遞給我”一樣平常,只像是日常閑話,于是他腳步未停,也很平靜地開口:“我喜歡你!
冷風稍急,卻沒把他的字音吹淡,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入應止玥的耳朵里。
她很滿意,又覺得本就該如此,靠得更近一些。
陸雪殊頸上的小痣被捏在她指尖,冷如艷血,于是應止玥接著問沒什么營養的廢話,“有多喜歡我?”
他的腳步微頓了下。
眼前的路不算陡峭,是蘆亭山難得的一處平坦路途,那他停頓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應止玥眨了眨眼,自己也覺得這話很難回答,雖說情感不能量化,但她決定給出一到十的選項,如果陸雪殊給出一百分,就勉強算他過關。
只是還沒等她給出判斷標準,陸雪殊冷不防開了口,“就算是死了,也還是放不下心,爬也要爬回來的那么喜歡!
應止玥一愣,下一息便沒忍住,在他背上“哧”地笑出了聲。
她嗔怪:“陸雪殊,你好肉麻啊!
什么嘛,應止玥想,看不出來陸雪殊也會說這么膩人的情話。
不過這情話擱在他嘴里不見多纏綿,也像是摻著點冷淡如刀的血腥味,聽著怪嚇人的。
應止玥沒預料到這個回答,可細細想來,也沒有什么答案可以讓她更加滿意了。
陸雪殊沒接她的話,只是將她因笑快滑落的身體提上幾分,繞著她膝的動作箍得更緊了一點。
應止玥順著他動作依偎過去,美人的呼吸撲濕他的頸,于是原本若有似無的甜香微濃一分,“你竟然這么喜歡我啊!
“那么——”
應止玥按著他脖間紅痣的力道微微加重,想不到,陸雪殊竟然真的喜歡她到愿意和她一起死了。
做出的行動自然比花言巧語更有說服力,陸雪殊陪同她去見清音觀主,本來就說明了一切。
應止玥有一個難以啟齒的欲望。
她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命,卻奇怪地很在乎陸雪殊的。
如果一定會死的話——
應止玥細綿的呼吸急促了幾分,供她靠著的身體溫熱,但她臉頰卻暈出點不自然的潮紅。
比起被清音觀主一起殺掉,煙消云散,其實,她更想……
更想親自動手,讓陸雪殊死在她的手里。
應止玥指尖不自覺用力,指甲劃破了他的肌膚都沒有注意到,只將自己埋在他的頸上,勉力掩蓋住自己快抑制不住的病態神色。
天啊,拜托了。
她無聲地屏住呼吸,盈著水霧的眼眸因未知名情緒,不可控地激出兩滴生理性的淚水。
讓她……讓她殺掉他吧。
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殺掉他吧。
陸雪殊不是也很喜歡她嗎?
那么——
讓她殺掉,又能怎么樣呢?
應止玥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不讓自己暴露出異樣,可是她想法很美好,但體力實在是很弱,周身都微微輕顫起來,那點很淡的甜香驟然變濃,順著她溢出的兩三個壓抑的、破碎的音節沉入另一人的四肢百骸。
陸雪殊也像是變成了大小姐的一部分。
不知何時,陸雪殊停下了腳步,寺觀的大門靜靜地佇立在兩人面前。
應止玥迷迷蒙蒙地抬起頭,沒想到記憶中很長的一條路今日竟然這樣的短,她腿部微動,剛準備下來,卻被陸雪殊攔住了膝彎。
他低聲追問,“‘那么’什么?”
應止玥慢半拍地抬起頭,看見他深沉的眸色,這才想起來不久前自己不受控擠出來的前半句話。
她眉眼輕輕彎一下,沒有直接回答,“你猜!
纖長指尖慢慢地劃過他頸上的小痣,沾了點血絲,沒想到她明明很小心,可不知何時,還是把他弄破了。
陸雪殊神色無恙,音調仍是不疾不徐,像是往日里為她凈面時閑話,看哪支簪子更典雅一些。
“我猜,姑姑要殺掉我,對嗎?”
涼霧濯雪,應止玥無意識地看向后方,才發現上山的腳步已經被大風盡數刮去,好似沒有歸路。
不肯原諒
“當然不是。”應止玥踢了踢他的腰側, 示意陸雪殊把她放下來。
她幾乎剛從他背上下來,就是一個趔趄,不由得指著自己的膝蓋, 憤憤道:“那么——你還這么用力?肯定都被你的手按紅了!
大小姐確實有著想親自殺掉陸雪殊的想法……
但那也只是想法而已, 不代表她要付諸實際。
在她剛知道自己只是一個話本子里的人物的時候, 還想要一拳打爆這個世界呢!
這世界不是還在轉嗎?
太陽東升西落,大家的生活如常, 反倒是她這個原女主要煙消云散,可見愿望和現實有著很大的差距, 哪有能事事如意的好事?
陸雪殊愿承擔死亡的風險和她上山,那是他喜歡自己,想和她一同面對。
——這和賦予她決定他生死的權力,自然不能等同。
這點, 應止玥還是分得清的。
陸雪殊伸長手臂, 一把拖住了她的肘, 倒是沒再糾結之前的問題, 轉而看向她發軟的腿腳,“姑姑應該勤加鍛煉。”
剛一站穩,應止玥就“啪”一聲拍開了他的手,氣得要死,“你才應該勤加鍛煉!我會站不穩, 還不是因為昨晚……”
因為這番動作,大氅掉了一截下去,露出鎖骨下若隱似無的一點紅痕。她眼眸里也似凝了軟溶的一汪春水, 沒辦法再講下去, “你說是誰害的?”
陸雪殊把她的絨毛領子圍回去,剛要開口, 另一道聲音插了過來,“想來怪我送信送的不是時候,害得善人沒法安眠了!
兩人轉過頭去,清音觀主的面容便映入眼簾。
和第一次在蘆亭山上見到的一樣,她唇角留著一道淺淺的傷疤,并不可怖,反而像是抹歲月的印記,勾勒出一抹獨特的韻味。眉毛修長而清秀,如墨意,輕輕彎曲,給人以和諧的平和感。
光從外表,肯定看不出來清音觀主就是來索她的命的。
不僅是外表,對方的禮儀也很溫文,待客之禮非常周到,邀請兩人去用素齋。
外面是清涼的細雪,屋內的桌碗被擺放得整齊而雅致。木制的桌面上鋪著一塊潔白的絹布,靜美的瓷器都是嶄新的,邊緣雕刻著細致的紋飾,顯得古樸而靜美。
應止玥挾起一口素筍鲊,高湯熬透的杏仁汁滋潤唇舌,口感脆嫩,帶著一絲絲的甘甜,還帶有點淺淡的茶香余韻。
她用了兩口,轉而去掀開燉盅,一片片嫩白的白菜疊放在一起,宛如細薄的素紗一層層鋪在一起,盛放在其中的芋頭則均勻地分布在白菜間隙之中。微微的蒸汽從蓋盅的縫隙中升騰而出,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白菜嫩滑透亮,芋頭口感綿密,相互交織出一種層次豐富的口感,令人食指大動。
應止玥潤了一口湯,芋煨白菜的味道清爽甘甜,不由得看向清音觀主,“不知道觀主是從哪里找到的廚子?手藝真好。”
這簡直比她之前在蘆亭山上清修的時候味道好上一千倍。說老實話,當初大小姐一定要薅住小姝留下做侍女,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小姝燒飯很好吃。
應止玥倒不算重口腹之欲,但是之前這寺觀的膳食實在太難吃了,再天天喝白水煮白水,大小姐就要直接升天了。
“真的嗎?”清音觀主也像是想起來當初那茬,促狹打趣,“不知是我尋來的廚子做的菜味道好,還是應善人的‘小姝’手藝更好?”
實際上,這根本就沒什么好比較的。小姝說到底也是殺手,不是什么廚子,做的菜味道能合口味,也是大小姐一點點調.教出來的,怎么可能和清音觀主特意為她尋來做斷頭飯的廚子比?
應止玥不假思索:“那當然是觀主尋來——”
陸雪殊放下了筷箸,聲音不大,但剛好打斷了應止玥的話。
比起胃口大開的大小姐,他面前的碗盤倒是干干凈凈,根本沒用幾口。
“觀主言笑了!彼亻_口,眉眼干凈,清融在背后的山水壁畫中,一瓢清風澄浪,風雅至極。
清音觀主驚訝地挑起眉,“小……難不成陸公子也認可我這廚子的手藝?”
他看了眼身旁慢悠悠喝湯的大小姐,移回視線,“無論是小姝,還是觀主尋來的廚子,手藝都遠不及我。”
這“遠不及我”說得平靜極了,卻讓清音觀主差點沒把口里的飯噴出來。
清音觀主:“*^$*)#!”她聽到了什么鬼東西?
不僅是清音觀主,連應止玥都被嗆到了。
陸雪殊聽到她的動靜,微笑著轉過來,替她撫背,“姑姑說呢?”
應止玥:“……”她有什么好說的?
這有什么好說的?!
誰能告訴她,能激起陸雪殊競爭欲的,為什么都是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再說了,小姝講到底還不就是——
察覺到背后的手掌溫柔地移向她肩胛的位置,應止玥果斷地收回壓在唇邊的話,說道:“當然了,沒有誰比得上你的手藝好!
唯有清音觀主溫潤的笑意僵在臉上:“……”好無恥,好氣人,好不要臉,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說出口的?
這一桌菜花了她整整三千冥珠呢!
這兩人可真該死啊-
不過清音觀主確實是個體面人,用完午膳后,又帶著他們去逛了一下從前大小姐居住的院落。
白茫茫的雪花輕輕飄落,落在院內的樹枝、琉璃瓦頂和靜謐的庭院中,將一切都映襯得純凈而靜謐。
恍惚間,應止玥仿佛又回到了剛來到蘆亭山上清修的時候,后院的景色也如同被凝固在冬日的畫卷中。
仿佛下一秒,她就能看到那道凜冽如冰雪的身影,頎長勻稱的身形賦予來人一種冷冽的優美觀感。
不過……雖然氣息平淡,但因為要揣著給大小姐帶的胭脂水粉,味道過甜,那種鋒銳感也被削弱了。
這樣看來,她對小姝好像確實算不上好,應止玥難得自省片刻,想她果然是很能折騰人的大小姐。
因為陷入沉思,她沒留意到眼前松軟厚雪下一個很深的坑,有人在她踏上去的前一息拉住她,冷淡的香氣逼近。
“姑姑在想什么?”
應止玥盯著陸雪殊的手,忽然笑了:“你知道我在回府前的時候,是很想把小姝綁回去的嗎?”
她輕柔移開他的手,轉而看進他漂亮的眼睛,“所以我在想,小姝其實是個聰明人!
可不是聰明人嘛,在離開前狠狠地欺負了她一頓,把該報復的都報復回來,還完美地躲避掉了大小姐想要綁人回府的惡劣欲望,趁著她連眼皮都睜不開的時候干脆利落地走掉,怎么尋都尋不到。
風吹散她鬢間發絲,應止玥說:“但其實,我也不會真的拿小姝怎么樣的。”
小姝還是誤會她了,雖然她很想要綁小姝回府不假,但她想要的只是會陪在自己身邊,用那雙微含著譏誚的雙眸似笑非笑看著她的小姝。
至于把人綁起來捆在小黑屋里的無聊行徑,既沒有意義,也不太符合大小姐的美學。
小姝只要和她說一聲,她雖然會不開心地開啟冷嘲熱諷模式,罵對方不識抬舉、品味不好,不過也不會真的強行留下人,就當兩不相欠。
應止玥苦惱地“唔”一聲,如果要仔細計算的話,還是她欺負小姝更多一點。
不過現在想這些也沒有什么用,應止玥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事,所以她沒打算原諒小姝——
當然啦,小姝恐怕也不需要她的原諒。
涼風吹開枯枝,簌簌細雪落下,大小姐雖然披著溫暖厚重的大氅,纖細的身體卻似蕩在霧靄里,眉間畫著的一點花鈿竟是比唇色還要艷,唇角勾出的笑意清淺,堪比澄月涼露,轉瞬間就要蒸發干凈。
然而下一秒,應止玥唇角的笑意消失,吃痛地看向自己被握緊的手,倒吸一口涼氣,細眉微蹙,“陸雪殊,你做什么呢?”
小姝是聰明人。但是非要和她一起上山,卻還連牽手都不會的陸雪殊,就是天字第一號大笨蛋了。
她把對方的手掰開,重新將手插入對方的指縫,十指相扣地微微合上,這才不滿道:“連牽手都不會,你笨死算了!”
他語氣平淡:“笨蛋本來就不可能會牽手!
應止玥一噎。
她抬頭看了看,發現清音觀主很早就移步進屋苑,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風聲烈烈,帶著些許蕭凄寒意,拂過此處的斜枝樹影。
在小姝曾經在大小姐膝蓋上落下一吻的地方,應止玥踮起腳,輕輕親了下猝不及防的陸雪殊。
冷淡的寒霜融作雪水,清露沾衣,她嘴唇揉上細嫩如桃的淺粉顏色,眉眼含笑地搖了搖他的手,“怎么辦,可我就喜歡笨蛋。”
紛繁的樹枝淺影晃動過兩人相接的眼眸,陸雪殊呼吸微頓,明明大小姐笑意清淺,可他只覺肋骨都在隱隱作痛,扣住她的肩,偏頭吻了上去。
素雪紛飛,明明是冬日,融化在唇齒間也變成春天盛開的一樹甜花。
應止玥微微張開唇,任由陸雪殊的氣息鋪天蓋地席卷過來,輕輕閉上眼,只覺得非常喜歡。
可大概是他涼冽的氣息和小姝的過于像,盡管她嘗試過去區分,可是沒有用,本就沒辦法分得清。
她想,自己果然還是沒辦法原諒小姝。
除非小姝死了-
“觀主給我的藥,總不會是假的吧?”應止玥舒舒服服坐在陸雪殊給她放置的軟椅上,一邊揪著墊子上的絨毛,一邊孤疑地看向清音觀主。
清音觀主手里端著杯清茶,喝了一口,“我做觀主這么多年,該有的信譽還是有的,不然生意怎么能做得長?”
——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個道觀的觀主需要做生意的信譽。
不過,既然清音觀主本人都這么說了,應止玥便指了指地上空空如也的土坑,“那于隱周的尸體怎么不見了?”
當時清音觀主拿給她藥沫的時候說得很清楚,碰上藥沫之后,不管是閉氣裝死還是其他偽裝,只要是活人,就一定會化成飛灰。
碰上藥沫還不會化成灰的,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死了。
小姝殺掉于隱周在先,她嘗試用藥沫在后,無論怎么看于隱周都是死了,死掉的人怎么會消失不見?
就算是被泥土分解也不可能分解得這么快,不然后世的火葬場也不用開,直接全埋在蘆亭山上算了。
清音觀主也皺起眉,露出一副很疑惑的樣子,“是啊,怎么會不見呢。”
應止玥:“……”果然就是她本人搞的鬼。
既然是清音觀主做的,她也懶得再追問下去,將腰上的五刑玉卸下來,切回正題,“清音觀主找我來,到底是想做什么?”
五刑玉散發著瑩潤的粉紫色,光澤很淡,幾乎能透出桑葚的甜氣。
“我不是在信中說了嗎?”清音觀主溫文道,“只是請善人到寺上游玩一下而已!
——信這話就有鬼了。
應止玥瞥她一眼,也不拆穿,也回了個笑,“多謝觀主款待,那我現在就回府了?”
出乎意料的,清音觀主攤平手,示意她輕便。
既然她這么說了,應止玥自然也不會再多客氣,讓陸雪殊把五刑玉重新給她系上,便回身向大門走去。
穿行在這條冬日的小徑上,不時會有香煙裊裊升騰,來自古亭的檀香味道飄散出來。路的兩旁,古樹枝條低垂,雪花順著枯枝靜靜飄落,落在石板路上,凝固在了這片靜謐中。
古老的石階被冰雪覆蓋,踩在上面會發出微弱的脆響。
應止玥走得一直很小心,一直到寺廟的大門映入眼簾,也沒遇到什么別的幺蛾子。
寺廟的大門兩側,高聳的古木在雪的覆蓋下顯得愈發古樸和莊嚴,枝頭垂掛的冰晶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大門上方,巨大的山門匾額被雪霧包裹,上面的字跡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朦朧而神秘。
難不成清音觀主真的只是來找她敘舊,沒有想殺了她?
“砰!”
就在應止玥踏出寺廟的那一瞬間,意外突生。
地面轟隆作響,原本筆直平坦的雪路撕裂開來,仿佛有一道不起眼的細線被輕輕拉動,觸發了某個埋伏已久的陷阱。
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觀。
可現在她明明在京城!
不等她看清眼前的風景,一陣微風撲面而來,就在她的腳下,石階突然分開,露出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坑洞。
在跌落的瞬間,應止玥下意識想去拉身邊人的手,卻在碰到的前一瞬硬生生收回。
她也沒再多做什么掙扎,便仿佛被時間的倒流拉扯,失重地墜落。
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道觀的天空,透過古老的屋檐,朦朧地映照著。
竟然不是錯覺,應止玥驚愕地想,她真的來到了代城的九宿道觀!
難不成,是九——
“就是九衢哦!痹诙纯,清音觀主探了個腦袋,笑瞇瞇地解釋,“沒想到善人還記得。”
清音觀主裝模作樣道:“我是想親自送善人離開的,沒想到善人對寒舍如此不舍,像我這般熱情好客的觀主,哪里能辜負善人的好意?只好多留善人片刻功夫了!
聽她這一番胡扯,大小姐真是氣壞了,“我都親自來蘆亭山了,你還需要這樣多此一舉嗎?”
她裙子都被石壁刮壞了!
清音觀主也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摸了摸鼻子,“本來是不會的,可誰讓大小姐你身邊還有個無關人士呢?”
不等應止玥再說什么,她已經掀動開關,洞口緩緩合攏,“善人去留請便。”
又笑了一聲,“如果善人能離開的話。”
地下穴道狹窄幽暗,如果撞擊在冰冷的石壁上,不僅是應止玥的衣裙會被刮花,四肢怕也會被刮擦出血。
但她沒感到任何尖銳的疼痛,本該覆蓋上脊椎的寒意此時只有一片溫熱。
應止玥抬眸,在清音觀主口中的“無關人士”落入眼中時,呼吸急促,心跳亂奔,眼前一片模糊——
不是被感動的,是被氣的。
“陸雪殊。”她幾乎都在尖叫了,“你跟我下來做什么?”
應止玥在掉下陷阱的時候,本來是想要拉個墊背的,硬是在最后一刻松了手,意思當然也很明確。
“你在外面才能救我,你跟進來做什么,你腦子有病是不是?”
應止玥所料不假,為防止洞中人攀爬,石壁看似光滑,其實生著無數細小尖銳的倒刺,更不提大小姐此時在扭動掙扎,蹭得陸雪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流淌出細密的血。
但陸雪殊也沒制止她,只松松環著她手臂,沒讓她傷到分毫,睫毛低垂,卻是輕聲問:“姑姑會肯讓我救?”
應止玥喋喋不休的罵聲一頓,唯有她急促的喘息混在濃郁的血味里,在洞穴中飄散開來。
大小姐連珠炮般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唯有她急促的喘息在濃烈的血腥氛圍中交織,在洞穴內彌漫開來,一種凄迷的腥甜感。
她別過頭,沒再說話。
于是,陸雪殊從她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
“有我在,”他冷笑一聲,“姑姑是別想死了!
溫馨提示
狹窄的通道被厚重的石塊和土墻所圍, 有的地方已經剝落,露出了里面的磚石結構。應止玥燃起一道符,微弱的光滲透而入, 點綴在墻壁上, 勾勒出暗道幽暗的輪廓。
應止玥湊近一看, 發現磚石上有著深淺不一的新鮮痕跡。
很像是被人撓出來的。
似乎是為了回應她的想象,應止玥將手里的符移向角落, 正好對上一對死不瞑目的骷髏眼。
——其實也不確定是不是死不瞑目,因為骷髏只剩下一堆骨架子了。
應止玥震驚在原地:這未免也死得太丑了吧!
她絕不會允許自己以這么狼狽的樣子死去。
想到這里, 她果斷地偏了偏頭,回應陸雪殊的話:“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我上山是為了達成和清音觀主的約定,交易結束,我也是會努力自救的。”
應止玥剛說完, 就拿出自己的乾坤囊, 里面的各式寶器神符傾瀉而出, 被她毫不客氣地盡數撒落在上方狹窄的入口處。
腰間的五刑玉被她祭在空中, 散發出幽幽的溫潤紫光。
她很厭煩,但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說假話,還是機械地繼續著手里的無用功。
過了兩柱香的功夫,一陣細微的聲響傳來。
能被裝到大小姐乾坤囊里的,自然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寶貴東西, 即便是清音觀主親自設立的陷阱,也被她這一番亂搞砸下來了一堆土。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畢竟是清音觀主的術法, 入口處的機關絲毫未動, 唯有泥土和石塊被撼動,從洞頂掉了下來, 落在地面上發出低沉的碰撞聲。
除了細綿的沙土,當中自然也有尖銳的石塊,向著應止玥的方向徑直砸了過去。
就在那一瞬,一陣冷冽的香氣替代了潮濕腐朽的泥土氣味,石塊的撞擊聲掩過了他變重的一次呼吸。
應止玥被他護在懷中的時候,手里還捏著能將石塊迅速擊碎的瞬滅符,愣了片刻,這才匪夷所思道:“陸雪殊,你真的是傻子嗎?”
她在使用術法的時候,當然做好了會有石塊掉落的準備,并不是毫無防備的。
可饒是她做了準備,也沒料到陸雪殊會像個愣頭青一樣上來替她擋住!
應止玥終于從震驚狀態中回神,脫離開他懷抱,拉著人往地道深處行了幾步,暗道拓寬,幾根懸掛的幽暗燈籠取代了昏寐的顏色,發出陣陣微弱的光芒。
但哪怕不再用符咒,也足以照清那道斜貫他后背的凌厲傷口。
不僅是尖銳石塊劃出的血色溝壑,周遭還有被不平的石壁磨出的撕裂小傷,邊緣不規則,唯有深紅在傷口周圍滲透開來,滲透在玉白肌膚的裂縫間,顯得格外驚心……
而又鮮艷。
應止玥難得不嫌棄血污,伸出手指觸了上去,一點朱色染紅她的指尖,她低低嘆息:“陸雪殊,你為我流血了!
她后背已經痊愈的傷口,在此刻生出奇妙的共振,酥而淺麻的癢。
血的味道,于大小姐而言,無論聞到過多少次,依舊散發出一種獨特而令人難忘的氣息。
當鮮血涌出,填滿空氣時,并不會彌散出濃烈的香氣,而是另一種刺激性的惑人觀感,伴隨著一種肅殺的冷崢氛圍。
眼前這個人,總是能夠引發她心中一種難以克制的,近乎于原始的卑劣反應。
應止玥沒有出手去刻意傷他,但不可否認的是,洞口跌落的石塊確實是她術法所造成的。
陸雪殊……是因為她才留的血。
她難以抑制地抿住了唇,用上幾個粗糙的清潔術法替他止了血,只是雖然傷口干凈了,仍留有很深的痕跡。
就在她要用上繃帶的時候,顫抖的指尖被另一人握緊。
如若是一般人,在此刻必定會將少女的輕顫,誤解為對他的擔憂和歉疚。
然而,陸雪殊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將她顫動的手指送至唇畔,輕輕吻了一下,“大小姐,有開心點嗎?”
地道中的空氣帶著淺淡的血腥氣味,那雙漆黑的眼眸穿過了昏暗的燭光,和她平靜地對視。
應止玥眼皮微眨了下,卻沒再選擇躲開他的眼。
對她而言,陸雪殊到底是不同的。
沒有人比陸雪殊更了解她。
同時——
也沒有人比陸雪殊更能喚起她那難以啟齒的穢雜殺意-
兩人休息片刻,繼續向著地道的深處行去。
通道的彎曲和交叉讓人分不清方向,仿佛置身于一個無垠的迷宮中。時而有涼風拂過,伴隨著潮濕的氣息,使人感覺仿佛走進了地下的幽境,與外界隔絕-
不過,應止玥倒是見到了不少眼熟的東西。
在陰影的映襯下,琉璃瓶中的魍魎若隱若現,像是剛到代城時,仿佛重現了那個初來代城時,酒館中兩名商人慘死的一幕。那令人心驚的景象刻在眼底,如同一個不祥的記號。這些由蠱術孕育而出的蟲子,從昏暗中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嗡鳴,眼如綠豆般大小,又宛如一顆沉睡的惡意正在逐漸蘇醒。
應止玥:“!”
好家伙,就知道魍魎是被于昌氏買走的,她還不承認!
在一角,櫸木還魂術法所需的蠟燭被整齊擺放,微弱的光芒似乎在告訴來人,此地曾經舉行過惡毒的儀式。而另一側,擺放著一個木偶屏風,美麗的木偶翹著嘴角,似乎下一刻就會說出:“美人姐姐陪我玩啊。”
——李夏延說過,這木偶屏風的陣法花去了她六千個冥珠,也不知道清音觀主榨了于昌氏多少錢。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墻角陰影中的架子上擺著的各種東西。
應止玥剛死的時候,兩個厲鬼說要把她剝皮賣了換冥珠,看來清音觀主也做著相同的勾當。裸露的皮膚被無情地剝離,暴露出一片光滑的、蒼白的區域,邊緣呈現出光滑的輪廓,彰顯出剝皮人的嫻熟手法,竟是沒有留下一絲褶皺或瑕疵。
應止玥:“……”麻了。
人皮薄如蟬翼,為防止它被吹走,一瓷瓶的“思琦春”立在上頭,顯得分外矚目。也不知道于隱周知不知道,和他溫言笑著做交易的清音觀主,轉眼就把能將他燒成灰的藥沫賣給了應止玥。
至于能夠將亡者轉變為僵尸的尸鬼藥、讓大小姐也要震驚地喃喃“這么貴,真的有冤大頭會買嗎”的天價同命鎖,還有類似骨香之類的藥劑,就沒什么好多說的了。
引起應止玥特殊觀主的,是一柄匕首。
匕首沉甸甸地鑲嵌在墻壁上,它的刀刃閃爍著寒光,柄部卻雕刻著精細而神秘的花紋。這些花紋縱橫交錯,如同蔓藤一般纏繞成圖騰,細微的凹凸處構成一個凹槽,柄握感適中,卻有種難以言喻的陰森感。
價格也不貴,應止玥示意陸雪殊放下冥珠,新奇地拿起這把小巧的匕首。
刀刃上映照著微弱的光線,倒映出兩人的眼。
應止玥這才察覺出陸雪殊古怪的神情,好奇道:“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姑姑知道這匕首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應止玥信口胡猜:“殺人?”
“自衛?”
“祭祀?”
她微皺起眉頭,“總不能是剝皮吧。”
陸雪殊掀起眼皮,“姑姑還記得無根道士嗎?”
“無根道士?”應止玥搜尋了一下回憶,“是指那個逃離了宿晉道觀,帶著秘密投奔無根教門的叛逃者嗎?被騸掉……的那個人?”
應止玥驚呆了,她剛剛還用手好奇地摩挲過這把匕首的刀背。一股惡心感涌上心頭,難不成手中的這把匕首就是——
另一只潔白的手及時伸出,握住了她抓不穩匕首的手。
陸雪殊含笑道:“不是這一把。這種刀有個通俗的別名,‘太監專用’,不過姑姑拿來防身也很合適。”
應止玥不太優雅地白了他一眼。
就是說,她為什么會用到這種太監專用的刀?
但是想了想,她還是先把它收了起來。匕首小巧,薄薄的一柄,貼著她袖子內放也很方便。
蠟燭靜靜地燃燒著,將光芒投射在墻壁上,映照出詭譎的影子。
隨著越向暗道深處行,展露的東西越多,應止玥就越震驚。
天啊嚕,到底有哪些事是清音觀主沒插過手的?
這密道也壓根不普通,完全是反派大本營。
不過,對于身嬌體貴的大小姐而言,再大的新奇感也會被疲乏感取代。走到轉角時,應止玥從乾坤囊中掏出個貴妃榻,懶倦地半靠在上面,不準備再往里面走了。
她悠閑地勾了勾手指,示意陸雪殊過來,指尖輕柔地按上他飽滿的唇珠,“我交代給你的事情,都還記得住嗎?”
如瀑的發絲極為稠麗,輕輕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如同一束柔軟的黑絲絨。
陸雪殊的面色卻驟然一變,沒去應她,反而微側過頭看向另一邊,嗓音低寒,“誰?”
——什么誰?
應止玥懷疑他腦子出問題了,因為他看向的方向分明是一條死路,根本就不可能藏人。
……藏鬼也不可能。
正當她憂心陸雪殊因為背部受傷出現幻覺的時候,一陣沉悶的聲音響起,本以為是死路的石墻霍然洞開,顯露出一個漆黑的通道。
九宿道觀的幽幽檀香,仿佛也隨著大門的敞開一同傳了進來。
“竟然被發現了。”
清音觀主從密道的上方走了下來,她的身影在暗光中顯得幽幽若魅,但神情也沒見得多遺憾。
地面被鋪上了陳舊的石磚,她腳步落下時發出微弱的回音,宛如死寂中的呢喃。
清音觀主的話語在這封閉的空間里回蕩,似乎只是好奇,“善人交代的什么話,不能讓我也聽聽嗎?”
她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低語,充滿了詭異的韻律。
她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應止玥和陸雪殊,灰色的身影形如鬼魅,臉上的微笑難以捉摸,顯得比不懷好意的反派還要反派。
前提是——
應止玥仰頭望過去,輕柔道:“觀主,你頭發上沾的狐貍毛忘記清理了!
清音觀主:“……”
應止玥是非常好心的大小姐,過了一會兒還溫馨提示她:“不止是左邊鬢角處,右邊耳朵旁邊處還有。不過這一撮毛怎么是紫色的,貍娘又偷偷吃桑葚了嗎?”
清音觀主:不想再廢話了。
殺掉她,就現在!
方寸之地
夜晚的月光似乎在這里變得黯淡無光, 一切都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密道的出口并不在九宿道觀內部,而是在外邊的九衢。
清音觀主大概開啟了什么陣法,中心是一個渾濁的池塘, 池水如血一般, 發出微弱的腥臭味。
池塘周圍散布著幾根枯死的樹木, 它們的枝葉形狀扭曲,但奇怪的是, 上面卻點綴著幾串紫瑩瑩的桑葚。
——冬天也可以結桑葚嗎?
應止玥迷茫地眨了眨眼,但聯想到這是清音觀主的陣法, 也不覺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她只覺得這一切都很無聊,就像是早就預想好的場景終于在這一刻到來,但因為等待的時間過久,已經失去了懼怕的情緒, 只有一點“終于來了”的解脫感。
顯然清音觀主也已經期盼這一刻期盼了很久, 只是有別于大小姐, 她要更為激動, 難得沒和應止玥計較,甚至還起了幾分談興,“沒想到善人還記得幻境里見到的桑葚。”
應止玥點了點頭,貍娘喜歡吃嘛。
清音觀主應該是下了什么結界,石桌畔坐著的貍娘就在三臂寬之外。沒有人陪貍娘玩, 她便化出來大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地上抽,毛茸茸的漂亮大尾巴很快就染上塵灰。
桌上是清音觀主準備好的粥, 只是很顯然放了很久, 都快結成糊糊了。貍娘愁眉苦臉,礙于清音觀主的要求, 只好皺著一張臉去苦哈哈地吃粥,但吃了兩口就倒胃口地丟下勺子。
貍娘四處看看——好幾次和應止玥都對上了眼,但是因為結界的限制,貍娘不知道自己的所有行動都一覽無余。
她鬼鬼祟祟地在地上刨出來一個坑,將粥全都倒了進去,又將泥土掩回,還欲蓋彌彰地用尾巴甩了甩上面的塵土,小聲嘟囔:“這下李念不可能發現了吧?”
清音觀主掃了一眼,皮笑肉不笑,伸手戳了一下狐貍圓溜溜的腦袋。
貍娘“嗷”的叫出來一聲,機敏地竄到樹上,捂著自己的額頭咒罵道:“誰啊?有能耐滾出來,我讓你好看!”
清音觀主轉過頭來,溫和道:“讓善人你看笑話了!
應止玥:“……”
盡管兩人此時交談融洽,氛圍也不僵凝,應止玥也沒有忘記清音觀主是要來殺她的。
畢竟她是原女主,而清音觀主——
好吧,就先把清音觀主說成是反派好了。
應止玥奇怪道:“觀主,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反派死于話多’?”
但清音觀主不是尋常的反派,她說:“善人不用多慮,我已開啟還魂術法,恐怕還要勞煩善人再多待片刻!
陣法的能量在結界處交匯,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凝重起來,快要滴成濕潤厚重的霧氣,一點點模糊了貍娘活潑亂跳的身形。
符文發出陣陣幽紫色的光芒,時而閃爍,時而暗淡,宛如一顆心臟在跳動。池塘中的池水也泛起了漣漪,似乎蘊含著無盡的力量,但又散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濕氣息——
總之,一看就非常貴,絕對不是于昌氏的櫸木還魂陣可以比擬的!
應止玥終于生出點好奇心:“于貴妃花了多少冥珠讓你來殺我?”
清音觀主看向大小姐身邊,含笑搖了搖頭,“不是那位貴主!
應止玥想起好久沒看到的人:“那是冒樂?”
清音觀主平和地給出事實:“冒善人倒是想殺,可是出不起價格!
應止玥:真是沒辦法反駁的好理由。
說罷,也不用應止玥再問,清音觀主直接告知了主使人,“是我想要殺掉善人!
沒人出價,卻還要殺掉她,這收益和成本不太匹配吧……
應止玥微微詫異地抬高眉頭,再看向旁邊的陣法,終于明白了一些什么,“你開啟的還魂陣法,是想要復活貍娘嗎?”
清音觀主感嘆:“要是貍娘有善人你一半聰明就好了。”
她是對每一筆開支都斤斤計較的清音觀主,花了這么多心力想復活貍娘,但是貍娘這只傻狐貍卻一點都不知情,也不怪她心下不平了。
于昌氏的櫸木還魂法本就是從清音觀主這里買的,只是要更為粗陋一點,而且陣法的目的也不盡相同。
于昌氏是要用女性的痛楚和掙扎來反哺她的丈夫于絕嗣,而眼下的還魂陣法卻像是倒過來——
清音觀主是要用魂珠,或者說冥珠也可以,來驅動還魂陣法,用來復活死在長生村的貍娘。
冥珠本來就是魂魄所化成的,而像是應止玥這種原女主,魂魄最為珍貴,能換成的魂珠也最多,更好能填補上清音觀主還魂陣法所需的空缺。
事關貍娘,應止玥是不死也得死。
應止玥沒什么所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還魂陣法的神秘符文在地面上閃爍,散發著淡淡的幽光,仿佛是從地底喚起了死者的呼喚。隨著清音觀主的咒語嘶啞而悠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似乎來自陰曹地府的召喚。
在這股氣息的驅使下,周圍的空氣開始扭曲,幽暗的能量如同實質般凝聚,形成了一個透明的漩渦,不斷向上升起。而從漩渦中,開始傳來陣陣嘶嘶的鳴叫聲,如同幽魂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應止玥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從四面八方涌來,陣法中的陰魂在尖銳地呼號,如同千百根細絲一般,準備纏繞她的手腳。
連腰間的五刑玉都似有所感,發出尖銳的嘶鳴聲,想去抵抗那些從虛無中延伸而來,想吸取她魂力的無數絲線。
細密的絲線已經蔓延開,近在眼前。
應止玥明白,如果這樣下去,她的意識和力量將被完全消耗,徹底淪為陣法的祭品。
所以——
那又怎么樣呢?
應止玥按住了不斷震顫的五刑玉,實在是沒什么掙扎的心思。
她沒什么力氣,又不想在陰森的密道這種地方消散,便搭在陸雪殊的手上,想借著他的力出去,卻在抬步前訝異地轉頭看他一眼,“你怎么了?”
這只手,竟是比外面飄落的新雪還要涼。
然而陸雪殊神色如常,只隨意看了一眼,微笑道:“可能是失血過多造成的!
應止玥了然“唔”一聲,想罵他活該,又覺得今天還是要對他溫柔點,便細細叮囑:“府里燒了紫蘇湯,回去用一碗,背上的傷口要記得上藥!
其實還應該提醒他多休息一下,不要操勞,但是應止玥還是個自私鬼,想讓陸雪殊幫她把范老爺的事情先處理掉,便止了口,轉而看向前面的清音觀主,“陸雪殊對你沒什么用,可以不殺他吧?”
清音觀主溫和地點頭:“只要他愿意走!
“陸雪殊的事情還沒辦完,他當然愿意——”
陸雪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我是不會獨自回去的,姑姑!
應止玥蹙起眉,回頭看過去,“你不要鬧,我不需要你陪我死。再說了,你死了,范老爺的那堆證據怎么辦?”
“那就沒辦法了。”他倒是有把好嗓子,聲音和悅如鳴珠萃玉,兩三滴干凈的雨水濺上寒潭邊的雪枝,說出來的話卻能把死人氣活,“人死如燈滅,我既然喪命,也沒法再管旁人的事情,對吧?”
這話聽著很耳熟。
當然耳熟,這就是她在蘆亭山上的時候對小姝說過的話!
應止玥氣壞了,“昨天晚上的時候,你明明都答應把范老爺的證據傳播出去——你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
“說了嗎?”他偏過頭,“忘了!
應止玥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雪白的臉頰都因為惱意暈出淺淺的緋紅,“陸雪殊,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陸雪殊短促地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子泛出點冷峭的光。
“我是什么樣的人,姑姑不是很清楚嗎?不忠不義,從始至終都不可靠!
他任由大小姐憤怒地去撓他的后背,剛愈合的傷口又汩汩流出血,染紅了潔白的紗布。
他卻沒多看一眼,只將眸光專注地落在她的身上。
應止玥蹙緊眉頭,再沒什么話好講,只看這犯渾的傻子抬手,將她身上快滑落的絨領重新細致地圍上去。
系好最后一個扣子后,陸雪殊直起了身。
不知何時浮現在他手中的劍嗡鳴一聲,轉瞬間就斬斷了想要纏住應止玥的絲線。
“。。。 北粩財嗍直鄣鬼魂慘叫出聲,更加怨恨地盯過來,剛張大了血盆大口要撲咬上來,頭顱卻被利落地一刀砍落,骨碌碌地滾出去好遠。
這看上去強悍可怖的厲鬼,竟然被這么輕松地干掉了。
這時,地面開始顫動,從清音觀主身邊涌出更多的鬼怪,如同湍急的涌泉,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黑暗之中。
這些黑影咆哮著撲向被映襯得極為渺小的兩人,似乎渴望著鮮血和生的氣息。
無數兇狠的目光集中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漆黑的惡意之海。
“砰!”
然而下一刻,粘稠陰森的團團黑影被清亮的劍意擊碎。
濃暗的鮮血涂抹過廣袤的夜幕,將其浸染成一片深沉的暗紅。
血濺染了雪亮的劍身,他目無波瀾地看過去一眼。
清音觀主嘆著氣,掐了個符。冥珠無聲地燃燒著,在陰森的夜幕下,一片黑暗中漸漸浮現出千百倍數量的鬼魂,凝成扭曲變形的詭影。
她目露慈悲,似乎是想問,這又是何必呢?
可隨著那柄劍上的血珠糊住清晰的視線,清音觀主的笑意凝固在唇角,她狼狽地退后半步,護命法寶“!币宦,碎落成點點的齏粉。
光顧陸離的黑夜,撕開了一條裂縫。
月影濃濃,拂動陸雪殊玄英色的衣袍,沾滿血的長發輕輕掠過他的面,唇角溢出的血濃且艷,銳利地劃開生與死的分界線。
他手上提著的劍寒冷鋒利,發著泠泠的一點光。
如若不是這個花費了清音觀主無數心血尋來的護命法寶,她毫不懷疑,此時這劍已經穿透自己的喉嚨。
然而,說到底,清音觀主也是毫發未傷的,反而是陸雪殊受了重創。
但清音觀主的臉色卻差了幾分。
這護命法寶來之不易,和上古寶物“同命環”相比也不遜色。
本來是她留給貍娘的,她并不準備用。只是出門前,本來打盹睡著的貍娘忽然醒過來,大概是小動物的直覺作祟,哭著鬧著也要給她戴上。
如果不是護命法寶,她此刻已經死了。
她死了倒是無所謂,但是……
清音觀主下意識地回頭看過去一眼。
然而,她親手施放的陣法此刻也困住了她的視線,眼前的結界都是霧蒙蒙的灰黑。
清音觀主的預計不可能有錯,無論是大小姐、陸雪殊還是“小姝”,都絕不可能打敗她。
除非——
她忽笑,終于明白了什么,“冥界那位來歷不明的宗主,果然是……”
清脆的“錚”一聲,長劍出鞘的聲音驚醒了她的神智,顯然陸雪殊沒心思和她再多聊。
而清音觀主慈悲溫和的神情斂回,眸底漸染上屬于少女李念的偏執狠色。
就算是冥界的宗主又如何,即便是宗主,她也有五成殺死應止玥的勝算!
血紅的月光透過云層投下黯淡的光芒,勾勒出周遭鬼怪的輪廓,讓它們顯得更加扭曲和恐怖,發出驚天駭地的“嘶嘶”尖叫。
寂靜的九衢中充斥著陰冷到快凝成實質的氣息,無數陰影忽然從四面八方涌現而出,猙獰的面孔和血紅的眼睛仿佛要將在場的所有人吞噬。
冷漠的夜風中,一場生死對峙即將展開。
正在此刻,清軟的一點新雪香氣忽然兜頭罩過來,直直蓋住了陸雪殊冷淡的眉眼。
剛才還無動于衷的公子錯愕地抬起眸,配上被甩在他身上的毛茸茸絨領,看上去竟然有點怪異的滑稽。
但應止玥這時候沒有心情笑話他,“逝蹤符”才被她用掉,電光火石間,她已經拉著陸雪殊溜出去好遠,清音觀主只成了視線遠方一個小小的點。
她把乾坤囊砸向他,也不管是不是砸到了他的傷口,氣急敗壞道:“跑啊,你還愣著干嘛?真等著我帶你逃命。!”
——當然,雖然看似已經離了清音觀主好遠,但這點距離根本沒有意義。只要清音觀主想,下一息就可以把他們困回結界的方寸之地。
但誰說得準呢?說不定清音觀主就被一顆小石子絆倒,或者中午喝多了湯此時尿急,或者被沙子迷住眼臨時失明,又或者陸雪殊御劍不小心帶她闖入異世界穿越時空……之類的。
總之就是,清音觀主有那么百分之零點零零零零零一的可能,不會再來追殺她。
大小姐懨懨地踩在劍上,柔軟的云朵化作霧氣從耳邊擦出殘影,身后冷冽的香將她盡數包裹。
應止玥休息了一會兒,還是氣不過,憤憤道:“陸雪殊,你等著吧,要是李念沒殺掉我,你就死定了!
她掙了掙,沒掙開,但是大小姐不可一世的氣勢是絕不可能消退的,“我真的很生氣!”
陸雪殊任由傷口流血,唇色蒼白,卻更緊地擁住了懷里的一輪月,沁血的聲息含著一抹笑:
“大小姐,可我真的很開心!
——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應止玥無力地望向天幕,無語至極。
有什么好開心的?
說不定下一秒清音觀主就要追趕上來,將她和陸雪殊一起連鍋端了。
但在這一秒,還是沒有忍住,跟著笑了出來:“陸雪殊,你真是沒有救了。”
劍于云間穿行,宛若水面泛起的漣漪,擴散開去,卻又迅速平息。
仿佛是從現實中被剪裁出的,游離于時間之外的一瞬永恒。
亡命之徒
一樣都是從代城回京, 身嬌體軟的大小姐坐馬車需要花上近一周的時間,而御劍飛行的話,甚至都用不上一天。
……這甚至還是應止玥嫌風速太快, 會吹紅裸露在外的皮膚, 勒令陸雪殊降速再降速后的結果。
破曉時分, 應府的家徽已經映入眼簾。在初晨陽光的照耀下,門牌兩側的石獅雕刻得栩栩如生, 底座上鋪設著青石,石面已然磨得光滑如鏡, 似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影響它的威嚴。
應止玥帷帽也沒戴,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入了府,完全沒有一點被追殺者的自覺——
倒不是她瞧不起清音觀主, 而是之前在蘆亭山上的時候, 清音觀主少說也給她推銷過一百種追蹤法器, 符咒法寶應有盡有, 非常熱情地宣傳:“哪怕對方變成蚊子鉆進山洞里去,有了這個,善人也能把人給挖出來。”
更何況,就算沒有這種法術,應大小姐也絕不可能變成蚊子躲進山洞的!
她進應府的時間很早, 本以為只有門房會醒著,沒想到還不到辰時,府里就這么熱鬧。
院子里的仆婦們嘰嘰喳喳地交流著, 手忙腳亂地擺放著花瓶、燭臺, 將新鮮的花插進花瓶里;痉鍪,青石鋪就的小徑上來往穿梭著忙碌的身影。
應止玥有點訝異, 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家里的仆婦都嚴肅正經,哪怕是揮著掃帚把范老爺趕出去的時候,打人的動作也很寫意優雅——
畢竟她們都是大小姐身邊的仆婦。
但這時候應止玥也沒時間多問,她要趕忙把范老爺的事情先處理掉,如果辦完了李念還沒追過來,她還得去教訓陸雪殊……
可還沒等她撿拾起一大摞信件,小蘋氣喘吁吁的聲音回蕩在門口,“大小姐,你前兩天不在府里不知情,大事——”
應止玥心下一沉。
“大事太妙了!”小蘋鼻尖點著幾顆晶瑩的汗珠,眼睛也亮閃閃的,迫不及待地喊出來,“范老爺被押進牢了!”
范老爺那是何等響當當的風流人物,遙想當年,贅婿界的頭一號扛把子,無數贅婿眼中完美無瑕的天才愛豆,連衣著打扮都引得無數男人爭相模仿。
然而,范老爺最近流年不利,先是因為冒樂的一時疏忽,被揭發出“真假大小姐”的丑聞,他自請離府,高門贅婿的好名聲被潑上大大的黑水。
不過大家都沒覺得這是件大事,畢竟范老爺為官多年,舊年結交的好友、門客無數,這段時間更是在韜光養晦,眼看著已經有人遞上折子為他求情,昔日的范大人回宮……啊不是,回朝堂上重新奪回他失去一切的日子已經近在眼前,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離奇事件忽然炸開了!
范老爺,24k純孝真愛好夫君,他殺妻!
消息的傳播速度之快,甚至連御史都未來得及介入。
原來,范老爺的夫人不是因為心思過重,積郁成疾才撒手人寰的,而是被他下了名為骨香的慢性毒藥。
下了藥,他居然還腆著臉去孝順應老太爺,裝作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就為了能接手侯府。
心機叵測。!
果然,最毒男人心啊!
而且,這個罪行甚至不是御史揭發的。茶館里上演著“贅婿殺妻”大戲,販夫走卒在咿咿呀呀的唱腔里議論紛紛的時候,大概不知道他們隔壁就坐著微服私訪的皇上本人。
皇上的臉色簡直比戲臺上的人還要黑,都黑出包漿了。
這也難怪,當時就是他金口玉言盛贊范老爺長著副“旺妻相”的,沒想到“旺妻”的范老爺轉眼就把妻子給嘎了。
這是做什么?
這是打他的臉。
百姓們充滿了憤慨,更別提其中還有想做贅婿而不得的男人添油加醋——早就說過,男人的嫉妒心是最可怕的,紛紛譴責范老爺的不仁行徑,還說他就是仗著皇上逞威風。
這些風言風語給皇上的怒火又加了一層buff。等他氣沖沖地擺駕回宮,陸家世子呈遞上的證據確鑿,已經壓在了皇上的書案上。人證就被押在后院,事情的起因、經過以及結果逐一呈現,使得整件事情勾勒出極為清晰明了的輪廓。
都不需要再勞動官員,皇上怒發沖冠,對范老爺的美好印象更是早已土崩瓦解,整個人都在哆嗦,臉上散發著不自然的潮紅,令范老爺復職的圣旨被他本人撕了個稀巴爛,當即下了諭旨,將范老爺押于死牢之中,秋后問斬!
小蘋口干舌燥地說完,圓圓的臉徹底漲成紅蘋果色,說完便求了休沐一日,要回家和家人們分享細節。
應止玥看小蘋毛毛躁躁地關門跑開,轉頭看向陸雪殊,瞇起了眼,“你騙我!
她捂住那雙欲說話的薄唇,左不過又是道歉而已——陸雪殊這個人,道歉歸道歉,下次總是還敢干的。
應止玥輕聲道:“你之前在書案前,就是在忙活這個吧!
雖然小蘋說是陸家世子,也就是她的侄子遞上去的證據,但應止玥知道,真正整理出來的人肯定是陸雪殊——以及從前的小姝。
應止玥雖然從清音觀主那里拿到了證據,但是書稿極多,再加上人證的證詞稀亂,很難整理出清晰的邏輯鏈。即便是她自己梳理,也要費上幾個月的功夫,清音觀主是不可能等她這么長時間的。
也正是因此,她才會勒令陸雪殊必須回來。
陸雪殊不愿獨自離開,但是幫她把該做的都做了。
凝視著那雙漂亮的黑眸,應止玥忽然笑了,把他壓在榻上。
春霜淋枝的清軟,散開一點微甜的迷離香氣。
可即便是這樣——
應止玥跪坐在他腿畔,發絲如瀑散開,偶爾掃過兩人相觸的部位,微不可察的癢意。她的指抵進他唇齒,也不顧此舉令他身上的血又洇出一分,“李念還沒來殺我!
剛剛在劍上的時候,大小姐曾對他憤怒宣言:要是李念沒殺掉我,你就死定了。
陸雪殊輕握著被她咬在自己嘴里的手,漫不經意地用齒尖壓過她軟柔的指尖,輕聲問:“姑姑想要我怎么死?”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極為坦蕩蕩,可被外邊涼雪沾過的手,卻若有似無地拂過她的腕子,勾勾纏纏,還想要接著往上繞。
應止玥拍開他作亂的手,想要訓他,可是嚴肅的冷臉繃不住,還是消融開,耳尖溶了點春色,覺得他真是不像話。
眼睫微顫著,她淺淺瞪他,“你不要撒嬌。”
雖是第二日,但太陽未出,只有廓落的一點微薄光線。屋內沒有點燭,可他周身都是被鬼魄劃傷的細小口子,血氣滟滟,面上的皮膚卻是光潔的白,池水濯過一般,愈襯得咬在她手指上的唇色殊艷至極。
……陸雪殊真的好漂亮。
應止玥沒忍住,抽開自己濡濕的指,轉而俯身,輕輕用自己的唇代替,又去親他脖子上的喉結,看他難耐地摟住她,才用上牙齒慢吞吞地咬。
陸雪殊的呼吸,好像也被控在她的唇齒下了。
親到一半,應止玥抽開抱住他的手,果不其然看到手掌處染了一片的血紅顏色,她問:“李念還會來殺我們嗎?”
要是不殺了,就要給陸雪殊上藥纏紗布。
要是還要殺,給人上藥也沒什么用嘛,還不如再多親一會兒。
不知是她的哪個稱謂觸動了他,陸雪殊眼睛微彎,回摟住她,淺淺地啄過她的額頭,“不會了!
——這么輕易就放棄了嗎?
這不太符合清音觀主的做事原則。然而,比起還需要御劍或者用符的他們,如果李念真的想追上來,只需要在九衢上操作一番,半柱□□夫不到就可以殺過來。
總不能真是中午的湯喝多了,一直在跑茅廁吧?
應止玥這么想著,但還是拿出來藥粉,又取過桌上的溫熱紫蘇湯——雖說大半進了她自己的肚子,讓他用了。
然而陸雪殊比起自己換藥,更熱衷于先幫大小姐換衣裳。
他換就換了,可是指腹總若有似無地擦抹過一些地方。應止玥憐兩人怕是沒幾個時辰好活,并不曾斥責,只眉心微顰地盯著他,眼眸霧蒙蒙的落了一層水汽。
可惜大小姐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在后背生出的一點汗意黏住衣衫時,應止玥忍無可忍,把他的手臂拎出來,轉身自己去沐浴,走的時候還在輕聲斥他:“就不能乖一點嗎?”
換上干爽的衣衫回來時,陸雪殊也已經把自己收拾干凈了,散發著一種清冽好聞的淺淡藥味,無害地沖她微笑,“姑姑。”
應止玥向外面眺望了一會兒,發現應府的人基本都走了個大半,很是清幽,因是隆冬,蟲鳴的聲音都聽不見。
便將窗子上的隔板拉下,把陸雪殊從剛換好的床上拉下去,令他坐在床邊的小椅上——
鋪著松軟床墊的拔步床,當然得是大小姐坐,她可是不管誰病號不病號的。
她輕輕碰上他薄紅的唇,點過他的舌齒,又觸一下優美的下頜線條,再順著修長的脖頸緩緩打圈。
纖長的指尖順著潔白的繃帶一路下行,這些微糙還泛著淺冷的布條,總讓她聯想起小姝。
特別是此刻,陸雪殊還因為她受了傷。
大小姐可恥地發現,自己更為興奮了。
手指最后停在他的腰腹部,溫熱而光潤,她雖然沒有過真實體驗,但也清楚小姝和陸雪殊“生理意義”上的的不同。
大小姐將小姝定義為啞巴侍女,那小姝既不能說話,也不能……
應止玥笑了下,揶揄地戳戳他塊壘分明的肌肉塊,卻也只是止步于此,用一種故作遺憾的語氣輕笑道:“受傷了,這些地方都不能用!
她任由陸雪殊握住她的指,沒有掙脫,反而送到自己的唇邊,柔軟的舌淺淺地將其舔濕。
“不許亂動哦,陸雪殊!
應止玥這樣警告著,將端坐的雙腿分開一些,聯想起自己在某些時刻會不受控收回的前科,只好苦惱地讓他靠近些,輕輕踮在他腳背上。
雖然裹了綾襪,但另一人腳背上清而疏落的線條感,依舊很明顯地傳回足趾。應止玥細白的臉頰染上點緋意,但還是將自己的右腳也踩上去,勒令他用腿將她固定好。
然后細細地看了一眼陸雪殊。
隨即大小姐滿意地發現,他一向冷淡的眼睛泛出點晦然的顏色,還沒做什么,眼尾已經泊出微紅,被她注視的喉結緩慢卻不容錯辨地滾動了一下。
今天的陸雪殊,竟然比前天晚上的陸雪殊還要情動。
其實應止玥大概也能明白一點啦,書里也會寫,每當亡命之徒死里逃生之后,總會更加歇斯底里地做一些平時不常做的事情來慶祝。
比如說殺人啦,比如說放火啦,又或者是她現在很想對陸雪殊做——陸雪殊應該也會很想對她做的事情。
不像陸雪殊,她其實對“會被殺掉這一點”沒有什么沉重的感覺,但是被他從背后抱住的時候,卻奇妙地感知了一點對方的微末心緒。
和一直想要他命的大小姐不同。
陸雪殊,好像真的很舍不得她死。
所以,盡管應止玥總覺得清音觀主還有后手,眼前也不是合適的時機,但還是放任陸雪殊,或者說放任她自己主動勾住他的指,送到了翕斂著的熱嫩處。
“還不行。”應止玥含住他的唇思索片刻,將他另一只手臂抬起,纏上自己的后腰,這才眨了眨眼睫,示意他可以了。
大小姐嬌貴而矜漫地命令:“輕點,知道嗎?”
他說好。
可是,應止玥在被吻住的下一息就顫抖起來,要不是很有先見之明地讓陸雪殊摟住她,此時怕是已經仰到后面的褥被上去。
他確實很溫柔,力度也很輕。
可不僅是力道的問題,也要……也要稍微淺一點啊。
應止玥眸中含淚,被陸雪殊一點一點地小心啜去,下一秒身體卻顫得更加厲害——
真的很可惡,狐貍犬當然會無條件聽她的話。可,可也得她能說得出口!
應止玥自覺已經想得很周全了,但他總會做出令她防不勝防的事情。
像小姝給她上藥時一樣……
雖然沒什么證據,但她總覺得陸雪殊是故意的。
纖細的足弓繃緊時,應止玥淚眼朦朧地“唔”一聲,避開他安慰性質的吻,感覺腰際一片滾燙,剛想罵他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這么用力地掐她的腰,就忽然發現不對。
五刑玉浮動的紫色柳絮凝固住,像是變成熟透的桑葚果子,兀自將艷色涂抹在這只玉佩上。
應止玥不顧因第三刑口突破造成的虛弱,輕輕地摔進身邊人的懷里,漫無目的地想。
處于某種難言的直覺,她總覺得自己會死。
不是今天,也會是不久的未來。
然而,清音觀主,這個智珠在握、遠比反派還要反派的厲害人物,竟然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死了。
清音觀主明明應該很清楚,能成功殺掉她的幾率絕對不會小,甚至比捏死路邊一只螞蟻的勝算還要大。
畢竟,她可是這個世界上——
破掉第三個刑口的痛楚,密密麻麻淹沒了大小姐的清明思緒。
應止玥埋在另一人冷香的懷抱里,模模糊糊地問:“李念為什么沒有來追殺我呢?”
陸雪殊不曾回答,只是更為用力地回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