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隔日, 重返臨宜。
民政局離婚隊伍排得比結婚還要長。
幾個月前,兩人倉促選擇結婚,兩個月后,又倉促分開。
但是被告知現在有離婚冷靜期, 只能先申請離婚登記, 一個月后正式辦理離婚。
兩個沉默地走完流程。
離開的時候, 賀星苒問靳嶼,留在家里的東西要怎么辦, 靳嶼隨口一說,扔了吧。
跟上次吵架之后,是同樣的回答,賀星苒嘴巴動了動, 到底是沒有再說什么。
靳嶼上車,又成了居高臨下的姿勢,他繃著側臉,朝她按了按喇叭,問:“送你?”
賀星苒晃了晃正在打車的手機界面,勾唇微微笑了笑:“我們不同路。”
靳嶼和祁頌年同小區的房子, 和她家一東一西。
確實也不順路。
這話似乎一語雙關,靳嶼稍稍蹙眉,但很快松開,淡淡道:“那成,我走了。”
賀星苒“嗯”了一聲大。
靳嶼發動車子,兩人別過。
網約車很快也抵達, 在民政局門口, 見到是獨身的漂亮女人,司機師傅嘆了口氣, 自言自語說著:“現在這社會不知道怎么了,人心都太愛變,離婚比結婚的還多。”
賀星苒稍稍向上抬起圍巾,擋住大半張臉,聲如蚊訥地反駁著:“也沒有變什么。”
昨天,那場煙花在兩人頭頂綻放,賀星苒悲觀地脫口而出一句離婚。
靳嶼在這個晚上,屢次染上慍怒的臉,終于呈現出一種和陽城天氣一般的冰冷和麻木。
逸散著火藥味的空氣里,靳嶼長身鶴立在她面前,像是一把筆直地插進冷空氣的刀子。
“好啊,離婚,”黑暗掩蓋住他的表情,聲音更為冷硬,“反正這么多年,我也受夠了。”
他用一種解脫的語氣說。
那一刻,賀星苒出乎意料地,并沒有感到很悲傷。
似乎在心底,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他們之間的矛盾如猛獸般蟄伏著,總有一日會吞沒掉全部感情,愛情在自我和自由意志面前是不值得一提的。
賀星苒想,總不能一直讓靳嶼討好她。
如果兩個人變得不快樂,此時斬釘截鐵的結束,他應該會解脫。
賀星苒是一個充滿了悲傷的容器,她想有人將她的壞情緒扔走,然后用那些她從幼時就缺失的感情和親密關系填滿。
但她太悲觀,不知道怎么改變自己;同時又善良,不想拉著別人自己溺亡-
靳嶼滿身疲憊,本來他的航班是明天飛的。
但昨晚,他恨不得立馬結束這一切,向航空公司告假,提前以乘客的身份飛了回來。
昨晚,黃鈞澤放了煙花后,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興致沖沖地來找他,還以為計劃成功,臉上洋溢著替朋友開心的笑容。
看到靳嶼的臉上,笑容就尷尬在唇邊。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看靳嶼如喪考妣的臉色,也不敢問,只好私下偷偷和室友季航說這件事。
季航可沒有這些忌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群里艾特靳嶼。
【到這個份兒上告白還能失敗,你倆是給我們演偶像劇呢?】
【怎么著,我就說你跟賀星苒不合適,不是哥們說話難聽,她那個家庭復雜程度,能培養出什么健康的小孩兒,你到底就愛上桿子往上貼,現在后悔了嗎】
黃鈞澤看他的發言,簡直心驚膽戰。
嶼哥現在什么精神狀態啊,他就敢這么調侃,也不怕靳嶼受不了刺激跳樓了?
靳嶼倒是沒跳樓,等紅燈的時間,淡淡回復了一個字:【滾】
季航立馬艾特黃鈞澤:【嶼哥還有心情罵人,看上去沒大事兒】
黃鈞澤:【?】
您這個行為跟在老虎頭上拉屎觀察老虎睡沒睡著有什么區別。
季航跟靳嶼說:【晚上一起喝酒?慶祝一下你重回單身生活】
紅燈倒計時到個位數,靳嶼看著屏幕上的幾個字,忽地笑了聲,直接發了語音過去:“謝謝您的好意,雖然我也覺得可以慶祝一下,但晚上我還要復習。”
飛行員每年都會有考試,生活并不輕松,他還得準備考試。
本來一直還在猶豫要不要轉空軍,空軍雖然是夢想,但他已經和賀星苒結婚、組成家庭。
夢想很重要,可家庭同樣重要,他本想著告白之后和賀星苒商量一下轉空軍的事情。
不過現在也還不錯,他是自由的,隨心所欲做任何事。
紅燈轉綠,他換擋,踩油門,車子駛過十字路口。
群里另外兩人還在調侃著,他置若罔聞,只是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電顯示是直系領導的名字。
靳嶼按了接聽,領導低啞中帶著扼腕的聲音傳來,連安慰帶批評地說了好一陣兒。
他一邊開車一邊用車載藍牙連手機,認真地聽著,然后敷衍。
這頭電話剛掛斷,季航不死心,在群里沒討論出接過來,直接打來電話開大:“哥們兒,你考核也不差這一天兩天,晚上先放松一下唄。”
靳嶼抿了抿嘴唇,嗯了一聲。
季航一愣:“怎么這么快就回心轉意了?”
靳嶼回答得很快,只是聲音有幾分冷硬:“被停職調查了。”-
靳嶼最近接到了很多舉報和投訴。
民航局那里,有人舉報他私生活不檢點、在公司賬號多次出現吃回扣等等,但都是子虛烏有,當局只是提醒他,并沒有對他做出任何處罰。
只是這次的情況相當特殊。
有人匿名舉報靳嶼插足別人戀情,并且證據詳實,甚至開始在自媒體平臺散播這件事,影響十分惡劣。
當局開會后決定,給予靳嶼停職調查。
舉報人說,在路維和賀星苒談婚論嫁、籌備婚禮的前期,靳嶼主動勾引賀星苒,導致賀、路二人感情破裂。
舉報人說的一切都是事實,只是抽到了事情中關鍵的兩步,靳嶼就成了男小三。
比如,在他向賀星苒發出結婚邀請前,賀星苒撞破路維出軌,單方面說了分手,即便路維不同意,但分手并不需要兩人一致認同協商解決,所以嚴格意義來講,那時候賀星苒已經是單身狀態。
只是因為兩家都不同意賀星苒取消婚約,她只能先和靳嶼領證,因此兩人結婚時間在解除婚訊消息之前,造成了靳嶼插足他人感情的錯覺。
吊詭的是,舉報人故意漏掉的細節,要不是大家都不知道,要不知道但沒證據,既知道細節同時有證據的,只有賀星苒一個人。
本是“慶祝”靳嶼離婚的趴體,最后因為他臨時被停止調查的事情陷入切實的尷尬和惆悵。
大家來得都早一些,點好了酒,一個個情緒低落,面面相覷,就連最能拿靳嶼開涮的季航都用手搓了搓臉,表示這事兒難辦。
羅亦周心里有話忍不住,直截了當道:“嶼哥這是得罪誰了?能把這件事知道的這么細,總是感覺是熟人呢。”
還得是他們圈子里的人。
雖然同事之間有升職加薪的矛盾,但靳嶼到底是跟同事沒有這么近,賀、路、靳三人的恩怨再怎么也傳不到他們耳朵里。
“你嶼哥得罪誰?”季航用震驚的語氣反問,“就他這個拽的二五八萬的性格和不給人留面子的嘴,有誰沒被他得罪過嗎?”
“……”
羅亦周思考了下,點頭:“嗯,哥,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季航:“……”
“不過我也覺得是你們圈子里的人。”
羅亦周:“為什么呢?”
季航問他:“你覺得你嶼哥是一個情商低的人嗎?”
羅亦周搖頭:“他就是單純討厭傻逼和不愛伺候別人。”
季航打了個響指:“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會得罪人,但是不在乎。”
羅亦周又問:“這是為什么呢?”
季航:“……”
旁邊紅毛忍不住了,一巴掌拍羅亦周腦袋上:“你是傻逼么,能不能動動腦!”
羅亦周委屈地捂著腦袋,紅毛說:“那是因為以嶼哥的家世和人格魅力,不害怕得罪別人會被怎么樣,說話時才能肆無忌憚。”
羅亦周還是不懂:“所以呢。”
“所以,”季航沒忍住嘆了口氣,“敢出陰招報復靳嶼的,也得是個家世跟靳家相當的。”
羅亦周明白了,驚呼一聲:“那他媽是路維啊?”
紅毛白眼一翻:“路維舉報嶼哥破壞路維的感情?這跟袁立沒有偷狗有什么區別?!”
羅亦周想想,確實,都賊喊捉賊了。
他問:“那能是誰啊?”
季航和紅毛異口同聲:“我怎么知道?!”
羅亦周:“……”
話音落下,就見靳嶼姍姍來遲。
他穿了一件駝色羊絨大衣,版型挺闊,很壓個子,還好他個子高肩膀也寬闊才撐得起來,里面是白色衛衣牛仔褲,胡亂圍了個圍巾,頭發也有些亂蓬蓬的。
狀態看著仍舊是傲氣的,有點目中無人的帥,只是稍微發亂的頭發和黑眼圈看著有些頹然。
這個位置還是上次的,靳嶼沒用服務員指引,自己就走了過來。
隨著他的靠近,大家紛紛收聲,面面相覷。
直到他坐下,拿起架子上的酒灌了一杯,才稍稍抬眼看大家,問道:“你們怎么不說話?”
大家:“……”
難道我們現在應該話很多表現得很開心么?
靳嶼看看大家,最后略帶惺忪的桃花眼看向季航,擰著眉嘟囔著:“你們這一張張如喪考妣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對我遺體告別呢。”
大家:“……”
季航笑了笑,給他倒了杯酒,自己也舉起來,碰杯,以示安慰:“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么。”
靳嶼“嗯”了聲:“現在心情也不太好。”
大家:“……”
季航打趣道:“心情不好還有心思睡覺?”
看這個頭發就知道是剛睡醒就過來了。
靳嶼掀起眼皮看他,沒睡好,眼睛有點腫,皮肉單薄的桃花眼折出三眼皮:“那我要困死么。”
“……”
懟天懟地,看來是跟誰都氣兒不順。
羅亦周這二傻子就沒有讀空氣的情商了,直接問:“那嶼哥是因為被停職調查難受還是因為是和嫂子離婚了難受啊?”
靳嶼:“……”
哪壺不開提哪壺。
靳嶼沉默著,酒吧紛亂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更 多肉文在企 餓群肆二貳而無酒一伺其沉默半晌,又拎起一瓶科羅拉,灌了一整瓶。
這群男生都指望不上,季航沉吟片刻,開口問道:“那你停職調查這事兒,賀星苒知道么?”
靳嶼:“不知道。”
“不跟她說?”畢竟她是唯一有證據的人了,靳嶼就算是知道她已經跟路維提了分手,但無法證明。
靳嶼眼底壓著一點冷冽的情緒,反問道:“我誰啊,就跟她說。”
季航一聽就知道是他心里還憋著一股氣兒,嘆了口氣,還想再安慰兩句,沒想到羅亦周這小子這時候來機靈勁兒了,一拍桌子,大聲道:“哥,你別這么悲觀,就算是離婚了,嫂子不喜歡你,那你也是她前夫啊!”
大家:“……”
他還想整兩句詞,憋了半天:“買賣不成仁義在呢。”
“……”
羅亦周的話音落下,靳嶼猛灌了一杯啤酒。
勸是沒辦法再勸的,季航也嘆了口氣:“你們就這么算了?”
靳嶼“嗯”了聲:“算了。”
“不回頭了?”他又問。
靳嶼愣了一下,點頭道:“不回頭了。”
人家只想要一顆精子,人家要離婚,再回頭不就更搞笑了么。
季航看著兩人這些年戀愛分手、靳嶼單身這些年又直接結婚,雖然他覺得賀星苒性格有大問題,但同時也覺得,這個結果對靳嶼來說,未免太殘忍了些。
舞臺上歌手還輕輕吟唱著那首歌。
季航舉杯,敬他。
靳嶼和他輕輕碰了杯,喉結蠕動,一飲而盡。
看來這是一個供靳嶼發泄的局了,羅亦周也跟著舉杯,大家開始喝酒,一輪接著一輪。
季航問:“那你這被舉報,不找賀星苒怎么辦?”
靳嶼說:“從舉報的人下手吧。”
他是貼了心思不回頭了。
季航笑道:“早知道還是這么個結果,你折騰著了這么久,值得么?”
別人可能不知道靳嶼對賀星苒的籌謀,但季航算是軍師,自然全都知道。
靳嶼安靜地盯著酒杯,啤酒花在水面上沸騰又破碎。
駐場歌手在舞臺上輕輕吟唱著。
“愛到哪里都會有人犯錯
希望錯的不是我
其實心中沒有退路可守
跟著你錯
跟著你走”
這些年,來來回回,最開始他想要一個答案;后來想要一個結果。
分手的答案令他滿意,但仍舊沒有好結果。
恍若一場荒唐大夢。
半晌,他將酒杯放在桌上,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這首歌叫什么。”
羅亦周連忙跑去問了,很快回來,說:“叫《值得》。”
靳嶼看著季航,沒有半分動搖地回答:“值得。”
季航倒是看不懂了。
跟靳嶼認識這么多年,大家似乎都是大相徑庭的性格,他把愛情當游戲,縱情情場多年,卻沒領會到愛到底是什么滋味;
靳嶼用了八年青春和賀星苒死磕,愛到最后沒有結果。
“我瞧著挺不值得的,”季航由衷地說,“你這些年完全可以玩的更開心些。”
何必拘泥于一個人呢。
靳嶼抿了口啤酒,看著舞臺的方向,女歌手深情地唱著歌。
“我珍愛她,不忍心看她跳火坑。”
季航欲言又止,因為他看到靳嶼那雙風流的桃花眼里,隱隱閃著淚光-
賀星苒那里也并不好過。
矛盾是從婚禮酒店引發的,酒店負責人來找她溝通想要的細節,她這才想起來還在跟靳嶼籌備婚禮。
但酒店定金都是靳嶼付的,賀星苒提了取消酒店的事,然后被錢衛平知道了。
兩家家長輪番攻擊,一直在問兩人到底是為什么。
倆人都是什么也沒說,無論怎么問,都只有一句性格不合,在一起不合適。
而賀澤剛最近的生意又有波動,他請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說是因為賀星苒婚姻出問題,沒辦法繼續旺他。
于是他就三番五次把賀星苒叫回家,批評她和靳嶼要離婚的事,喊她給靳嶼哄回來。
賀星苒只淡淡地說:“我們兩個沒有可能了。”
在賀澤剛那間按照風水嚴格布置的書房里,他再次大發雷霆,拍著桌子問她:“靳嶼為什么不要你,還不是因為你不夠好!不夠讓男人喜歡。”
賀星苒不知道說什么好,咬了咬嘴唇,低下頭。
賀澤剛反而不依不饒,拿起手機撥通靳嶼的電話,一副和藹可親的態度:“阿嶼啊,你和苒苒之間,是她錯了,你別生氣,我讓苒苒給你道歉。”
再轉頭看向賀星苒,換上了怒不可遏的態度。
賀星苒死死咬著嘴唇,不肯說一個字,他就抓著她的頭發,把她的臉按在桌子上,逼她說話。
絲毫不顧她無聲流下的淚水。
“我不怪她,”電話那頭,靳嶼的聲音仍舊干凈清澈,像是被陽光曬過的舒服松軟的被子,他說,“我不需要她的道歉,我們過好自己就行了。”
他掛了電話。
賀星苒胸口揪在一起似的痛,賀澤剛臉色變了變,松開她。
等她站穩,掄圓胳膊給她一個巴掌,沒有半分感情似的說:“廢物東西,當初就不應該培養你。”
只是賀星苒嗡鳴,沒有聽清他最后一句到底說了什么。
等他批評完,靜靜離開了賀澤剛的別墅。
回到家,大病了一場,從最開始的發燒發展成最后的肺炎,本來纖秾合度的身材瘦了十斤,看著免不了弱柳扶風。
賀澤剛全程沒有關心過她,在離婚冷靜期內,一直在催她趕緊去把靳嶼哄回來。
賀星苒當然不會主動聯系靳嶼,這次靳嶼也消失得干凈,無論她病得多嚴重,都沒有出現。
姜子格終于完成了入職,賀星苒生病這幾天都是她在照顧。
跟靳嶼的感情,她向來都是勸和的。
她說:“其實靳嶼挺好的,只是這次氣大了,等著你去哄罷了。”
“他什么時候放棄過你,上次分手是你說的,這次離婚都是你提的。”
賀星苒反問她:“那我有什么是讓他非要堅持的?”
病了幾日,她纖弱了很多,臉上不掛肉,消瘦的骨相看著清苦,這樣的神態讓姜子格回憶起上次兩人分手時,賀星苒就是這樣的狀態。
姜子格不懂:“他就不能只喜歡你這個人么?喜歡一個人哪有那么多理由?”
賀星苒抿了抿嘴:“如果連喜歡的理由都沒有,那拿什么堅持到最后。”
“喜歡你美貌,你總是會老去;喜歡你憂愁的氣質,你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幸福,”姜子格說,“因為一個特質愛人的,最后都分手了,只有好的壞的照單全收,才能走到最后。”
她頓了頓:“不過說句冒犯的話,我覺得你身上明顯是缺點比優點多,靳嶼能愛你這么久,很明顯不是被某些特點吸引的。”
賀星苒:“……”
她很惆悵,同時也很茫然。
小時候在小心翼翼討好爸爸媽媽,討好師父;長大后仍舊生活在他們的陰影下,她按照別人的意志處理問題。
在親密關系上處理問題的能力幾乎為零。
“可是,我覺得,離開我,靳嶼會解脫很多。”她的聲音輕輕的,像一陣煙飄走了,“我希望他解脫。”
“是么?”姜子格堅定地反問,“那你昨天夢囈,為什么求他別走。”
賀星苒怔住。
又過了會兒,姜子格提醒她:“如果你覺得靳嶼跟你在一起不那么快樂,那是不是你性格有問題,你想辦法改變一些,而不是把他推得更遠。”
賀星苒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隔日姜子格早上要開會,早早地就走了。
賀星苒生病,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根本沒睡意。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的雙腿似乎不受約束,自己站了起來,穿衣服,開車。
直到已經到了靳嶼小區門口,她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因為沒有預約,保安不讓她開車進去,她下車登記之后,走進茫茫的別墅群。
山上的溫度本就低,江南的冬夜濕冷,冷空氣像是藤蔓一般圍上她的脖頸和腳腕。
她一直往前走,路上罕見地停著一些豪車,明顯是誰家地下車庫停不下了才停在路上的。
她走得很茫然,因為她并不知道萬家燈火,哪棟是靳嶼的。
也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靳嶼的房子,她又能說什么。
只是是麻木地向前走著。
“苒苒?!”
身后有人喚她,聲音里有震驚。
居然是祁頌年,穿著寬大的風衣,手里拎著兩瓶紅酒。
賀星苒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但祁頌年已經步步逼近:“大晚上的,你怎么在這里?”
“找靳嶼的么?”
賀星苒剝了剝手指,沒有說話。
祁頌年笑道:“靳嶼約了我去他家,你要是找他,可以和我一起進去。不過我要先給他打個電話,問他想不想見,”她臉上有些為難,“畢竟你是他前妻,我怕他不想見,私自帶你過去也不好。”
一句話,親疏分明。
靳嶼半夜約她,而祁頌年本該回去上學的時間還留在臨宜,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現在去見他豈不是自找不痛快,還白白讓人笑話。
賀星苒抿了抿嘴唇,輕聲道:“不是來見他的,你們玩兒的愉快。”
說完,她轉身就走。
“賀星苒。”祁頌年叫住她。
賀星苒身形一頓,淡淡回頭:“怎么了?”
祁頌年那雙銳利的眼里有些敵意和顯而易見的譏誚:“如果可以,請你不要來找靳嶼了。”
“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他很不開心,”她聳了聳肩,故作輕松道,“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不會愿意見到讓自己不開心的人。”
第 42 章
按響靳嶼的家門。
羅亦周跳過來開門, 見到是祁頌年,故作驚訝道:“呦,頌年姐好講究,還帶了好酒來呢。”
祁頌年道:“暖房么, 大家一起熱鬧。”
這處別墅是臨宜最貴的山景別墅樓盤, 剛落成不久, 都是精裝修,只是靳嶼拆掉了原本的裝修風格, 全程讓設計師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裝。
最近剛剛裝好。
剛巧靳嶼最近被停職,每天拳擊館賽車俱樂部轉悠,有時候還出門跳個傘飚個車,大少爺的人生恣意暢快。大家攛掇著他辦暖房趴, 靳嶼無所謂,就隨便大家鬧騰了。
外面停著一排排的拉風的跑車,就是這群公子哥兒大小姐的。
只不過大家進了別墅一看,室內風格看著莫名有幾分女孩子喜歡的甜美,并不是靳嶼喜歡的風格。
大家都是來玩的,并沒有在乎這些小細節, 滿別墅匆匆轉悠一圈,然后就去客廳逗弄了會兒養在魚缸里的鯊魚,再開始跟朋友湊到一起聊八卦玩游戲。
只有祁頌年恰恰相反。
她一進門,大致打量了下裝修風格,有幾分嘲諷地挑了挑眉。
根本沒看鯊魚一眼,直接走到靳嶼身邊坐下, 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夸贊道:“裝得不錯。”
靳嶼這才注意到她,懶怠地掀了掀眼皮, 敷衍著應了一聲:“嗯。”
他不喜歡和自己聊天,祁頌年表情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復正常。
她在這里坐下,很快大家就把她當成宇宙中心似的包圍,她很享受被人簇擁的感覺。
趙醒醒和陳思曉都來跟她打招呼,祁頌年挨個回應,又看向靳嶼說:“這房子原本是打算做和苒苒的新房的么?”
“……”
這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家都不敢說話,屏聲靜氣地看著靳嶼。
在一眾好友的目光圍剿里,靳嶼也沒有什么非要反駁的必要,淡淡“嗯”了聲,去紅酒柜處拿出開瓶器。
“就是現在也用不到了。”
祁頌年換上一副惋惜的面孔,和在外面見到賀星苒的時候派若兩人:“其實像苒苒這樣的女孩子就是要多哄哄,阿嶼你應該多點耐心。”
江南冬夜,屋子里暖氣熏人,大開的窗子鉆進一些涼氣。
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在露天陽臺上支起架子燒烤,但是聽到祁頌年的話,都忍不住紛紛側目。
趙醒醒人很直爽,不屑地哼了聲,道:“頌年姐人還是這么好,賀星苒和嶼哥之間明顯是她問題多,為什么都要嶼哥去哄?”
又換了一頭黃毛的陳橋說:“就是啊,頌年姐這不是在拉偏架呢么,我看嶼哥現在這么單身沒啥不好的。”
“嶼哥的條件想找個女朋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本來跟賀星苒完全無關的局,又變成了對靳嶼感情的辯論會。
靳嶼不耐煩地皺著眉,克制的情緒就在爆發的邊緣。
季航從露天陽臺走到紅酒柜前,給靳嶼倒了一杯紅酒,晃著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祁頌年在調動大家情緒。
跟靳嶼說:“這女的挺有意思哈。”
他在大學期間也見過祁頌年,季航印象里,靳嶼和她關系并不算親密,如果沒有喬景琛在中間,兩人最多就是點頭之交。
現在還用這么親昵的口吻指點靳嶼的感情生活。
誰問你了?
靳嶼的聲音有幾分冷:“隨她便吧,她愛當宇宙中心。”
他最近的狀態有點頹然,停職調查在家,雖然沒耽誤他熱愛大自然搞很多戶外運動,但總是有些提不起精氣神。
季航當他是情傷,需要一段時間來療養。
祁頌年從人堆里逐漸繞行至靳嶼身邊,輕聲道:“你別聽這群小孩子的意見,如果你和苒苒真的分開,我會覺得得不償失,畢竟你為了她連工作……”
換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越為賀星苒說話,大家的怒氣值就越盛。
陳橋說:“賀星苒那女的就是禍害,她沒出現的時候嶼哥升職加薪,她一出現嶼哥就被停職調查。”
“是啊,”趙醒醒附和道:“嶼哥和什么人談戀愛都配得上,我倒是覺得頌年姐和嶼哥才郎才女貌呢,賀星苒就是一個暴發戶家的女兒。”
陳思曉皺著眉:“醒醒,別亂點鴛鴦譜了。”
知道靳嶼和賀星苒感情全程的羅亦周也連忙打圓場:“就是,嶼哥好不容易單身,就非得再談戀愛么?你們能不能話少一點兒。”
幾個年紀稍微小一些的男男女女在一起為了靳嶼的感情大事嘰嘰喳喳。
而開啟話題的人則是靜靜看著他們吵架,坐收漁翁之利。
趙醒醒像狂熱的cp粉頭,直截了當地說:“反正賀星苒那女的就是配不上嶼哥,又矯□□兒又多,還瘟人,倒是不如讓嶼哥和頌年姐在一起了。”
“反正大家以后都得結婚,那不如找個門當戶對,彼此了解的。”
說著,她把祁頌年往靳嶼懷里推了一把。
靳嶼常年鍛煉出來的反應能力相當迅速,悠閑自得地往旁邊邁了兩步,剛好錯過祁頌年被推來的路線,她朝著酒柜摔過去。
看著靳嶼當甩手掌柜,季航心里罵了一聲,還是手疾眼快過來扶了祁頌年:“沒事兒吧?”他嘴上問。
內心想法是:你人有事兒不打緊,這一柜子酒要是被打翻了我可真心疼了!
瞬息之間的事,祁頌年站穩腳步,見到扶著自己的人是季航,眉頭立馬不耐煩地皺起來,但為了保持形象,很快又松開。
“我沒事,”她往后退了兩步,懶得和季航說話似的,直接看向靳嶼,直接對他說,“對不起啊阿嶼,別聽他們胡說……”
其實趙醒醒的話沒錯,祁頌年很高傲,高傲到認為一般男人都配不上自己。
靳嶼勉強算能配得上自己的一個,主要是他不喜歡她、從來不肯以她為中心,令她有種詭異的征服欲和破壞欲。
靳嶼一直耷拉著眉眼,聞言,冷冽地抬了抬,看著祁頌年,沒有什么情緒地問:“你怎么還不回美國?是很閑么。”
話音一落,大家變了臉色。
這已經是很嚴重地下面子,表達不滿了。
靳嶼不是沒有情商,只是他向來懶得討好誰,輕飄飄懟了祁頌年一句,她臉色發白。
而他那些慍怒逐漸一一浮出水面,冷冽的目光掃過趙醒醒和陳橋,兩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我跟誰結婚還用得著你們做主了?”他稍稍挑眉,說話時音調很平,但不怒而威。
這未免太不給人面子了,趙醒醒也是家里寵愛大的小姑娘,被他說得眼眶通紅,但靳嶼絲毫沒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酒杯輕輕撂在吧臺上,冷風一陣陣吹過來,他瞇了瞇眼睛,多情的桃花眼顯示出幾分鋒利:“還有賀星苒,”他的喉結微微滑動,“我的女人,好的壞的輪不著你們評價。”
空氣寂靜。
他稍稍揚了揚眉,頗有幾分狠厲地反問:“懂?”
“……”
羅亦周內心一陣咆哮,他就說這倆人沒辦法就這么結束吧?
這群狐朋狗友到底哪兒來的膽子和誤解,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說賀星苒的不好啊!
誰也不敢說話。
趙醒醒臉皮薄,已經掉眼淚了,陳思曉連忙安慰她;祁頌年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只是被曬成小麥色的肌膚上并不明顯罷了。
好好的暖房趴,誰知道變成了這個樣子。
季航覺得靳嶼威嚴也立了,該說的也說了,氣氛可以緩和一下,趕緊出來打圓場:“來來來,暖房趴,咱們聊點兒愉快的。”
他給羅亦周一個眼色,羅亦周很快就明白過來,開始招呼大家繼續熱鬧。
靳嶼卻因為他們的話,開始跟大家的熱鬧格格不入。
或者說這些天他都是懸浮的、身體在和大家游戲人間,靈魂已經飄遠。
大家去陽臺上燒烤,分烤盤的時候,才發現靳嶼穿好大衣站在門口玄關處。
羅亦周腦袋一愣:“嶼哥,干嗎去啊?”
靳嶼順手拿起車鑰匙:“我出去一趟,你們玩。”-
賀星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開車到半路,看著眼前的紅燈,她忽然感覺胸口很痛,在紅燈的三十秒里,趴在方向盤上失聲痛哭。
牽一發動全身,她哭完,發現被顧澤剛扇過巴掌的右耳又開始隱隱作痛,整個人像是泡在水里,聲音遙遠而不清晰。
紅燈轉綠,身后車子按喇叭的聲音她都聽不清,麻木、茫然地將車子開回云亭別院。
她渾渾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到家的。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想,路上出點什么意外其實也很好。
耳朵痛,估計里面又發炎了,賀星苒吃了一些消炎藥,簡單洗了個澡躺回床上。
又是失眠的夜晚,她睡不著覺,翻來覆去起身,把那本飛行日志拿出來。
她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翻開,釘線在她日復一日地翻閱中也形成了肌肉記憶似的,停留在紙張似乎被摩挲得柔軟毛糙的那頁。
在機組人員名單里,擠著一個筆鋒蒼勁有力的名字:靳嶼。
她秀氣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一顆眼淚從眼角滑落,滴在飛行日志上,氤氳開一片老舊的墨跡。
四年時間,來回幾百趟的航空旅程,將這本飛行日志撐得臃腫厚重。
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能太滿,有著靳嶼簽名的紙張,寥寥可數。
能聽到靳嶼播報航空訊息的,更是寥寥無幾。
賀星苒不敢見他,不敢解釋。
這些年的荒蕪里,同一架飛機上的時光、留在飛行日志上的字跡,是她道歉和思念的唯一證據。
曾經的她幻想,如果兩人不把話說開,那么永遠就沒有結束。
她還可以隨意懷念他。
都說人生只活幾個瞬間,那她就靠著擁有靳嶼的那些瞬間一直活著。
在記憶里,她可以隨意擁有他。
如今,現實擺在面前,靳嶼被困在那年的梅雨季里六年,也終于往前走-
高樓上那個端端正正的方塊變成了黑色。
靳嶼立在車前,呼吸在空氣里有了具體的形狀,白色的煙霧繚繞向上。
身后有行人路過,好奇地看他,人走過還要頻頻回頭。
靳嶼感覺自己有些荒唐。
驅車從新房離開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只是不喜歡家里的空氣而已,他告訴自己。
然而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云亭別院保安放行并搭話的瞬間告破。
保安年紀不大,圓臉,小眼睛,笑起來眼睛更小了。
他說:靳先生,許久沒見你回來啦,賀小姐最近出門都少了呢。
靳嶼喉結滾了滾,最后只“嗯”了聲,當作回應。
鬼使神差地來到賀星苒家樓下。
十二點。
按照她的睡眠習慣,此時應該早就睡了。
分開之后,他和朋友成日混在一起,偶爾會冒出荒唐的想法——
賀星苒想生個寶寶,她不是想生你的寶寶么,又不是去找別人了,這么應激干什么?
每當這個念頭鉆進腦袋,靳嶼都感覺自己是不是鬼上身了,一向唯物主義的他甚至都想去道館找大師做法了。
再比如此時,他非常非常想見賀星苒。
那天賀澤剛給他打電話逼著賀星苒道歉,她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賀澤剛還有沒有繼續為難她。
這么想著,再回神,就看到手指已經搭在了撥號頁面。
他憑借肌肉記憶敲出了那串爛熟于心的數字,備注顯示兩個字:寶寶。
他沉默良久,最后嗤笑一聲,退出頁面。
而那塊被他注視著的漆黑窗口內,賀星苒豁然從噩夢里驚醒,身上的汗水濕噠噠的。
姑姑正在對她告別,然后消失,荒芒的大地上,她想抓住靳嶼,卻尋他不見-
臨近離婚冷靜期結束的時候,賀星苒不知道怎么去聯系靳嶼,卻通過他的一條朋友圈發現他本應該在執行飛行任務的時間并沒有工作。
出于好奇和關心,賀星苒委婉地問了姜子格關于靳嶼的近況,姜子格委婉地問了季航,季航可不委婉,當即給賀星苒打電話,喊她在一家咖啡店見面。
“你和靳嶼怎么回事?”季航還是學生時代那副吊兒郎當的公子哥模樣,見了賀星苒就開門見山。
賀星苒接不住在他的話茬,不自然地笑了笑:“還在走離婚流程呢。”
季航又問:“真的想離婚么?”
賀星苒不知道他為了自己問的,還是為靳嶼問的,咬了咬嘴唇,顧左右而言他:“我想先點一杯咖啡。”
季航找來服務員,賀星苒點了一杯偏甜的卡布奇諾,季航仍舊要喝冰美式。
咖啡店里很安靜,季航敲了敲桌子,跟靳嶼想要主導對話時如出一轍的動作:“我就直說了,我跟格子最近也聯系過,我們兩個一致認為你們兩個分不開。”
咖啡上來了,賀星苒雙手摩挲著杯壁,輕聲道:“這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誰和誰分不開的。”
季航笑了:“要不怎么說你倆是一對怨侶呢。”
賀星苒:“……”
“靳嶼是我兄弟,我們之間這么多年,他的感情生活當年我沒插手過,現在也不想,”季航不動聲色喝了一口冰美式,眼神都跟著銳利起來,話鋒一轉,“不過賀星苒,你要是有良心,就幫靳嶼一把。”
賀星苒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這么說,隱約感覺和靳嶼沒去工作有關,睫毛抖了抖,問道:“幫什么?”
她還真就半點兒不知道,季航舌抵著腮:“靳嶼因為你被停職調查了。”
賀星苒震驚。
“有人舉報他插足你和路維的感情。”季航說。
賀星苒斬釘截鐵道:“他沒有!”
季航:“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但是能證明你和路維早就分手的證據只在你手中。”
賀星苒抿了抿嘴唇:“他當時是在幫我,我不會讓他蒙冤的。”
季航點了點頭:“謝謝你。”-
賀星苒回去之后才注意到網上的輿情和對航空公司官網對靳嶼的處罰。
在這個表頭紅色的網站頁面,她曾經點開過無數次,見證過靳嶼入職、考核通過、升副駕升機長……全部通知。
這些年里,她仍舊關注靳嶼的消息。
把整理好的詳實資料提交后,她手指停在觸摸板上,隨便一滑,一則標題映入眼簾。
5.1南航Z106航班遭鳥襲擊事件調查。
賀星苒手指一顫,就點進了頁面。
這是靳嶼升機長前處理特情的那次航班,她在這個網站上,對于靳嶼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今年五月,鶯飛草長的季節。
從西安回臨宜的航班上發生了事故,雖然沒有任何人員傷亡,但按照公司規定,還是要公布駕駛艙內全部錄音。
賀星苒好奇地點開,先是陌生的,有些低沉的中年男人聲音:“怎么每次起飛前都拿出來看看?你也真行,這么些年這個錢包都沒忘帶過。”
奇怪的對白開場。
“我爸執行任務之前都會給我和我媽留言,每次都是當遺言,但最后一次卻真用到了。”
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
而聲音卻是她熟悉的,懶怠,干凈,帶著歲月沖刷不去的少年意氣。
機長說:“你爸爸執行任務是有危險,咱們民航比起來差遠了,再者說,你對著一張照片還能留言了?”
“人家也未必需要我留言,”靳嶼苦笑了聲,“就是我每次起飛前,都會猶豫要不要找她。”
機長哼道:“找她干嘛?”
靳嶼語氣也是輕快的,帶著點兒自嘲:“還喜歡,忘不掉唄。”
機長打趣著:“看不出你小子還是癡情種,跟你爸一樣。”
“分手多久了?”
靳嶼說:“五年多了。”
“那你不早點兒去找她?”機長說,“人家姑娘別看好別人了。”
靳嶼:“沒呢,她一直都是單身。”
機長“嘖”了聲:“你能不能有點兒危機意識,這姑娘多漂亮,追她的不得排出五里地去?”
兩人閑散的對話到這里,賀星苒心臟狂跳,但仍然不敢確定兩人口中的“她”到底是誰。
直到要起飛前,機長身為長輩、又是靳嶼父親昔日戰友,又問了他一句:“那你們是怎么分手的?”
靳嶼低頭,沉默半晌,輕聲道:“膩了。”
機長:“?”
“看不出來,這些年你不戀愛,一個空乘微信也不加,你媽喊你相親也不去,年輕那會兒還是個小渣男呢!”
靳嶼無聲哂笑:“是她膩了。”
機長:“……”
又是一陣沉默。
然后是塔臺的指使聲,飛機即將駛向跑道。
靳嶼打起精神,做好準備工作,又像是思索了很久才說:“當初她膩了,但過了這么多年,她再瞧我,能新鮮一點不?”
……
后面還有幾句調侃的對話。
“分手的時候我賭氣說再找她我就是狗,那我買只狗cosplay我去見她成不?”
機長:“……”
“你就不能整點兒好的?”
靳嶼沉吟片刻:“那我cosplay一只狗算了。”
……
賀星苒趕緊按了暫停,卻忍不住伏在桌面上上,泣不成聲。
沒有前女友,靳嶼這些年并沒有戀愛。
不是因為知道了她和路維訂婚的消息為了不讓她跳火坑才來找她結婚的,他為了跟自己見面,已經計劃已久。
甚至福瑞這只小狗,都是他為了和她見面,才冒著狗毛過敏的危險買的。
所有的所有,都是因為靳嶼自尊心作祟時那個順口扯的謊言:想結婚,氣前女友。
她太脆弱,不敢去觸碰這個不存在的人,把假象當真相,硬生生把靳嶼推遠,越推越遠。
但凡她勇敢一點。
第 43 章
賀星苒本已經撥通的電話, 到最后卻換了話題。
那天的噩夢成真。
賀蘭芳在腦梗手術后的第九個月,出現了多臟器功能衰竭的情況。
醫院已經下達病危通知。
賀澤剛不肯讓姐姐就這樣死去,為此,任何方式都愿意嘗試。
賀星苒終于還是撥通了那通打給靳嶼的電話, 只是在姑姑性命攸關的當口, 她第一要緊的事是姑姑的姓名。
“阿嶼……”
不知道要怎么說, 賀星苒一開口,就已經有幾分泣不成聲。
“怎么了?”靳嶼皺了皺眉, 聲音很輕緩,有種莫名安慰人心的力量,“別著急,慢慢說。”
“姑姑……姑姑要不行了, 舅舅現在有時間嗎。”賀星苒的聲音斷斷續續。
錢和平是國內神經內科首屈一指的專家,哪怕賀蘭芳醒過來的希望十分渺茫,但還是要盡力一搏。
靳嶼幾乎沒有猶豫,很冷靜地回答:“你別著急,我先去給他打個電話。”
……
一個小時后,錢家人悉數抵達醫院:別說靳嶼和賀星苒還沒辦理離婚, 就算是真的分道揚鑣,前親家家里的生死大事,他們也得關心。
錢家家風向來如此。
作為手術醫生,錢和平和賀蘭芳一起進手術室。
外面天氣陰沉,黑云壓下來一片,空氣里又冷了幾分, 賀星苒頹然地坐在藍色塑料長椅上, 盯著手手術室上方,蒼白的臉上有些仍處于驚愕之中的木訥。
她現在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了。
雖然很多時候, 她都會覺得生活強加在她身上的痛苦龐大而艱難,很難用力掙脫,但也不是無法解決: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可是面對姑姑,她沒辦法破罐子破摔,她承擔不了失去姑姑的代價。
賀蘭芬臥病在床這半年多,雖然一直昏迷不醒,無法回應她的任何情緒,但賀星苒還是快樂的,只要她在就好。
只要姑姑在,她在這個世界上就不是孤身一人。
她還有人愛,也有余力去愛人。
冷風吹不進關緊門窗的醫院走廊,賀星苒垂下的蒼白的手指,卻還是幾不可見地顫抖著。
不過是將近一個月的光景,她又瘦了很多,本就是挺闊版型的外套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順著脖頸和手腕漏著風。
臉色蒼白、孱弱,像是一片搖搖晃晃,隨時可以墜落的樹葉。
靳嶼站在對面,靜靜地看她,又把目光投向手術室的牌子上,沉重地嘆息一聲。
在遙遠的學生時代,他就對賀蘭芬印象很深刻。
賀星苒說,她小時候是跟著姑姑長大的,也明顯和姑姑感情更好一些,總是在聊微信。
每次賀澤剛打來電話查崗,她都如臨大敵,但如果電話是賀蘭芬打過來的,她就會笑著跳遠接電話,一聊能聊好久。
大二那年暑假,他想賀星苒想得緊。
跑去臨宜市的一個縣城小鎮去找賀星苒:住址賀星苒從來沒提過,是靳嶼使了點小手段,從藝術系團支部那里找來的。
他等在賀星苒的樓下給她打電話,賀星苒嚇壞了,站在窗口看他,咬著嘴唇,不知道要不要下樓,因為姑姑還在家。
只是他站在樓下的時間有些久,老舊的小區里,居民似乎都注意到了這位干凈年輕的男生,賀蘭芬也看到了,她心照不宣地給賀星苒拿了錢,讓她跟“同學”出去玩。
那天傍晚,賀蘭芬還邀請靳嶼來家里吃飯、
她說賀星苒這孩子,性格怪古怪的,沒什么朋友,握著他的手,囑托他要好好陪著她。
那時候的賀蘭芬身體已經不好,現在想來,托孤似的。
走廊里靜悄悄的。
賀澤剛坐在最前面的,身邊跟著江瀾,然后是賀月升和賀陽辰,隔了幾個位置才是是賀星苒。
賀陽辰跟姑姑關系并不親密,只是被爸爸強行拉來,在這樣的場合再想玩游戲也得忍住。
靳嶼邁著步子,走到賀星苒身邊,坐下。
賀星苒的睫毛顫抖了下,看著他的衣袖,沒有抬頭。
靳嶼嘆息一聲,抬手將她小而冰涼的雙手攥在手心。
賀星苒終于有了點動靜,嘴巴張合,但沒說出什么,靳嶼安慰她:“別怕,會沒事的。”
“你不要騙我。”
賀星苒想這么說,但知道這只是一句安慰而已,腦梗術后昏迷帶來并發癥,還能從死神面前將人搶回來的可能,微乎其微。
靳嶼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沒有繼續說話。
前些日子的爭吵在生離死別面前,反而顯得無足輕重。
賀星苒一直神經緊繃著,隨著手術時間的增長,臉色灰白,看著像是要暈倒。
靳嶼問她:“你吃中飯沒有?”
所有人都在等待手術消息之時,只有靳嶼有精力去關心賀星苒的身體。
她腦子轉了轉,麻木地搖頭:“沒。”
“我去給你買飯。”靳嶼說著,要起身,手卻被她抓得更緊。
賀星苒用祈求似的目光看他。
靳嶼拍了拍的她的肩膀,輕聲安慰著:“你的身體也很重要,姑姑不想看你也不舒服。”
提到了姑姑,賀星苒嘴唇咬得更緊,但還是松了手。
靳嶼離開了。
望著他逐漸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賀星苒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忽然涌起巨大的心慌。
手術室的燈光滅了。
錢和平走出來,摘下口罩的一張臉上全都是汗。
大家連忙起身,如臨大敵地看著他。
錢和平沉重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賀澤剛已經沖上前去拉他的手臂,被護士和錢衛平還有江瀾一起攔住了。
在大家寄托期待的目光里,錢和平輕輕搖頭:“很遺憾——”
話不用說完,賀澤剛爆發出一聲相當震撼的痛苦聲,腿腳一軟,瞬間癱倒在地,這位在商業戰場上叱咤幾十年終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此時變回了那個沒有衣服穿在村里小河洗澡的泥小子。
他跪在地上,朝著手術室痛苦地呼喚:“姐——”
賀澤剛是在哭和賀蘭芬的感情,還是哭被算命先生判定過的事業和人生?
賀星苒在這一刻,居然沒有預料中的悲傷,有幾分荒唐地看著賀澤剛哭天搶地,而所有人都圍著他,安慰他,平復他的情緒。
只有她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稍稍往后退了兩步。
膝蓋一軟,整個人脫力似的跪倒在地。
“苒苒。”
從外面回來的靳嶼看到這樣一幕,已經知道發生了什么。
賀澤剛慟哭,但沉默的賀星苒或許更難過,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去,扶住那纖弱的肩膀。
再仔細感受,手指下,她的肩膀簌簌抖動著。
賀星苒死死咬著自己的嘴唇,試圖要自己別哭大聲,而慘白的臉上,已經眼淚縱橫。
“苒苒。”靳嶼被她的悲慟震撼到,出聲安慰。
賀星苒握著他的手。
命運顛覆,他的手掌讓她握在手心,像是一道命令。
她逐漸找回和這個世界的連接,姑姑去世的悲傷這才猛然向她襲來。
“苒苒,苒苒……”靳嶼還在喚她。
賀星苒轉過身,嘔吐不止。
在劇烈的悲傷前,身體會發生自我調節機制,嘔吐只是調節機制-
接下來那些天,兵荒馬亂。
賀蘭芬葬禮,回了老家,按照農村當地舊俗操辦。
那棟賀星苒幾乎沒有踏足過的農村小院,環繞的山路,村子里泥濘的馬路……
這些都沒有抵擋過前來祭拜的人的心意。
大家沖著賀澤剛來的,荒蕪的村落將豪車迎來送往,這些人或許只知道在棺材里長眠的是賀澤剛的大姐。
但這位亡人姓甚名誰,這輩子經歷過什么,或許大家一概不知。
每個人臉上有著被社會訓練出來的、面對死亡時一致且高度統一的諱莫如深的表情,和硬擠出來的悲傷。
賀星苒一直忙活在靈堂里,對著吊唁的賓客寒暄,保持周到的禮數。
賀蘭芬活著時人際關系很簡單,跳跳廣場舞,收收廢品,還在小區搞了一塊空地種蔬菜,收獲了就拿去菜市場賣。
賀澤剛對她很好,買了市區帶院子的房子,有車有保姆,但她的生活太寂寞,也不想變,只想日復一日地住在老宅子。
在那里,她有幾個朋友,但這些人也許至今仍舊不知道她病故的消息,也許有人知道,但山路泥濘,這群本就身體不好的老人,無法經歷長途跋涉,來祭拜這位老友。
送走這個總,來了那個董。
上香,鞠躬,安慰賀澤剛,三件套結束,又離開了。
賀星苒在靈堂里,吹著四面八方來的冷風,白麻衣下穿了兩條棉褲也抵不住膝蓋的腫脹和冰冷。
靳嶼扶她起身,道:“你去休息吧,我替你一會兒。”
這些天靳嶼一直在陪她,按照賀星苒老家的習俗,葬禮上女婿是比女兒要重要的,但靳嶼大可以不來。
賀星苒眼前黑了一會兒,等舒服些才松開一直攥著靳嶼的手。
“嗯,辛苦你了。”她說得過分禮貌。
靳嶼沒松開她,把手搭在她額頭上試探了下溫度:“還有些熱。”
賀星苒“嗯”了聲:“這些天就沒退下去過。”
又有人來吊唁,靳嶼走不開,皺眉囑咐道:“喝點熱水,吃退燒藥,好好歇歇,晚上再換你來。”
賀星苒點頭:“謝謝。”
鄉下的葬禮步驟過分繁瑣,隨時需要很多人來解決很多事。
徐廣蓮和徐敏行也住在這里,一直在幫忙,賀澤剛大病一場,反而出現的少了。
就算是姐姐的葬禮,但該工作還是得工作。
后院屋子里,秘書給他匯報最近公司的決策和財報,賀澤剛坐在從臨宜搬過來的紅木椅上,披麻戴孝,品著昂貴的茶葉。
去年公司利潤下滑嚴重,今年開年也流年不利。
賀澤剛摸了摸下巴:“還是得找大師算一算。”
剛好看到賀星苒從前院走回來,他忽然父愛發作似的,朝她招了招手:“苒苒,你來。”
賀星苒站在原地愣了兩秒,還是走了過去。
“怎么不在前廳了?”賀澤剛問。
賀星苒回答:“現在沒什么人,靳嶼和弟弟都在。”
賀澤剛抿了口茶水,內心冒出一點想法,夸贊道:“靳嶼是個好孩子。”
賀星苒警惕地抿了抿嘴,沒回答。
秘書很有眼色地退下了,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父女兩人。
賀澤剛關切道:“這兩天累不累?”
賀星苒:“還行。”
賀澤剛:“也辛苦靳嶼了。”
賀星苒沒有接話,他便自顧自說下去:“我看你們這個婚,還有必要非得離么?”
知道他到底要說什么,本來賀星苒會沉默的,這次卻不想了:“爸爸,離婚還有一半選擇在靳嶼手上。”
還以為是女兒回心轉意,賀澤剛興奮了些:“那你可以哄他不離婚啊!”
“你知道爸爸的生意……你姑姑去世,我的生意立馬就差了更多,當初算命先生算的沒有錯。”
“為了你,因為信了大師算的命,姑姑這輩子都沒有再嫁,”賀星苒抬眼看著賀澤剛,語氣森冷,“所以我也要賭上后半輩子的幸福,來替你完成所有的風水么?”
話音落下,賀澤剛臉色驟然大變:“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姑姑全都是為了我么?她那是為了你!”
“我到她身邊時她已經五十多歲了,在那之前姑姑的生活怎么樣只有你清楚。”賀星苒說。
很簡單的、一語道破賀澤剛的偽裝。
他震怒地拍桌子,人在被戳穿謊言的時候不是瘋狂彌補這個謊言,就是要拉別人下水。
“賀星苒,我是你爸,你怎么有臉指責我?”賀澤剛指著她的鼻子罵道,“在這個家,你捫心自問,你姑姑是不是對你最好的人……”
“我有爸媽有姐弟,對我最好的人是姑姑,”賀星苒打斷他,“爸爸,您不覺得可笑嗎?”
賀澤剛眼睛一瞇:“你這是在怪我對你不好?”
賀星苒不置可否。
“賀星苒,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這些年我是少你吃還是少你穿,你的所有待遇都和月升一樣,你就是沒養在我身邊而已!”
他越說眼眶越紅,要滴血似的:“你姑姑照顧你,但你不信命,要是大師算的不準,為什么她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都啥事兒沒有,你一離婚就不行了!”
“你姑姑都是讓你克死的!”賀澤剛聲嘶力竭地喊道。
最后一句話砸進耳膜,賀星苒渾身顫抖了一下,這些天壓抑著的怒火,不,是這二十幾年的怒氣和不滿,在這一刻全部傾巢而出。
“你怎么就知道姑姑狀態一直很好?”賀星苒反問他,“臥床這半年,姑姑身上生了多少褥瘡你見過嗎,她墜積性肺炎發作兩次,你知道嗎!”
賀星苒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幾乎變成吼的。
賀澤剛的權威像是無形的大山壓在她的頭頂,姑姑在的時候,為了姑姑的心情和在家的地位,她能忍則忍,不敢反抗,卻只換來賀澤剛的變本加厲。
最后連姑姑的死亡都要怪罪在她頭上!
“你只知道往醫院的賬戶里花錢,讓你秘書來看姑姑的狀態然后向你匯報,天天跟著那個風水師廝混在一起,看姑姑的命能給你的事業再燃燒多少年!”
“你…… 你……”
賀星苒一直都是那個乖乖女兒,賀澤剛習慣了她的溫柔乖順就以為她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的,被她這么一嗆,半晌說不出話,最后拍了拍桌子,狠厲道,“你別把自己說的這么冠冕堂皇,你愛你姑姑,關心你姑姑,怎么她去世了你連哭都不哭?”
“你還吐了!”抓到了賀星苒的道德把柄,賀澤剛像瘋狗一樣亂咬,“你真下賤。”
賀星苒血氣上涌,臉上氣得通紅。
“賀老板最高尚!”她連爸爸都不肯叫,大膽而放肆地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茶杯,又指了指他身下的紅木椅,“賀老板在親姐姐的葬禮上喝碧螺春坐紅木椅。”
“賀老板高尚,把靈堂設置在農村,讓有來往的老板們看你大發仁義之心;姑姑生前可真沒說過要回家辦葬禮!賀老板現在是在哭自己的姐姐還是在哭日薄西山的事業啊!”
“放肆——”
賀澤剛低吼一聲,茶盞朝
YH
著她砸過來,正中太陽穴,滾燙的茶水順著她通紅的面頰流下,流進脖頸,一片濡濕。
鮮血逐漸冒出來,在她臉上逶迤。
賀星苒清醒了很多,看到賀澤剛震怒的一張臉,生出了壓抑許久終于爆發的暢快。
“賀星苒,你越來越不懂事了,”賀澤剛怒氣沖天,想拿紅木椅砸她,但年級大了,身體素質不如從前,動了兩次,根本沒拎起來,癱軟似的指著賀星苒的鼻子,說,“滾,你給我滾——”
賀星苒粗獷地抹了把臉上的茶水,如釋重負地喘氣:“你不說我也滾。”
她邁開腿,往外面走,陰翳了許多天的天空乍現一抹光亮,她頓住腳步,回頭,泄恨似的說:“反正我也忍夠了。”
忍受一個根本不愛你的家庭和父母;忍受自己像一件物品一樣被計算個來回;忍受躺在婦科檢查椅上被掰開雙腿。
姑姑去世,連同她內心最后一絲柔弱和猶疑,全部帶走。
走到門口,昂揚的腳步忽地頓住。
靳嶼和賀陽辰都站在門口,兩人無聲佇立著,賀陽辰滿臉震驚,見鬼似的看她;而手里拿著保溫杯的靳嶼,則是壓著眉目,神色不明。
“……”
本就是在離婚的邊緣,今天自己的“發瘋”行為落在他眼里,大抵是更不堪了吧。
她腳步頓了頓,朝他們禮貌地點點頭,然后錯身離開。
“賀星苒。”還沒走兩步,靳嶼就叫住她。
她沒有回頭。
靳嶼三步并作兩步走過來,扳正她的肩膀,那瘦削的肩膀仍舊在微微發顫,宛若經歷過一場浩劫。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隔著厚重的衣服,捏得她皺眉:“痛。”
“額頭痛么?”靳嶼問。
賀星苒搖了搖頭,又點頭:“痛。”
靳嶼眼里泛起心疼。
他跟賀陽辰走到門口的時間,恰好是賀澤剛把茶盞砸在她臉上之后。
他剛準備進去,就已經見賀星苒出來了。
靳嶼抬手擦掉她臉上的茶葉,還有漫開的血漬,仔細看了看她額頭的傷口,道:“還好,已經不流血了。”
“你怎么來后院了?”賀星苒又問。
靳嶼語氣寡淡:“給你送熱水。”
“……哦。”
“嗯。”
他始終沒有放開她,賀星苒垂下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寂靜裹挾著兩個人。
“你很勇敢。”靳嶼似乎想了很久,堅定地由衷夸贊。
賀星苒忽然想哭。
她曾經一直生活在賀澤剛打造的牢籠里,每次受到那些被他冠以“關照”、“家族”和“愛”的名義而施加的傷害時,她痛苦,掙扎。
反而因為以愛為名,越陷越深,于是越痛苦,越煎熬。
她隱約明白,賀澤剛是不愛她的。
但怎么可能?這世界上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除非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好。
于是她反復懷疑,反復思考,令自己愈發煎熬。
直到賀蘭芬去世,一向高談闊論感謝大姐撫育、用姐弟情深在商業圈子里立足博取好名聲的賀澤剛,讓她領悟了什么是虛偽和演戲。
賀澤剛連撫養自己長大的姐姐滿是利用,毫無真愛可言。
她作為女兒,不被他愛,很正常。
不是她錯了,是賀澤剛這個人虛偽自私奸佞狡詐,他不配有愛,沒有愛人的能力。
想清楚這一點,如釋重負。
可還是莫名地想哭,她感覺頭愈發重了,稍稍抬眼,注視著靳嶼。
“阿嶼,”聲音沙啞,像是尋求安慰的小孩子,“你能抱抱我嗎?”
第 44 章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靳嶼直接將人抱在懷里。
一陣熨帖,她似乎還想說什么,下一刻,整個人都已經被靳嶼打橫抱起。
頭暈目眩地感覺襲來, 賀星苒連忙勾住他的脖子, 驚魂未定地問:“你要干嗎!”
靳嶼緊繃著下頜:“你已經發燒了, 必須先吊水。”
賀星苒說:“我沒事。”
靳嶼不容置喙:“別逞強。”
賀星苒:“……”
一切好像兩人還在熱戀時期的狀態,她恍若隔世, 又有幾分悲哀。
持續的高燒,明明剛退下就又燒到了39度。
鄉下的冬天溫度很低,即便是已經開了電熱毯,賀星苒還是很難熱的回來。
靳嶼細心照料她, 給她灌了一個暖寶寶。
又打來一盆溫水,用毛巾仔細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污和茶水。
直到露出一張干凈的臉。
而他的手指卻有些顫抖,賀澤剛今天突然暴怒的行為已經超越了他對“父女關系不好”的想象。
額頭上的傷口已經凝血,靳嶼看著那里,皺著眉頭,問道:“他總是會對你用暴力嗎?”
賀星苒點頭又搖頭:“只有真的不順心意他才會。”
那什么叫做順心意?
讓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他的標準來行動那豈不是把孩子當成了玩具。
靳嶼又想到上次她撥過來但沒有聲音的電話, 再出口聲音都有些顫抖:“那上次給我打電話……”
賀星苒指了指耳朵,風輕云淡似的說:“他打了我一巴掌。”
“……”
憤怒,自責,無奈,后悔。
聽聞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嶼心里泛起無數的情緒。
下一刻, 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沒有什么力氣, 但皮膚滾燙。
靳嶼片刻回神,回頭垂眸看她。
“你要干嗎, ”賀星苒感覺他現在的情緒并不是很好,“難道要去揍賀澤剛嗎?”
她已經不肯叫爸爸。
“……”
倒是給了他一個新的解決方案,靳嶼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賀星苒:“……”
她剛剛和賀澤剛吵過架,他現在再過去,事情恐怕會變得更荒唐。
賀星苒意識到靳嶼此時的怒火是真的,又因為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賀星苒四兩撥千斤地說,“我頭好暈,感覺燒的更嚴重。”
靳嶼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用手背貼在她的額頭上,試試體溫。
確實溫度又升高了,他無可奈何嘆息一聲-
之后兩天的葬禮儀式,賀星苒強忍著高燒參加,每次對上賀澤剛又尷尬又憤怒的目光,她都會在心底感到一陣荒唐。
他現在怕不是討厭死自己了,但礙于這是大姐的葬禮,他無法當著眾人面發作,唯恐毀壞了自己的名聲。
賀蘭芬下葬那天,天空終于落了纏綿的陰雨,整個冬天都在為這位操勞一生的質樸婦人送行。
賀蘭芬成了一個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遙遠的山上,遺照上那張照片,是今年年初賀星苒給她買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開心,開心賀星苒一直在惦記她,讓她給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臉上溝壑縱橫,但嘴角的笑意明顯。
就這樣一張照片,讓大家看上去,賀蘭芬是微笑著走的。
一抔抔黃土掩埋,石碑落下。
賀蘭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農村婦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著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幼年喪母,青年失怙;二十歲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無兒無女;憑借一雙勞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長大。
小學文化,只識得幾個大字,不會使用智能手機,看電視要調節到最大音量,遙控器要侄女教學五遍以上;
喜歡打麻將,跳廣場舞,終其一生生活在臨宜縣級市的一棟老房子里。
跟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幾乎沒有鏈接。
而她死后,卻成這樣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數墓碑都一樣,像是加入了主流社會的一場聚會。
冰涼的碑上用描金字體刻著——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導弟妹,義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紀念。
弟賀澤剛攜子女扣上
生前一輩子為賀澤剛那個虛無縹緲的命格拖累,死后還要和賀澤剛聯系到一起。
細雨紛紛下著,賀澤剛又跪地痛哭流涕,連帶著江瀾、賀月升還有和賀陽辰,都發出著長短不一的嗚咽。
賀星苒去看他們,雨水淋濕他們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了。
她只感覺荒唐。
葬禮之后,賀蘭芬的律師宣布她的遺囑。
她名下有兩套房和很多金條:這些年真心也罷,面子工程也好,賀澤剛在物質上善待姑姑。
而賀蘭芬的所有偏心,都在這份遺囑上,她將所有財產都留給了賀星苒。
就如同童年時,賀蘭芬將在門口從天亮等到天黑也沒等來媽媽的小小賀星苒接走時念叨的那樣,賀陽辰有親媽疼,賀月升有爸爸寵愛,小賀星苒怎么辦?
只能她多寵愛些。
律師宣讀遺囑過后,江瀾面色有些不虞,陰陽道:“還是我們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寵愛你,死了也不忘惦記你。”
有禮數地將律師送走,賀星苒這才抽出空來懟她:“愛在哪里,錢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著她、在照顧她,你們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責姑姑偏心還是指責我在這份遺囑上動了手腳?”
從未見過賀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瀾氣得郁結,用食指指著她的鼻子:“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得了便宜還賣乖?”她還在生病,頭腦昏昏沉沉,可不耽誤動動嘴皮子,掃一記眼鋒給賀澤剛,“姑姑這輩子都在給爸爸操勞吧?留給我的只是兩棟房而已,到底是誰得了便宜?”
江瀾拍桌子:“賀星苒,你好好說話,這可是你爸。”
賀星苒忽地想到什么,朝賀澤剛微微一笑:“對不起,爸爸。”
賀澤剛皺著眉,本來英俊的臉上皺紋溝壑似乎更深。
聞言,無奈地擺了擺手:“苒苒,你別鬧了。”
賀星苒還要說什么,他連忙指揮賀陽辰:“你二姐還在病著,你去送她回家。”
“……”
惹不過,只能躲著來。
賀星苒病了大半個月,面容清瘦了不少,但愈發襯著那雙從前總是憂郁的眼睛變得堅定了。
她懶得繼續說,拎包起身:“我走了。”
江瀾氣得胸口起伏,賀澤剛單手扶額,連忙擺手指揮賀陽辰跟上去。
賀陽辰打游戲呢,但誰掌握著他經濟命脈還是清楚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二姐,你最近吃槍藥了?”賀陽辰面對賀星苒時總是口無遮攔。
賀星苒反問:“不習慣么?”
“敢跟爸爸這么說話,你牛壞了!”賀陽辰完全是贊揚的語氣,“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
賀星苒靜默不語。
云匯木業的生意越來越差,賀澤剛一方面信算命大師的話,認為她是接替姑姑旺他的,不敢拿她怎么樣;另一方面,他巴不得賀星苒和靳嶼趕緊和好,讓錢家和云晟集團給云匯木業回回血。
無論怎樣,賀星苒也不用怕他。
見她不說話,賀陽辰瞟了她兩眼,問道:“你和姐夫怎么樣?怎么感覺你還在發燒呢,去醫院還是回家,誰來照顧你……”
“……”
賀星苒頭抵在副駕窗子上,無語道:“你話好多。”
“……”
賀陽辰默了默:“二姐,你現在脾氣真的好大。”
“……”
“改一改吧,我真怕姐夫不要你。”
賀星苒:“……”
最近她和靳嶼的關系,陷入一種很僵持的狀態。
靳嶼會關心她,偶爾來照顧她,順便喂喂狗,沒有繼續提離婚的事情,可沒有提是否要和好。
就好像關心她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和良好的家教使然;
賀星苒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連續發燒了大半個月,賀星苒每天都昏昏沉沉。
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是賀蘭芬的舞伴陳大爺,他這把年紀,說話語氣居然還有些羞赧和欲言又止。
他問:“你姑姑最近還好嗎?都大半年沒見到了。”
陳大爺年中的時候也做了一個手術,身體情況大不如前。
姑姑過世后,這是賀星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她生活有聯結的人來關心她,不禁眼眶濕潤,糾結好久,說道:“姑姑去世了。”
電話那頭陷入長長的沉默。
那天賀星苒頂著高燒陪陳大爺去墓園看賀蘭芬。
陳大爺拄著拐杖,心臟搭橋之后走路顫顫巍巍的,賀星苒小心扶著他。
他買了一束黃色牡丹放在墓前,這是賀蘭芬健在時,在院子里種的花。
只有陳大爺知道姑姑到底喜歡什么。
都這么年紀,很多話已經不能說出口,說出來就要被人笑話老不正經。
陳大爺站在墓碑前良久,最后只夸贊:“蘭芬這身衣服不錯。”
賀星苒垂頭,哽咽地“嗯”了聲:“姑姑也很喜歡。”
下山的路上,陳大爺跟賀星苒聊了很多:“女娃子結婚了嗎?”
賀星苒點頭又搖頭,陳大爺一臉嚴肅:“你這可是讓你姑姑操心嘍。”
“那個鯨魚什么的呢?”陳大爺問。
賀星苒驟然抬頭看他,愣了半晌:“您怎么知道?”
“蘭芬總給我喃喃著,”陳大汁源都在摳摳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爺八卦,一看問對了,連忙就說了,“我們跳舞打麻將,她總是三句話離不開你,說你身體差,說你性子孤,怕她走了沒人陪你,然后就說……”
“之前你帶回來一個叫鯨魚的男同學,看著好得很,總是來看她,還向她保證會照顧好你呢。”
“總來看姑姑?”賀星苒驚愕。
“對啊,你不知道嗎?”陳大爺說,“這幾年隔三差五就來,我見到過好幾次呢。”
“……”
賀星苒完全不知道這些,在他們分開的這些年,他還是堅持來看姑姑。
或許是知道姑姑孤單?或許是知道姑姑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姑姑從來沒向她提起靳嶼來過。
也許根本原因是在于靳嶼不想說。
賀星苒心里泛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可以感覺到,靳嶼愛她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病了一個月,在小年的時候,徐敏行喊她去看雪山。
賀星苒放下全部工作,決定出門散散心。
在飛往瑞士的飛機上,她對著靳嶼的聊天框,寫寫刪刪。
徐敏行笑她:“你這是寫圣旨呢這么糾結。”
賀星苒橫他一眼,繼續對著聊天框欲言又止。
徐敏行“嘖”了一聲:“賀星苒,‘我愛你,我想和你和好’這幾個字燙嘴?”
“……”
心事被戳穿,賀星苒尷尬地咬了咬嘴唇:“他不想和我和好。”
“不和好但也不離婚,”徐敏行反問她,“靳嶼圖你什么呢?圖你能給他氣半死,圖你有那個嫌貧愛富的爹?”
賀星苒不說話。
徐敏行向來了解這位小師妹,問道:“你跟我說說你怎么判斷的。”
賀星苒:“他最近都沒有和我說話,就只是在關心我身體。”
“……”
徐敏行就差在頭頂頂著一個“無語”的牌子了。
“姐,關心你的身體不是在關心嗎?”他手一攤,“畢竟之前是你做錯了,而姑姑葬禮他全程陪著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討厭你。”
賀星苒:“……”
“那我怎么說?”賀星苒反問,“我說再給他一次考慮的機會,到底要不要離婚?”
徐敏行:“…………”
說實話,他有時候挺心疼靳嶼的。
“你這是在逼他離婚嗎?”他崩潰。
賀星苒說:“現在不也跟離婚沒有區別了么。”
徐敏行:“……”
恰逢開始起飛,徐敏行立馬戴上眼罩,留下幾個字:“懶得管你。”
賀星苒:“……”
飛機起飛,帶來強烈的鳴叫聲,賀星苒有些耳鳴,感覺到耳膜鼓脹、所有聲音都仿佛隔了很遠,似乎聽到徐敏行老神在在地說:“其實愛你的人,哄起來很簡單。”
賀星苒偏頭看他。
他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嘴巴不再張合。
希望大雪會洗滌她的心靈,讓她更勇敢一些,直接對他說愛他。
靳嶼,靳嶼。
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很多事情賀星苒不敢現在面對,退出聊天框,將手機關機-
年前最后一次航班是飛加拿大。
結束任務,大家都如釋重負地喘口氣。
提前互送新年祝福,離開機場后,靳嶼開車直奔酒吧。
季航回臨宜,兩人見面的時間顯著增多,今天又喊他出來喝酒。
他不喜歡酒精,但最近有些談戀微醺后頭腦放松的那一剎那,很多想不清的東西都不用再仔細想。
只是沒想到今天姜子格也在,身邊還有只白色小狗,哪怕是吵鬧的酒吧,見到他也要掙脫牽引繩跑過來。
“福瑞!你給我正常點兒。”
姜子格放下還沒吃完的冰湯圓,連忙去拉牽引繩,福瑞被絆倒,嗷嗚叫了兩聲,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姜子格腳邊。
“來得還挺快。”季航招呼他。
靳嶼的目光從姜子格臉上過渡到福瑞身上,跟季航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好久不見,”他跟姜子格打招呼,又用下巴指了指,“它怎么在這兒?”
聽到爸爸叫自己,福瑞更興奮了,搖著尾巴跑到他腳邊蹭了蹭。
靳嶼無奈,給它抱到腿上,它趕緊用小鼻子蹭他。
姜子格回答:“苒苒放在我這里的。”
靳嶼:“她怎么不自己養?”
“不是不養,她出去散心了。”她說。
靳嶼抬頭,下頜線條繃得有點冷硬,但始終沒說話。
季航嘆息一聲,替他問道:“去哪兒了?”
姜子格搖頭:“不知道。”
“什么時候回來?”季航又問。
姜子格:“她沒說。”
“……”
“她最近心情不好,可能要多待一段時間吧,最近都聯系不上她。”姜子格一遍大快朵頤,一邊喃喃說著。
靳嶼喝了一杯茶水壓下怒火:“怎么還聯系不上她?”
姜子格縮了縮脖子:“你是她老公,這話我不應該問你么?”
“……”
“狗耳朵很敏感,不能待在酒吧。”他冷聲說著,抱起福瑞起身。
季航震驚到酒都忘了喝了:“你這干嗎去?”
靳嶼回頭,淡淡道:“帶福瑞回家。”
“那以后我怎么喂啊?”姜子格連忙問。
靳嶼:“我喂。”
季航:“……”
轉頭跟姜子格吐槽:“甭理他,最近脾氣很大。”
姜子格才懶得理:“他跟賀星苒是不是專門來消耗朋友的?”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航:“咱倆就是他們小情侶的玩具。”
季航感同身受,跟她碰杯-
賀星苒沒在家里,大抵是準備出去很久,暖氣也關掉了。
福瑞進來之后,踩著冰涼的地板,凍腳似的轉了兩圈。
靳嶼幫它把空調打開,又添了狗糧和水,小狗立馬開吃。
房間里空蕩蕩的,靳嶼坐在沙發上,只能聽到空調運作的聲音,愈發感覺這棟房子空曠。
他在這里住了很久,而離開之后,這里又幾乎恢復了樣板間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他推開各個房間的門,書房還是老樣子,賀星苒只有辦公時會來;健身房里瑜伽球沒有放歸原位;最后推開臥室的門,他想到什么,直奔衣帽間。
他的衣服全部都還在,跟賀星苒的分別排列在兩排。
一切跟他在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
衣帽間的光線很暗,他矗立在兩排衣架之間,內心有些說不清楚的情緒。
他很難定義此時對賀星苒的感情,但只知道一件事:怕了。
靳嶼這樣恣意自由的人,想要什么便去爭取,居然也會退縮。
他也感覺有些可笑。
外面忽然咣當一聲,緊接著是東西被推到的聲音。
他收回渙散的思緒,出門,走到書房,對踩著電腦主機跳上椅子、又從椅子跳上書桌,然后打翻書桌上書,最后急的在桌面上亂轉的福瑞。
靳嶼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書房,再看看小狗,眉目一沉,還沒等發火,福瑞耷拉著尾巴,小聲嗚咽。
“……”
“怎么跟你媽似的。”靳嶼沒了脾氣,吐槽一聲,然后給小狗抱了下來,蹲下整理被它掃落的書。
一本厚重的、上面印在飛機和“flight log”的本子映入眼簾。
是一本飛行日志,靳嶼當飛行員這些年,給不少人填過,只是不知道賀星苒居然也有這東西。
知道不應該隨意翻動別人的東西,但他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賀星苒是南*航空的鉑金卡會員,四年時間里飛了500多次。
直覺打敗理智,他抬手翻開飛行日志。
這本飛行日志似乎經歷了日復一日地翻閱,釘線形成了肌肉記憶似的,他只是隨手一翻,本子直接停留在紙張似乎被摩挲得柔軟毛糙的那頁。
靳嶼定睛一瞧,在機組人員名單里,擠著一個筆鋒蒼勁有力的名字:靳嶼。
瞳孔震動。
那個荒唐的想法似乎愈發真切,他看了下航班信息。
南*航空。
繼續往后翻,南*航空。
南*航空。
……
整本飛行日志,都是南*航空的航班。
而有很多頁,明顯是被主人仔細摩挲過紙張變薄變軟,還有些紙張被淚水打濕過,墨色被氤氳開。
而每張特殊的頁面,都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靳嶼。
將近五年的分別時光,她從來不是真的忘記他。
她乘坐了他公司的航班幾百次,只是想等待奇跡降臨,等待一次和他機緣巧合的偶遇。
不,不是偶遇。
她只想聽聽他播報航空信息的聲音,以及在這本厚重的飛行日志里,看到他的名字。
在他對她仍心存惦念的這些年,她也堅持用自己的方式愛他。
書房的光線大亮,空調運作和小狗哼唧聲此起彼伏。
靳嶼頭腦發昏,在經歷一場震蕩。
他捏著這本賀星苒從來沒有想給自己看過的飛行日志,感受到她寂靜的,沉默的思念。
那些他質疑過的愛意、躊躇過的前路,此時都有了答案。
靳嶼想起他和喬景琛說過。
人生無論怎么都會被浪費,那就不如浪費在喜歡的人身上。
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間,賀星苒持有支配他的命令。
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萬物生長。
或許有種命運,不是什么和什么更搭,這個和那個更好。
那些被世俗搭配過的陳詞濫調都太俗套,感情里沒有那么多精心挑選和比較。
只要你愿意,我就會義無反顧。
我會奔向你。
輕輕地合上這本被紙張塞得臃腫的飛行日志,靳嶼顫抖著雙手,點進通話記錄,撥通賀星苒的電話。
第 45 章
靳嶼找不到賀星苒。
給她撥了好幾個電話都是關機, 去問姜子格,她急著進辦公樓刷臉,揚眉反問:“真不知道去哪兒了。”
“你是她老公,不應該更清楚么?”
“她沒和我說, ”靳嶼壓著眉眼, 沉默道, “你真不知道?”
“騙你干什么?”姜子格聳了聳肩,“她離開的時候情緒低落, 我也沒敢仔細問。”
“她情緒低落你也不問?”靳嶼心急如焚,莫名有點火氣重。
姜子格揚了揚眉:“那你不也是不知道她情緒低落么?”
靳嶼啞口無言,正是早上上班的時間,來往的同事都在看著她, 她摘下口罩刷臉進了閘機。
被擋在閘機之外的男人臉上滿是擔憂,仍舊不死心,問道:“那你知道她和誰去散心的嗎?”
姜子格瀟灑轉身:“不知道。”
靳嶼:“……”
賀星苒連續三天都沒有開機,一想到兩人最后一次見面時,賀星苒的形銷骨立和臉上的灰敗仍舊印象深刻。
他有些害怕,賀蘭芬去世后, 她會想不開。
靳嶼發瘋似的去聯系林喬,聯系賀陽辰。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季航和羅亦周勸慰他:“別著急,可能就是在外面玩,手機關機了。”
靳嶼煩悶地灌了一杯冰啤酒:“你在外面玩的時候能手機一直不開機么?”
“確實,”羅亦周靈機一動,“會不會嫂子不是手機關機, 就是把你拉黑了啊?”
靳嶼:“……”
瞧他劉海遮蓋之下的眉眼冷厲了兩分, 羅亦周連忙做了個給嘴上拉鏈的動作:“當我沒說!”
靳嶼沒理他,擰著眉頭把通訊錄翻出來, 手機扔在桌子上,下巴一揚,冷聲吩咐:“你們還也打一下試試看。”
羅亦周和季航:“……”
這不是死局么,賀星苒接了,說明他被拉黑;賀星苒沒接,更擔心她出沒出事兒了。
倆人大眼瞪小眼,架不住靳嶼跟刀子似的冷冽鋒利的眼光催促,硬著頭皮撥了號碼,只傳來一串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
靳嶼沉沉地嘆了口氣,即便不想,可尊嚴和理智抵不過為賀星苒擔憂的心,他給徐敏行撥了電話。
很快接通。
“苒苒和你在一起嗎?”靳嶼的聲音冷硬,即便是知道賀星苒從未對這位師兄動過心思,但他還是嫉妒。
嫉妒兩人的年少歲月,再者說——
賀星苒沒喜歡過徐敏行,那徐敏行就一定對賀星苒沒意思么?
此時低頭,主動說話,很是別扭。
徐敏行聽著他的語氣,看了眼在茫茫雪山里踩著雙板滑翔的賀星苒,眉毛一勾:“當然沒有。”
此時靳嶼覺得還不如兩人是在一起的呢。
“她有和你說她去哪兒了嗎?”他又問。
徐敏行奉上和姜子格一樣的回答:“你不是她老公嗎?你來問我作什么。”
靳嶼:“……”
僵持半晌,他說:“苒苒失聯了。”
本以為這么說徐敏行會擔心,卻僅聽到他淡淡地“哦”了聲:“那你找唄。”
靳嶼:“……”
感受到他的焦灼,徐敏行說:“她都這么大人了,不會走丟的,你實在擔心就多看看新聞,新聞里沒她就沒事兒。”
“……”
有這么開玩笑的?
靳嶼之前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找不到賀星苒,他聽不得這些,要學會避讖。
“她是你師妹,你不要開這種玩笑。”他冷聲呵止。
壓力給夠就好,徐敏行收斂了些,迎著呼嘯的風說:“你要是實在擔心就去查查她的出行記錄唄。”
這倒是給靳嶼一點啟迪。
幾乎不會動用身份關系的他,第一次托在東浦機場工作的朋友查了賀星苒的出行記錄。
還真查到了。
從臨宜到瑞士日內瓦。
去日內瓦干什么?幫他開權限查人行程的朋友有點疑惑:“你老婆是出門散心?日內瓦那么冷,在那兒待著心情能好么。”
心情不好還去特別冷的地方,也不怕待抑郁了。
靳嶼含糊地“嗯”了聲,心中有了一些答案:“她喜歡雪。”
如果去瑞士看雪,其實也不稀奇。
“瑞士雖然不如咱們祖國地大物博,可能看雪的地方海了去了,這叫嶼哥怎么找人嘛。”
就算是得到了賀星苒的飛行記錄,在羅亦周眼里還是跟什么都沒發現一樣。
賀家人似乎都不操心她到底去了哪里,何時能回來。
只要她管理的公司可以平穩運作,那也就沒什么。
靳嶼沒有理會羅亦周的愁苦,隨手打開一個綠色的app,點擊唯一一個關注列表的主頁。
賀星苒喜歡用豆瓣,即便是后來微博興起、短視頻當道,她是一個很戀舊不愛改變的人,仍舊堅持使用豆瓣種草拔草,標記書影音和收藏旅游攻略。
即便是后來開發出把喜歡和收藏列表設置為隱私的功能,她也沒使用,以至于到如今,靳嶼還能窺探她的喜歡列表。
看她收藏了一套專業滑雪服和雙板,收藏采爾馬特小鎮拍照攻略和酒店,內心就有了主意。
一顆懸著的心忽然落地,他松懈下來,靠在椅背上出了口氣。
“我應該知道她在哪兒了,”他指使羅亦周,“你幫我查一下她的信用卡消費記錄。”
知道在哪里消費,就可以完全鎖定她,找起她來不費任何力氣。
而等到的卻是羅亦周支支吾吾不敢出聲的電話。
“嶼……嶼哥,嫂子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嗎?”
靳嶼皺眉:“應該不是。”
羅亦周顧左右而言他:“那嫂子是還用別的信用卡?”
“就這兩張,沒有別的。”靳嶼意識到不對勁,“怎么了?”
羅亦周真是怕了:“嫂子這兩張卡都沒有消費記錄。”
靳嶼霎那間怔忪原地。
沒有人出去玩會不消費,除非是……
羅亦周顯然是也想到了這一點,連忙道:“哥,你別擔心,日內瓦治安挺好的……”
說不下去了,嫂子有種憂郁的氣質,林黛玉似的。
萬一是自己不想活呢?
內心深處蔓延出巨大的恐慌,然而在絕度的恐慌面前,人反而冷靜下來安。
靳嶼捏著手機的指骨蒼白,聲音宛若從胸腔里磨出來:“阿周,拜托,幫我訂去日內瓦的機票。”
索性最早的航班就是今天晚上,而作為飛行員,他持有公務護照,瑞士對他免簽。
二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抵達日內瓦時是當地時間上午九點多。
走出機場,冷空氣令呼出的水汽在睫毛上形成一片白霜。
在飛機上合眼休憩過,但腦海里一直盤旋著賀星苒,他并沒有真正睡著顧過,如今不算時差,他將近36小時沒有合眼。
托錢玉書的關系問過,日內瓦大使館沒有收到有中國籍女性自殺或者意外死亡的消息。
靳嶼稍稍放心些,但對她的擔憂和思念,在見不到她的每個瞬間被無限放大。
逐漸膨脹成一個碩大的熱氣球,他整個人被裝在里面。
為了找到賀星苒而奔波,正是他此時的使命。
手機仍然不開機,信用卡沒有任何消費記錄,整個人和人間消失一般。
驅車三個小時,靳嶼馬不停蹄的抵達采爾馬特小鎮。
賀星苒有選擇恐懼癥,種草的時候大概是看這個好看,那個也好,點贊了相當多的酒店信息。
為了防止交通擁堵,小鎮內禁止私家車輛進入,靳嶼乘坐馬車和電車,周轉于賀星苒豆瓣收藏過的每一個酒店。
馬車和電車速度太慢,本就是給游客放松的,本也用不著多快。
他太心急,迫切地想知道她的音信和下落。
舉著賀星苒做成屏保的手機,用流利的英語在每個酒店詢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中國女孩的蹤跡。
大家都是納罕地瞧他,有人不肯回答,也有梳著羊毛卷兒的瑞士老太太仔細打量,然后認真搖頭。
所有人都沒有賀星苒的消息。
與此同時,國內羅亦周仍舊在匯報他她的信用卡消費情況,大使館那里沒有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天奔波,小鎮的土地被他用腳丈量過。
甜蜜的甜品味道從沿途路邊的蛋糕店里飄出來,點歌機播放著悠揚的音樂,如癡如醉的女聲夾雜著冷空氣逸散到街角。
直到夕陽沉甸甸的從白色的山頂墜下,世界呈現一種靜謐的幽深。
他終于抵抗不住,上了電車,找一家酒店投宿。
最后一點清醒意識在告知他:
是不是也許她只是在采爾馬特滑雪,但并不在此入住
電車發出沉悶且平靜的鳴笛聲,安穩的一如搖籃曲。
靳嶼輕輕合上疲憊的眼睛,沒有注意到從街角轉過來的一對亞洲面孔的男女,走進那間在陽臺溫泉沐浴就能看到日照馬特洪峰的酒店。
“為什么歐洲人只喜歡雙板?”女生有些憂愁地問。
個子偏向矮小的亞洲男生回答:“他們歐洲人喜歡優雅唄。”
全部是在用中文交談。
酒店前臺看到兩人,終于發揮一點互幫互助精神,用英語提示徐敏行:“今天有一個亞洲男人來找人。”
那男人的英文沒有口音聽不出來,到底是韓國是日本還是中國的。
她沒有給出肯定回答,主要是因為在她眼里亞洲人都長差不多,她根本分不清那人手機屏保的女人和面前這位女士有何異同。
徐敏行道了聲謝謝。
上樓的時候,賀星苒短暫地給手機開機,一條編輯好的短信正在發往靳嶼的聊天框內,她咬著嘴唇,相當糾結。
徐敏行笑道:“還是不敢發?”
賀星苒點點頭:“等我能一路滑到加拿大,再把消息發出去吧!”
在采爾馬特滑雪這些天,她的情緒平穩了很多。
可要面對靳嶼,還是有幾分惶恐:越在意的事情就越惶恐。
徐敏行聳了聳肩膀:“那你可能沒機會了。”
賀星苒:“為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笑笑,不說話。
因為,靳嶼很快就要找到你了唄。
第二天,靳嶼在離采爾馬特不遠的地方找了賀星苒,但仍舊沒有找到。
他愈發心急,第三天干脆直接等到采爾馬特雪場。
雪道長度總長250公里的滑雪場,哪怕是滑雪旺季,看上去仍舊人影稀疏。
日光毫無遺漏的照射下來,大地白茫茫一片反著亮光,雪山上有一種纖細的草,每一根都筆直的矗立在茫茫大雪中,堅韌搖曳。
在千篇一律的景色里,靳嶼頭腦發昏,終于明白什么是大海撈針。
與此同時,一種恐懼深深的扎根在心里,令他想徒步用腳丈量每一道雪道。
這樣廣袤的滑雪場真的消失了一位中國女孩,或許大家根本不會注意。
特別是她孤身一人而來,只有等到簽證過期,大使館遣返時才會發覺異常。
想到這里,他放下護目鏡,踩著雙板上了索道,滑上第一條雪道。
烈烈冷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的注意力不在腳下,而是在身邊在眼前,每一個跟他擦肩而過的游客身上。
金發,不是賀星苒。
身形太高大,不是賀星苒。
氣質太活潑,不像她。
用眼神探索過每一個人。
靳嶼逐漸麻木,機械地辨認。
眼前的女孩穿白色滑雪服,戴了耳機,腳下雙板價格不菲,是他熟知的品牌。
身材稠秾合度,氣質有些憂愁……
冷風撲面而過,靳嶼豁然清醒。
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賀星苒?!
他稍稍有些力氣,跟著滑到盡頭。
看到她整理雙板,和同伴溝通,同時朝不遠處一個男人揮手。
滑雪場沒辦法讓他穿增高鞋,臂展和腿長平衡了些。
從霸王龍變身小矮子。
居然是他媽徐敏行。
打電話時怎么說來著,說他不知道賀星苒去了哪里,兩人并沒有同行。
而此時,就在眼前。
那些對賀星苒的擔憂完全化作了憤恨,靳嶼放好滑雪板,腳踩著吱呀作響的大雪,沉重而堅定地走過去。
“臥槽——”
一聲國粹,靳嶼一拳頭招呼在徐敏行臉上:“你他媽耍我玩呢?”
同行人有人意識到發生了什么,連忙告訴賀星苒。
賀星苒驚呼一聲,趔趄地跑了過去:“有話好好說,別打人。”
有人已經分開了糾纏在一起的兩人,但先動手的那個還要繼續。
賀星苒吼他一聲,要扶徐敏行起來。
霎那間,似乎意識到什么,她手臂忽然泄力,怔忪地看著眼前被人拉住的男人。
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靳嶼很氣,恨不得給徐敏行這個傻逼撕碎,即便幾個人拉著他也抵不住他爆發出的驚人力氣,掙脫層層阻礙,再次沖了上去。
蓄力的動作到一半,腰間豁然環上柔和的力量,在冰天雪地里,那股佛手柑的清澈的香氣氤氳開。
他身型一頓。
賀星苒消瘦的臉頰貼著他冰涼的滑雪服,雙手緊緊地環著他的腰身,顫抖著呢喃喚他:“阿嶼,阿嶼。”
一切擔憂和被徐敏行欺騙的怒火瞬間灰飛煙滅。
他掛著白霜的長睫輕輕顫抖,手臂抬起,深思熟慮后,克制地搭在她隔著厚重的滑雪服仍感瘦骨嶙峋的背上,嘴唇顫抖,嚴肅而虔誠地回答:“我在。”
這句話成了賀星苒的勇氣之源。
她在他懷里稍稍仰起頭,一張淚水縱橫的面容,寒冷清澈的空氣里,糾纏著兩人呼吸的形狀。
見她又流淚,靳嶼無奈地嘆息了聲,抬起冰涼的手,在她臉上擦了擦。
越擦眼淚又多。
靳嶼干脆又按著她的腦袋給她按進懷里,讓她用自己的衣服當紙巾好了。
“哎,”那些猶豫和遲疑,愛恨都隨大雪落成滿地潔白,他選擇跟隨自己的心,囁嚅半晌,只感慨道:“寶寶,你怎么又瘦了。”-
酒店暖氣很足,大家都只穿了半袖。
昨天就在值班的前臺認出靳嶼,又看了看掛彩的徐敏行,小聲詢問著需不需要報警。
“我需要醫生,”徐敏行對前臺說完,瞧著兩人,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今天最好把話都說開了,不枉費我花這么多心思和臉上掛的彩。”
瞧師妹那個鴕鳥性格,等她先把話說開,還不如等愚公移山。
他只好使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給靳嶼騙過來,讓他在恐慌和等待里明白對賀星苒的心思。
然后好好在一起。
進房間,叫了一些酒過來。
靳嶼松松垮垮地靠著椅子,抿了口沒調過的伏特加,曲指敲了敲桌面。
賀星苒再木訥,也明白此時要說些什么。
糾結半晌,寒暄似的問:“你……你怎么來了。”
靳嶼打直球:“放不下,就來了。”
如此直白熱烈。賀星苒沉默。
他會出現在這里,所謂感情,都是毋庸置疑的。
“我追了你兩次,你甩了我兩次,”靳嶼那雙桃花眼慵懶地看她,“如果還想有什么,這次也該你了。”
賀星苒手指在胸前絞著,聽他手指敲著杯壁,一聲聲催促著。
她視死如歸似的撈起伏特加,灌了小半瓶。
捂著灼燒的胃坐下,低聲道:“阿嶼,我們不離婚好么。”
其實并沒有那么難說出口。
她不敢去看靳嶼的眼睛,低著頭,跟學生時代做檢討似的說:“我不想離婚,不想我們分開,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對,但我很怕你以后你會離開我,就想生個寶寶。”
說到這里,她豁然抬起頭看他,補充解釋:“不是隨便一個寶寶都行,只想和你生寶寶。”
瞧她眼眶蓄滿淚水的模樣,靳嶼有理由相信,他沉吟半分鐘,她就能哭出來。
抬起手臂給她往自己懷里拉了拉,靳嶼決定還是別逼她太緊,放松一些。
“只想生我的寶寶?”他拿捏著氣氛,輕嗤一聲,“這真的是表白么而不是……”
做.愛邀請。
賀星苒似乎知道他要說什么,連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酒精刺激雙頰緋紅:“你、你別說了。”
“好,那我不說,”靳嶼把她手拿下來,攥在手里,“那你說說你為什么覺得我會離開你。”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又是這副心思重的表情。
“賀星苒,”靳嶼捏了捏她的手指,分外繾綣又堅定地對她說,“不要說謊話,不要說氣話。”
他頓了頓,嘆息一聲:“當然,也不要不說話。”
賀星苒被他眼里的溫柔觸動,掙扎著開口,努力調整腔調,生怕說成小學生打小報告。
“因為……祁頌年。”
靳嶼震驚:“她?”
賀星苒:“你說過你有前女友在美國。”
靳嶼立馬解釋:“我就隨口一說。”
“我現在知道了,”她捏了捏靳嶼的手指讓他安心,“不過黃鈞澤也說了你前女友的情況,跟她比較吻合,我就誤會了。”
靳嶼:“……”
問題居然出現在這里,當時黃鈞澤隨口說,他壓根就沒仔細聽,誰知道出了這么多問題。
“就這么簡單?”
賀星苒雖然心思敏感,但靳嶼肯定,她絕對不會因為聽說他有前女友就如此極端,一定是有什么在反復替她驗證這個事實。
被他熱切的目光盯著,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咬了咬頭。
她在祁頌年這里受到的委屈都是虛假的,而喬景琛……這位罪魁禍首,她不敢用自己跟他比試在靳嶼心里的分量。
靳嶼沒有繼續逼問她,但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無需去向賀星苒驗證,她不想說的完全可以不說,他會自己弄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安撫好她的情緒。
“聽著,”靳嶼頑劣地給她往懷里拉了拉,“跟你分手那幾年,我潔身自好著呢,沒什么前女友。”
呼吸灑在頭頂,賀星苒感覺酒精在體內發作,熏熏然起來。
胡亂“嗯”了聲,嘀咕著:“我知道了。”
“別只顧著知道,”靳嶼親了親她的發頂,“要刻在心里,記在腦子里。”
“記住了,靳嶼只愛你。”
天空嚴絲合縫的籠罩大地,夕陽沉甸甸地伏在西方大地。
房間里溫暖、純潔,明亮。
賀星苒鄭重其事地點頭,眼眶酸脹。
“那你呢,”本來說好了要享受這場告白的,最后還是自己主導,靳嶼看著她那雙柔和的眸子,小心詢問,“你要不要再愛我一次。”
賀星苒搖搖頭,極其認真地看著他:“我只愛你一次。”
“從十八歲,到現在。”
她的聲音呼吸似的清淺,如同神諭,如同箴言。
人年少時,總是認為天大地大,每個人都是自由的。
后來才醒悟,生命是河流,你的生命流淌進我的生命,我的也融入你的。
靳嶼從未聽過向來含蓄的她如此直白熱烈的表達。
他俯身,慌亂里不顧一切地去吻她,好似天長日久,世界永遠不會終結。
第 46 章
太陽終于隱隱沉沒在馬特洪峰背后, 世界靜謐,清亮。
賀星苒被靳嶼疾風暴雨般吻過,高酒精度數的伏特加在體內逐漸沸騰,她頭腦昏昏, 別開臉, 躲過他的嘴唇。
靳嶼不依不饒似的, 稍稍湊近一些,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不想說話, 仿佛所有語言都不足以表達這一刻。
兩人吻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時,賀星苒已經跨坐在靳嶼的腿上。
酒店白橡木的椅子承擔著兩人的重量。
她粗重地喘著氣,額頭被靳嶼凌亂的額前碎發摩擦著, 細密的癢。
“這才哪兒到哪兒就不行了?”靳嶼抬手,替她擦拭干凈唇邊的水漬,有幾分玩味地說,“看來還得繼續練一練。”
賀星苒拍開他的手:“是你沒給提前和我說要接吻的。”
靳嶼稍稍揚眉,反問:“說了你就給親?”
賀星苒:“……”
“那也未必。”沉默半晌,她咕噥了這么一句。
“你這姑娘怎么這么嬌氣?”靳嶼抬手在她胸口點了點, “接吻要打報告,上床要哄著。”
“……”
怎么剛剛和好就什么話都往外說呢,她往后躲了躲,故意問他:“那你還愿意么?”
靳嶼稍稍揚了揚眉,桃花眼里滿是調侃:“這么多年,我都習慣了。”
賀星苒由衷地點了點頭:“沒關系, 現在不習慣, 也有下半輩子讓你習慣。”
靳嶼:“怎么下半輩子還給我安排好了?”
微醺狀態,賀星苒放開了一些, 雙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瞧他唇邊還有沒干涸的水漬,忽地笑了一下。
臉頰上的梨渦很淺。
“你不愿意么?”她反問。
靳嶼沉吟片刻:“如果你不再忽然消失,我還是愿意的。”
說到這里,賀星苒忽然有些悲傷起來,她垂下眼瞼,輕聲說:“我不知道你會擔心我。”
“嗯?”靳嶼有些奇怪。
又要提到不開心的事情了,賀星苒從他身上下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以為你已經不愛我了。”酒精上頭,一貫內斂的她或許是在靳嶼這里感受到被愛后有恃無恐,居然用了“愛”這樣的字眼。
她手肘撐著桌面,手撐著臉,小聲咕噥著:“我感覺得到你不想理我。”
靳嶼也不否認,罕見地翻舊賬:“的確,你做的那些確實也很難讓人開心。”
賀星苒立馬道歉:“對不起。”
“我是有點兒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處,”靳嶼向前探了探身子,分外真切地說,“但是我從來沒動搖過愛你。”
他總是這樣,真誠熱烈,所有聽著可能有些輕浮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剛剛好。
賀星苒隔著伏特加高高的酒瓶看著他。
“讓你感受到我的搖擺,我很抱歉,”靳嶼向她道歉,語氣愈發柔軟,“但是愛你的人會一直擔心你,你不是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隨便消失只有新聞會知道的人,有很多人在為你擔憂。”
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家里聚餐,賀星苒去了衛生間,回程路上,大家連少一個人都不曾發現。
這就是她生長的環境。
因為大家忽視她,賀星苒也不給自己當回事兒。
她不愛自己,所以無論怎么用力笨拙地愛被人,姿勢也不對,總會讓人受到傷害。
她嘴巴囁嚅片刻:“對不起……”
靳嶼把手隔著整個桌子伸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寬慰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擔心你,跑過來找你,都是我自愿的。”
賀星苒的眼眶愈發熱了。
他愛她,愛得有耐心;并且不想她因為這份愛有任何一點負擔。
“我不會再這樣了。”
賀星苒想,這趟莫名的旅程,只有靳嶼為她擔心,但她還是要表示出要改變的態度來。
愛是相互的。
不僅是只要他愛你,你就要愛回去。
但凡感□□,都不是如此禮貌的禮尚往來。
愛是我愛你,但在我愛笨拙學會愛你的同時,也學會如何愛自己。
“嗯,”唯恐賀星苒會陷入悲傷情緒,靳嶼捏了捏她的手指,“那你現在跟林喬、姜子格都打個電話,別讓她們繼續擔心。”
賀星苒眨了眨眼睛,第一次感覺到手被靳嶼握在手里會不舒服,用另外一只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意識到她在岔開話題,靳嶼微微蹙眉,警惕地反問:“怎么了?”
“……”
內心掙扎一下,在對不起師兄和對不起老公之間,她還是選擇犧牲師兄吧!
賀星苒抿了一口酒,對上靳嶼那雙桃花眼,說話愈發小心翼翼:“阿嶼,林喬和姜子格都知道我來日內瓦滑雪。”
“…………”
空氣詭異地靜默兩秒,靳嶼豁然起身,一張矜貴的臉上滿是怒火,扯著白橡木椅子就要沖出去:“霸王龍這逼東西聯合她們騙我。”
“阿嶼!”賀星苒微醺,頭腦暈乎乎的,來不及起身,連忙從后面抱住他勁瘦的腰身,“你別……”
靳嶼揚了揚眉,示意她繼續說。
賀星苒硬著頭皮往下編:“你……你把椅子砸壞了還得賠錢。”
靳嶼冷笑一聲:“這個酒店買下來我都沒問題。”
賀星苒:“……”
你們有錢人別太囂張。
她趕緊換了個理由:“你給師兄揍住院,又要給他付治療費。”
“付了醫藥費就能揍他?”靳嶼攥著木椅的手緊了緊,“那我先可一百萬醫療費揍。”
賀星苒:“……”
“師兄是為了咱們兩個和好才騙你的,”見靳嶼油鹽不進,賀星苒只好也耍無賴,“他是想我們好才這么做的!”
“哦。”
“那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靳嶼氣笑了,右側雙眼皮褶皺里那顆小痣分外清晰。
賀星苒懵了一下:“那倒也不用,你放過他就好了。”
靳嶼佇立原地,不為所動。
賀星苒內心也有些無奈,徐敏行啊徐敏行,你惹誰不行,偏偏盯上靳嶼了。
沒辦法,她只能撒嬌試一試了。
“阿嶼,”環抱著他的手臂更用力地緊縮了一些,她說,“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靳嶼下意識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暮色四合,星子在神秘的夜空中微微閃爍。
這個時間就困了?
靳嶼知道她是在給徐敏行找借口,但仍舊假意信以為真,好整以暇地問:“哦……”
他拖長音調,問道:“要怎么睡?”
賀星苒:“……”
他怎么凈挖火坑讓自己往下跳!
酒精沖擊著腦袋,她昏昏沉沉地把攬著靳嶼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緊一些,臉頰抵在他柔軟的腹部。
“阿嶼,”她咕噥著,“我好想你,多陪陪我吧。”
靳嶼微微垂頭,看著腹部這顆毛茸茸的腦袋,和愈發消減的身軀。
本只想逗逗她,故而涌上萬股柔情。
嘆息一聲,情不自禁地松開攥著橡木椅子的手,轉而回應她的擁抱。
似乎太瘦了,本就纖薄的后背蝴蝶骨愈發凸出。
他手臂稍稍用力,不會摧毀的給她抱起來,走進里間,放在床上。
賀星苒眨眨眼睛,仰頭看他。
靳嶼用手背分外繾綣地摸了摸她的臉頰,語氣有幾分憐愛。
“寶寶,早點兒回國。”
賀星苒不懂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嗯”了聲。
靳嶼道:“怎么就這么幾天就瘦回去了,白白浪費我幾個月堅持下廚的投喂。”
賀星苒心臟驟然跳了一下。
怪不得在家里時,他總是要自己下廚。
從前也沒見他對廚藝感過興趣,此時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想,給她做飯,陪她吃飯。
不想她體質弱,不想她不健康。
“嗯,”賀星苒點了點頭,“回去我好好做飯,好好吃飯。”
靳嶼摸了摸她的發頂:“你休息一會兒吧。”
現在不過下午六點鐘左右的光景。
此時倘若真的陷入睡眠,那估計半夜就會醒來,人的生物鐘會亂掉。
“睡一個小時,醒醒酒。”靳嶼看了看手表,簡單計算一下。
賀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也睡。”
靳嶼心里還裝著事兒,今天必須解決完,搖頭道:“我不困。”
“你不累么?”賀星苒不可思議,坐起來用手撫摸著他的臉,看著向來對外表言絲不茍的他發絲凌亂,眼下有些黑圓圈,內心分外柔和,“這些天找我是不是很辛苦。”
靜謐的傍晚時刻,隨著最后一絲光亮消失,空氣重新換上純粹的冷,酒店里更像暖房,令人通體舒暢同時精神松懈。
靳嶼點頭又搖頭:“看到你,所有疲憊也就沒了。”
賀星苒心里感動,徐敏行什么的,早就被她拋之腦后了。
她掀開被子拍了拍床:“你也跟我休息一會兒吧。”
咬了咬嘴唇,她說出最真實的理由:“我好想一直抱著你。”
靳嶼垂著眼眸,靜默不語。
“姑姑去世的時候,我就好想你能一直擁抱我,”提起姑姑,賀星苒總會不自覺陷入到那種悲傷,“在這個世界里,肯讓我牢牢抓住了,就只剩你了。”
靳嶼嘆息一聲,指了指外面偶有星斗閃爍的天空。
“姑姑只是重新回到天上,她會永遠看著你。”
賀星苒忽然想到靳嶼從前總是會去看姑姑的事,思索片刻問:“你去看姑姑那么多次,為什么不肯讓她和我說。”
提到上次分手的那段歲月,靳嶼略顯疲倦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波瀾,長而卷翹的睫毛顫抖了一下。
“ 我怕打擾到你的新生活。”
那次的分手不明不白。
靳嶼是明面上的受害者,年少時候的自尊心比天大比地大,即便一直懷念,即便在沒人知道的地方千回百轉上萬次,也不敢讓人知道。
而賀星苒也不是那次戀愛的贏家,那會兒她連自己都不愛了,自然也顧不上其他。
昏沉的房間里,賀星苒幾不可見的嘆息一聲:“我們都被困在那個時候了。”
空氣里有靳嶼脫開外套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躺回她的身邊,用力將她攬進懷里。
“還好我們又在一起了,”他是樂觀主義者,并沒有對那段時光報以悔恨,“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過程再難熬,就當是菩薩對我們的考驗了。”
賀星苒從嗓子眼里,輕輕“嗯”了一聲。
夜幕愈發濃深,賀星苒睡著了。
靳嶼躺平在床上,翻開網頁查詢航班。
確定之后,眼里的倦怠一掃而空。
他動作很輕地起身,出門,敲響徐敏行的房間門。
見他一臉凝重冰冷的表情,徐敏行笑道:“又要揍我?”
靳嶼冷笑一聲:“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徐敏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是有點兒損我承認,但我師妹那個鋸嘴葫蘆性格你也知道,要不是騙你過來為她擔驚受怕,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現在還得翻來覆去想著怎么給你發微信呢。”
“……”
“并且她根本想不明白,你倆和好,指不定等到猴年馬月去。”
靳嶼就討厭他這一副跟賀星苒很熟的樣子,皺著眉頭懟他:“我老婆什么性格我清楚。”
這么敏感呢,徐敏行“嘖”了一聲,語氣也不太好:“那大少爺您敲我門是有什么事兒呢。”
靳嶼真是后悔來敲這個門,但來都來了,只好說下去:“我有事兒去趟慕尼黑,你幫我照顧好苒苒。”
徐敏行也不樂意了,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行了行了,賀星苒是我師妹,照不照顧她還用你教?”
靳嶼:“……”
忍住。
不照100萬醫藥費揍他,僅僅是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愛護賀星苒的人罷了。
靳嶼抿了抿嘴,懶得廢話,轉身就走。
走出裝飾華麗的酒店,走進茫茫夜色,他低頭給喬景琛發消息:【在忙?】-
從日內瓦到慕尼黑。
一共不到兩個小時的飛行時間。
出了機場,靳嶼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花了大價錢打車到喬景琛公寓附近。
即便已經是夜晚時間,但喬景琛還在圖書館埋頭寫論文。
他并不著急,去街邊商店買了一包香煙,看到貨架上有高爾夫球桿,握在手里比劃了兩下。
莫名稱手。
于是一并付款。
慕尼黑的冬日夜晚寒冷,呼出的氣息在黑色夜幕里化成白煙,清晰可見。
靳嶼一手插進口袋,一手拎著高爾夫球桿,不疾不徐地向喬景琛公寓走。
大少爺永遠改不了喜愛揮霍的性子,即便是在外面留學,喬景琛的公寓價格不菲,一人獨居。
是個殺人放火的好地方。
靳嶼內心煩躁,銜起香煙,在摸摸口袋發現久不吸煙的他已經沒了打火機。
徒勞收手。
電梯指示燈亮了,腳步聲響起,感應光豁然照亮。
喬景琛穿了黑色風衣,步履匆忙地朝家的方向走。
“阿嶼!你怎么來了?!”
不是沒有過在異國他鄉見面的經歷,但這次完全沒提前打招呼就來看望他的行為著實令喬景琛有些激動。
他不自覺腳步加快了些。
漆黑鐵門外面,靳嶼穿著黑色皮衣,嘴里銜著未點燃的煙,靜默矗立,像是二戰時期的士兵雕像。
如果喬景琛不那么激動,發揮一貫的觀察能力,就能發現靳嶼沉在漆黑暮色和昏聵光線里,含著冰碴似的眼神。
越是憤怒,越是冷靜,靳嶼右手顛了顛高爾夫球桿,五指張開、合緊,用最舒服的姿勢攥穩。
“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喬景琛嘴上抱怨,但眼角眉梢都透露著喜悅。
“揍你還玩兒什么先禮后兵。”
目標盡頭,傳來靳嶼低沉陰鷙的聲音。
喬景琛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白光一閃,沉重的痛正中腦門。
“我操——”
第 47 章
額頭滲出鮮血, 順著眉毛流進眼睛,蜿蜒向下。
喬景琛捂著額頭跪倒在地,下意識抬手拉靳嶼,靳嶼置若罔聞, 往后退了三步。
忍過那一陣頭暈目眩后, 喬景琛破口大罵:“你他媽瘋了?”
“我看你才瘋了, ”靳嶼緊繃著下頜線,冷硬的線條在黑暗里愈發壓迫感十足, “站起來,繼續。”
發號施令一般,感應燈又亮了起來。
喬景琛眼睛被血蟄得生疼,連帶著另外一只眼睛也瞇著, 單手扶地,緩緩起身:“打我也得給我個理由吧。”
靳嶼揚了揚下巴:“為什么揍你你自己清楚。”
喬景琛:“我憑什么就清楚?”
“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靳嶼不動聲色地掂量著高爾夫球桿,聲音倨傲寡淡,“這一桿是替苒苒打的,接下來該算咱倆的賬。”
看他似乎隨時準備下一次動手, 又提到賀星苒,喬景琛心下了然,緩緩抵著墻壁起身。
燈又滅了,喬景琛冷嗤一聲:“她給你告狀?”
這語氣顯然是還不服氣,靳嶼把棍子放下來:“她怕影響到你我之前的關系,什么都沒說。”
此時, 喬景琛也不裝什么歲月靜好, 動了動肩膀:“那你還挺能猜。”
潛臺詞是,就算是賀星苒沒光明正大打小報告, 那就偷偷暗示唄,反正到底是讓你知道了。
他的語氣令人很不舒服,靳嶼皺起的眉頭愈發緊,一個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領。
他雖然不知道喬景琛跟賀星苒到底說了什么,但這些年他身邊一直能接觸到賀星苒和祁頌年的朋友,除了喬景琛,還能有誰。
喬景琛掙扎兩下,但額頭的劇痛分走了他一些力氣,掙扎不開,索性梗著脖子直視靳嶼的眼睛,斬釘截鐵道:“你們兩個不般配。”
“般不般配都是我自己選的,”靳嶼健碩的身軀壓著他,聲如寒潭:“你憑什么管我的事?”
“憑什么?”喬景琛一向是真心為他著想,發自內心想他好,卻換來一句憑什么,他也怒火沖天,“就憑我是你兄弟。”
“你什么家庭什么階層,怎么就隨隨便便找那個女人,她到底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先心動的是我,主動追求的是我,不想放手想重頭來過的還是我,”靳嶼忽然感覺好笑,聲音冰冷而顫抖地怒吼,“你有什么不滿意盡管朝我發泄,欺負她一個女孩子干什么!”
喬景琛抬眉:“你現在是在因為她和我吵架?”
“……”
他腦子是不是有坑?!
“我還想揍你呢。”多說無益,靳嶼一把松開手,冷漠地勾唇松動肩膀,似乎在找發力的感覺。
再然后,一拳狠狠掄在喬景琛臉上。
他學過散打,練過泰拳,這一拳的力道不可小覷。
喬景琛當真怒了,不是因為被好兄弟打了,而是因為挨揍的原因是賀星苒。
他眼眶逐漸發紅,也捏緊拳頭揍了過去。
靳嶼敏捷地躲閃開。
緊接著,兩人如決斗的猛獸,互不相讓,逐漸靠近,拳拳到肉。
空氣離只有拳頭打在身體上悶悶的聲音,走廊里昏聵的燈光在發泄聲中靜默地長亮。
靳嶼發泄之后,頭發有些凌亂,黑色皮衣沾上了喬景琛汗水,愈發光亮。
他臉上掛了彩,而喬景琛鼻青臉腫。
德國鄰居開門查看情況,詢問是否需要報警,喬景琛搖了搖頭,用流利的德語回復他不用。
兩人高低起伏的呼吸聲的聲音在走廊回蕩,靳嶼最后一拳強硬地落在喬景琛下巴上,不容置喙道:“你以后給我離賀星苒遠一點!”
喬景琛發出痛苦的嗚咽,但顯然不服氣,也不理解。
“你到底喜歡賀星苒什么?”
靳嶼沒理他,起身整理衣服,轉頭要走。
喬景琛氣極了,但又沒那么氣,在身后喊他:“喂——”
他到底有些不明白:“她配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考慮祁頌年?”
靳嶼頓住腳步,沒有回頭矗立在原地,冷漠道:“我就是救了祁頌年一次,犯得著被你們這么綁定在一起?”
喬景琛聳聳肩,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滿不在乎地笑了笑:“靳大少爺還沒感受過人間疾苦,不知道門當戶對的重要。”
階級,地位,權利,金錢。
這些都是大山,令這群軍區大院長大的子弟成了坐在山頂俯瞰平庸眾生的人;然而,這些大山也壓在他們肩膀上,成了他們的負擔和枷鎖。
他們不肯放棄這些負擔,就永遠會在那個圈子里打轉。
來來回回,忒沒意思。
這種日子靳嶼不想要。
終于,靳嶼明白,和喬景琛是永遠講不通的。
不只是私人感情的事,他們的問題和隔閡是結構性的、帶著階級色彩。
心里為這段延續了二十幾年的友情感到凄涼。
他稍稍回頭,燈光半明半昧地落在他身上,令他看著又親近又遙遠。
他望向抵在墻角喬景琛,眸光顫動,聲音有著劇烈運動后的嘶啞:“阿景,別那么高傲,感情會教你做人的。”
“先是我,再是感情。”喬景琛的回答斬釘截鐵。
“哦,隨便吧。”靳嶼滿不在乎地說。
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昂貴的手表表盤碎了一塊,但指針還在按時走動,時間剛剛好。“這世界上縱使有千萬種好,但除了賀星苒,我都不想要。”
他擲地有聲地留下一句,邁開長腿,往電梯方向走去。
喬景琛此時沒有被揍的難受,本能似的在后面喊他:“都這么晚了你還干嘛去?!”
靳嶼頭也不回:“回日內瓦,陪她。”
喬景琛:“……”
“你飛過來一趟專門是為了揍我的?”他要氣笑了。
靳嶼點頭,在走進電梯之前,他認為有必要給這位執意將他和祁頌年保媒拉纖的cp粉頭子解釋清楚。
“你心底里一直看不上苒苒,就是因為她家境一般,沒辦法在工作上給我助力。但她可是會在我被停職的時候暴露隱私向當局解釋。”
靳嶼嘆息一聲,“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對她鬼迷心竅么。”
“因為和她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我的感情不是被明碼標價的商品,”他說,“在我愛她的同時,也會感受到她也在愛我。”
而這些,大抵喬景琛永遠感受不到。
喬景琛沉吟片刻,只關注世俗的重點:“停職調查?”
靳嶼冷笑:“你問祁頌年吧。”
向前邁一步,走進電梯。
走廊里,感應燈熄滅,喬景琛眼里是狂亂和不解。
電梯內,靳嶼疲倦地閉上眼睛。
這段友情,似乎還未至陌路,但其實也無需前進。
如果需要選擇,靳嶼首先要承擔作為丈夫的責任,照顧賀星苒的情緒。
外面風大了。
他立于冷風里,攏了攏敞開的大衣,靜默幾秒鐘,打起精神,叫車去機場-
回到采爾馬特酒店已經是后半夜。
空氣里的寒冷對撞房間的溫熱,溫暖居然也會令人難以接受。
靳嶼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看到白色床上微微起伏的輪廓,心底莫名平靜。
他發覺自己此時對賀星苒的期待已經到達癲狂,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賀星苒似乎沒睡熟,豁然睜開眼睛,惺忪地看著他:“阿嶼,怎么不睡?”
靳嶼胡亂“嗯”了聲。
“你手好涼。”賀星苒呢喃似的咕噥聲,把他的手從臉上拿下來。
靳嶼以為此時要把手收回去才好,可她并沒有松手,輕輕柔柔地把他冰涼、骨節處血肉模糊的手掌放在胸口。
隔著一層輕薄的布料,試圖用體溫焐熱他。
內心的平靜逐漸轉化成如泉水一般的溫柔。
“苒苒。”他喚了一聲。
賀星苒今日的睡眠變好了很多,迷迷糊糊回應了他一聲,但睫毛安靜合著,又睡著了。
靳嶼脫下外套,帶著滿身風霜,在她身側安穩睡下-
賀星苒第二天清早起床,跟見了鬼一樣,罕見地爆發出一聲尖叫:“我的天啊——”
她指了指靳嶼顴骨處的擦傷,不可思議道:“徐敏行打的?!”
連師兄都忘了叫。
靳嶼本來還怕她為自己擔憂,但看她這副發絲凌亂,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樣子,忽地又想看她為自己擔驚受怕了。
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傷口上,她小聲問:“疼不疼啊?”
靳嶼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疼。”
賀星苒的擔憂更嚴重,眼里似乎冒火。
“這個徐敏行!”她連睡裙都忘記整理,翻身下床。
靳嶼連忙叫她:“嘛去?”
賀星苒斬釘截鐵道:“找他算賬。”
靳嶼忽地心情大好。
在她身上,其實很難看到除了悲傷憂愁之外的情緒波動,她像是仕女畫上的女子,永遠耷著眼蹙著眉。
仿佛不可多得的美貌是用歡愉換來的。
他一把將人抱在懷里,下巴在她頭頂蹭了蹭:“別擔心,不是他。”
“……哦。”
兩人沒打架實在太好了,賀星苒將一顆心放在肚子里,下一秒,想到什么似的,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那你還出門跟別人打架了???”
拜托,這里是日內瓦。
怎么能在這里都能和人結仇。
靳嶼“嗯”了一聲,回答道:“跟喬景琛。”
賀星苒先是一愣,驀地想明白什么,抬眼看他:“是因為我嗎?”
熟睡一夜,荷爾蒙相當旺盛的年輕男人已經冒出了細密的胡茬,靳嶼故意去蹭賀星苒的臉,搞得她很不舒服,推開他的臉。
“因為你的話,你會有負擔嗎?”他問。
賀星苒思索片刻,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我不想你因為我和好朋友有嫌隙。”
瞧她垂著眉目的表情,靳嶼就知道她內耗要開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如果他真心把我當朋友,也就不會這樣來對你,跟你說那些子虛烏有的話讓你難過。”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其實,阿景可能只是認為你和祁頌年更般配一些。”
“可談戀愛不是把每個人明碼標價,”靳嶼說,“他覺得我和誰般配不重要,我喜歡誰才重要。”
賀星苒沉默片刻,不敢說話。
靳嶼寬慰似的摸了摸她的頭發,有幾分唏噓地感慨:“或許我和阿景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早已太不一致,有這一天是遲早的。”
他出生于鐘鳴鼎食之家,順風順水的人生似乎沒有出過錯,朋友也是天然圈層幫忙選擇的。
但靳嶼從很小時候就行萬里路,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得益于錢玉書和父親的教誨,令他在錦衣玉食的同時沒忘了走下山頂,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人間疾苦。
在靳嶼心里,人生廣闊,如果永遠只活權利地位,那也太無聊了。
愛什么人、過什么日子、擁有怎樣的人生,都是他可以選擇。
他是自由的。
“現在你能說一說,喬景琛和祁頌年到底跟你說什么了么?”他輕聲問。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喬景琛說你為了救祁頌年雙眼失明……”
“那只是為了救人。”靳嶼不厭其煩解釋。
賀星苒連忙點頭:“現在我知道了,只是……”
只是從前,她也認定大少爺的高高在上,門當戶對很重要。
“祁頌年說你會每年送她花,”對這一點她還是有些疑惑的,小聲問,“真的嗎?”
靳嶼一臉茫然:“啊?”
看來是假的。
而事實是,每年祁頌年過了期末考試,喬景琛作為好友要表示一下,靳嶼順手讓他幫自己準備一份禮物。
是什么他根本沒過問。
所有朋友在他這里都會有的待遇罷了。
賀星苒不再糾結,又抿了抿嘴:“她還說她外號是西高地……”
雖然她已經知道這只西高地是靳嶼為了再次接近自己而購買的、她也很喜歡福瑞,但是仍然不想祁頌年的外號是西高地。
“她這么跟你說的?”靳嶼被這種荒唐氣笑了,“她那種跋扈的性格,誰敢給她起外號啊。”
他敢,但他對祁頌年沒興趣,全方面的。
賀星苒:“……”
“還有沒?”靳嶼問。
賀星苒搖了搖頭,反正有多少都是祁頌年胡謅的。
“其實她的謊言并不高明,”她嘆息一聲,抬頭看著靳嶼的眼睛,圓潤的眼里一片霧霾,“只是我太不堅定,不敢來問你罷了。”
打敗他們的,是他們自己不夠信任對方。
靳嶼并不認同這個說法,低頭在她的發頂吻了吻。
“這只是上天給我們的考驗,”他的聲音清澈明朗,如在馬特洪峰頂端升起的盛大日光,“我們已經跨過去了。”
“前面是坦途。”
“嗯,”賀星苒在此時,終于在這段飄搖的感情里感受到穩定和溫暖,“如果我們不那么高傲,愛情就會輕易得多。”
她向來都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而此時,如海鳥穿越風暴,平穩著陸-
回到臨宜市那天,離新年愈發得近。
徐敏行見兩人感情穩定,便獨自一人驅車回家。
兩人牽手走出機場,陽光正好跳躍在仍舊翠綠的樹梢。
靳嶼來機場匆忙,沒有開車,此時上了出租車,本來報了家的地址,但兩人還沒吃飯。
賀星苒說:“我帶你去一家店吃飯吧,我很喜歡,去了很多次……”
欲言又止。
靳嶼淡淡接過話題:“是等著跟我一起去吃嗎?”
賀星苒撇了撇嘴:“知道你還問。”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跟司機師傅報了新的地址,出租車平穩地駛出機場高架,向著人潮擁擠處緩緩行駛。
賀星苒靠在靳嶼肩頭,昏昏欲睡。
直到抵達店鋪門口,司機師傅按了喇叭,提醒下車,她才重新睜開眼睛。
這是一家絲毫沒有網紅氣息的本幫菜餐館,味道很好。
賀星苒給他介紹:“這家的松鼠鱖魚很好吃,你肯定會喜歡,我在豆瓣上遇到網友安利這家店的。”
靳嶼看著裝飾樸素的門面,稍稍皺了皺眉。
還以為大少爺不習慣這些太接地氣的地方,賀星苒內心有些糾結要不要吃。
好在靳嶼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
老板娘拿著菜單走過來,看到是靳嶼,連忙笑著打招呼:“呦,好久沒見你來了。”
說著看了看旁邊,八卦的眼睛放光芒:“您有女朋友啦?”
第 48 章
“不是女朋友。”靳嶼有點較真, 剛說了上半句。
賀星苒挽了挽嘴角,含蓄又禮貌地回答:“他是我姐夫。”
靳嶼:“……”
老板娘:“……”
對上他無語的目光,賀星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落在外人眼里就是眉目傳情。
“呵呵, ”老板娘撓了撓腦袋, 尷尬笑兩聲, “那你們關系還不錯哦。”
賀星苒點點頭:“嗯!我姐不知道。”
突然就演上了。
老板娘再看看靳嶼臉上的傷口,感覺窺探到了什么驚天大瓜似的, 眼神不自然地變了變。
靳嶼沉吟著嘆口氣。
“您甭管她,”他用食指點了點頭,“我老婆小時候腦袋被門夾過,不太好使。”
老板娘的眼神開始介于信與不信之間。
靳嶼經常來她店里, 已經是老熟人了,身邊也沒見帶著奇怪的男男女女。
在她還在思考眼前復雜的關系時,賀星苒忽地猛點頭:“嗯嗯,我們在外面一直都統一口徑這么說。”
靳嶼:“……”
老板娘:“……”
她連忙放下菜單,讓兩人點餐,火急火燎地走了。
接下來十分鐘, 總有店員從他們旁邊路過,然后留下玩味打量以及不可思議的眼神。
靳嶼低沉笑了聲,氣得牙根癢癢:“公主,我又哪兒惹你了。”
居然當著大庭廣眾面就演上“姐夫和小姨子”的背的戲碼。
“沒有惹我,”賀星苒搖搖頭,認真問他, “這是我的寶藏店鋪, 你怎么知道的?!”
這家店藏在巷子深處,沒有宣傳, 也不找網紅打廣告,全靠大家口口相傳。
靳嶼這種大少爺怎么可能知道這樣的店?!
還比她先一步混成老板眼熟的客人。
大小姐的驕矜性子作祟,她有點兒不滿意。
見她有些慍怒的發問,靳嶼沒回答她,反而瞇了瞇多情的桃花眼,調笑道:“快點兒吃,趁你姐沒回來咱們還能干點兒別的。”
賀星苒:“……”
吃過飯,兩人直接回家。
福瑞這些天都是上門喂狗的人來喂,好久不見爸爸媽媽,白天無聊,就趴在門口,等著他們回家。
一聽到開門聲,立馬站起來搖尾巴。
賀星苒一進門就給它抱到懷里,舉起來親親,小狗開心地哼唧。
靳嶼把行李箱拖進門,“嘖”了聲:“有了狗就不管我了是吧?”
賀星苒抿抿嘴,反問他:“你跟一只狗吃什么醋?”
小狗好像知道自己得到偏愛似的,嗚嗚叫了兩聲,看著特別傲嬌。
靳嶼抬手在它額頭上輕輕一彈,小聲吐槽:“舔狗。”
小舔狗還以為是什么好話呢,對著他吐了吐舌頭。
還是怪可愛的。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心平氣和地在這間房子里待過,此時兩人一只狗,有著說不出的寧靜。
賀星苒蜷縮在沙發上,又和福瑞完了一會兒,便給它放下去,指了指靳嶼臉上的傷口,有幾分擔憂地說:“馬上就要過年了,你這傷口要怎么交代。”
靳嶼挑挑眉:“沒辦法交代就不交代了吧!”
隨便錢衛平怎么問,他不說話就好了。
錢衛平也不是非要刨根問底的性子。
賀星苒還是不放心,從電視柜下面拿出家庭醫療箱,放到靳嶼面前:“我還是你處理一下吧。”
雖然感覺沒有處理的必要,但是為了讓她放心,靳嶼還是答應了。
賀星苒拿出碘伏和棉簽,邊蘸邊說:“你應該不會留疤吧?”
靳嶼在她的語氣里聽出點兒擔憂之外的情緒,抱著抱枕松垮地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問她:“寶寶,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這張臉?”
賀星苒當真認真思考了一下:“你本人和這張臉是不能分開談的……”
冰涼的棉簽貼在傷口處,靳嶼痛得皺眉,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喜歡你肯定是喜歡的,”她悶悶道,“但這張臉,也是很喜歡的。”
賀星苒一直是比較悶的性格,也不太上網關系娛樂八卦,大家也不知道她對男人的審美。
但實際上,她就是很喜歡靳嶼這樣有點痞帥的類型。
靳嶼“嘖”了一聲:“那你好好給我上藥。”
他用難以置信的語氣說:“真想不到有一天,還輪到我以色侍人了。”
賀星苒湊近了些,在他傷口上吹了吹:“能以色侍人也很棒啦。”
眼前是她那張干凈溫潤的面龐,稍稍低頭,就能看到她大圓領羊毛衫下的起伏的輪廓,呼吸聲很淺,手上動作很輕,發絲輕柔地在他赤/裸的手臂上打轉。
靳嶼不禁有些心猿意馬,抬手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的視線。
空氣里好像有絲絲縷縷的電流在竄,四目相對,賀星苒要沉溺在他的眼眸里,放下棉簽想要逃走。
下一刻,被靳嶼按住手腕。
“寶寶,”他壓著她的耳廓,有幾分挑逗地說,“我都這么棒了,你能不能獎勵我一下。”
賀星苒被她的呼吸聲撩撥的腿腳發軟,腦子也不轉了,問道:“獎勵什么?”
“……”
還能提要求呢。
靳嶼可不客氣了。
手指摩挲著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又輕輕地點了點,暗示意味十足地問她:“行么?”
賀星苒:“……”
臉色瞬間張紅。
她一直不是很能放得開的性子,靳嶼每次都連哄帶騙的,同時也享受看她被自己帶領節奏宜喜宜嗔的表情。
賀星苒后背都僵住,動也不敢動。
靳嶼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輕聲哄著她:“寶寶,試一試,好不好?”
他稍稍揚了揚眉毛,桃花眼舒展著,看著特別慵懶,賀星苒大腦一抽,點了點頭。
緊接著,靳嶼扔了一個抱枕在地上。
賀星苒不明就里,就被靳嶼按到在抱枕上。
“……”
“你欺負人。”她努努嘴。
靳嶼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上的傷口:“這不是在獎勵我么?”
賀星苒:“……”
她是個只知道享受的人,被迫去獎勵靳嶼她雞愿意又不愿意。
動作并不走心。
靳嶼無奈,咬了咬牙,干脆直接起身,給她扔在沙發上。
賀星苒驚呼一聲,也知道要發生什么,她不抗拒,不掙扎,一副隨便他的樣子。
靳嶼俯身在她后頸軟肉上咬了喲口,換來她一聲驚呼。
“你就想當枕頭公主是吧,”他忽地一挺身,咬牙切齒似的問,“公主?”
“……”
明明是大白天,兩人身上都流了很多汗水。
賀星苒披著外套,站在浴室門口看他給浴缸放水,嘴角始終掛著一點恬靜的笑意。
很多年前她期待過的,以為永遠無法得到的生活,此時終于全部擁有了。
賀星苒恍若隔世,巨大的幸福襲來,她反而感到不真實的恐慌。
她問靳嶼:“我們現在都是真的嗎?”
靳嶼的動作頓了頓,回身,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自然。”
“我們通過了考驗,剩下都是好日子。”
靳嶼是她揣在口袋里的定心丸,每當她踟躇、懷疑、猶豫的時候,聽到他肯定的答案,就能獲得新的力量。
賀星苒踮起腳尖,嘴唇落在他右側眼皮的那顆小痣上:“阿嶼,有你在真好。”
水聲嘩嘩流淌,將兩人的聲音打散,靳嶼有幾分傲氣地揚了揚眉:“那就一直在我身邊吧。”-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流逝飛快。
傍晚時分,兩人決定看一部電影,正在選片子的時候,靳嶼手機響了。
賀星苒看到來電顯示,抿了抿嘴唇,對靳嶼說:“阿景的電話。”
靳嶼微微蹙起眉頭,回過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幾秒鐘,直接掛斷電話。
“你不接么?”賀星苒問,她心里并沒有因為靳嶼選擇自己而和喬景琛決裂產生過任何快感。
靳嶼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算了。”
賀星苒握住他的手,關切地問:“你們認識這么多年,跟他不來往,你也會不開心。”
靳嶼怕她多想,摸了摸她的腦袋,解釋道:“這條路是他選的,就這樣吧。”
怎么會開心呢。
喬景琛和靳嶼從一歲開始就是朋友,見證、參與過彼此人生的所有大事,到了現在才發現彼此三觀不合,分開也如同一場剝骨抽筋的災難。
電影播放了,是一部很小眾的小妞電影。
賀星苒詫異地看向他。
這是她在豆瓣標記過的電影,但還沒時間看-
于此同時,喬景琛請假在家養病,師兄弟來看他,都為他臉上的狀況感到憂愁。
這位師兄做事滴水不漏四平八穩,也沒見和誰結仇,感情生活也沒有什么紛擾,到底是惹了誰,被打成這樣?
喬景琛沒有心思去應付他們。
他內心只想著兩件事:
1、靳嶼為了賀星苒打自己。
2、祁頌年這瘋子居然去舉報靳嶼。
他們都是聰明人,從小跟在父母身邊耳濡目染,知道如何讓人先心靈投降。
離間賀星苒和靳嶼的關系,喬景琛默認祁頌年可以這么做。
但兩人吵架的檔口,祁頌年居然去舉報靳嶼私生活作風不端。
賀星苒和靳嶼兩人之間彎彎繞繞,也只有兩人說得清楚,她這么舉報不就是想置靳嶼于死地?
喬景琛不允許任何人對靳嶼不利。
哪怕他們現在關系破裂,哪怕靳嶼要這輩子都和賀星苒在一起。
他干脆將電話打給祁頌年。
“喂?”那頭音樂聲很吵,祁頌年回到了美國,仍舊很少學習,大部分時間都用在泡吧和在外面玩。
聽她逐漸走到安靜的地方。
喬景琛深深吸一口氣,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你為什么舉報阿嶼?”
祁頌年愣了一下,裝不懂:“什么舉報?”
“你別跟我裝蒜,”喬景琛不耐煩的勁兒上來了,語氣忽的很差,“你是把阿嶼當傻逼,還是給我當傻逼?”
“所以呢,你現在是在和我興師問罪?”
東窗事發,但祁頌年仍舊有恃無恐。
他們是在一個大院里長大的小孩,家世地位都差不多,被發現了又怎么樣?家里人寵愛她,就算是被他們告狀到父母那里去,不過是教訓她一通罷了。
喬景琛冷笑道:“你和我裝這些沒用,你不是喜歡阿嶼,為什么還要舉報他?”
祁頌年有一種世界都被她玩弄的快感,喬景琛這個傻子是她的助手,靳嶼和賀星苒是演員。
“我有說過這種話?”祁頌年反咬一口,“還不是你這么猜的,我從來沒承認過。”
“……”
祁頌年:“靳嶼是有點兒吸引我,但他的魅力就在于他是賀星苒的男人,再者說,我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
被欺騙的后知后覺向喬景琛襲來,他憤恨地點了點頭:“好,好,好。”
他可以原諒祁頌年身上很多缺點,但唯獨不能對靳嶼下手,“祁頌年,靳嶼懶得搭理你,那是他大度,但是我不行。”
喬景琛頓了頓,“你這些年仗著家里關系都干了什么事兒,你自己心里清楚。”
多說無益,掛斷電話。
直視著吊著水晶燈的天花板,他忽然有些頭暈目眩。
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靳嶼的很多選擇。
比如,為什么是賀星苒而不是別人。
真心不值錢,但真心最難得,想想自己父母之間的糟心事,再想想祁頌年冰冷的話,喬景琛幡然醒悟。
財富、金錢、地位……他們似乎永遠無法超越父輩,只有真心尚且可以計較。
他似乎也遇見過很真心、熾烈的感情,不過是在很久之前。
心里莫名有幾分空蕩,喬景琛去刷祁頌年學校的ins,思索良久,給靳嶼撥電話。
對面沒接-
電影播完,賀星苒抵在靳嶼的肩膀上,細細嗅著他身上干凈的香柏木氣息,心思不斷飄忽。
暮色四垂,星河逸散。
靳嶼問她:“還看么?”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忽然問道:“你用豆瓣嗎?”
這是一個男性用戶占比很低的APP。
她是常駐民。
靳嶼知道她喜歡的店鋪,并且混成常客。
靳嶼會隨便一播放,就是她喜歡的電影,而這部電影冷門到在豆瓣只有1000人評分。
還有……
即便是在茫茫的采爾馬特小鎮,他也精準地在她入住的酒店找過她。
甚至在陽城的那次偶遇,她去那家店買飲品,路上遇到混混,是靳嶼來解圍。
他說這家店很多人都知道,實際上是賀星苒在豆瓣收藏過的。
……
他對自己似乎太過了解。
被他這么一問,靳嶼不置可否地反問:“嗯?”
賀星苒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你是怎么發現我的?”賀星苒從來沒有和他提過自己的社交媒體賬戶,即便是談戀愛時他也沒有翻自己手機的習慣,分手之后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刪除。想到這里,賀星苒忽然眼眶發熱,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得顫抖,“你這些年在等我,該有多辛苦。”
暮色朝兩人壓過來,靳嶼抬手將賀星苒攬進懷中,手掌在她手臂上輕輕地摩挲著:“沒有很辛苦,都是習慣罷了。”
他說話時聲音也有些沙啞。
在她喜歡的餐廳吃飯,飯菜的滋味并不重要,他總是抬頭張望。
想看看這世界上有沒有奇跡降臨,兩人就這么猝不及防偶遇。
到時候他一定會調整好面部表情和嘴角微笑的弧度,笑著說好巧。
而命運太捉弄,這些從來沒有實現過。
至于是如何發現她社交賬戶的。
大學那會兒有一年他們看了一部女同性戀色情片,兩個女生掙脫牢籠,提著行李,撞開一扇又一扇門,向狂野狂奔。
后來因為她想看海,靳嶼帶她深夜翻墻出學校,保安在身后喊了一聲,他就拉著她狂奔。
夏日四點鐘的光景,天邊已經蒙蒙發亮,從漆黑蛻變出靜謐的藍色。
兩人不停地逃跑,逃跑。
賀星苒問他:“我們像不像秀子和淑姬?”
靳嶼眉宇間有股不可抵擋的傲氣和桀驁:“我們就是我們,靳嶼可以帶你逃跑。”
后來一個被思念反復困擾掙扎了深夜,靳嶼點開這部影片的點評,在無數的留言里看到那個點贊并不高的評論。
“他說可以帶我逃跑,一直向前跑,跑到海邊,跑到天邊湛藍時刻。”
他點進頭像。
發現賀星苒。
賀星苒胸口莫名發熱,眼眶濕潤。
“你還去看望過姑姑,還和她承諾過會一直對我好。”
她早已確定靳嶼對自己的愛意,可慢慢才發現,她從前知道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他比想象中的還要愛。
“我當然會一直對你好,”靳嶼俯身,親在她的額頭上,“不是因為這是對姑姑的承諾。”
他沉吟片刻,喃喃自語似的說:“因為我愛你。”
第 49 章
年關將至。
賀星苒從瑞士回來后, 賀家第一個知道情況的居然是賀陽辰。
他在外面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最近一直吃喝玩樂,信用卡刷爆,還不上, 怕挨賀澤剛揍, 灰頭土臉來找賀星苒家碰運氣。
賀星苒果然在家, 給他還了信用卡。
錢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小錢,但賀澤剛看賀陽辰實在太過不堪重任, 每個月只給三萬的生活費,逼著他認真上進。
“我就是爛泥扶不上墻怎么了?我是家里的獨子,獨子!”賀陽辰見信用卡還款不用自己操心,賴在姐姐家不肯走, 一邊逗狗一邊大聲抱怨,“爸爸有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到最后不還是得給我?!”
賀星苒:“……”
靳嶼:“……”
他要是獨子,那賀星苒和賀月升算什么。
算垃圾么。
靳嶼在組賽車,賀星苒在對面跟一位時尚設計師聊合作,都對賀陽辰的話置若罔聞。
賀陽辰似乎也不需要大家的回答, 繼續吐槽了老爹幾句,最后話鋒一轉,到賀星苒身上:“哎,二姐,你能接手咱家生意么?我看咱爸的基因都流傳到你身體里了。”
賀星苒被迫抬頭,溫和笑笑:“賀家的生意無論如何也不會到我手里。”
賀陽辰:“為什么?”
賀星苒低頭繼續聊微信, 對面是一個中國獨立設計師, 叫Jovian Lim,她在準備國風秀展, 因為見過有女明星上身賀星苒手工刺繡的禮服,所以前來談合作。
兩人敲定年后的見面日期后,賀星苒才抬頭看向賀陽辰:“爸爸不會把生意交給我和大姐兩個女兒打理,你也別太著急,云匯的生意遲早都是你的,你再扶不上墻,爸爸也就只是咬牙多干幾年,再不濟找職業經理人唄。”
“哦……”
賀陽辰倒也不在乎賀星苒能不能接手公司,他只在乎誰接手家里的生意,能多給他錢。
賀星苒下逐客令:“沒事兒你就走吧。”
賀陽辰錢拿到手,也不戀戰,起身就走,福瑞立馬開始舔毛。
走到門口,又問:“那過年?”
賀星苒斬釘截鐵道:“我不回家。”
賀星苒和靳嶼和好了。
賀星苒今年過年不打算回家。
這兩個消息傳到賀澤剛耳朵里后,她就受到了全方面的轟炸。
賀澤剛喊兩人回家過年,對于傳統的家族來講,春節是很重要的儀式。
只是他在覺得重要的同時,也想費勁心力地巴結姑爺。
賀星苒不留情面地拒絕了。
她發現自從接受賀澤剛就是不愛自己這個事實后,她的內耗就減少了很多。
——為什么要把好脾氣和容忍留給不在乎自己的人?-
新年,賀星苒和靳嶼回了靳家。
錢、靳兩家都子孫單薄,而過年期間,按照女方要求,錢和平要帶著妻女回老丈人家過年,錢家旁支的子孫有人許多都定居國外,因此錢家就剩下錢玉書一個人。
怕老人家寂寞,春節期間,大家都在靳家過的。
靳家在山腳有獨棟的莊園別墅,賀星苒對靳家的財力已經有了認知,見到莊園并沒有多大感覺,反而是福瑞,見到草坪立馬著急,一松開牽引繩立馬就跑了出去。
賀星苒和靳嶼逐一跟靳觀西、趙詩空,還有錢玉書打過招呼,才緩緩穿過長廊,走進內庭。
靳家人丁并不單薄,哪怕是從靳觀西兄弟輩的孩子就開始籠絡到一起來,大大小小幾十口人。
并且大家的名字都是按照族譜排輩的,靳嶼看著是個很簡單的名字,但實際上是從“山”。
他那些兄弟姐妹叫峋、嵐、岸、岷……
名字像就算了,每個人的顏值又都很高,大家見了新婦都很熱情,七嘴八舌地跟賀星苒打招呼寒暄。
賀星苒本來就社恐,不太記得人,轉一圈挨個兒打招呼,然后悄悄跟靳嶼說:“我頭暈了。”
靳嶼笑笑:“沒事兒,應付一下就行了。”
“啊?”還能這么隨意么。
靳嶼聳了聳肩膀:“反正有些人你一年也就見這么一次。”
賀星苒心想著,也是。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位叫靳峋的戴眼鏡、看著年級很輕的男生:“你這個堂弟很帥哦。”
話音落下,靳峋卻朝兩人看了過來,點了點頭,招呼道:“哥哥,嫂子。”
靳嶼打招呼,禮貌問道:“最近學習怎樣樣?”
賀星苒:“……”
大過年的,您問一個學生這個問題,禮貌么。
不知道是單純低情商還是單純想盡快結束話題。
靳峋顯然早就習慣靳嶼每年的新年迫害,倒是有幾分興奮地回答:“哥哥,我讀大學了已經。”
“哦,”靳嶼都忘了,“哪個大學來著?”
靳峋:“麻省理工。”
本科能進麻省理工,已經是國內最頂尖的那批人了。
賀星苒微微驚訝,但靳嶼就“哦”了聲。
這個學歷在靳家也就是麻麻的。
靳峋沒有理會哥哥的冷淡,反而還頗有幾分興趣地攀談:“哥,你認識祁頌年嗎?聽說她也是臨宜的。”
靳峋家里在京北從政,反而跟靳家大本營——臨宜市的關系遠了。
聽到這個名字,靳嶼下意識看了看賀星苒,揚了揚眉:“怎么?”
雖然不是一個學校,但美留圈不大,太陽底下藏不住什么秘密。
好看的少年臉上都是八卦的氣息:“這個人好像挺奇怪的,給人當小三被抓到了。”
賀星苒沒忍住插嘴:“會不會是那男人騙她,她不是自愿的?”
“嫂子,你這版本也太超前了,”靳峋不自覺揚高音量,“之前她也給人當過小三,也被發現過,也是用的這個理由,說自己是被騙的。”
“但是這個原配好像有點牛,證據確鑿,還做ppt了……”
說著,連忙分享八卦資料,把ppt發給了靳嶼。
他隨便點開看了兩頁,無甚興趣地收回手。
看了賀星苒一眼,她搖搖頭,不打算看。
就是靳峋還在說:“這件事兒鬧得很大,我們美留圈好像都在吃瓜呢。”
靳嶼“哦”了一聲,淡淡岔開話題:“這么有時間吃瓜,怎么不去談戀愛。”
靳峋:“……”
靳嶼:“是談不到嗎?”
靳峋:“……”-
與此同時,祁頌年給人當小三被爆的瓜出來之后,她本人灰溜溜回國過春節。
圈里的朋友也有在各國留學的,這個瓜跟病毒似的流傳開,大家也都有耳聞,新年聚會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提起這件事兒。
“頌年姐怎么可能真的去給別人當小三兒呢,我肯定這里面有誤會。”趙醒醒完全是祁頌年的粉頭,非常相信她。
羅亦周倒是笑笑,已經不是第一回出這種事兒了,她到底有沒有給人當小三,明眼人心里都有數。
姓名,照片,籍貫,學校專業都寫得清清楚楚,就差報身份證號了。
“有什么誤會,你跟我一樣本科肄業看不懂ppt嗎?”他點開手機,把頁面放大,祁頌年的微信頭像赫然出現在大家面前,“她自己說的,‘要悄悄瞞著你女朋友’。”
何止不是被騙,分明還很主動呢!
趙醒醒被他撅得很沒面子:“行每天更新各種資源,歡迎加入南極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我知道了,你非要這么反駁我嗎?你真不是個男人,不就是看我和不喜歡賀星苒跟嶼哥在一起,你是嶼哥舔狗你不樂意了嗎。”
這倆人平時關系就沒有多好。
因為靳嶼和賀星苒的事兒,關系就更差了。
羅亦周被氣得額角青筋直跳:“什么我是嶼哥舔狗?那嶼哥和賀星苒人家就是一對,都結婚了,你還攛掇祁頌年和嶼哥談戀愛?”
他都感覺荒謬:“怎么,你也是祁頌年,就愛給人當小三?”
“羅亦周你!”趙醒醒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拿酒杯摔他,“你空口白牙污蔑人!”
羅亦周往旁邊輕飄飄一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一生氣就砸東西,你跟那個祁頌年真是一模一樣。”
陳思曉難以置信,畢竟祁頌年在他們心目中樹立的形象都是又溫柔又松弛又理性的學霸大姐姐。
誰能想到她居然會跟人說那些露骨的話,當別人的小三,還把原配氣到流產。
他倆吵得不可開交,陳思曉心里煩:“你們能不能消停一點兒。”
羅亦周看了看陳思曉,賣個面子,閉嘴了。
可羅亦周一個人閉嘴有什么用,大家的唾沫聲像潮水一般向祁頌年涌來。
除夕夜,最熱鬧的時候,父母也知道了她的事兒,回爺爺家過年都沒敢帶她。
冷清的一個人在家里。
刷著社交媒體,每次都能看到關于自己的消息。
【求祁頌年的ppt】
【你們留子真會玩兒】
【據說這個小三家里背景很硬,但是原配更硬,硬碰硬才讓大家看到了】
就連身邊的朋友也發來或探尋或安慰的話。
大小姐向來眾星捧月,是人群中心,哪兒受過這種罪。
本來也是萬眾矚目,可當這一種矚目變成了懷疑和打量,她幾乎就要崩潰。
這些天躲在家里,她茶飯不思,整個人瘦了一圈,在加州海岸賽程的小麥色肌膚,此時看起來面瘦肌黃。
她不是第一次給人當小三,但卻是第一次被爆出來。
直覺告訴她不對。
思來想去,她還是撥通了喬景琛的電話。
喬景琛并沒有回國跨年,他們家里并沒有家庭的觀念,哪怕是因為利益,必須把家族綁定在一起。
“大小姐,新年快樂哦。”喬景琛接了電話,隨性地說。
祁頌年惡狠狠問:“喬景琛你為什么要搞我?!”
這次輪到喬景琛揚了揚眉裝作什么都不懂:“搞你什么了?”
“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
祁頌年氣得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半晌,喬景琛看著出租房炫目的吊燈,語氣和內心一樣蒼涼:“你錯就錯在不應該搞靳嶼。”
這只是一道開胃小菜而已。
無言掛斷電話。
徐敏行點進微信,在靳嶼的聊天窗口停留,打下新年快樂四個字。
發送-
國內春節正是一年到頭最熱鬧的時候。
從下午開始,大家就馬不停蹄的忙起來。
姐姐靳嵐家的小孩子滿地追著福瑞跑,小狗根本不愿意跟小孩子玩,四處亂竄。
“姐姐,”一雙柔軟的小手捏著賀星苒的裙擺,小姑娘扎了兩個沖天辮兒,穿了一身粉衣服喜氣洋洋的,奶聲奶氣地求她,“狗狗,點點要狗狗。”
“鄧點點,”靳嶼一把給小孩兒抱起來,“我是誰?”
鄧點點也不怕,摸了摸靳嶼眼尾的痣,輕聲回答著:“是舅舅。”
靳嶼指了指賀星苒:“她是舅舅老婆,你要問她叫什么?”
三歲的小屁孩兒哪里懂這些,撓了撓腦袋:“叫美女。”
靳嶼:“……”
“美女姐姐,”鄧點點伸手要她抱抱,“舅舅壞,不要舅舅。”
靳峋也趕緊接話:“告訴小舅舅,點點是不是要換個舅舅?”
舅舅舅舅,早就把小孩繞懵了。
反正靳嶼舅舅不好,鄧點點想了想,乖乖點頭:“嗯,給美女姐姐換個好舅舅!”
“……”
沉默兩秒鐘,全內聽的人都因為小朋友的童言無忌,爆發出歡樂的笑聲。
賀星苒被搞得臉色通紅,從靳嶼手里給鄧點點接過來。
又讓靳嶼把福瑞抱過來,放到鄧點點身邊。
小狗被迫營業,不開心的叫了兩聲。
鄧點點倒是很開心,在賀星苒臉上啵唧親一口,奶聲奶氣地說:“謝謝姐姐!”
雖然輩分亂了,但倆人也沒糾正。
各論各的就行。
賀星苒被她親得心都化了,被喊著過去打牌時,眼神都在鄧點點身上流連。
靳嵐看她很喜歡小孩子,便笑著說:“那你和阿嶼也生一個小毛頭玩玩唄。”
“就是。”一個嫂子一邊打牌一邊說,“沒孩子有沒孩子的好處,有孩子也有有孩子的好,有個乖女兒在身邊,美得呦~”
靳嶼在一旁陪長輩聊天,聞言,側頭瞧了賀星苒一眼。
恰好賀星苒也在看他,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短兵相接。
哪怕已經認識許多年,但很多時候和靳嶼對視上,總是會為他雙眸里的多情和憊懶心動。
賀星苒心里仍舊會小鹿亂撞。
慌不擇路的收回視線,臉上已經稍稍泛起紅暈。
“哎呦,瞧人家新婚燕爾,感情多好!”嫂子感慨。
賀星苒本來臉皮就薄,被這么一說更是打錯一張牌,直接給嫂子點炮了。
靳嵐趕緊喊靳嶼:“阿嶼你到底給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就瞧你老婆一眼,她就要輸慘了!”
賀星苒紅著臉小聲辯解:“我就是不太會玩……”
年紀小的姑娘剛剛結婚,一逗就臉紅。牌桌上的三位少婦最喜歡逗她了。
靳嶼倒是還真起身,站在賀星苒身后,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
“這才輸哪兒到哪兒呢,”他幫忙摸了一張牌,直接打了出去,擲地有聲,“大膽點兒,爭取讓嵐姐輸光點點奶粉錢。”
賀星苒真是坐不住了,很羞赧,匆忙起身讓靳嶼坐下,喃喃道:“老公,你幫我玩兒吧,我去找點點。”
靳嶼身子一僵。
老……老公?
哪怕兩人結婚許久,但從來沒有使用過這個稱呼。
靳嶼喉結緩慢的上下滑動。
“這把算我們輸,”他輕輕推了牌,然后抬手招呼靳峋,“阿峋,來打兩把。”
……
賀星苒沒有直接去找點點玩,先去二樓靳嶼的房間上了廁所。
洗手的時候,衛生間門忽然被推開。
賀星苒紅著一張臉慌亂抬頭看過去,靳嶼大步邁進來,立在她身前,將她圈在自己和洗手臺之間。
賀星苒推了推他:“你……你干嘛?”
靳嶼低頭,準確地吻在她嘴角,笑著問:“你剛剛叫我什么?”
賀星苒想到那個稱呼,更害羞了。
靳嶼逼她:“再叫一次聽聽。”
大家還等著他們打麻將呢,消失這么一會兒,指不定會被他們怎么猜。
賀星苒趕緊乖乖聽話:“老公……”
“草,”靳嶼從來沒想過就這么兩個字,威力居然如此大,“受不了了。”
根本不守信用。
靳嶼低頭,粗暴地吻上她的嘴唇。
第 50 章
賀星苒下意識往后彎腰躲開他, 靳嶼不疾不徐地將手按在她的手背上,逼著她朝自己靠近。
溫熱的鼻息撲在面上,夾雜著他身上干凈清澈的香柏木氣息。
賀星苒緊繃的神經稍微有些松懈,就被靳嶼撬開齒關, 輕輕重重地親吻。
樓下的熱鬧順著空氣向上飄, 穿透墻壁, 不絕如縷地落進賀星苒的耳朵。
全家人都在樓下為了新年聚會,兩人卻在樓上大家看不到的角落如偷情一般激吻。
賀星苒搭在靳嶼有力手臂上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起來。
“別……”她推了推靳嶼, “大家都在呢。”
靳嶼嘴唇貼著她的嘴唇,音調含糊地說:“反正大家也不會上來。”
“我……我不放心。”賀星苒紅著臉說。
“就接個吻而已,”靳嶼好整以暇地揚了揚眉,“你害怕什么?”
賀星苒:“……”
他的表情可不止是接個吻這么簡單。
再次用力地吻上, 舌根壓著她碾壓,呼吸逐漸被剝奪掉大半。
賀星苒雙頰緋紅,被迫承受著的他的索求。
漸漸的,她似乎感覺自己松弛下來,開始享受靳嶼的親吻,并且投身其中。
靳嶼的手始終很老師地貼在她的后背上, 并沒有繼續挪動。
封閉的狹小空間里,因為靳嶼在她身邊,賀星苒莫名想起自己的第一個吻。
那個吻和告白幾乎是同時發生的。
光線昏暗的操場上,在完成那個不算告白的告白之后,賀星苒一直將頭埋在膝蓋里輕聲飲泣。
靳嶼哄她,但大少爺活到十八歲, 一向是被別人哄著的, 根本沒有哄人的經驗的,手忙腳亂地給她擦著臉上的淚水, 卻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最后干脆直接給她按在胸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后背,任由她發泄。
他似乎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的賀星苒在哭什么。
也不是必要了解戀人的每個情緒,但他愿意在每一個她感到難過的時刻陪她。
那天的月光很亮,照在兩人身上。
賀星苒悶聲流了很久的眼淚,終于愿意抬頭,兩人視線對上。
靳嶼用拇指輕輕地摩挲她的眼角,再然后,或許是月色正好,他鬼使神差地俯身,一個吻落在她的唇上。
像是在品嘗這時間最甜美的櫻桃。
少年的動作青澀里帶著一點小心翼翼,像是被惡魔附體似的,回過神來,甚至怕她認為自己孟浪的張皇。
賀星苒借著月色投下的光影看他,手臂悄悄攀上她的肩膀,算是默認。
……
直到走廊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換好衣服,媽媽在喊我們下去包餃子呢。”
“呵呵,”有些低磁的男聲說,“靳家什么都不缺,但還是缺人包餃子,可以演春晚了。”
女人又說:“不就是這么個儀式!”
聽聲音,賀星苒分辨不出來這是靳嶼的哪個哥哥和嫂子,稍稍有些分心在思考。
接吻不認真,靳嶼懲罰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專心點兒。”
“不要了。”已經從剛才的感覺里出來,賀星苒推了推他肩膀。
“……”
靳嶼愣了兩秒鐘,無聲哂笑:“寶寶,你這和拔掉無情有什么區別?”
賀星苒抿了抿嘴:“知道沒什么區別就別問了,怪影響感情的。”
靳嶼:“……”
她已經開了水龍頭,扯出紙巾沾水,仔細擦掉自己暈開的口紅。
剛剛吻得太認真,唇周也被暈染上紅色,還好她皮膚白,擦掉口紅順便帶走了粉底液,膚色也沒有什么差距。
給自己擦完,又朝靳嶼招了招手:“你來。”
靳嶼皺眉,故作深沉似的:“不是拔掉無情么,不來。”
大少爺的小脾氣說來就來。
賀星苒咬了咬嘴唇,稍微墊腳,要觸碰他的唇角:“你這兒也沾上口紅了。”
靳嶼冷冷后退兩步,聲音懶洋洋的,帶著一點不滿意:“他們要是問起來,我就說是被狗啃得好了。”
“……”
說誰是狗呢!
賀星苒還想懟他,但一想,靳嶼是真有可能就這么走出去并且自己絲毫不在意隨便大家怎么打量的性格。
但狗可不會涂口紅強吻人,他一走出房間,大家都知道剛才兩人躲起來偷偷接吻了。
她定了定心思,嘴角挽了個笑容,露出小梨渦:“哪兒有狗?福瑞跳起來都親不到你膝蓋呢。”
靳嶼仍舊沉著眉眼,冷笑一聲。
“……”
狗東西還挺難哄。
賀星苒深吸一口氣,忽地,整個人撲上去,拉住他的手:“老公~我們處理一下吧。”
她故意夾著嗓子,把“老公”三個字說得很甜很甜。
靳嶼照舊是擰著眉頭,但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滑動。
賀星苒踮起腳尖,輕輕擦拭著他嘴角暈開的口紅漬,靳嶼還要后退,她連忙又叫了聲:“老公你別動,我要站不穩了。”
“……”
靳嶼身高有一米八五,是民航飛行員的最高身高了,大學那會兒他每天不敢吃不敢喝,生怕繼續長個子。
賀星苒其實不用踮腳的,可為了裝柔弱么……
靳嶼果然還很吃這一套,到底是不再動了,抬手輕輕攬住她的腰身,謹防她踩著高跟鞋摔倒或者崴腳。
擦干凈他的嘴角,賀星苒抿嘴笑了笑,又獎勵似的在他臉頰上親了親:“走啦,大家都在下面包餃子了。”
拽著他的手腕。
靳嶼反客為主,握住她的手,并且和她十指相扣。
推門走出房間,他傲氣地嘟囔著:“還挺會撒嬌。”
賀星苒裝傻笑笑:“我看你也挺吃這套的。”
意思是:我都來“討好”你了,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可靳嶼哪兒肯聽話,她不想聽他就偏得說:“那床上你也撒嬌給我聽聽。”
賀星苒:“……”
臉一紅。
別墅年頭已久,室內并沒有安裝電梯,兩人順著旋轉樓梯下來,剛好對著靳嵐的麻將桌。
靳
殪崋
嵐招呼她再來打一圈,賀星苒紅著臉松開靳嶼的手,小跑著過去。
靳嶼在她身后玩味地“嘖”了聲。
怎么跟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
“你們這小夫妻感情是真好,上個衛生間還得陪著。”靳嵐順嘴說著。
賀星苒臉頰上不自覺緋紅,趕緊坐下來,按了轉骰子的按鈕,嘩啦啦聲響起,她趕緊岔開話題:“我們不是要包餃子嗎?”
嫂子說:“那是爸媽他們的規矩,有人去幫忙就行了。”
說著,就按照點數開始抓牌,新一輪麻將又開始。
在賀家,女人們都是過年期間最操勞的,賀星苒像是剛被解放的大山里的人,不禁感覺有點新奇。
抓了兩圈的牌才適應現在的身份和角色。
靳家家風大抵如此,女人們都在玩,也有些在照顧小孩子,男人們才是在廚房忙碌的那個。
靳嶼進了廚房,但偌大的空間已經被人占滿,靳嵐丈夫說:“阿嶼就去幫忙看看這群小孩子,反正以后也得當爸爸,就當實習了。”
“哥哥準備要小孩兒了嗎?”靳峋眼里發出八卦的光芒。
靳嶼不置可否,揚了揚眉:“你著急什么?”
靳嶼聳了聳肩膀:“我在替你著急嘛。”
外面,鄧點點小朋友正呼朋引伴的過來擼福瑞。
小狗在幾個小孩子面前先是特別無措,后來習慣了,往地上一趴,隨便他們怎么樣好了。
靳嶼在廚房插不上手,拿了個碗出去看看福瑞。
有個小孩子把自己最喜歡的貼紙貼在了福瑞的額頭上,小狗一臉生無可戀,看到靳嶼,也就是抬抬眼而已。
靳嶼彎腰把這群“小蘿卜”挪開,緩聲道:“先讓小狗喝點水,它累了。”
他抱起福瑞,福瑞可憐巴巴地叫了聲。
靳嶼摸了摸它的腦袋,把碗放下,又裝點兒礦泉水。
福瑞是真渴了,立馬把小小的頭埋進水碗里。
西高地的毛毛特別容易發黃,好在兩人打理得很好,目前口周的毛毛還沒有泛黃。
盯著它喝水,等它一喝完,連忙給它抱在懷里,擦干它嘴角的水漬。
“你們婚禮要定在什么時候?”靳嵐問,即便是知道之前兩人出現過離婚風波,取消過一次婚禮,大家也沒八卦這件事。
賀星苒邊打牌邊回答:“可能春天吧。”
嫂子又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給小狗擦口水的靳嶼,笑道:“計劃要小孩兒了嗎?我瞧阿嶼會是一個好爸爸。”
“是啊,”靳嵐也說,“對個小狗都這么有耐心,對自己的小孩兒還了得?”
幾位人婦這么說,賀星苒也好奇看過去。
靳嶼給福瑞擦完嘴,給它放在地上,其他小孩兒又圍了起來。
那個叫壯壯的虎頭虎腦的男生扯了扯他褲腿:“叔叔,我想要放炮仗。”
鄧點點也跟著撒嬌。
一個小孩兒有需求,很快就蔓延成一群小孩子的需求,大家圍著他吵嚷著。
其實很奇怪,靳嶼在成年人、圈子里看,并不是一個很好想與大的人,反而受到了這么多小孩子喜歡。
靳嶼似乎被吵得頭疼了,喊靳峋也出來,然后排排隊帶著小朋友們出門到外面。
臨走的時候,剛好和賀星苒對上視線。
她壓著嘴角的笑容,回過頭看著麻將桌,輕聲道:“不著急,會要寶寶的。”-
麻將又打了三圈,大家家里人喊這幾位打麻將的“角”也去包兩個餃子,這在靳家意味著是大家都參與的好運氣。
賀星苒手上都是面,錢衛平穿著一身紅色洋裝站在她身邊跟她聊家長:“苒苒這餃子包的還胖胖的。”
靳嵐在旁邊也不忘了搭話:“嗯,以后生個孩子也胖胖的。”
錢衛平輕輕拍了她一下:“別什么都說,我們苒苒臉皮兒薄!”
靳嵐努努嘴:“三嬸兒,你不著急抱孫子嗎?”
錢衛平嘴硬:“這是我著急就有用的!?”
靳嵐想想也是,吐了吐舌頭。
那頭,靳嶼帶著一群在莊園里瘋跑過的小孩子進門,又悉心地幫鄧點點幾個年紀小一些的脫了外套。
看到大家在廚房研究什么生不生孩子的,就知道是在背后“聲討”自己呢。
連忙走了進去,站到賀星苒身邊,問靳嵐:“怎么,嵐姐要生二胎?”
靳嵐最近正被家里催二胎煩著呢,聽靳嶼這么問,臉色變了變。
“嵐姐盡管生,”他幫賀星苒挽了挽掉下來的衣袖,“點點就給我們養好了。”
“點點給你?”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靳嵐淬了聲,笑罵道,“你看點點愿意跟你嗎?”
靳嶼揚了揚眉,招呼道:“點點,到舅舅這里來。”
點點現在可喜歡這個可以給自己放煙火,還擁有一只漂亮小狗的舅舅了,連忙邁著小短腿笨笨地走來,奶聲奶氣地叫著:“舅舅~”
靳嶼俯身,跟她眼神平視著問:“寶寶,你愿意當我和漂亮姐姐的孩子嗎?”
他指了指賀星苒,又補充道:“還有小狗哦。”
鄧點點絲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愿意噠。”
靳嵐:“……”
靳嵐丈夫:“……”
靳嶼朝他們揚了揚眉,露出勝利地微笑。
又問點點:“那你現在應該問我叫什么?”
點點這個時候倒是反應過來了,咬著手指,奶聲奶氣地叫:“爸爸。”
“……”
廚房里因為小朋友的童言無忌,爆發出歡樂的笑聲。
靳嶼朝賀星苒揚了揚眉,讓她也參與這么歡快的氛圍里來。
賀星苒對他笑了笑。
點點爸爸一把給小孩兒抱起來,裝作很提防地對靳嶼說:“想要女兒自己生去!”
靳峋也笑:“姐夫,別那么小氣嘛。”-
大家吵吵鬧鬧,吃過年夜飯。
今年臨宜政府解禁煙花爆炸,零點之前,大家已經放棄春晚,穿得厚厚的站在外面。
零點一到,就有人點燃所有煙花。
噼里啪啦的聲音響起,煙霧在空氣中氤氳,繽紛的顏色從大家臉上紛紛掠過。
幾個小朋友被爸爸媽媽捂著耳朵,先是害怕,然后也變成了驚喜地望著天空。
靳嶼一向是新年里點燃煙花的那個人,燃燒之后立馬向賀星苒跑過來。
砰砰砰的聲音響起。
靳嶼捂住她的耳朵,賀星苒身軀一怔。
面前是比煙花還絢麗,還耀眼的臉。
新年倒計時的鐘聲敲響,本該寂寞的天空,忽然竄升許多焰火,紛紛繚亂,必必剝剝。
在一片轟隆聲里,靳嶼勾了勾唇角,向她說了說什么。
賀星苒沒聽清,但嘴角掛著笑容,點頭回應:“嗯,新年快樂。”
“不只是新年快樂,”靳嶼貼著她的耳朵,平緩又堅定地重復,“寶寶,這是我愛你的新的一年。”
有煙花的顏色落進他的眼睛。
賀星苒忽地鼻尖發酸,看著那雙桃花眼,鄭重其事地點頭:“我也是。”
這是我們相愛的第十年-
賀星苒曾經討厭生命,害怕睜開眼后的每一天,所有痛苦和壓力向她壓來時,她不敢喘氣。荒唐地想,閉上眼睛,那就不要睜開。
靳嶼卻讓她逐漸明白,日子很好,外面的風和樹很好,痛苦和悲傷也有盡頭。
有他在,她開始期待明天。
愛徘徊于秩序之外。
愛是一瞬間。
愛由瞬間變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