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一生所歸 師姐,歡迎回來。
“奚臨……”
大?概太過突然, 她完全是無?意?識地喃喃喚了一聲。
緊接著瑤持心手忙腳亂地爬了起來,不可置信地在靈臺上重復(fù):“奚臨?奚臨是你嗎?”
那頭的青年分明也意?想不到,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是我……你現(xiàn)在怎么樣?你在哪里?”
而落在耳畔的聲音幾乎哽咽得語不成句, 他?靜靜等瑤持心平復(fù)了一會兒, 說不出是難受還?是感喟, 唇角五味雜陳地動了動, 最后只?道:“師姐,不要哭!
“嗯……”
她坐在地上捂著眼睛, 明知他?看?不見, 依舊下意?識地點點頭。
“嗯!
對面?的祖師雖聽不到他?二人的交談, 卻也能從她的神情舉止猜出是那個能在靈臺溝通的分魂術(shù),當(dāng)下略顯意?外地眨了眨眼。
“你怎么……”
瑤持心紅著眼圈,既驚喜萬分又倍感不解,“你是怎么辦到的?”
“此事說來話長……城主?本?來讓林朔帶人去瑤光山的煙海閣翻查古早傳承下來的典籍,打算找一找是否有關(guān)于?大?陣的記錄, 結(jié)果無?意?中?發(fā)現(xiàn)白虎峰的藏書房內(nèi)有幾本?殘留著上古靈氣的舊書!
此刻身處結(jié)界外的奚臨抬眸往旁邊看?去。
明夷張開了一個他?瞧不明白的陣法, 而林大?公子顯然對跟邪修合作介懷至極,緊皺的五官從眉毛到嘴角肌肉, 無?一不在散發(fā)著忍辱負重的憋屈。
邊上的瑤光明已顧不得許多, 他?滿臉蒼白, 疲態(tài)與老態(tài)盡顯,正緊張地望著他?, 期盼能從他?口中?得到一線生機——奚臨如今是唯一能聯(lián)系上瑤持心的人了。
他?收回目光:“城主?想試試看?能不能接觸到底下深埋的大?陣,畢竟兩個陣眼用的是同一時代的靈氣, 他?認為這或許可以引起共鳴!
因此里外空間才?得以短暫地連通,供他?二人神識交流。
但也意?味著,這樣的交流是有時限的。
明夷的表情并不輕松:“書上那點靈氣支撐不了太久, 你長話短說,快問她的情況。”
瑤持心連忙擦干淚水,飛快地簡述周遭環(huán)境。
“……我在法陣內(nèi)部,還?有祖師……瑤光祖師也在我旁邊!
奚臨:“……”
什么師?
“唉,我這邊的事說來也很復(fù)雜,總之就是我沒事,我很好。可不知要怎么從這里出去!
她環(huán)顧四周,“里面?什么也沒有!
“陣眼呢?布陣符文呢?……法陣入口有嗎?”
“沒……都沒有,它像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瑤持心問:“你們能用傳送術(shù)把我們接走么?”
明夷聽完就說不行,“法陣內(nèi)部生不出第二個法陣來。”
他?語速飛快,“而且我感覺尋常的術(shù)法穿不透那層屏障,這大?陣太縝密了,從外面?下手基本?不可能,只?能配合你們那邊行動!
想想也是,如果這么容易任人隨意?進出,又如何?錮得住七件神器?
老祖宗坐在對面?,無?比新奇地聽著她轉(zhuǎn)述外面?世界遞進來的消息,不由?得連聲稱嘆:“現(xiàn)今也有這種水平的符陣高?手存在?真是想不到,還?挺有巧思的!
瑤持心跟著他?們討論了半日一無?所?獲,病急亂投醫(yī)地問自家祖宗:“奶,咱們能從這兒布一個空間法陣和他?們外面?的相連么?”
祖師如實搖頭:“不行哦。”
她忙發(fā)愁地向奚臨道:“我們沒辦法!”
話音剛落,只?聽老祖宗輕描淡寫地接著自己的前一句話補充:
“不過我倒是能用其他?方?式把你送出去。”
瑤持心頓在那里,張著的嘴沒來得及合攏,訥訥地改口:
“現(xiàn)在……又有了!
奚臨:“……”
不等師弟發(fā)問,她自己先驚疑不定地轉(zhuǎn)過視線:“奶、奶奶!……你說的,是真的嗎?”
“從法陣內(nèi)部,去往外面??我們能出去了?”
老祖宗一面?應(yīng)著,一面?摁著膝頭站起身,“其實我在填陣之前,就替自己備了一條后路,以便?大?陣完成后可以抽身離開!
她言罷,舉目朝這個待了不止三千年的虛無?之地波瀾不驚地投去一眼。
“只?是沒料到,整個計劃會足足消磨到我大?限將至……這恐怕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瑤持心卻見她維持著仰頭的姿勢,側(cè)目望了過來,眉眼含笑,“還?以為這個術(shù)用不上了呢,好在盡管過程諸多不如意?,結(jié)局終究也沒那么壞,是吧?”
“能等到你,我就不虧了!
她抬手掐了個陌生的訣。
“我們那個時代的傳送術(shù)和你們的不太一樣,不必畫復(fù)雜的符文,也不用精心布置法陣,只?需提前留下屬于?自己印記便?可施展,有點類似你常用的‘陰陽纏絲護手’!
涌動的靈氣緩緩蕩起少女鬢邊的碎發(fā)。
“所?以這術(shù)法原來僅能送我一人脫身,但如今你因分魂術(shù)的緣故重新與外界有了牽連,我便?能以此為媒介,于?我的傳送術(shù)邊上單獨替你另開一扇門。”
瑤持心雙眸一亮,剛要高?興,祖師緊接著又嚴肅道:“不過——”
“凡事皆有萬一,我得提醒你一句!
“這條通道是有風(fēng)險的,它到底只?是延伸出來的附屬品,而你的修為也與我相去甚遠,連我亦無?法保證進去后會發(fā)生什么!
“其一,你說不定會有迷失其中?再也出不去的危險!
“其二。”
她微妙地凝滯了片晌,“雖說是一條小道,可依舊屬于?空間術(shù)法的一種,由?于?它本?身不穩(wěn)定,通道內(nèi)的時間流速和外界很可能不相同。”
話已至此,瑤持心隱隱猜到祖師要告誡自己什么了,下意?識攥緊了五指。
“興許你在里面?僅僅度過了一日,十日,而外面?的世界早已去千年,乃至萬年之久。”
靈臺上的聲息同樣安靜著。
對面?的祖師嚴峻且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眸:“你想好去面?對這一切了嗎?”
未來也許是一個完全陌生,完全天翻地覆的世界。
也許再無?她熟悉的人和物,也許她的至親、好友、所?愛均已歸為塵土。
正如于?自己而言的當(dāng)世九州一樣。
瑤持心深吸了一口氣,嘴唇輕啟的瞬間,耳邊傳來的聲音清潤平和。
“師姐!
奚臨坐在浮屠天宮外狼藉一片的空地上,眼神無?端溫柔下來,“沒關(guān)系。”
“放心進去吧,我會等你。”
他?唇角若有似無?地掛起笑,抬頭望向高?處時,紅如瑪瑙的瞳孔中?映著蒼穹碧落,浮云藍天。
“反正,三千年也等過來了,不是嗎?”
分明是后果無?法相提比論的兩件事,然而她聞言還?是心里一酸。
瑤持心閉上眼睛跟著笑了一下。
“那我盡量走快一點,努力跑著出來見你!
“嗯。”
“說好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她抿起唇,淚光模糊地叮囑,“就算變成老爺爺了,也要等我。”
青年頷首應(yīng)聲:“嗯,我會的!
“至少在見到你最后一面?之前,我不會讓自己輕易咽氣。”
瑤持心聽他?信誓旦旦地承諾:“你知道的,我很厲害!
是啊,他?很厲害。
出類拔萃的劍術(shù),豐富的臨戰(zhàn)經(jīng)驗,那么多荊棘叢生的險境都奈何?不了他?,除了他?自己,連老天爺都不敢收他?的命。
為了以后能與自己重逢。
瑤持心心想,奚臨肯定有繼續(xù)活下去的欲望。
她一日不出現(xiàn),他?就一日不會放棄活著的念頭,會長長久久,懷揣希望地期盼未來。
思及如此,她便?安心了許多。
面?前一人來高?的傳送陣光華流轉(zhuǎn),是這無?盡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照得祖師那張溫婉的臉愈發(fā)柔軟明凈,瑤持心看?過去時,她正輕輕一莞爾。
從容得宛如一抔波瀾不驚的山泉。
縱然只?相處了短短半日光景,當(dāng)下她卻難以自控地生出不舍來。
瑤持心知道,這一別極有可能是永訣了。
一旦她們踏上各自的路,讓時光沖散在洪流之中?,今后還?不知能不能再見。
“奶奶……”
她伸手抱了上去,被祖師十分配合地攬入懷里。
“不用難過,小持心!
“在你們的認知中?,我早就已經(jīng)死了不是么?”
她貼在她耳畔蹭了蹭,“你只?管把在此地發(fā)生的一切當(dāng)作一場夢,把我當(dāng)作史書上那個寥寥幾筆的古人就好。”
可瑤持心依然抱著一絲天真問:“我們還?有機會,在外面?相見嗎?”
“有啊。”老祖宗笑道,“我不是一直在瑤光山么?”
山門的雕像,天宮里的玉塑。
“今后也會在你們身邊的!
此時此刻,守著法陣的明夷額頭的汗珠都滲了出來,他?急聲催促:“還?要多久,快沒時間了,我最多能再撐一炷香!”
她微揚起下巴:“告訴他?,就兩息!
說完向前一甩袖袍,轉(zhuǎn)瞬已分出另一條略略局促的法陣入口。
入口內(nèi)深邃幽暗,一眼望不清端倪。
她松開手,往瑤持心腦袋頂上摸了摸,“去吧。”
“這是你自己的路,余下的要你自己去走!
瑤持心瞧著她,認真點了點頭。
“那我出發(fā)了!
“奶奶,保重……”
她輕聲道完別,一轉(zhuǎn)身,抬腳穿過了傳送術(shù)涌動的門扉。
走沒兩步,瑤持心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祖師像是猜到她會有這個舉動似的,猶在原地笑盈盈地沖她揮揮手。
直到法陣入口漸次縮小,圍聚,合攏,最后帶著她手掌揮動的痕跡湮沒于?浩瀚的混沌之后。
來時路就此化作虛無?。
瑤持心徹底置身在了“通道”中?,她又變成了獨自一人。
幾乎是同時,她感覺到靈臺上,甚至周遭的全部氣息都“封閉”了,自己宛如處于?某個全然脫離現(xiàn)世的空間里。
四周是和方?才?的法陣內(nèi)部不相上下的黑暗。
而她要從這個沒有開頭也沒有結(jié)尾的地方?走出去。
瑤持心將視線自來路收回,忐忑又堅定地凝望著前方?。
出得去嗎?
迎面?撲來一縷不冷不熱的微風(fēng),其實她心里一點思路也沒有,也沒有任何?底氣可言。
但無?論如何?,只?要一口氣尚在,自己的腳步便?不會停下。
瞎蒙也好,亂竄也罷。
哪怕奔走一輩子,終有一日她要讓自己回到那個祥云繚繞,仙鶴盤旋的瑤光山。
有人還?在等她。
瑤持心順著風(fēng)吹來的方?向,踏著并無?實地的虛空朝前行走。
純粹的黑混淆了她對空間、時間的感知,偶爾會覺得自己在原地踏步,偶爾又覺得腳下的路格外漫長。
她從緩步到小跑,再從小跑漸次加速,忽然那一直微微拂面?的氣流停止了。
瑤持心驀地駐足一頓,下意?識地迷茫起來。
沒了這股風(fēng)的引領(lǐng),她登時有些分不清去向與前路。
目之所?及的黑,黑得仿佛沒睜開眼似的,令人分不清方?位。
她正猶豫著要不要憑感覺信步,就在這個時候,懷中?有何?物亮起了光,一爍一閃,晃晃悠悠地從衣襟內(nèi)飛了出來,斜斜懸在頭頂之上。
是……
先前給她治愈心脈而碎成了幾片的,無?極戒指。
“元老”自行化作了燈臺的模樣,用一小塊零碎的殘骸散發(fā)光芒,示意?她跟上。
——此物雖暫不知有什么玄妙之處,但或許在某些晦暗不明的詭譎之地可以照亮前路。
瑤持心意?外又詫異,驚喜不已地在后面?追逐它的光影。
原來殷長老當(dāng)日所?言是真的。
即便?平常那樣不喜歡她,即便?總看?她不順眼,可它依然肯在危急關(guān)頭一次又一次為她粉身碎骨。
大?師姐在底下邊跑邊沖它道謝。
可惜“元老”的臭脾氣,還?是那么愛答不理。
前路不知有多遠多長。
但幸好也不全然是悲苦無?望的。
瑤持心心中?踏實起來。
她一定能出去。
一定。
與此同時,隔著山海和光陰的法陣之上,天宮大?殿外,奚臨覺察到靈臺空曠寥落的沉寂,便?知師姐恐怕已踏入了傳送術(shù)里。
大?概唯有等她重新回到這個現(xiàn)世,才?能再通過神識向他?傳音吧。
那會是,多久之后的事呢……
他?胸口莫名空落落的,目光不禁隨著一排展翅高?飛的鶴鳥,若有所?思地看?著遙遠而蔚藍的天際。
一旁的林朔很清楚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沒有他?們能做的了,余下的只?有等。
他?彈彈衣袍,起身從奚臨背后經(jīng)過,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摁。
“行了,盡人事,聽天命。你這會兒干看?著也沒用,還?不如好好修煉,盡力活到能見她的那個時代!
林大?公子揣著斗法后殘破的大?長袖,邁開步子越過他?,落魄得高?深莫測,“要是她回來,見我們這幫人一個個都不在了,既沒人損她,也沒人陪她吵架,那她得多無?聊。
“你說是不是?”
“當(dāng)然!
他?煞有介事地拔高?了嗓門,裝作在看?四處的風(fēng)景,“指不定過個兩三天,也興許是明天,運氣好下一刻,她就出來了呢。”
奚臨聽出這是想勸慰自己。
他?難得垂眸牽了牽嘴角,算是心領(lǐng)了。
其實,不用說他?也明白。
先要活著,才?有明天。
*
這場因北冥劍宗掀起的陰謀總算告一段落。
盡管瑤光眾弟子應(yīng)對及時,各峰仍然損失慘重,接下來的幾年里門派近乎都忙于?戰(zhàn)后的重建與修繕,無?暇他?顧。
而瑤光明在當(dāng)初強行鎮(zhèn)壓神器的過程中?被法陣反噬,修為和真元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一直封山閉關(guān),由?葉瓊芳幫忙調(diào)理醫(yī)治,尚不知情況如何?。
未免整個仙山失了主?心骨,按照瑤光慣例,這種時候多是長老出面?主?持大?局,但考慮到玄武主?事不善言辭,最終一致決定讓林朔暫代掌門一職。
其余群龍無?首的四象峰則交給座下大?弟子打理。
經(jīng)此一役,瑤光元氣大?傷,很長一段時間里戰(zhàn)力大?不如前,連著二十年沒有出席過玄門大?比。
同樣遠在北海的劍宗,觀瀾死后,靠溜須拍馬和給掌門煉制大?力丸的丹修長老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劍修們個個野心勃勃,又好勇斗狠,很快便?派系林立,爭執(zhí)斗法三天兩頭就得來一次,誰都想爬上高?位,誰都不服誰,北冥的海浪卷得比那老不修掌門在世時還?要高?。
就這么折騰了沒幾年,劍宗衰敗的速度竟比失去凌絕頂?shù)默幑膺?快,到了下一個十年,玄門弟子之間已鮮少再有人談?wù)撈鸫说亍?br />
那荒蕪的北海之濱,紅梅似錦的花塢同料峭肅殺的島嶼一并殘破荒蕪,看?來繁華綿延千年也終有消亡的一天。
老派仙門一個接一個不成氣候,倒是不少小門小派如雨后春筍,蓬勃而生。
聽說南邊某座小島上就有一派專精劍道的宗門,門主?修為雖然不高?,卻將手下弟子治理得井井有條,是玄門中?少見如此上下一心的門派,一時曾傳為佳話。
至于?南岳的邪修們,這幾年反而活躍了不少。
那捉摸不透的雍和城主?似乎有了新的目標,舊仇翻新怨,開始專沖開明仙宮的人發(fā)難,又從來不下死手,招貓逗狗般地給對方?使些絆子,連帶開明也跟著每況愈下。
昔日浮屠天宮一別,得知九州真相的始末后,出于?愧疚,也出于?同盟之誼,昆侖掌門折返回雪山不久,便?率先將個中?因果昭告天下。
瑤光明負傷隱退,他?是現(xiàn)今最權(quán)威,也最說得上話的大?能。
劍神一言九鼎。
很快三千年輪回和七大?神器的秘密就在八荒六合內(nèi)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轟動無?比。
嗅到商機的仙市某老板立刻雇了一批能言善辯的筆桿子,連夜編就一部神乎其神的傳記于?仙門、凡間兩處流傳,面?市當(dāng)日被瞬間哄搶一空。
仙市賺了個盆滿缽滿,而因此轉(zhuǎn)投瑤光的有志之士也陡然大?增。
開山擇徒的那天,慕名前來的凡人與散修一路從山門排到了山腳,其景象之壯觀難以盡述,哪怕數(shù)十年之后猶自為派中?弟子津津樂道。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時光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從日到月,從月到年,春生秋殺,寒來暑往。
大?戰(zhàn)后的殘垣上有了新的建筑,宮宇宏偉挺拔,檐角直沖云霄。
年輕的小弟子們一批接著一批走出“山門”的講堂。
那主?殿外矗立著的老祖雕像依舊巍峨得熠熠生輝,目送著門下修士御劍歸來與遠行。
青龍峰屬于?外門弟子的住處換了一波又一波門徒,某間寬敞雅靜的小院內(nèi)卻一切如昨,參天蔽日的喬木開了一樹繁花,樹下鋪滿厚厚的落英。
石桌上的茶具擺得輕松愜意?,那片飄落的飛花在茶水中?悠悠浮蕩。
好像院主?人只?離去不過半日光陰,不多時就將推門回來。
收拾完枯葉的攬月離開前神色復(fù)雜地往里看?了一眼。
古老的瑤光山還?是仙氣飄飄的模樣,鸞鳥與火鳳交替著在半空盤旋縈繞,途經(jīng)浮屠天宮之上,扇落的羽毛柳絮般紛紛揚揚地往下掉。
重建后的天宮和往昔無?甚差別,白石雕砌得圣潔孤高?,不如說在林氏雄厚的資產(chǎn)下還?愈發(fā)高?不可攀了。
此地仍是禁制森嚴的祖廟,但周遭不再流動著渾厚的靈氣,也沒了某個深埋著秘密的大?陣,真真切切是一處擺放著祖師與歷代掌門牌位,供人瞻仰的地方?。
大?殿門前的青年站了一會兒,照常不緊不慢地抽身離去。
除了出任務(wù)下山,奚臨每日都會雷打不動地到這里待上一陣。
從那日起,他?說不清過了多少年,修士本?身對年月的概念也很模糊,所?以等待其實還?好,并沒想象中?那么難熬。
路上有年輕的后輩遇上,忙站定了向他?恭敬地行禮。
“雪薇師姐和林長老已經(jīng)在里面?了,是打算商量明年大?比的事!
主?峰正候已久的小弟子見他?出現(xiàn),趕緊迎上來,“殷長老沒露面?,托人帶了個話,說不用在意?他?的意?見,你們看?著辦便?是!
奚臨尚未進去,隔著老遠已能聽到林某人的大?嗓門,也不知又在對什么事不滿。
雪薇側(cè)目瞥到他?,先悄悄打了個手勢,示意?邊上火冒三丈的林大?公子,隨后才?掩著嘴笑道:“來了,你瞧瞧這份名單,我對劍修的了解不如你們。”
奚臨頷首在她旁邊落座,輕車熟路地,如當(dāng)年翻看?名冊信息一樣用靈氣調(diào)取各弟子的信息一一審閱。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從前?從前怎么樣那我管不著,別以為瑤光山現(xiàn)在好欺負了就獅子大?開口。”
“告訴他?,讓焱老板來跟我談,否則這事兒沒什么好說的……”
伴隨著林朔氣焰囂張的碎碎念,他?將幾個擬定備選的朝元修士單獨挑出來,由?負責(zé)的弟子登記在案。
小師弟玩笑似的與他?打趣,“聽聞明年的大?比場子是在昆侖,那地方?可比北晉還?要冷,難怪人家總說昆侖虛的劍修厲害,都是幾十年如一日,北風(fēng)里磨礪而成的,師兄,行行好,別讓我去唄!
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目光仍停在名冊上,“那你想去哪兒?”
“嗐!睂Ψ?大?言不慚,“當(dāng)然是咱們自個兒山上最好啦,四季如春,吃住又自在,修煉也方?便?,可惜我入門晚,沒趕上好時候!
奚臨沒有表態(tài),唇邊只?掛著一點淺淺的弧度,半是專注半是留神地聽著。
“師兄師姐們說,早幾十年,瑤光每一個甲子便?輪一次東道主?呢,財大?氣粗得很!
“等明年咱們進了前六,想必又能有機會了。”
“也不知會和哪一派同盟呢……”
……
耳邊充斥著小師弟美好的暢想。
奚臨見怪不怪,剛準備翻到下一頁,就在這時,他?的靈臺上驀地騰起一點細微的動靜。
那是極輕弱,極模糊,仿佛一星半點火苗閃現(xiàn)的感覺。
是經(jīng)年累月,風(fēng)霜雨雪,他?從萬籟俱寂等來的白晝茫茫。
青年嘴角的痕跡驀地僵在那里,紅瞳上映著眼前名冊的文字,而星眸深處卻逐漸閃爍出不可置信的微光。
然后越來越清澈,越來越明亮。
他?無?名指上若有似無?地浮現(xiàn)出一根細細的紅線。
小弟子尚在侃侃而談,下一刻見他?在原地呆坐了片刻,旋即疾風(fēng)驟雨似的化成了一道風(fēng),猛地刮了出去,吹得他?一頭凌亂。
“誒,師兄——名單還?有這么多呢。”
他?在后面?不解,“你這是要去哪兒。俊
“師兄!師……”
年輕的修士正要追上去,冷不防被長老一手摁住。
林朔不知幾時站到了他?背后,八風(fēng)不動地開口,“別喊了,長點眼力勁。”
他?似有所?覺地望向門外,“多半是他?等的人回來了!
近處的雪薇跟著怔愣地吃了一會兒驚,半晌才?緩緩回過神,說不出是欣慰還?是松口氣,到底可能是期待更多些。
她平復(fù)完跌宕的心情,十分好奇地支著下巴疑惑道:
“奇怪,你說他?怎么知道她會出現(xiàn)在哪里的?”
林長老松開手,習(xí)慣性地抱起胳膊,“我哪兒清楚。”
此刻浮屠天宮上空,奚臨御劍的速度近乎達到了頂峰。
他?匆匆在大?殿外落地,目之所?及的浮島空無?一人,銀白色的建筑安靜地佇立在風(fēng)中?,微微撩起他?鬢邊的碎發(fā)。
面?前分明什么也沒有,青年卻揚起頭,憑著本?能地直覺張開雙臂。
下一刻,洞開的法陣后,那人伸出手來,猝不及防重重擁了他?一個滿懷。
“奚臨!”
這聲音帶著歡快,一并連語氣腔調(diào)都熟悉得驚人。
奚臨禁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她出現(xiàn)得突兀又匆忙,甚至沒給人半分思考的余地,就這么憑空落進了他?懷里。
像一場驟然驚醒的大?夢。
感受到手臂下過分溫?zé)岬膶嵏,每一寸呼吸里全是她的氣息,有那么一瞬,?險些熱淚盈眶。
“師姐……”
奚臨不自覺地用力收緊了手臂。
瑤持心裹挾著一身奔跑過后冰冷又灼熱的仆仆風(fēng)塵,氣喘吁吁地捧起他?的臉,在滿目晶瑩中?模糊不清地打量他?。
乍然瞧去,他?和以前一樣,看?不出有什么變化。
她不知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但也明白腳下的瑤光山已不是當(dāng)日自己離開的那個瑤光山了。
“是不是又過了好長時間?”
瑤持心抿著唇,高?興且心疼地摸摸他?的臉,歉疚道,“對不起,我總你讓等我這么久!
奚臨抱著她的腰,幾近懸空離地的,仰首認真看?著她,唇邊都是笑意?,“沒事,畢竟最后,都讓我等到了!
不管怎樣,老天待他?終究還?是不薄的。
無?論是哪段時光,千年萬年,無?論是無?望或是希望。
自己都得償所?愿的,見到了她。
這如何?不算是一種幸運呢。
他?抵上瑤持心的額頭,閉目柔聲感激道:
“師姐,歡迎回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