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孤獨男友
刺骨的寒風吹在人身上仿佛刮骨,月前還稀稀疏疏有些青翠的老樹也掉光了葉子,寒冬是徹底來臨了。
江待今天有實驗未完成,所以天色還未完全暗下去他便提早回了醫學院的校區,林望秋也因此較往常更早回宿舍。
雖說南方冬天慣常不開暖氣和空調,但進了四人寢的宿舍還是要暖和許多,進門后林望秋將圍巾繞兩圈摘下來。
覃溫和龔怡棠拉了椅子面坐在朝門口的位置聊天,林望秋見狀,笑問了句:tຊ“說什么呢,這么高興?”
覃溫伸長腳將林望秋還沒來得及關的門踢關上,隨后拉過她一臉神秘地說:“你知道咱班領補助金的學生名單嗎?”
林望秋搖頭,有些莫名:“這個一般人看不到吧?”
覃溫示意她附耳過來,低聲:“排第一個的就是謝汐霖。”
林望秋驚訝瞪大眼睛,不過和謝汐霖領補助金無關,而是:“你怎么知道的呀?”
“班長和我說的。”覃溫得意瞇眼笑。
一旁的龔怡棠說:“看她平常的穿著也不像家里條件不好的啊,沒想到還會領補助金。”
覃溫又面向她那邊,和她仔細研究起謝汐霖的穿著問題:“不過我仔細觀察過,她的衣服都是一些很實惠的品牌,而且可能是因為人家長得好看吧,所以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變好看了。再說現在哪有家里窮得揭不開鍋的,從穿著看不太出來家境的,除非個別特別有錢的。”
覃溫和龔怡棠一齊看向林望秋。
林望秋不知所措:“干嘛看著我呀?”
覃溫:“老實交代吧,你家里開什么公司的?”
林望秋哭笑不得:“從哪里看出來我家里是開公司的?”
覃溫秒變福爾摩斯:“從各種生活的細節。”
如同覃溫的助手一般,龔怡棠配合著拿出實際證據:“我發現你很會挑東西哦,衣服都是一些很低奢的牌子,不像有些炫富的人,各種潮牌往身上堆,其實土的要死。”
“對呀,上次蹭用你的護手霜,我覺得很好用,就去網上搜,結果發現這么一小支居然要好幾百,牌子也是我從來沒聽過的海外品牌。”
“還有你那套運動服,我不是問你牌子嗎,后來發現一套下來竟要好幾千,雖然面料很好,但也太貴了點兒吧,我等窮人真的買不起啊。”
林望秋不想被貼上標簽,耐心解釋道:“不是這樣,這個服裝品牌是我爸爸朋友創立的,所以我經常買,線下實體店會便宜很多,沒網上那么貴。”
龔怡棠被她的常識空白區無語到:“一般實體店才更貴好嗎?”
“是這樣嗎?”林望秋很少在網上買衣服,所以對這方面知之甚少,“不過我家里真沒你們說得那么有錢,就是普通家庭,真的。”
覃溫也不再刨根問底了,拉長音調:“你就繼續低調吧,小富婆。”
“不過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謝汐霖雖然家庭條件差點兒,但有美貌,成績還好。你不僅長得可愛,家里還這么富裕,為什么只有我這么普通?”覃溫捂臉無淚哀嚎。
龔怡棠和她抱團取暖:“還有我。”
“誰說你們普通了?”林望秋正色道,“覃溫是社交達人,認識的朋友那么多,我一直都很羨慕。”她又轉向龔怡棠,“棠棠喜歡閱讀,能夠靜下心來讀那么久的書,我每次看了都很佩服,你是怎么可以在椅子上坐這么久不分心的啊?要是我,看幾分鐘就得喝水、回消息,一本書猴年馬月才能看完。”
歡聲笑語一陣后,話題又繞回到謝汐霖身上。
林望秋說:“不過,謝汐霖氣質真的好好,你們不說我一直以為她是大小姐類型的,所以才這么高冷。”
龔怡棠與覃溫和她想得一樣:“在此之前我們也是這么以為的。”
林望秋呢喃一句:“沒想到她反而領補助金呢……”
看來大家都是凡人。
后半句林望秋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她身后的門被人打開了。
謝汐霖回來的時間太湊巧了,林望秋說了那么多句話,她一句多的都沒聽見,偏偏就聽見了林望秋的最后半句。
不過動怒并不是她的風格,冷嘲熱諷才是:“你們是閑得慌嗎?整天只知道在背后議論別人?就沒點兒自己的事可以做?”
眼睛很直白地看著林望秋。
林望秋想解釋,但又自知理虧,而且謝汐霖也沒給她解釋的機會,說完就回自己座位了,渾身生人勿近的氣息更濃。
林望秋只好委屈地看看覃溫又看看龔怡棠,小聲哭訴:“怎么就在我說話的時候進來了啊?”
真的要哭死。
果真是不能在背后議論人家啊。
這件不大不小的煩心事照例被林望秋傾訴給江待,事實上,她已經為這件事煩悶好幾天了,以至于茶不思飯不想。
“你說我怎么這么就倒霉,本來沒有要議論她的意思,就說了那么一句,就那一句被她聽見了。”林望秋捧著奶茶郁悶啜吸,溫熱的液體讓心火更甚。
江待溫聲:“下次長點兒記性,這種話局就別進去插嘴了。”
“唔,你說得對。”她咬碎和奶茶一起吸上來的椰果,咽下后萬分認同地點頭,“我以后絕對,絕對不在背后談論人家了。”
她驚人地補充:“有什么話當她的面說出來。”
江待額角跳了跳:“你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
林望秋斜一眼他:“當然是開玩笑的了,你以為我是白癡嗎?”
江待:“我才是白癡,信了你的鬼話。”
林望秋:“你知道無語兩個字怎么寫嗎?”
江待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林望秋握拳怒吼:“不知道的話就往我臉上看,倆字明晃晃寫著呢。”
然而有一件林望秋始料不及的事讓她明白,原來即便她不參加任何話局,也能陰差陽錯得罪人。
因為謝汐霖的美貌遠近聞名,所以就不乏各種“牛鬼蛇神”的追求者在宿舍樓下等她。
當然謝汐霖也都一視同仁,全都不留情面地拒絕了,“高冷美人”的名號更加響徹。
在眾多追求者中,一個高調的富二代脫穎而出,倒不是因為他多有錢,而是因為他足夠有毅力。
每天雷打不動等在宿舍樓下就算了,不管謝汐霖拒絕多少次,他依然鮮花、笑臉以及各種昂貴禮物不斷。
到底真富還是假富,這個尚不清楚,但高調和持之以恒這塊兒,在所有追求者中,他絕對一騎絕塵。
厲害到謝汐霖宿舍所有人都認識了他,連林望秋都知道了他的驚人事跡。
有一次林望秋從超市買完東西回宿舍,在樓下碰見了這位富二代。大概謝汐霖宿舍的幾個女生他都混了個臉熟,看見林望秋,立馬迎了上來,開門見山向她打探起謝汐霖的喜好和行程。
這人很是識趣,知道求人辦事要先送點兒東西意思意思,拿出包裝精致的香水想送給林望秋,以此作為提供信息的報酬。
看紙袋上的logo,林望秋認出這香水的牌子,價格的確不菲。
但且不說她不是會被小小奢侈品打動的人,即便真的喜歡,也不會為此就“出賣”室友,所以當時就禮貌拒絕了。
但十分湊巧的是,林望秋和謝汐霖不知什么時候起有了這種要了命的緣分,她這邊剛結束和那位謝汐霖追求者的談話,轉頭就遇見了下樓的謝汐霖。
所以毫無疑問,剛剛的情景謝汐霖是看得一清二楚。
林望秋就知道她會誤會,冤枉不已,追上去想解釋真相,但這次謝汐霖依然沒給她機會,看一眼便走了。
為什么又不聽她辯解啊!
林望秋真是拿她沒轍。
看著謝汐霖遠去的背影,她也只能感嘆:
多么“美好”的誤會啊。
圖書館閉館后謝汐霖才回來,趁她正在收拾沐浴的東西,林望秋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走到她桌邊。
“我白天什么都沒有和那個人說,只是隨便應付了幾句,你不要誤會。”
謝汐霖還在麻利收拾東西,分神瞥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
林望秋怔住了。
知道你那時候還這樣看我?
就因為她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林望秋焦灼了一整天。
結果她說她知道?
這算怎么回事嘛?
謝汐霖沒再理會林望秋,拿著東西去浴室了,徒留林望秋一人在原地風中凌亂。
不管怎樣,雖說過程曲折了點兒,但好歹林望秋晚上能睡個好覺了,不用再為這事兒憂愁。
半夜時分林望秋起夜上廁所,迷迷糊糊中察覺陽臺有動靜,鬼使神差走了過去。
陽臺上坐了個人影,林望秋依稀辨別出來。
“謝汐霖?”她打了個哈欠,迷瞪著眼問,“你怎么在這兒坐著啊,不去睡覺嗎?”
謝汐霖轉過臉來,風吹揚起她的長發,那一幕真叫美,“你是不是也睡不著?”
“啊?”
她明明困得要死啊,準備回去接著美美睡來的。
但注意到她腳邊的罐裝啤酒,林望秋還是強忍睡意走了過去。
陽臺的冷風一吹,瞬間讓她清醒不少。
等林望秋靠近,謝汐霖說了句讓她摸不著頭腦的話:“我在算賬。”
“嗯?”林望秋揉臉想讓自己清醒一點兒,順著她的話問,“算什么帳?”
謝汐霖說:“一個腎換另一個腎,看起來應該還算等價吧?”
林望秋看過去:“什么意思,我沒懂。”
“我媽打電話來了,她很少給我打電話,接之前我就知道準沒好事兒。果tຊ不其然,我爸住院了,是尿毒癥。腎臟配型都不是我們現在能考慮的事情,付不起醫療費,別說什么手術了,醫院都不讓你待。”她說這話時只有無力,悲傷的情緒林望秋沒有感受到幾分,或許是被她掩藏起來了。
“你在為這個煩惱嗎?”林望秋說,“能用錢解決的事兒都不是事兒,醫藥費我可以借給你。”
謝汐霖:“我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借錢給我。”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幫助你。”
謝汐霖還是搖頭:“這就是一個無底洞,填都填不滿的。”
“走一步看一步啊,而且,”林望秋不知為何格外信任她,“借錢給你我十足地放心,不管數額是多少。”
“這么相信我?”謝汐霖彎唇笑了。
“嗯。”林望秋格外認真地說,“反正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你是一個很有規劃也很有毅力和恒心的人,只要你想做,任何事都能做到的。未來一定不會平凡到哪里去,所以完全不會擔心你會逃賬。”
靜默幾秒后,謝汐霖長嘆一聲:“我真羨慕你。”
林望秋以為她和覃溫她們一般也要說些羨慕她家富裕之類的話,正在心里排練應對話術,就聽見謝汐霖又說:“羨慕你那么單純,把一切都想得那樣美好。因為你被保護得很好,所以從來只看見這個社會美好的那一面,才會這樣輕易地相信別人。但是我,年紀輕輕就已經丟失了那份純真了,習慣將人往壞處想,顧慮過多,也有許多沒必要的謹慎。”
林望秋張了張嘴,啟唇想說些什么,但謝汐霖已經站了起來,順帶拉起她:“走吧,回去睡覺了。”
事后林望秋和江待說起這件事,如是評價到:這是一個莫名其妙但又十分溫情的夜晚。
她覺得自己與那個看似高冷的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
元旦節快要來臨,新的一年又要過去。
覃溫興沖沖提議元旦那天出去聚餐。
龔怡棠也附和:“咱們去吃火鍋吧,冬天很適合吃火鍋的。”
覃溫神色糾結,眼神瞟了瞟盡頭的桌位:“那要叫謝汐霖嗎?”
林望秋義正言辭:“當然要叫了。”
然后這個光榮任務便由她來完成了。
夜晚謝汐霖回來,被三人的隆重迎接嚇了一跳。
這次她沒有徑直略過她們,而是開起適宜的玩笑:“怎么,又要開茶話會啊?我來得不巧了?”
“小心眼。”林望秋輕罵一句,說明她們的計劃,“元旦我們準備出去吃火鍋,你也要一起哦。”
謝汐霖高傲揚起下巴:“勉為其難吧。”
林望秋元旦有宿舍聚餐,就將江待給鴿了,尊貴的男朋友只能和宿舍的一群老小伙子“歡度”元旦。
看見林望秋動態里最新上傳的宿舍四人合照,江待含笑點了個贊,并附贈陰陽怪氣留言:“玩得開心,希望你還沒有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孤獨的人。”
幾分鐘后他收到林望秋的回復——
“新年快樂,一日孤獨男友。”
第七十二章:心理醫生
臨近暑期的青江人流更加密集,就連醫院里的人也較平常更多。
從陳巖的診室離開后,何魏然提著來之前買好的菜去坐電梯。
進到電梯里,遇見一個和他同樣拎著菜的老奶奶,如此有生活氣息的畫面,在醫院真是難得多見。
年齡差距頗大的兩人在電梯間里看一眼彼此手里的菜后相視一笑。
“小伙子,你要做魚啊?”
“啊。”何魏然應一聲。
老奶奶又問:“是家里人喜歡吃嗎?”
沉靜幾秒,何魏然才笑應回去:“是,我叔叔很喜歡吃。”
“我兒子也喜歡吃魚。”老奶奶笑瞇瞇說,“不過現在生病了,吃不進腥的。”
電梯門打開,兩人朝醫院門口走。
下了門口的臺階,何魏然提出分別:“奶奶再見。”
老奶奶驚訝看向他:“你不往這邊走啊?”
“我從那邊回家。”何魏然指了指右手邊。
“這樣么。”老奶奶慢騰騰說,“瞧你提著菜,我以為是和我一道去那邊食堂做飯的。”
何魏然抬眼,微訝:“醫院食堂還能自己做飯?”
老奶奶搖搖頭:“不是醫院的食堂,是別個私人開的,叫什么‘愛心食堂’,就開在醫院旁邊,交一塊錢就能過去自己做飯。生病的人口味刁得喲,醫院那飯哪里吃得下。”
“你沒有家人生病住院是好事兒,醫院這地方啊,還是少來。”
“嗯。”何魏然鬼使神差回頭看了眼身后的醫院,視線停頓一會兒,隨后才同老奶奶說,“您慢走,我先回去了。”
“誒。”老奶奶笑著說,“你叔叔還等著吃你做的魚吧?快回吧。”
何歸南參加完一場酒局后才讓司機送自己回家。
車子駛進車庫時街燈都已亮起,寶石藍的夜空中綴著點點繁星。
推門進屋時聞見飯菜香氣,何歸南沒急著換鞋,只站在進門處。
下一秒聽見動靜的何魏然從廚房出來,一直以來淡漠到有些僵硬的臉上居然揚起了笑容:“你回來了,咱們吃飯吧。”
“你……”何歸南的驚訝轉瞬即逝,脫下外套走近西圖瀾婭餐廳,“今天下午沒課?”
“嗯,所以就提早回來了。”想到這個時間點,何魏然側眸問他,“你應該沒吃吧?”
其實已經吃過了。
但何歸南還是拉開椅子坐下了:“是還沒,今天忙得有些晚。”
何魏然在他對面坐下,將盛好的飯推到何歸南面前:“那你回來的時間正好,飯菜才剛做好沒多久,現在還熱著。”
看到桌面正中央擺放的紅燒鯽魚,何歸南伸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品嘗過后眼底浮過驚艷。
雖為試探,但他還是裝不經意問:“你喜歡吃魚?”
何魏然抬頭:“不是你喜歡吃么?”
何歸南擱下筷子,繼續誘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魚的?”
“陳醫生告訴我的。”何魏然低頭專心吃著飯,在夾菜的間隙說,“你們認識很久了吧,她連你的口味都知道。”
這話在何歸南的角度聽起來問得有些許的曖昧,但曖昧不在陳巖和他身上。
他語氣愈發閑適,“是認識挺久的了,你問這個是想知道什么?”
何魏然猶豫片刻:“倒也不是想知道什么,就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何歸南饒有興趣地笑了。
正是見他笑了,何魏然以為他心情尚可,才將后面的話說出來:“陳醫生人挺不錯的,你們對彼此沒感覺嗎?我覺得你們……”
“這是我的私事。”何歸南的臉瞬間垮了下來,笑容也消失不見,“你精力很多?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還有閑工夫來管我的事?”
何魏然欣悻悻道歉:“抱歉,是我多嘴了。”
落地窗前,青江市最繁華地段的夜景一覽無余,高架橋上川流不息的汽車閃著尾燈,和斑斕的霓虹燈交融,映著夜色。
何歸南立在窗前打電話。
“他最近情況怎么樣?”
電話那邊是一道溫和的女聲:“情緒好很多了,不受刺激的話,之前那樣的情況應該不會再出現。”交代完何魏然最近的狀態,陳巖話鋒一轉,“我發現個有意思的現象,你要不要聽?”
何歸南這邊皺了皺眉:“什么?”
“這小孩兒病情穩定的時候,你的心理狀況也會好很多。之前他自殺,我能看出來,你那時候也快崩潰了吧?”
陳巖同時給何歸南與何魏然做心理治療,所以對他們兩個的心理狀況都十分了解。尤其是何歸南,他從四年前就在陳巖這兒接受治療了,前三年效果一直不太顯著,大概是在何魏然來陳巖這里治療前后,陳巖發現何歸南有明顯好轉的跡象。
“所以你才告訴他我喜歡吃魚?覺得我們之間有點兒什么,想撮合我們?” 對于陳巖的自作主張,何歸南并沒有表現出過多情緒。
陳巖沒將話說得太絕對,只說:“反正不是簡單的叔侄關系。”
對此何歸南不置可否,只是冷冷警告:“你是個醫生,別仗著給我看了幾年病就管東管西的。”
何歸南剛結束和陳巖的通話,臥室外便傳來敲門聲。
他開了門,靠在門框上問局促站在門外的何魏然:“什么事兒?”
“也沒什么。”何魏然迎上何歸南帶著銳氣的雙眼,“今天學校的獎學金到賬了,然后我發現比往年的要多出許多,是不是……你和校方打了招呼?”
何歸南視線不知覺落在何魏然的右手腕上,那里有一道已經愈合的傷疤,很深。
他表情淡,聲音也淡,看起來真的就是事不關己:“我是個商人,任何人都有自己混的圈子,哪里去認識什么校長?”
“那為什么我的獎學金比別人的兩倍還多?這完全不正常。”何魏然已經篤定了是他,除何歸南之外,他想不到還有什么人有這樣做的理由。
“我說過,你不用再幫我,不僅是獎學金tຊ,是不用幫我任何事。給我地方住,我付你房租,這就行了。”
何歸南眉宇間似有戾氣,皮笑肉不笑地問:“所以你今天做這頓飯是為了……警告我?”
何魏然有點兒嚇到,但還是平靜說:“不是警告,哪有我警告你的份兒。我只是不想我們之間的關系太復雜,你幫我這么多,我以后很難還清的。”
何魏然周末找了兩份兼職,幾乎是兩份工作無縫銜接地連軸轉,而且還是夜班居多,很多時候都趕不上宿舍門禁。而馮如又不讓他回家,百般無奈下,他接受了何歸南的提議,住進了他閑置的房子,但每月堅持付給何歸南房租。
何歸南住的是高檔小區,但卻只收取何魏然普通房子的租價,雖然知道他不缺錢,但何魏然心中還是過意不去。
何歸南依舊是冷笑:“你想撇清,但撇得干凈嗎?”
“錢……錢還完了……就可以,”何魏然的聲音一開始在顫抖,后面情緒忽然有些失控,由低語變為怒吼,“等我把五千萬還你,咱們就徹底沒關系。不管是我爸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我爸,我都不想再管了!”
“那我會讓你……”他手腕上的那道傷疤倏然浮現在何歸南眼前,他攥了攥拳,調轉話鋒,聲音軟和下來,“去睡吧,我答應你,以后不再插手你的事。”
室內再度恢復靜謐。
剛剛的場景仍在何歸南腦中回放。
他原本要說的是什么呢?
“那我會讓你,
永遠也還不清那五千萬。”
他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話?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何歸南拿起手機,重新撥通陳巖的號碼。
“喂?”
“明天下午我去一趟你那里。”
“您是看病還是……”
“看病。”
最后兩個字說完,不及陳巖多想,何歸南就掛斷了電話。
剛躺下沒多久就被電話吵醒的陳巖對著手機發懵。
何歸南說要過來看病?
明明他半年前病情就已經穩定了,怎么現在又要來看病?
陳巖丟開手機,懶得再思考,倒頭接著睡覺。
第七十三章:團隊旅行
大二在各種考試和考證中匆忙而逝,到了暑假也不得消停,各個團隊的三下鄉志愿服務隊都忙活了起來。
為了那點兒畢業學時,大家都在參加各種校隊的筆試、面試。
林望秋她們宿舍打算自己組個小團隊,就她們宿舍四個人,外加覃溫社團認識的兩個朋友。
林望秋一開始的確是準備和室友們一起,甚至有想過將江待名字也一起報上去。但隊里清一色全是女生,就他一個男生的話,他可能會不自在,而且女生們也會有不便之處,想想就還是算了。
但江待實在是考慮得太周到,自己通過校隊的時候,還把林望秋的名字也一起報上去了。
其實他也沒去面試,參加的是醫學院的三下鄉服務隊,隊里負責人不僅和他認識,還經常一塊兒打球,所以就給他開了個后門。
本院的服務隊對自己院里的學生都會放寬界限,所以那些不自己組織隊伍的學生都是報名參加自己院的校隊。
然而林望秋是個意外,因為江待后門走得太厲害,把她也弄進去了。
時不待人,所以江待通知林望秋時,她名字已經報上去了。而她們院進度要慢一點兒,團隊申報尚未審核通過,因此林望秋只能參加醫學院的服務隊。
謝汐霖是個效率至上、執行力極高的人,又有很強的組織能力,下午聚集大家在宿舍開了個小會,商討起具體分工事宜。
她按照昨晚列的要點提綱大致講了一下,最后問:“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
“報告!”林望秋顫巍巍舉起手。
謝汐霖被她嚴肅正經的小模樣逗笑:“有什么想問的就說吧。”
林望秋低下腦袋,手仍舉著:“女王陛下,我有事要稟報。”
謝汐霖也進入cosplay,手一揮:“準奏。”
林望秋心虛到聲音都細小:“就是,我可能,不能和大家一起了。”
“這是何意?備細說來。”謝汐霖頗有威嚴地挑眉。
林望秋:“江待他幫我報了他們院的,然后名字已經交上去了,我今天才知道。”
話音一落,龔怡棠和覃溫便炸開了鍋。
“臣啟奏,嚴懲此叛徒。”
“臣附議。”
謝女王一聲令下:“準了。”
“啊啊啊,女王陛下,臣再也不敢了。”
林望秋的哀嚎很快就被三人的聲討掩蓋。
“男朋友很比我們好,哈?”
“居然為了區區男人舍棄娘家人,真是太可惡了!”
“嗚嗚嗚,我也不知情啊!冤枉,冤枉……”
醫學院的志愿服務主要是為偏遠地區提供基礎免費的醫療服務,這次服務的地點選在貴州。
因為是在鄉鎮,所以出站后還得坐一段路的大巴。
林望秋聞見車尾氣便皺了皺眉。
路程這么遠,她那鬼見愁的暈車癥,待會兒吐車上怎么辦啊?
就這樣憂心忡忡上了大巴車,林望秋從包里翻出耳機,打算聽歌悶頭睡覺。
江待坐她左邊,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顆薄荷糖,撕了包裝紙后塞到林望秋嘴邊。
她眼睛閉著,看也不看就吃進去了。清涼的薄荷味兒稍微壓制住胃里惡心的感覺,林望秋睜開亮晶晶的眼睛,含笑看向江待:“你哪兒來的薄荷糖啊?”
“知道你暈車,來之前在學校超市買的。”他隨口答到,將糖紙丟進座位上掛著的垃圾袋里,又從包里拿出一條薄毯蓋到她身上,“你怎么一點兒警惕心都沒有?也不看清是什么閉著眼就吃了。”
林望秋沒想到他裝備還挺齊全的,很受用的將毯子往身上緊了緊,語氣很沒所謂:“因為是你給的呀,毒藥我也吃。”
江待聽了卻是一愣,往常都是他逗林望秋,哪有林望秋撩他的份兒啊。但她剛剛這話說得云淡風輕,就像是已將這話當作一個她潛意識里的常識。
江待勾起嘴角笑了笑,低頭看著林望秋長長的睫毛。是誰說的來著,林望秋可愛的像個娃娃,只是她自己不想走可愛風。江待現在覺得這話真不假,他揉了揉林望秋的腦袋,聲音很輕:“傻不傻。”
車子已經開動,林望秋和江待說:“我真的要睡了,不然待會兒該吐了。”
對于暈車的人來說,只有一上車就聽歌睡覺才能避免嘔吐。
這些年林望秋什么避免暈車的方法都試過了,像手腕處用創可貼貼生姜片啊,暈車貼啊,口香糖啊……通通無效。
或者說是得打組合拳,配合著來。但還是睡一覺好使。
雖然她也不一定就完全睡得著,但要的是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
“嗯,睡吧。”
江待將車窗打開一些,空氣流通間林望秋會好受一些。
醫學院的三下鄉以醫療志愿服務隊為主,與其他院主打支教不同,他們雖然也會進入當地中小學進行醫學知識科普,但主要精力都放在醫療服務上,給村子里不方便看病的人提供簡單的病理咨詢。林望秋不懂醫療知識,便被隊長安排負責宣傳工作,畢竟他們并不是單純搞醫療服務,需要定期在公眾號上發活動推文,回校還得評選考核。
因為宣傳工作都由林望秋一人負責,進行起來并不算輕松,隊長就貼心地安排了兩個男生協同她一起工作。
這天中午結束上午的工作,大家收拾好東西后陸陸續續去吃飯,林望秋照例去找江待,但這次在人群中找尋許久也沒看見他的身影。
同隊的女生從她身后繞過,拍拍她肩膀,指向不遠處的樹下,好心又有些打趣地提醒:“找江待吧?他在那邊和晁玉衡說話呢。”
“啊,謝謝。”林望秋欣喜道謝,隨后抬步朝她所指的樹蔭下走去。
一散場江待就將急著去吃飯的晁玉衡拉到樹下,開門見山地讓他把不久前派去給林望秋幫忙的兩個男生換成女生。
晁玉衡拿面前這尊態度強硬的大佛絲毫沒轍,“祖宗,你是隊長還是我是隊長?咱們隊女生本來就少,具體工作的時候女生是必不可少的你不是不知道,鎮上要看病的不只是男人,要是把那為數不多的幾個女生派去搞宣傳寫新聞稿,遇上女病人怎么搞?你不嫌尷尬我還嫌呢。”
江待:“你要給她們看婦科病?”
“你……”晁玉衡氣極失語。
“你們在講什么啊?”林望秋從江待身后冒出來,“開飯了哦。”
晁玉衡眼睛一亮,就像看見救星,當場關心起林望秋的工作情況:“你和張勉他們配合得怎么樣?”
林望秋沒怎么思考就給出了正面反饋,:“很好啊,他們幫我不少呢,也不會有什么分歧,有主見又能聽取意見。”
“聽見了吧,人自己都沒說什么,瞎操心。”晁玉衡說完,又對著林望秋,“好好勸勸你家男朋友。”
然后便撇下兩人干飯去了。
“什么啊?”林望秋一頭tຊ霧水,“你們剛剛在說什么?他讓我勸你是什么意思?”
江待看她:“你和兩個男生一起,相處起來會不會不自在?”
“一開始會有點兒啦,但后面發現他們人都很好,挺照顧我的。”她明白過來,“所以你們剛剛是在說我的事?”
江待承認:“嗯。”然后感嘆吐槽,“姓晁的都是塊鐵板,前有托塔天王晁蓋,今有宜大醫學院晁玉衡。”
“不過他雖然是塊鐵板,但并非密不透風,這不還是給我走了后門?所以不用再去麻煩隊長了,要是再關照我,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而且我的兩位同事都挺好的,你也不用擔心。”林望秋挽住他胳膊,“走啦,去吃飯。”
“今天有什么?”
“我沒進去看,聽人說好像有魚。”
“還有呢?”
“說了我沒看,你有沒有仔細聽人說話啊?”
“還真沒,光顧著看你去了。”
“……”
咦,肉麻到她無語。
志愿服務并不是定點式,要去往下面不同的村子,他們住在鎮上的酒店,每天都要乘面包車到分散在各處的村莊。
林望秋坐了幾天車,身體有些吃不消,她負責的是宣傳工作,去了作用也不大,第四天便沒跟著隊伍去新的村子,躺在酒店的床上休息。
下午時江待回來,林望秋迷迷糊糊間聽見他和晁玉衡在門外講話,好像是要去山上玩。
但林望秋那時睡意正濃,也就被那點兒動靜弄醒了一會兒,很快就又睡過去了。
等她醒來時天色已暗,江待靠坐在床邊看手機,林望秋拽了拽他的上衣衣擺:“幾點了啊?”
“六點多了。”江待將手機放到一旁的床頭柜,“起來去吃飯吧。”
“沒胃口。”林望秋用被子將臉蓋住,“感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能夠打動我的美食了。”
江待反應一反常態地平淡,“那就洗洗睡吧,計劃延緩。”
“嗯?”林望秋驚坐起,“你原本打算干什么?”
“逛逛這里的集市,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兒。”江待沒用過多的情緒去渲染,就點到為止。
“干嘛延緩啊,現在去唄,咱們現在就走。”林望秋說著就要跳下床。
江待拉住她衣領,“但是我原本的計劃是,等你起床,然后咱們去吃飯,吃完飯再去逛集市,還可以消食。”
林望秋秒懂他用意,比了個“OK”的手勢:“好的,咱們先去吃飯吧。”
集市上的小商品琳瑯滿目,大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每一個都能吸引林望秋的注意力。
她和江待一直逛到集市盡頭,正要打道回府再逛一遍時,林望秋意外發現一道高而長的墻壁。
墻壁上有各種涂鴉和壁畫,林望秋舉著手機,借助手電筒的光細看起來。
“哇,沒想到還有這種地方。”
她一邊看一邊驚嘆:“都是小孩子畫的吧,好可愛。”
“唔,這個是……飛機嗎?畫得好抽象啊。”
“哇,星星,畫得好好……”
一直沒聽見江待的動靜,林望秋還以為他是沒跟過來。
只是一回頭她便發現,江待不是沒跟過來,恰相反,是離得太近了。
近到她一轉頭,就近距離迎上了他那雙即使是在黑暗中也很好看的眼睛。
怎么感覺他眼睛那么亮?
林望秋不自覺吞咽:“你怎么……”
又來了,這要死的曖昧氣氛,后面的話完全說不出來,她要作何反應啊?
周圍光線很暗,幾乎看不清這夜間的景物,只有手電筒的光照著兩人貼近的臉龐。
江待挑起她的下巴,傾身過來。
“誒——”
忽而,一陣拖長了尾音的齊聲語氣詞伴著曖昧的笑聲傳來,晁玉衡他們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集市,一個個笑容滿面的,齊刷刷看著差點擦槍走火的兩人。
“啊!”
林望秋正面著他們,驚叫著躲進江待懷里。
他們什么時候來這兒的?不是去山上了嗎?
晁玉衡意味深長:“我說江待怎么不和我們一起去呢,合著在這里背著我們……”
他不將后面的內容說完,留下無限旖旎可供想象的空間,顯得愈發曖昧。
于是兩人約會變成了集體出行,一行人逛到夜市都撤了攤,精力仍很充沛,又回旅店搞了小型的篝火晚會。
話題不出所料都圍繞著江待和林望秋。
兩人之中,主要盤問對象是林望秋。
約莫是知道從江待嘴里問不出什么來,這家伙精明的,不反將你一軍就算不錯了。
所以攻勢就對著林望秋展開。
問到最后林望秋實在招架不住,直往江待身后躲。
江待無語看向這群無聊人士:“夠了啊,問夠多了吧?”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才哪到哪兒啊。”
“就到這兒。”江待牽起林望秋,沖著眾人,“困了,我們先走了。”
說完就走,也不給眾人制止的機會。
江待以為,再怎么著今天也就到此為止了,然而這群人的鬧事程度遠超出他想象。
凌晨時分,他們房間的門被敲響。
這旅店隔音效果不佳,人在外面喊,里面的人就能聽得一清二楚。
門外的是隊里的一個女生,在外面喊了林望秋的名字。
江待先醒來,聽見外面的聲音后將林望秋叫醒:“有人喊你。”
“喊我?”
大晚上的喊她干嘛啊?
林望秋被迫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
女生言簡意賅說明來意,大概情況就是她膽子很小,睡覺前看了個鬼片,一個人住這種鎮上旅館害怕得睡不著覺,想讓林望秋過去陪自己睡一晚。
至于為什么不去找另外幾個女生,她沒說林望秋也就不便多問。
樂于助人的林望秋聽后就答應了下來,但是想到房里那位,和門口的女生小聲耳語:“等我一下,我和江待說一聲。”
林望秋回到床邊,剛在江待枕邊趴下,就聽他說:“行了,我都聽見了,你都答應了就去吧。”然后又含沙射影,“我一個人睡又不怕。”
“那我走了。”
“嗯。”
林望秋抱過自己的枕頭隨那女生離開。
后半夜獨眠的江待躺在床上,回憶這段時間的旅程,越想越睡不著覺。
他客觀評價,這是一次稱不上有多美妙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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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待:“我突然想到,你可以讓我去做宣傳。”
晁玉衡:“殺雞焉用牛刀?”
江待忍了忍,奉上笑容:“不是還有你這樣的人才在,少我一個沒關系。”
晁玉衡賤兮兮笑:“人才流失這種事,在我這里絕不能發生,所以你安心干吧,我走了你都不能走,你可是隊里的骨干。”
江待終于懶得再裝:“誰稀罕。”
晁玉衡:“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江待:“看透你了,你是不會放我過去的,所以干嘛對著你奴顏婢膝?”
“誒,我說你這人也太沒恒心了吧,再求求我啊,說不定我就同意了。”
“別走啊,你再求我一下。”
恰巧路過目睹這一幕的隊員甲:“隊長怎么追著江待跑?”
隊員乙:“有事兒求他吧。”
第七十四章:錯失來電
澳大利亞。
幅員遼闊然人煙稀少的國度在校園里才會與熱鬧相聯系,課間時分,不同發色的學生穿梭在校園里,流暢的英語中間也夾雜著些許別國的語言。
從哥特式風格的教學樓下課出來,夏余筱控制輪椅在廣場上慢慢往校外駛。
同班的同學阿米莉婭從身后追出來,好心提出幫她推輪椅。
夏余筱停下輪椅,指向右邊扶手處的控制器,笑回:“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這是自動式輪椅,不用我自己推。”
“原來是這樣。”阿米莉婭碧綠深邃的眼睛朝輪椅投去新奇一瞥,而后說,“之前都是你哥哥來學校接你,沒有展示這個輪椅的功能,我以為就是普通輪椅。”
“但是他今天怎么沒來接你下課?”阿米莉婭好奇問。
對此夏余筱并未作解釋,“我自己也能回去。”
她和阿米莉婭告別,繼續控制輪椅朝校外街道上去。
來國外上學后夏余筱便在這邊接受治療,然而澳大利亞人的慢節奏生活習慣一度蔓延至醫院,醫護人員磨洋工是常態,連急診都可以慢出新形態,何況她這種只是后續療愈恢復的病人。
因此摔傷的腿由于拖延許久便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醫治,雖然她一直有在堅持做康復訓練,但卻一直不能行走,短暫站立倒是勉強可以,只是走出幾步就會摔倒。
醫院不靠譜夏期便轉變方向尋找私人醫生。
之后在許磊導師的幫助下,夏期聯系到一位華裔骨科醫生負責夏余筱后續的康復治療。
為了方便她上下學,夏期便在學校附近買了個半獨立式別墅讓她和許磊住。
夏家舉家遷來澳大利亞后夏期便去了墨爾本出差,陳伊隨他一起離開,夏余筱被夏期委托給許磊照顧。
然而幾個月后他在墨爾本的工作順利結束,卻又打電話來說要和陳伊去度蜜月,彌補先前的遺憾。
這一次甚tຊ至都沒說什么時候回來。
夏余筱只能和許磊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對。
到家約莫十幾分鐘后,許磊背包推門而入,下一秒便來到夏余筱房間。
他音調雖不高,但質問語氣明顯:“我不是讓你等我嗎?為什么自己先走了?”
夏余筱正在搗鼓電腦,對他的態度一貫冷淡:“我又不是非要你接我,明明我自己也可以回來。”
她輸入一串密碼,顯示錯誤后也沒露出意外的神色,轉頭問許磊:“今天的電腦密碼是什么?我要上網,導師有個作業要完成。”
夏期和陳伊離開后許磊名義上是照顧夏余筱,實則是無孔不入地監視她,在學校里還好點兒,他自己也要上課,而且兩人學校不一樣,他再神通廣大也無法隨時隨地跟在她身邊。但在家里就與監禁無異。
不僅收走她的手機,連上網也受限制,電腦密碼每天一換,要是夏余筱要使用,還得和許磊打招呼。
“昨天不是剛布置過作業,今天怎么又布置了作業?”許磊走近,敲擊鍵盤輸入一長串數字英文及符號交雜的密碼。
夏余筱冷冷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不總是在旁邊看著我嗎,有什么好擔心的。”
夏余筱使用電腦查找文獻時,許磊就坐在她臥室的沙發上看書。
雖然是在看書,但夏余筱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時不時就會留意她的電腦搜索界面。
有礙于她的腿傷,夏余筱不能夠再跳舞,只能讀偏理論的舞蹈學專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寫論文、查資料以及做文獻分析。
看著屏幕上查找出來的舞蹈演員翩然起舞時被定格的圖片,夏余筱在艷羨的同時也不自覺將視線低向自己藏在桌下的雙腿。
許磊中途短暫出去過一趟,之后和另一個男人一起進來,手里拿著藥和水杯。
他將水和藥放到夏余筱手邊:“該吃藥了。”
“知道了。”她敷衍應了一聲,視線聚焦在電腦頁面上,滑著鼠標滾輪瀏覽網頁。
許磊將藥和水杯推近,聲音沉了些:“我說該吃藥了。”
“知道了,待會兒……”夏余筱側頭,撞進許磊平靜卻幽深的眼睛。恐懼使她戰栗了一下,顫著手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杯和藥粒。
隨許磊一起進來的男人就是夏期為夏余筱找的私人醫生,在夏余筱要往嘴里送藥時倏然開口:“藥要適量,不要多吃。”
夏余筱停下吃藥的動作,只覺他這話莫名其妙:“藥不是你開的嗎,適量是什么意思?”
陳立桉沒說話,反倒是站在一旁的許磊作出了解釋:“他是說后續如果恢復不錯的話就要減少藥量,但你現在還不能站起來,所以藥還是得照常吃。”他轉而同陳立桉低聲說:“你跟我出來一下。”
他們離開房間后夏余筱想將杯子放回到桌子上,但由于沒往桌邊看,失手放空了,杯子里的水全灑到了地上。
好在地上鋪有地毯,杯子沒有摔碎。
她費力彎腰將地上的杯子撿起,控制輪椅出門下樓打算重新再接一杯水。
飲水機在一樓廚房,要從客廳后面繞過去。
客廳與廚房之間被一面鏤空裝飾墻隔開,墻后擺放了綠植,廚房便在綠植右邊的拐角處。
夏余筱重新接好水,從墻后坐電梯回樓上,無意中聽到許磊和陳立桉在客廳的交流聲,她將輪椅給摁停在墻后。
一樓客廳。
許磊壓低聲音質問陳立桉:“剛剛在房間里說那些話干什么?你想讓我妹妹知道嗎?”
陳立桉深深皺著眉:“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給你妹妹吃這種藥?這種藥要是服用過久,她之后就永遠站不起來了。”
陳立桉的提醒并未讓許磊有停手的打算,他漠冷的眼睛閃過一絲可怕的笑意:“站不起來難道不是更好?這樣她就不能逃跑了。”
陳立桉駭然不已:“我不懂,你不是說你喜歡她嗎?”
“就是喜歡才想把她留在身邊啊。”
陳立桉不禁打了個寒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重新看待眼前相貌端良的男人:“你的愛真可怕。”
許磊唇角輕揚,溢出極淡的一絲笑:“愛怎么會可怕呢?”
墻后的夏余筱緊緊捂著自己的嘴,握著水杯的右手顫抖不停,水往外灑出不少。
她長吸一口氣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左手握著右手的手腕控停住抖動的右手,隨后輕輕彎腰,用袖口將地上的水擦拭干凈。
她的心臟狂跳不停,震驚與恐懼使她呼吸急促、大腦呆滯。
難怪,難怪她的腿一直好不起來,真相居然是這樣。
她每天都在和這樣一個惡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夏余筱眸光定在水杯上,想到房間里未吃的藥,將水杯握緊。
必須想辦法通知人來救自己,不然她就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給夏期打電話是無用的,經過醫院那次事情后,夏余筱已經對夏期不抱任何期待。
她和外界交流唯一的方式便是一樓樓梯轉角處的座機電話,但她認識的人又全在中國,而座機是無法打越洋電話的,但是她的手機又被許磊收走不知放到了哪里。
咬著食指關節緊張思索之際,夏余筱忽然想到許磊放在自己臥室的背包。
***
挨近午飯時刻,上午最后一節大課結束,吳茗笙和同學從新傳院的教學樓下來,看到等在樓下的南恒宇,連忙躲到同學身后。
同學順著她之前的視線看過去,疑惑不已:“那是你男朋友吧,你干嘛躲著他?”
“哎呀,我現在不能見他,你擋著我點兒,千萬別讓他看見我了。”
自從上次酒醒后發現自己和南恒宇睡在酒店的同一張床上后,吳茗笙便落荒而逃,一直躲著他。
她只知道自己醉酒會說些瘋話,沒想到連這樣的瘋事都做的出來。
簡直是太荒唐了,喝大了的她完全就是個女色鬼啊!
雖然不得其解,同學還是掩護著她朝食堂走。
然而南恒宇眼尖,眼睛在人群里一掃,極輕易便發現了像鵪鶉一樣躲在別人身后的吳茗笙。
他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攔在她們面前,目光越過吳茗笙身前的女生,直勾勾看著吳茗笙。
“走吧,去吃飯。”
吳茗笙:“我今天和我同學一起。”
“我們兩個一起吃或者我們三個一起吃,你自己選一個。”
女同學見狀慌忙逃離修羅場:“那什么,還是你倆吃吧,我另外還約了人。笙笙再見啊!”
吳茗笙瞠目結舌。
這跑得也太快了吧?
“走吧。”南恒宇丟下一句,插兜往食堂走。
吳茗笙在他身后:“其實我……”
也約了人。
南恒宇回身淡瞥她一眼:“你再找借口試試?”
吳茗笙:“……”
“這幾天為什么躲著我?”吵鬧的食堂里,兩人面對面坐著,南恒宇垂眼拌著飯。
吳茗笙吃一口餛飩,含糊回:“我最近有點兒忙。”
“別拿忙當借口,忙到電話都不接?非得我到你教室樓下逮你。”說到這里南恒宇揚眸看向她,惡劣地笑了,“你想睡了人不負責啊?”
吳茗笙連忙制止他的虎狼之詞:“你小聲點兒,這是食堂。”并嚴肅糾正,“而且我們什么都沒發生好嗎,你這樣講別人很容易誤會的。”
南恒宇似乎有些不悅:“你很怕發生點兒什么?”
“我不怕,難道我應該很期待嗎?”
“按道理說該是這樣啊,畢竟你覬覦我良久。”
吳茗笙頰邊肌肉微顫,咬牙切齒:“你給我滾。”
她不想再和這人面對面坐著了,便端起餛飩想坐到右邊靠外面的空位上,那個位子正好和南恒宇錯開。
只是這時正值飯點,食堂人流密集,吳茗笙起身時被一個匆匆穿行而去的女生無意撞到,碗里的湯水全潑灑了出來。
吳茗笙氣憤看了女生的背影一眼,將外壁全是餛飩湯的碗放到桌上后,從包里掐出紙巾將淋滿湯水的雙手擦干凈。
她帶的紙不多,擦完手就不剩了,但桌上還有很大面積的湯漬。
吳茗笙一籌莫展地看著桌面。
南恒宇見狀起身,“坐著吧,我去旁邊便利店買紙。”
吳茗笙這邊都被殃及,便繞過去坐到南恒宇那邊。
坐下后發現他走得太匆忙,連手機都沒拿,吳茗笙也是服了。
“手機不拿怎么付款啊?”她抱怨著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機要給他送過去。
走到食堂的便利店不遠處時,南恒宇的手機響起電話鈴聲,吳茗笙駐足看向手機屏幕,來電顯示ip地址居然是澳大利亞的。
為避免行人,吳茗笙靠到角落里接起電話。
久違而熟悉的聲音從手機里慌亂而焦急地傳出:“恒宇,恒宇是你嗎?我是……”
撥來電話的人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名字電話便已被吳茗笙掛斷。
只是哪怕那個人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吳茗笙也知道她是誰。
這個聲音,她絕對不會聽錯。
就是夏余筱的聲音啊!tຊ
她為什么突然給南恒宇打電話?
明明都消失那么久了,現在為什么要突然出現?
“你怎么站在這里?”
身后傳來南恒宇的聲音,吳茗笙回過神,臉色有些蒼白,“我給你送手機。”
“送手機干嘛啊,我特意沒帶的。”南恒宇說,“身上有現金還沒花出去,剛好去商店用了。”
南恒宇在她眼前揮了揮手:“你怎么了?見鬼了啊?”
吳茗笙斷斷續續說;“剛剛有人……給你打了電話,我不小心給掛掉了……你要不要回撥過去?”
南恒宇接過手機,翻看未接電話記錄:“怎么是澳大利亞的?詐騙電話吧?”
他將這個號碼拖進黑名單,牽過還在走神的吳茗笙的手朝剛才餐桌的位置走。
南恒宇抽出幾張紙收拾一片狼藉的桌子,抬頭問呆站在桌前的吳茗笙:“要不要再去買一碗餛飩?”
“不……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
南恒宇停下手上動作:“剛剛發生什么了?你怎么像被嚇到了一樣?”
吳茗笙收斂視線,隨口扯了個謊:“碰到我輔導員了。”
“不是吧,你輔導員有這么嚇人?你膽子就這么點兒大?”南恒宇邊擦桌子邊笑。
他的嘲笑讓吳茗笙短暫忘卻剛才一直縈繞在心中的不安情愫,下意識回嗆他:“論膽大我確實不及你半分。”
南恒宇挾笑說:“我不膽大誰護著你?”
吳茗笙瞪了瞪眼,久遠的火氣有些上來了。她想說上次聚餐時被那個男生調戲時南恒宇的不作為,可是看到他垂手拿著的手機,這莫名而來的火氣又莫名消散了。
***
話說到一半電話就被掐斷,夏余筱顧不上思考太多,爭分奪秒想再回撥過去,剛按下幾個數字,臥室門便被推開。
許磊握著門把手站在門口,看向她手里拿著的手機,“你打電話怎么拿我手機?”
夏余筱冷哼一聲:“你把我手機收走了,客廳的座機不知道為什么打不通,不就只有用你的手機。”
“座機打不通?”
“對啊。”
“我下去看看。”許磊關上門離開。
趁他離開的間隙,夏余筱連忙將剛才的通話記錄刪除。
沒一會兒許磊再度上樓,從夏余筱手里抽走自己手機:“應該是線松動了,我剛剛已經重新插好了,你下次用座機打吧。”
夏余筱轉著輪椅的輪子轉回到電腦桌前:“你以為我愿意用你手機。”
“不過,你怎么猜到我手機密碼的?”許磊來到她身后。
“不就是咱倆在一起那天的日期嗎,設這么個密碼要惡心誰?”
許磊臉色現過驚訝:“你還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
夏余筱眼神閃爍一下,嘴角慢騰騰上揚:“嗯。”
許磊冷不丁又問:“藥吃完了嗎?”
夏余筱呼吸輕微一滯,“嗯。”
早被她沖進馬桶了。
審視她幾秒,許磊才將杯子拿起來:“那杯子我收走了,你寫完論文就早點兒休息。”
“嗯。”
臉上雖然能勉強維持微笑,但夏余筱心速緊張到幾乎飆升,恐懼一直籠罩在她上方,直到確認許磊真的離開。
幸好,幸好她在上樓時折返回去將電話線給拔松了并在給南恒宇打電話之前先給夏期打了個電話過去。
她有時候會用座機和夏期聯系,用這個作掩飾許磊并不會懷疑,否則一定會被他看出端倪。
夏余筱擦掉手心的虛汗,目光在黑屏的電腦屏幕上沉定有時。
必須忍耐,等到機會的真正出現。
第七十五章:書法大家
林望秋結束暑期實習工作回家時,大三暑假已經過去近半。
這天她正在花園里幫林庭豐澆花,江待突然發來兩個鏈接,讓她看過之后選一個。
林望秋放下澆花的噴壺,依次點開這兩個鏈接。
鏈接是關于房產介紹的,一處是萬品林園,另一處是青浦天地。
這兩個小區無一例外都靠近青江的CBD,且房價不菲但又不至于是天價,極適合一些有些家底但又想奮斗有為的年輕人購買居住。
因為開學就大四了,林望秋和江待有時聊天不免就會談及對未來的打算。
林望秋雖說高中時在學習上爭強好勝,但對工作實則比較佛系,沒有太大的追求,畢業后是打算直接在青江的律所工作。
她沒有考研的打算,要是考研就一定得按邵嫣的要求去英國。
但江待還得繼續留在宜寧讀研究生,他現在已經保研,來年開學就得去研究生校區報道。
只是沒想到他不僅想得長遠,效率還高,連房子問題都考慮到了。
林望秋當即放下噴壺,忘記澆花任務,回到客廳沙發上認真對比起兩個小區。
“我不是讓你去澆花嗎?這么快就澆好了?”林庭豐的聲音從后方響起。
林望秋專注瀏覽頁面,“我現在有比澆花重要百倍的大事。”
“什么大事?”林庭豐坐到她旁邊。
林望秋把手機舉到他面前:“關系到我未來的落足地。”
林庭豐快速瀏覽幾眼,驚訝問到:“你們這還沒畢業就急著買房子了?”
“我也沒想過要這么早就買,畢業后先在你這里蹭一段時間再說。但是阿待突然發過來讓我選。”
林庭豐敏銳起疑:“這兩個地方的房價都不便宜,江待還沒工作,哪兒來這么多錢?”
“這我倒是沒問。”林望秋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喃喃猜測,“難不成是他爸媽出的錢?”
對此江待的回應是:“我爸才不會出錢給我買房,他的錢一分不剩地都給我媽留著,從來沒為我這個兒子想過半分,娶媳婦的彩禮恐怕都得我自己賺。”
要讓江季謙在除于蘇蘇以外的人身上多花錢,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小時候江待想去學跆拳道,江季謙覺得報班費用太高,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現身說法,非說這玩意兒是花拳繡腿,只能擺擺花架子嚇嚇別人,真到實戰就是抓瞎。
后來江待轉變方略去找于蘇蘇,由她出面說服江季謙才順利報了班。
林望秋靠在他懷里摟著他脖子,笑眼盈盈:“沒關系,娶我不用彩禮,我只要你就行了。”
“那可不行,父母大關還是要過的。你爸媽要是知道我連這點兒誠意都沒有,怎么放心把你交給我?”江待抬起她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而且,我有額外創收來源。”
“嗯?額外創收來源?是什么?”
江待:“我爺爺你知道吧?”
林望秋:“大書法家?”
“嗯。其實很多人找他求字,但都不是他寫的。”江待神秘兮兮地說。
“那是……”林望秋驚訝捂住嘴,“難不成是你……”
江待的笑容早已說明了一切。
江待的爺爺是省書法協會的元老級會員,本省的書法大家兼文化學者,蘇軾研究學會的知名學者,退休前是多所高等學府的客座教授。
因為書法家的名氣太大,享譽國內,即便退休了來求字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但江老先生喜歡清凈,現在退休了就想和老伴兒種種菜,偶爾激情揮灑寫個一兩幅還行,天天寫就不大樂意了。
這退休了不和沒退一樣么?
老爺子靈機一動,想到了自小在自己身邊耳濡目染、書法筆跡足以以假亂真的孫子。剛好江待正缺錢,便接下了這活兒。
其實他的書法固然不錯,但還不至于和他爺爺相提并論,只是大多數求字者都是為了江老先生的名氣,并不真的“識貨”。畢竟藝術鑒賞這事兒吧,千人千面不說,也不是是個人都有這種鑒賞能力的。
在藝術展里擱頂燈下隨手放一個有些風格的背包大家都能當成藝術品拿手機找各種角度拍攝半天,何況書法這種層次更高的藝術。真正能說道一二的是少之又少。
送完林望秋回家,江待再打車回來,上樓時接到一個電話。
目及來電人的備注,他在樓道里停站了會兒,凝視著手機屏幕足足半分鐘才接起。
“喂?”
“是江待吧?”
完全陌生的聲音穿過聽筒敲震著江待的耳膜,他頓了頓,才回:“嗯,我是。”
邵嫣輕傲問:“你知道我是誰吧?”
“知道。”
“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邵嫣問,“你大學也要畢業了吧?五年制的話和殊殊剛巧是同一年畢業?”
“是的。”
“聽殊殊講,你已經保研了?”
“是的,阿姨。”
“殊殊有和你講她畢業后的打算嗎?”
“講過。”
“是嗎?她怎么和你說的?”
“畢業后回青江工作。”
邵嫣的所有提問江待都一一回答,卻又格外簡潔明了。
“她這么和你講的啊?”邵嫣輕笑一聲,“這丫頭長進不少,都知道兩頭瞞了。”
“我現在明白告訴你,她畢業后不會回青江,不僅不會回青江,還不會留在中國。她會到英國來,為什么來不用我多說了吧?據我所知你父母都在國內,你能夠為了她離開父母在英國定居嗎?”tຊ
江待只能沉默應對。
邵嫣早料到他的反應,嗓音較之先前更冷漠:“如果做不到就不該直到現在還纏著我們殊殊,既然最終的結果是分開,早點兒斷了不是比什么都好嗎?殊殊瞞著你不告訴你,也是因為知道你不可能和她一起去英國。”
這次江待沒有用三言兩語回應,語氣加重不少:“不論她有沒有瞞我,有沒有去英國的打算,我都不會和她分開。”
邵嫣極輕蔑地笑了:“你這么有信心?來一段異國戀?人家異地的許多不到一年就分了,你哪來的自信認為你們在兩個相隔甚遠的國家還能一直在一起?難不成你以為殊殊之后還會回來?就為了你?”
“我不想多費口舌,總之殊殊去英國是板上釘釘的事。之所以打電話給你,是因為知道你在她心里有些分量,我不愿做惡人,去干那種棒打鴛鴦的事,該怎么做,你是個聰明孩子,我的目的你應該清楚,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
法考的主客觀考試分別在十月和九月中旬左右,大四一開學,林望秋她們宿舍就投入了緊張的備考學習中。
到大學后已經很少有這么廢寢忘食的時刻了,林望秋每天為了背記浩瀚的知識點背到大腦發麻。
偏偏邵嫣這段時間還老是打電話催問她研究生留學的事。
那天林望秋也是心情不好,加上邵嫣總是老生常談地質問,終于不耐煩了,“你能別一直拿這事兒煩我嗎?我最近事情很多,沒空再應付你。”
邵嫣也知道她最近考試壓力大,只能轉頭對江待施壓。
“你到底有沒有和殊殊說分手的事情,我現在一說出國的事她就排斥,還要拖到什么時候去?”
“等她法考過了吧,我不想影響她考試。”江待趴在欄桿上,脊背彎著,電話拿在耳邊,眼睛看著悠遠的前方。
樓下是林蔭大道,上課下課的學生穿梭于此。有女生注意到小天臺上身形蕭索,臉上無欲無求的男生,仰著頭看了好一會兒,竊竊私語一陣便趕著去上課了。
“你這是在向我炫耀你在我女兒心中的地位嗎?”邵嫣覺得他在耍心機,對江待的好感又降了幾分,“我了解殊殊,她只是看起來單純、容易感情用事,但她骨子里是個理智的人,分得清利弊,絕對不會被一個男人影響考試。”
其實林望秋和江待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
她看似懵懂無知,善良感性,好管閑事,但本質上共情能力很有限,比任何人都清醒。
他看起來冷漠理性,卻常常被感情占據上風。
這段感情,走不出來的人是江待。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是您的女兒,本來早就該回到您身邊,被我霸占這么久,我已經很知足了,也很感謝您,讓她陪我這么多年。”他不想爭辯,只說,“您可以不信,但我不想做任何影響她前途的事,您也不會去賭的吧?所以請再等幾個月吧,幾個月后,惡人我來做,絕對痛快地離開。”
這句話不該對邵嫣說,但江待自己清楚,他在林望秋心中,很重要。
從考場考完試出來,林望秋終于一掃備考帶來的疲憊與陰霾,渾身輕松不少,拉著江待要去吃大餐慶祝。
走在路上,林望秋調出邵嫣的電話,卻一直看著沒有撥出去。
“怎么了,想打電話為什么不打過去?”江待注意到她的舉動,輕聲問。
“我前段時間對她發了脾氣,之后她就一直沒給我打電話,現在雖然想打電話給她道歉,但是……怕她還生我的氣……你不知道,我媽其實是個很小心眼的人。她有時候超幼稚。”
“你是她女兒,她不會生你的氣的。”已經走到西圖瀾婭餐廳樓下,江待說,“先吃飯吧,晚上回去再打也不遲。”
“嗯。”林望秋收起手機。
江待忽然抿唇問她:“你媽媽一直在國外,你想不想她?”
“怎么可能不想?”林望秋低下頭,“但是她就是不想回國,我和爸爸都拿她沒辦法。”
江待眸光暗了暗,牽起她的手:“走吧,座位在樓上。”
吃完飯林望秋和江待壓馬路走回學校,一邊消食一邊享受考試結束后的閑適時光。
快到學校附近時,有一片專用來停車的場地。
經過停車場時,忽然傳來一聲小狗的叫聲,林望秋聽見動靜,眼尖發現躲在車底的小狗,怕驚動了它,小聲喊江待:“阿待快看,小狗。”
她歡快跑過去,蹲下身子,想將小狗哄出來。
但這只小狗十分膽小,非但沒出來,還往車底深處去了些。
江待跟著蹲到林望秋身邊:“看樣子是流浪狗,應該餓了很久了,給點兒吃的試試。”
林望秋:“可我們什么都沒帶啊。”
江待站起身,“我去便利店買點兒火腿腸。”
在食物的誘惑下,餓了幾天肚子的小狗終于從車底探出了小腦袋。
江待和林望秋站到了遠處,見附近沒有人,小狗在幾次試探后才徹底從車底出來,將火腿腸叼回到車底。
之后林望秋又在車外面掰了些火腿腸給它,這次它沒有將火腿腸拖到車底,而是直接在原地品嘗。
如此來往幾次,小家伙終于不再怕人,林望秋順利抱起它,又心疼又喜愛:“你媽媽在哪里呀?怎么自己孤零零地在這里呢?肚子餓壞了吧?”
江待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腦袋,低聲道:“是土松犬啊。”
“好可愛,它好像沒有主人,我能養它嗎?”林望秋滿眼期待地征詢江待的同意。
江待淡淡一笑:“養了可就得負責。”
林望秋滿口答應:“當然了。”
江待說:“那待會兒帶它去一趟寵物醫院吧,做個檢查,然后把疫苗給打了。”
林望秋有些嫌棄地揪掉狗狗身上不知從哪里沾來的毛絮:“先去寵物店洗個澡吧,它身上臟兮兮的。”
雖然小狗很可愛,但它身上的臟污也是難以忽視。
江待想將狗從她懷里接過來:“給我抱吧,不然它不小心抓傷你。”
但林望秋舍不得撒手:“不會的,你看它很乖。”
好像聽懂了她的話,懷里原本安靜被抱著的小狗忽然“嗷”叫了一聲,聲音又小又奶,黑溜溜的眼珠盯著江待,朝他討好地吐著舌頭。
它心機的舉動讓林望秋笑個不停,將小狗舉到江待面前:“看吧,我說了它很乖。”
江待無奈看著面前這一人一狗,除了笑還是笑。
第七十六章:雨中離別
江待在校外租了間公寓,林望秋畢業離校的前夕就將宿舍的大件都暫搬到了公寓里。
最后還剩下些書,由于東西不多加之公寓離校又近,便沒像搬大件時那樣叫貨拉拉。
只是那天不巧,正好遇上大雨。
江待一手撐傘一手抱書,傘柄朝林望秋那邊傾斜:“抱得了嗎,要不再給我點兒?”
林望秋將懷里的書朝上掂了掂,以示自己仍有余力:“我兩只手誒,和你一只手抱的差不多怎么會抱不動。”
江待低笑說:“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
“嗯?你是說在辦公室那次?”回憶襲來,江待當初那副輕視人的面孔重現在林望秋腦海中,她算起舊賬,“那時候你就喜歡小瞧人。”
“我那哪里是小瞧你,不過是樂于助人。”
林望秋問:“是無差別地樂于助人嗎?”
江待:“當然不是,分對象的。只為眼前這位服務。”
林望秋埋頭笑了。
雨絲飛片,雖然傘面足夠大,但畢竟抱著書,兩人到公寓時身上都淋濕了不少。
公寓面積狹小,浴室只有一間,江待擔心林望秋淋了雨會感冒,便讓她先去洗澡。
一推開門,就有一個迅疾的棕色飛影奔到林望秋腳邊,興奮地吠叫著。
不似成年犬那般聲音震徹響亮,咕嚕的叫聲又細又小,但依然能從它的叫聲中感受到它的興高采烈。
林望秋蹲下身雙手將它抱了起來,臉上化開笑容:“咕嚕,自己在家無聊壞了吧?”
咕嚕迅速短促叫一聲回應。
林望秋流露出抱歉的神色,將它抱到江待腳邊:“但我現在不能陪你哦,要先去洗澡。”
然后仰頭對江待交代:“你先陪它玩一會兒。”
有些人有天然的親和力,對人和對小動物都一樣,恰如林望秋。而有的人天生就與小動物磁場不合,比方江待。
林望秋剛將咕嚕放到他腳邊,小家伙就撒開四條腿跑到自己小窩那邊了。
江待失笑:“它好像并不需要我陪它,自娛自樂得很好。”
林望秋也笑了,忽然在余光中看到客廳靠在墻角的行李箱,她再次仰頭問江待:“你今天就要走嗎?”
江待將收好的雨傘放到瀝水的傘架上,握著傘柄的指骨輕顫一下:“嗯。”
江待要跟導師去臨市出差參加醫學會的學術交流會,任務來得倉促,今天下午就得搭乘便車離開。
林望秋有些失tຊ落,“那我得一個人回青江了。”然后又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江待還是這樣簡單應了一聲:“嗯。”
林望秋洗完澡出來時,江待正坐在沙發上看她的電腦。
她邊擦頭發邊坐到他身邊:“看什么呢?”
江待側目凝視她,音調微冷:“你有出國的打算?”
林望秋擦頭發的手緩緩停住并放下:“啊?沒有啊?”
發問還在繼續:“那為什么我看你電腦里下載了很多英國知名大學的資料?”
林望秋心慌加心虛:“就是隨便找來看看的。”
“隨便找來看看?”江待重復著她的話反問。
“對啊,你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江待的眼神令她心里陣陣發冷,林望秋恐懼他這樣的眼神。
江待輕扯嘴角冷笑:“你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
林望秋怔住了,他何曾對她冷笑過。
她機械般問:“我瞞你什么了?”
江待說:“你根本就沒回青江的打算吧?畢業后直接去英國?”
這一句直接將真相赤裸裸撕裂出來,林望秋慌不擇路解釋:“我沒有想去英國,我和你說的都是真的啊,前段時間我還去青江的公司面試了。”
江待嘲弄道:“那些不過是做給我看的。其實你完全沒必要這樣,真的,想走就走吧,你媽媽在那邊,你去英國是遲早的事,在國內待這么久我已經感激涕零了。”
他說出的每個字都像是刀子,刀刀都割在林望秋心上,將她的心臟一點點剜傷,變得鮮血淋漓。
她又氣又無助,因為他的不信任而生氣,也因為他的不信任而無助,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泣聲朝他吼:“要我說多少遍啊,我沒想過去英國,找那些資料都是為了應付我媽,你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可是江待好像不會再為她的眼淚動容了,一字一句都只剩冷漠:“你應付得了這一時,難道可以一直應付下去嗎?難不成還能為了我不去英國,不去和你媽媽團聚?我何德何能……”
“江待……”
仿佛一個止聲符,他的話讓原本不停哭泣的林望秋倏然安靜下來,可她雖然沒了聲音,臉上的眼淚卻不曾干涸。
“很早之前我就做出了一個決定,一直強忍著沒告訴你,是不想影響你考試,今天正好,可以說出來了。”江待頰邊肌肉緊繃,強迫自己說出那艱難如澀的幾個字,“我們算了吧,反正遲早要分開的不是嗎?”
林望秋難以置信地仰起頭,看著面前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你說什么?”
江待將話語徹底剖白:“我說我們算了吧,結束這段關系,結束這一切。”
林望秋呆愣愣望著他,囁嚅著問:“就因為我要去英國?可是這是個誤會,我從來……”
“不,不完全因為這個。其實你去不去英國關系都不大,分手的最重要原因,是因為我已經無法忍受你了。”
“無法……忍受我?”
她以為聽見這幾個字是自己在做夢,然而強烈的現實殘忍地告訴她眼前的一切并非夢。所以她的痛苦、她的眼淚、她的心痛,這一切的一切都來得那么真實。
她的心臟好像被掏空了,只被悲傷彌漫填塞。
“你缺點一籮筐,輕易就答應別人的要求也不管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更不擅長拒絕別人,還總是過度善良、同情心泛濫,我真的受夠了你爛好人的樣子。從認識到現在,就因為你這個性格,我給你收拾過多少爛攤子?你這就是圣母,我供不起一個圣母。這樣說夠清楚了嗎?”
林望秋大腦當機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江待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說話刻毒,面無表情,冷冷地漠視她。
“我會改的,我已經在改了……今天,今天我就拒絕了室友讓我幫她打印資料和帶飯的事情……”
“可我已經沒耐心等了。”江待冰冷打斷她,更冰冷的字句還在后面,“因為你就是一個麻煩,沒人愿意靠近一個麻煩。”
林望秋想抓住他的手,但是快要觸上時卻又怯縮了回來,她猛吸口氣,壓抑住哭腔:“我……我改了……就……就不會是你的麻……麻煩了……”
明明想控制住決堤的淚水將話完好地講出來,嘴上卻還是那樣不爭氣,林望秋氣憤自己的無用,撒氣地咬著唇肉。
“我和你說過很多次,別人的事你不要管你也管不過來,可是你有聽進去過嗎?那次你為了救一個壓根就不認識的人受傷,別人通知我的時候我因為沒有搞清楚狀況,以為你受了重傷,丟下重要的病理匯報跑去醫院找你,導師的電話都無視不接。但是當我到醫院去后,知道你受傷的原因時,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是怎樣的嗎?就像被人愚弄了一般。我的話你從來沒往心里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因為別人而給我惹麻煩。因為那個爛好人的性格被室友要求做這做那,每天和我倒苦水。既然你自己也深受折磨,為什么就是不改呢?”
林望秋除了哭,已做不出別的動作和反應,說不出別的話了。
我會改,我也在改。
她想說出來,然而靈魂好似被剝離了,只有軀殼還坐在那里。
江待不含情感的聲音再度響起:“還記得那天我在醫院怎么和你說的嗎?”
林望秋流著淚回想。
她記得他那時說的話,也記得話里的每一個字。
他說:“我不想成為一個不負責的人,接手的任務從承諾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會認真完成到底。不給別人造成麻煩或是成為別人的累贅,這是我的原則。但是,什么原則在遇到和你有關的事后都可以拋開。可是林望秋,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貿然救人,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嗎?”
可是如今他卻說:“現在這句話收回,從此以后,我不會再為你突破底線和原則,因為我不會再管你的事,我們到此結束。你愛怎樣便怎樣吧。”
“放過我吧。”他如釋重負般吐出這沉重的四個字。
林望秋怔怔問:“我讓你這么痛苦嗎?”
“對,你讓我痛苦,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江待拉過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邁出門檻時,行李箱的滑輪磕在門檻上,他的腳步停絆了一下。
林望秋如夢初醒,在江待的背影快要消失時追了出去。
“阿待,等一下……你先別走,我們之間有誤會的……你聽我講啊……”
外面的雨勢沒有減弱的趨勢,大雨沖刷著整個世界,雨聲將一切都給淹沒了。
江待撐傘背站在雨里,林望秋出來時追得太急,沒有帶傘,她立在屋檐下,隔著雨聲對江待的背影乞求:“阿待,我們先上去好不好?瞞著你是我不對,但你得聽我解釋啊……還有你說的那些,我都會改的……”
“雨很大,你回去吧。房子租到月底了,我不會再回來,鑰匙你到時候交給房東。”
滾輪滑過地面的聲音響起,雨霧模糊了林望秋的視線,但她知道江待走了。
她慢慢地朝雨中走了過去,當再也看不見他的背影時,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終于重新看見了他。
可是他的步伐比她更快,仿佛眨眼之間就要消失不見。
林望秋追在他身后,她出來時穿的拖鞋,雨天打滑,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跌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似囈語般喊著他:“阿待……”
然而撐傘的那人,他的腳步停頓一秒,最終還是消失在了拐角。
那天的雨到底下了多久,多年后林望秋早已記不清,只記得自己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直哭到聲嘶力竭,連眼淚都流干了。
直到一把傘出現在她上方,替她遮蔽了傾落下來的大雨。
那人將她的拖鞋找了回來,一句話都未多說,也不多問,只替她將鞋穿上,最后蹲在她面前,看著雙目失焦的她說:“跟我走吧,林望秋。”
第七十七章:羽毛球場
“混功”了得的陳建飛律師因為幫委托方打贏了轟動一時的股權糾紛官司,平時一毛不拔的人破天荒邀請全律所的人吃飯,美其名曰為律所團建,實則不過是他為自己組織的一場慶功宴。
飯后還貼心地安排了消食服務,給大家預約了羽毛球館打球。
林望秋看見他那張自鳴得意、鼻孔朝天的嘴臉就來氣,原本要稱病不去,但這位陳扒皮在壓榨林望秋后絲毫不提她的貢獻也就算了,還強制要求她帶著“病體”參加他的慶功宴,哦不,是團建。
羽毛球館。
別人都是兩人對打或四人混打,只有林望秋在“單打獨斗”。
她撿起地上散落一地的羽毛球,揮拍朝墻上發球,打完一個就接著從腳邊撿新的繼續朝墻上打。揮動球拍動作幅度之大,讓周圍的人都退避三舍,身上每個運動細胞都活躍起來,儼然把tຊ打羽毛球當成了發泄怒氣的方式。
“陳扒皮!”
“搶我功勞!”
“我咒你升不成合伙人!”
“陳老狗!”
“……”
“哎喲。”
沈愿挨過來,險些被林望秋一拍命中,幸好躲閃及時才沒被誤傷。
“你停停吧,一個人打得也是起勁兒。”她避站到林望秋斜前方的安全區域,挺稀奇地問,“不累嗎?”
林望秋揚手又發出一球,氣都不帶喘:“到底誰打得起勁兒?你看陳扒皮,上場后就沒下來過。”
也是難為他,四十多歲的“高齡”還能有如此運動精力與熱情。
明明球技爛得要命,愣是賴在場上不下來。
“你和他比。”沈愿低聲偷笑,“他是‘老來福’,不僅老當益壯,人到中年事業才有點兒起色,可不得展露展露。”
林望秋無語凝噎,但也好歹停下揮動球拍的動作了,估計也是真累了。
沈愿趁機奪過她手里的球拍,拉著她要往休息區域走:“歇歇吧,遇上這么個上司,吃癟才是正常的,你這是在和自己過不去,氣壞身體不說,對咱‘德高望重’的陳律,可是半點兒打擊沒有。瞧他樂的……”
“小林!”
背后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高喊,林望秋和沈愿對視一眼,爾后捏了捏手,掛起標準笑容回頭:“陳律好。”
“喲!真是你啊!我以為哪個高中生呢!”陳建飛終于舍得下場,腆著發福的肚子朝林望秋她們這邊走來。
林望秋穿一套運動裝,下身是一件粉白色的運動短裙,頭發扎成一個高馬尾,長而柔順的發尾垂在背后。
確實挺青春洋溢的。
“怎么一個人在這邊啊?”陳建飛先關心一句,隨后邀請,“走啊,咱倆打幾場。”
沈愿插嘴:“陳律,我倆正準備去休息呢,您要不找別人?”
表面恭恭敬敬,內心:給你臉了啊,別不要。
陳建飛還真不要。
“年紀輕輕的哪那么容易累,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缺乏鍛煉。”他著實不愿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自吹自擂的機會,“瞧我,一直打到現在沒停都精力充沛。”
沈愿真是服了,無言以對。
這時入館口傳來一陣喧嘩,分散幾人的注意力。
來者亦是人數不少的一群,稀稀拉拉地朝館內走,看樣子也是公司聚會一類。
林望秋順著音源輕瞥一眼,捕捉到某個高挺的身影,視線卻在那人身上黏住了。
在一眾人里,江待雖然穿著休閑而低調,卻如自帶光影濾鏡一般惹眼。
他手里掂著手機在瀏覽什么,身側一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在他耳邊講著話。
“小林,走吧?”
陳建飛有些煞風景的破鑼嗓再次響起,硬生生將林望秋的目光從那邊拽了回來。
雖然很想給這張油膩的臉來上一拳,但林望秋還是忍了,笑容依然得體;“我打得不好,還是算了吧,您和……”
“扭捏什么啊,不會打我讓著你點兒。”陳建飛說著,竟直接上手來拉拽林望秋。
林望秋身上頓起雞皮疙瘩,想掙開,卻又不敢太使勁兒,“不用了,我真的不會打。”
陳建飛是鐵了心要拉林望秋上場:“都說了我會讓著你,你就自由發揮,我還能吃了你啊?”
沈愿想上前阻攔,一個羽毛球拍突然從她面前橫過,抵在陳建飛肩膀偏下的位置。
“松手。”
身后方響起一道情緒寡淡、若有寒氣的聲音,林望秋愣愣回頭,看見熟悉且瘦削的下頜。
江待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此刻正伸直手臂,用球拍將陳建飛和林望秋隔開。
而林望秋則被圍在他用胸膛和手臂圈構起來的安全范圍內。
沈愿眼睛忙著左右看,這人什么時候過來的?
她在旁邊都沒來得及反應,他“唰”地一下就“閃現”過來了。
江待用球拍將陳建飛推得更開些,垂眼睨著懷里仰頭詫異看向自己的林望秋:“沒點兒安全意識?”
未及林望秋啟唇回應他這句話,陳建飛便氣急敗壞地沖江待嚷了起來:“你誰啊?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江待呵笑一聲,淡道:“一個路見不平的人。”
陳建飛氣得臉紅脖子粗,腎上腺素都飆升,公鴨嗓又扯叫起來:“什么‘不平’?你哪知眼睛看見‘不平’了?”
“陳律,這我朋友,他可能誤會了,您別介意。”雖然極其不滿眼前這人,但陳建飛畢竟是自己的上司,該給的面子仍然要給,林望秋只能打圓場,并借機拒絕他的邀請,“還有,我是真的沒體力再打了,您和別人打吧,不好意思啊。”
“這叫什么事兒?打個球還這么晦氣。”
陳建飛見討不到便宜,罵罵咧咧地走了。他這一身的肥肉,當然也不可能怒發沖冠和江待這么個體格健壯的年輕人單挑,也就只能過幾句嘴癮。
和江待一起來的朋友在不遠處招呼他:“江待,趕緊啊,還打不打了?”
“自己當心點兒,”臨走前,江待惡趣味拽了拽她的馬尾,“朋友。”
朋你媽!
友你媽!
到場外休息時,沈愿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八卦的好機會,對著林望秋窮追猛打,追問起她和江待的過去。
林望秋被她煩得沒轍,才三言兩語的講了。
這個沒什么新意的故事以江待最后參加援非醫療隊而結束。
“天吶,他怎么要去這么遠的地方?就算是要躲著你,換個城市不就行了?即便他要出國,也實在沒必要去非洲啊。”非洲常年戰火連天,不僅基礎設施少、條件惡劣,還隨時有喪命的風險,在沈愿看來實在是最下下策,“但是怎么現在又回來了?還不止一次和你偶遇。”
林望秋仰頭喝口水,“他是個有抱負的人,沒了別人的束縛,才更要一展襟懷。”
沈愿凝眸打量她:“你還為他說好話,分明是余情未了啊。”
林望秋緘默不語。
四五丈遠的另一邊羽毛球場。
傅時英勾住江待脖子,秋后算賬:“我說你怎么回事兒啊,來羽毛球館不是你建議的嗎?來了就光顧著英雄救美了是吧?”
江待不說話,純粹是懶得搭理他。
但他此時的沉默卻被傅時英理咂摸出一些耐人尋味的意味:“你是不是事先知道人家會來這里,所以才說來羽毛球館的?”
江待斜他一眼:“是又怎樣?你還打不了打了?”
“打打打。”傅時英“哥倆好”地拍拍江待肩膀,然后錘錘自己胸口打包票,“下次你早說啊,我也不會壞你好事兒,興許還能推波助瀾一把。”
“您掀起的大浪別打翻我的船就謝天謝地了。”
吐槽完,江待掀網去到對面,在傅時英還未反應過來時出其不意猛力發球,直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江待還真不是伺機報復,看傅時英端端正站那里,還以為他早準備好了。
誰知道這家伙還在對著那邊的休息區走神。
過網而來的羽毛球正中傅時英頭頂,他氣得跳腳:“喂,開始好歹說一聲啊。”
在他叫嚷的空隙,江待看一眼休息區,幾秒鐘后沉默收回視線。
第七十八章:畢業照片
雖然結束了陳建飛所負責的那樁經濟訴訟案的協助工作,但林望秋最近工作依然不輕松。
除了在律所里接的案子,她還得幫劉奕辰的姐姐打離婚官司。
林望秋第一次正式和劉悅欣見面,是因為劉奕辰的緣故。
他在三年前調回本市,恰好在那場大雨中邂逅了席地號哭的林望秋,好心將她帶回了家。
他的房子寬敞而單調,簡單冷色的布局顯得屋子十分冷清。
淋過雨的林望秋坐在純色的沙發上,雙目空洞,一陣又一陣的瑟縮。
劉奕辰從廚房給她端來一杯熱姜茶,不想冒犯地去觸碰她手掌,只用尚不燙人的杯壁輕碰她手背:“暖暖手,待會兒喝了吧。”
林望秋木木接過,捧在手心,靈魂像被剝離,身體一動未動。
劉奕辰在她斜對面坐下,他并不多問剛才目睹場景發生的前因后果,盡管他心里有許多的疑問與猜測。
但他只關注眼下,只關切眼前的人,所以啟聲也只有勸語:“不喝會感冒的,喝完后,最好再去洗個熱水澡,你渾身都濕透了。”
林望秋終于有所反應,她像才回神一般看向他,喃喃道:“我出來前剛洗過……怎么現在又要我洗……是你叫我洗的……”
劉奕辰知道她這話并非對他講的,她是在對另一個人說,那個將她殘忍拋在雨中的人。
他本不是多話的人,沉默良久后起身:“還是洗個澡吧,我去給你燒熱水。”
但當他拿著干凈的衣物從浴室出來時,沙發上的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本以為二人緣分就止于此,未曾想到,大概一周后左右,劉奕辰忽然聯系林望秋,委托她幫自己的姐姐打官司。
林望秋的電話多年來一直未曾換過,和當初在同學錄上留下的一樣,所以劉奕辰有心要找到她的聯系方tຊ式十分輕易。
而他的姐姐,林望秋也曾不止一次地聽聞過。
想到那些沸沸揚揚的緋聞與各種溢美之詞,也因為劉悅欣和某個掩藏于心底的人有著或真或假的聯系,她對這位曾風云一時的人物亦有幾分好奇,加之上次的事林望秋算是欠劉奕辰一個人情,她便應下了這個的請求。
據劉奕辰所說,劉悅欣與現任丈夫一直婚姻不和,近期更是鬧到要離婚的田地,他想讓林望秋幫劉悅欣在離婚后獲得更多的財產與利益。
原以為飽受婚姻磋磨的女人在見面時應當是一副憔悴、了無神采的模樣,但劉悅欣顯然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那天從車行出來后,林望秋搭乘劉奕辰的車來到會面的茶館時,劉悅欣已先到一步,正在卡座上悠然品茶。
她穿一身勃艮第紅的掛脖吊帶連衣裙,腳上卻穿了一雙風格迥異的勃肯鞋,是個美麗又瀟灑的人。
在學生時代那些曾經的聽聞里,林望秋只知她是個十分漂亮的女生。
因為長相和日本演員中森明菜有些神似,而中森明菜氣質偏憂郁,林望秋常聽別人說她不笑時有些掛苦相。在這之前林望秋并沒見過她真人,只在某次考試結束后因為一些不可說的緣故留意過她在光榮榜上的照片。框在這種照片里的學生大都有些不自在,所以照片上的她也是面無表情,林望秋因此對那些謠言并無多大的感觸。
直到今天見到劉悅欣真人,見她熱情大方地和自己打招呼,她才恍然發現,謠傳與事實大相徑庭,這哪里是苦相,明明是明媚耀眼、自信柔和的美人。
劉奕辰去前臺點單,離開前詢問林望秋偏好喝什么茶。
林望秋沒有喝茶的愛好,就是奶茶也不愛喝,這里又沒有茶品單供她挑選,只好說:“我喝茶很少,沒有特別喜歡的,就和你點一樣的吧。”
劉奕辰頷首離開了。
他走后劉悅欣擱下茶盞略過一個座位坐來林望秋身邊,神秘兮兮地問:“你覺得我弟這人怎么樣?”
林望秋愣了愣,她怎么對自己的事情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反而八卦起別人。
林望秋微笑著說:“我們是高中同學,他有和你講過吧?”
“這個當然。”劉悅欣對她拐彎抹角的回答有些不滿,微皺眉,“我問你的是,你對我弟的看法哦。”
林望秋并不擅長轉移話題,在劉悅欣的逼視下,給了個中規中矩的回答:“他人很好,高中時就幫我很多,現在也是,所以我一定會好好幫你的。”
她試圖將聊天轉到今天的正題上,但劉悅欣卻說:“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已經解決了。”
林望秋震驚地看向她,疑問:“那今天來是……”
劉悅欣回身瞥了眼還在前臺點單的劉奕辰,口氣十分無奈:“還不是那小子。其實我和我老公吵架是常態,因為我脾氣不大好。”她自我反思,“說是嬌生慣養、蠻橫不講理也不為過,所以每次吵架也都是我無理取鬧我老公哄我罷了。雖然常常大張旗鼓地說要離婚回娘家,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多少年了都這樣,沒什么大不了的,更是犯不著打官司。”
“結果前段時間我回老家,這小子居然說什么,我既然要離婚,那他就幫我找個業界最優秀的民事律師。我當時騎虎難下,就答應了。后來知道這位業界最優秀的民事律師是你之后,我就什么都懂了。”劉悅欣冷哼一聲,“他這是拿我的事當幌子替自己牽線搭橋呢。”
“所以哦,”她再次靠近悄聲問,“你對我弟是什么心思?”
林望秋慌亂躲避她視線,如同被獵人逼退至懸崖的獵物:“我對他……沒心思。”
劉悅欣哈哈笑了,絲毫不顧及自己形象:“你真可愛,我有那么嚇人嗎,你怕成這樣?”
林望秋搖頭:“我沒有怕你,只是你問得太直白了。”
讓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合適,也讓她很不好意思。
可是還有更直白的,劉悅欣笑完后丟出重磅炸彈:“你是不是忘不了江待?這么久了還喜歡他?”
被她輕松說出的人名令林望秋落寞垂下了頭,雖然她沒有回答,但這次劉悅欣卻知道她的答案了。
劉悅欣緩聲說:“聽一中的同學講,你們高中就在一起了,但是大四那年分手了。別人說是因為你要出國,但是怎么最后出國的人怎么反而變成江待了呢?真是奇怪。”
說完這幾句后她又為親弟說話:“雖然對手是江待,確實十分強勁,但我弟也不差吧?”
林望秋猛地抬頭,急切而認真:“他不差,一點兒都不差。”
這就讓劉悅欣不太高興了:“那你為什么一上來就急著證明你們關系清白,還給他發好人卡?”
林望秋冤屈,“因為我對他沒那種心思。”
劉悅欣端起茶杯細品一口,埋眼間懲惡般笑了:“哪種心思?”
沒想到她還有這樣一面,面對她的反問林望秋毫無招架之力,臉都有些急紅了:“就是你說的那種心思。”
“我說什么了?”
林望秋更加急了,慌不擇言:“就是我并不喜歡他。”
劉悅欣將茶杯放回到桌面,望向林望秋身后:“聽見了吧?”
林望秋渾身一僵,怔怔回頭,看見不知何時端著茶茗香沁的茶具站在自己身后的劉奕辰。
“我……”林望秋驚訝看著他,驚訝張著嘴,無措而失語。
“我給你點了老白茶。”
劉奕辰將茶具和茶點次第放到桌上,神色并無變化。
他斟來一杯茶端送至林望秋面前。
林望秋雙手接過,看看劉悅欣,復又低下頭:“你姐姐并不需要我的幫助,我……我喝完就走了。”
劉奕辰輕嗯一聲,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偏向身側的人:“我送你回去吧。”
林望秋不知如何面對他,回絕道:“不用了,坐地鐵回去很快的。”
劉奕辰說:“是我帶你來這里的,所以就有義務把你送回去,你不要有任何負擔。”
劉悅欣端著茶看著窗外,搖頭嘆息:“真是個癡情種啊。”
林望秋回家時,吳茗笙正在客廳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埋首在疊衣服,余光見林望秋進來,如常說一句:“回來了啊。”
“嗯。”林望秋坐去她身旁,看著滿地擺放的物品問,“你找到房子了?”
“是啊,就在我們報社附近。”
林望秋的房子離吳茗笙上班的地方有些遠,要坐十幾站地鐵再步行一段路才能到達,好幾次險些遲到沒趕上早勤打卡,因此她也只是暫住落腳。
現在找到了合適的房子,便收拾行李盡早搬過去。
林望秋問:“你一個人住還是?”
“一個人住哪里消費得起啊,那我寧愿早起坐地鐵。”吳茗笙一想到寫字樓附近的房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是和一個女同事合租。”
林望秋又猶疑問:“南恒宇知道你現在的住址嗎?”
“當然不知道。”吳茗笙轉頭盯著林望秋,瞇眼嚴肅說,“你可不要告訴他哦。”
林望秋不可置信,沒想到好姐妹居然會懷疑自己,她氣憤嚷聲:“我怎么可能出賣你啊,這種事還要你交代嗎?”
“我知道知道。”吳茗笙騰出手捏捏她的臉,“就是怕那家伙逼上門來追問你你不小心說漏嘴而已。他可精明了,套話功夫很高,和他講話什么時候掉進陷阱了都不知道。我就深受其苦。”
這一點林望秋也可謂是深有體會:“就像一只狡猾的狐貍。”
吳茗笙簡直不能再贊同了,和林望秋擊掌:“對,沒錯,就是狐貍!”
兩人在沙發上笑成一團。
笑完后,林望秋幫吳茗笙收拾起了東西。
疊完衣服放進行李箱后,吳茗笙又去臥室搬來一個超大號的亞克力書箱。
重新坐下后,她瞟一眼正在整理物品的林望秋:“對了,你不是說去還傘嗎,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林望秋眸光頓住,手上動作也停住了:“我在車行碰見江待了。”
“什么?”吳茗笙揚聲叫了一聲,又猜測,“他是不是事先知道你過去?”
“應該不會吧。”
林望秋也不清楚為什么會和江待碰見,但還是覺得偶遇的可能性更大。
畢竟唯一能給江待通風報信的人楊老爹患有癡呆癥。
吳茗笙將書箱拖來面前,把里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倒在地上:“你們一直聊到剛剛才回來啊?”
“不是,沒說幾句就走了。”林望秋靜了半秒才說,“后來劉奕辰來了。”
“唔,”想到這人最近在林望秋身邊出現的頻率,吳茗笙忖度到,“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這時她剛好在收拾書箱時翻出了高中的畢業照,吳茗笙準確指出照片上的少年,像是發現了一個驚天秘密。她將照片伸到林望秋面前,以“果然如此”的驚喜語氣對她說:“看吧,拍畢業照的時候他眼睛正tຊ看著你,我就說他對你心思不清白。”
“那只是湊巧。”林望秋撇開眼。
“你要不要這么強硬地狡辯啊?人家看得這么明晃晃。”吳茗笙將畢業照夾進一本大學時的教材書里,這張照片就和那本《傳播學教程》一起被塵封進書箱,“其實你也早就看出來了吧,只是不想承認。不然干嘛躲著人家?”
答應接手劉悅欣的離婚官司后,劉奕辰曾多次以感謝為由邀請林望秋吃飯,但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
所以吳茗笙是一早就看出了貓膩。
吳茗笙繼而說:“依我看,咱劉班長挺好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覺得他木訥,其實他也不比江待差啊。反正你們都分手這么多年了,難道你就此為他封心鎖愛?試著嘗試一段新感情也未嘗不可啊,何況人家喜歡了你這么多年。”
林望秋盤坐在地,雙手托臉,苦悶地說:“可我對他沒感覺,兩個人交往相處,如果沒有那種原始的、想要親近的沖動,在一起就是煎熬與折磨。我之所以躲著他,也是不想用殘忍的事實傷害他,因為我的一位叔叔曾經對我說過,面對喜歡自己的人要溫柔些。”
“但是感情不是這樣的,不是等價交換,不是努力就得有結果,也不是能因為他喜歡了我很久我就一定要和他在一起,這樣最后只會誕生怨侶。”
其實林望秋什么都知道,因為劉奕辰的喜歡低調卻并不隱晦,可是她永遠都無法回應這段感情,所以才會下意識回避他。
她想起喬浂曾對她說的,
“殊殊,感情通常都很不公平,付出了不一定就能得到回應,最是身不由己。但我不會就這么放棄,你以后遇到像我這樣的情況,也不要輕易放棄。或者將來遇到一個喜歡你卻愛而不得的人,一定要對他溫柔點兒。”
但她最終還是沒有做到,相反用最殘忍的方式讓他知道了自己對他的真實情感。
第七十九章:晚街童歌
由于一直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林望秋早先接手的那樁離婚官司并沒有大的進展,開庭日在即,照此下去,女兒一定會被法院判給資產更雄厚的男方。
林望秋正打算打電話約見李茜如為開庭日做準備,李茜如卻先一步打電話來約她在兒童樂園會面。
林望秋急匆匆打車趕過去后,激動地要將這幾天熬夜準備好的資料拿出來給李茜如看,李茜如卻和她說,她不打算離婚了,準備撤訴。
“為什么啊?”喧鬧和笑聲洋溢的兒童樂園里,林望秋熱得連汗都來不及擦,不可思議地盯著面前垂著頭的女人,“我們準備了這么久,眼看就要開庭了,為什么在這時候說要放棄?”
李茜如給她遞來紙巾,林望秋接過后擦凈額上的汗,仍然盯著她。
李茜如仰起頭,低聲說:“你也知道,我和我丈夫結婚很多年了,感情還是有的。女兒也這么大了,她離不開爸爸。”
“所以我會盡力幫你爭取更多的財產啊,而且他作為父親,對孩子是有撫養義務的,必須按期付撫養費。”林望秋就差抓著李茜如的肩膀將她搖醒了,她的眼光里寫滿了怒其不爭,“不管你們在一起多久,他背叛你都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對婚姻不忠的男人,你還繼續和他在一起做什么呢?你顧念你們這么多年的感情,那他有想過嗎?他要是珍視你們的感情、顧念夫妻情分,就不會出軌,你要清醒一點兒啊。”
李茜如搖著頭說:“不是,不是這樣……我對他已經完全死心了……”
“那是為什么?”林望秋愣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資歷不夠,不能幫你打贏官司?”
她變得失魂落魄,太陽這么大,汗卻干了。
林望秋強打起精神說:“如果是我的問題,我可以委托我們律所的前輩接手你的官司,我給她做協助工作好了。不管怎樣,你都不能說什么撤訴的話啊。”
李茜如頭搖得更厲害了,她說話間眼角有淚花出來:“我從來沒有不信任你,雖然你年輕,但是我知道你在盡心盡力地幫我,而且收費也很低,幾乎是免費幫我打官司,我一直很感激你。”
“那究竟是為什么?”林望秋幾乎是哭喊著問出來這句話。
“因為我最近才意識到,即便勝訴,琳琳能夠和我生活在一起,我也給不了她好的生活。”李茜如低頭抹著眼淚,“前段時間我投簡歷找工作,沒有一家公司要我。我畢業后就沒進過公司,沒有工作經歷,還與市場脫節這么久,根本就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工作,琳琳跟著我會吃苦的。而且現在不能證明她爸爸有外遇,他那邊找的律師也很厲害,我分不到多少財產的。不久前他也跪下來求我了,求我不要和他離婚,還把琳琳抱來我面前……我是真的沒辦法,不是我想妥協,是現實實在太殘酷了……我和琳琳只能,依靠他生活……”
“沒有人是要依靠別人而活的……”林望秋喃喃說完,卻也說不出別的話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讓李茜如回心轉意。
“如果這是你深思熟慮后的結果,那我尊重你的決定。”林望秋揉了揉發昏的雙眼,聲音像是被悶在喉嚨里,“費用之后會退還給你的,我先走了。”
李茜如張了張嘴:“不……”
這時身后的旋轉木馬停了下來,一個小女孩兒從旋轉木馬上下來,歡快地跑離孩群,來到李茜如身邊,牽住她的手。
琳琳大聲喊著林望秋:“小秋姐姐,你要去哪里?”
林望秋回身看她,微揚起嘴角,和她擺了擺手:“姐姐要回家了,你也和媽媽回家吃飯吧。”
琳琳禮貌地和她揮手道別:“小秋姐姐再見。”
“琳琳再見。”
告別完,林望秋頂著太陽走出了兒童樂園。
她來時那樣激動,走的時候卻步履遲滯。
夜晚林望秋拉著下班后的吳茗笙在燒烤攤一醉方休。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個loser,工作工作干不好,感情也是一樣,全都一塌糊涂!”
“因為沒能力,所以到現在在律所還是個打雜的。好不容易接了個案子,還沒開庭就黃了。我就是個廢物!”
本來是因為工作上的失意而買醉,可是喝到最后,林望秋卻嘟囔起江待的名字。
“就連感情也處理不好,他都走那么久了,一出現我還是繞不開道兒……就像個窩囊廢……”
吳茗笙自飲一杯,拍拍林望秋的后背:“你才不窩囊,你只是太久沒看見他,被那張臉給蠱惑了而已。等你看習慣了之后,很快就會厭了的。”
“才不會厭……”林望秋趴在桌上,手臂墊著下巴,自言自語,“是不會厭的……”
吳茗笙大剌剌吃完一串骨肉相連,沒眼看地搖搖頭,“你就戀愛腦吧,忘了這個混蛋當初怎么拋棄你的?”
她也醉得不輕了,雖然比林望秋好點兒,但胡話也不停歇地往外冒。
“一個姓南的,一個姓江的,就是咱倆命里的劫數。他倆一個賽一個的渾,就這樣的男人,你要是再回心轉意才是蠢得沒邊兒了。”
“女兒有淚不輕彈,咱們可不能為這兩個狗東西白流眼淚。”
她說著說著,自己眼淚卻出來了。
吳茗笙低下頭揩著眼淚,邊抽噎邊說:“太沒出息了,真是太沒出息了……”
“我跟你說……”她抬起頭,但是余下的話被面前頎長的身影堵住,噎了回去。
林望秋這時已經完全醉了,枕在手臂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般。
江待坐了下來,蹙眉輕推她手臂,輕聲喊她。
但是林望秋沒什么反應。
江待轉頭看向吳茗笙,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審訊似的:“你帶她來喝酒的?”
吳茗笙又冤屈又氣憤:“和我可沒關系,她喝酒是因為心情不好,心情之所以不好還不是因為你。所以罪魁禍首是你,可不要平白來冤枉我。”
江待看著桌上的林望秋沉默一瞬,忽然站起身,彎下腰要將林望秋扶起來。
吳茗笙趕緊伸手阻攔他:“你干嘛?”
“當然是送她回去。”江待直視她,沒有退讓的意思。
吳茗笙說:“我會送她回去的。”
江待將她通身打量一遍,要笑不笑的:“你確定你這么個醉醺醺的樣子能送她回去?自己都回不去吧?”
吳茗笙不服氣地站起來:“瞧不起誰呢?”
“誒,”江待抬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示意吳茗笙向身后看,“你好像有自己的事需要處理。”
吳茗笙向后方看去,不遠處的樹影下,南恒宇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就那樣站在樹下看著這邊。
吳茗笙再沒理由阻攔了,悻悻坐了回去,眼看著江待柃起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望秋的一只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tຊ扶住她的腰將人帶離了燒烤攤。
“真是一對冤家。”她撇撇嘴,繼續對月自酌。
忽然她想起南恒宇還在自己身后,連忙放下酒杯,慌慌忙地要去結賬。
可是屁股剛離開凳子,肩膀就被人摁住,她被迫再次坐了回去。
“干嘛?”吳茗笙瞪著坐在對面的人。
南恒宇看向她面前擺了一排的酒瓶,話冷冷甩過來:“跟我走一趟。”
吳茗笙胸腔氣得一陣起伏:“你以為你是警察嗎?”
搞得她好像什么犯罪嫌疑人一樣。
江待扶著林望秋一路默不作聲地走,她走路走得七歪八扭,明顯醉得不輕,可好像還是認出了他,拼命掙脫他的手,一個人東倒西歪地往前走。
江待緊跟上去,將人扯了回來,這次力氣加重幾分,她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了。
“你說你吧,不能喝酒就別喝,什么傷心事兒值得你這么一醉方休?”他以為她喝醉了,應該不會搭理他的話,但懷里的人聽到他這話后卻猛然抬起臉,自以為兇狠地瞪著他:“你有什么……資格說……說這句話?要……要不是你,我能到這兒來……來喝酒嗎?”
“你又不是……不……不知道我多討……討厭喝酒……”
她低頭抹了抹眼淚,委屈巴巴又咬牙切齒的:“都是因為你欺負我,你不要我,你讓我難過……除了喝酒別無他法啊!只有這樣我才能好受點兒……你明明都走了,為什么還要出現?”
江待心口一疼,正要開口解釋,林望秋的一雙淚眼直直望向他。
她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了,語調軟和不少,帶著乞求:“我唱歌給你聽,你回來好不好?”
不等江待說話,她自顧歪歪扭扭地往后退,嘴里真的唱起了歌,只是是很童真歡快的歌調。
“我們在,陽光燦爛一天出發,心中許下的承諾,藍天之下的約定……天大地大……”
《火力少年王》。
江待在心里默默念出歌曲的出處。
江待拉著她的手,防止她摔倒,兩人拉鋸著,面對面走著路。
“我喚醒大海,喚醒山脈,處處充滿色彩美麗的地方,開心往前飛。就算有一萬公里,一段……”林望秋搖頭晃腦地唱著,像六一兒童節表演節目的小孩兒一樣認真而可愛。
《開心超人》。
“像你這樣的大師喝酒一定很厲害……”
“鼠牛功夫高,虎兔膽氣豪……”
《十二生肖闖江湖》
“天上太陽紅撲撲……”
《熊出沒》
《神兵小將》
《神奇阿u》
《大耳朵圖圖》
《俠嵐》
……
她每唱一段,江待都在心里默念出動畫片的名字。然后他就發現,原來動畫片也會這么悲情。
唱到最后,她哽咽起來,甩開他的手,捂著臉蹲到地上,淚如雨下:“我真的,討厭死你了……江待就是個混蛋!嗚嗚嗚……”
江待眼里有了輕微的熱意,晚風拂過,眼角有一絲微涼。心臟仿佛被尖銳物在一下一下撞擊,他蹲到她面前,抬起手,停頓兩秒后將人輕輕攬進懷里,聲音輕到好似氣聲:“他的確是個混蛋,拋下你一走了之,讓你流了這么多的眼淚,真的挺混蛋的。”
兩個人蹲在街邊,江待虛抱著林望秋。
她一直在垂首低哭,所以沒有看見抱著她的那人眼里也閃著淚光,只是熱風一吹,所有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見了。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夜蟬一聲賽過一聲地悠長,叫響了這個生機勃勃的夏天。
第八十章:不速來客
林望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江待送回家的,她到后面醉意上來,連什么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只感覺到自己趴在一個寬闊的后背上,被人一路背著走了好長一段路。而她雖然嘴上抱怨這人,卻在他的背上睡得安然。
第二天中午醒來時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江待早就離開了,鑰匙被他留在了床頭柜上。
***
青江的雨晚來風急,郊外的景色與城市里的平分秋色,甚至說是略勝一籌。
夏余筱清晨用過早飯后就站在陽臺上了,從這里可以看見樓下的花園和院門口的情狀。
這座荒廢已久的近似莊園風格的房子是夏余筱母親生前留下的房產,原本許多年都無人問津,直到夏余筱回國,她不愿意住到夏期的房子里去,回來后著人將這里收拾了出來,在家政公司找了個照顧自己日常起居的保姆后便搬了進來。
回國后她一直住在這里。
遠離城市喧囂的洋樓更像是一座孤零零的古堡,盡管有了人氣,卻依然氣氛幽冷。
“小姐,你還是坐著等吧,站久了我擔心你的腿會受不了。”張媽站在陽臺進門處叮嚀。
“沒關系,站一會兒對腿有好處,我不能總坐著。”夏余筱回頭對張媽笑了笑,“一直坐著的話,什么時候才能站起來呢?”
張媽不太放心地說:“那我幫你把那個吊籃搬進來吧,你要是等累了就坐下來歇會兒。”
“誰說我在等人了。”夏余筱兀自搖了搖頭,喃喃說,“我只是在看花園里的花。”
花園里栽種的花本就不多,多數還都被前幾天的大雨澆得七零八落了,雖然花苞仍在,但凋敝的景色實在算不上多賞心悅目。
張媽看破不點破,靜靜離開了房間。
寧靜孤寂的氛圍在下午時被汽車駛進的聲音攪破,站成一座雕塑的夏余筱在看清從車上下來那人的面容時,身體終于動了動,有了反應了。
她這時離開了陽臺,走進房內,在吊籃里坐下。
張媽沒一會兒便跑上了樓,氣喘吁吁地說:“小姐,你那位姓南的朋友來了。”
夏余筱從吊籃里緩緩站了起來,掩唇笑道:“您不用這么急匆匆的,他又不是什么貴客。”
說著她延續著嘴角的笑便要朝樓梯的方向走去,走出幾步關節的疼痛才讓她想起自己拐杖忘拿了。一回頭,張媽跟在她身后,將一副拐杖遞給她。
夏余筱拄著拐不緊不慢來到院子里時,南恒宇正坐在院子里賞花的涼亭里,眼睛看著滿院凋零的花,桌面上張媽沏好的茶一口未動。
夏余筱走進涼亭,放好拐杖,在南恒宇對面的石凳上款款坐下。
見對面的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她沒忍住笑出了聲,替他道明來意:“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南恒宇是這時才發覺夏余筱坐到他面前了,堪堪回神,聽清她的話后眼睛亮了起來:“我的確有事找你。”
夏余筱給自己倒了杯茶,垂眸點頭:“是為了什么事?”
南恒宇看她一眼后眼神迅速瞥開,猶疑不定地說:“我不是想指責或者質問你,但是,我們每次見面你是不是都跟吳茗笙說了?”
夏余筱抿口茶,直認不諱:“是。”
她豁然的態度令南恒宇有些怒火中燒,音量拔高了幾個度:“你和她說那些干什么?她本來就是個敏感多疑的人,你還和她說這些,她會怎么想?現在她都吵著要和我分手了。”
夏余筱放下茶盞,頰邊的笑容淡下去了,聲音也冷下去了:“你不覺得瞞著她才奇怪嗎?就是因為我們光明正大所以我才告訴她,本意就是不想讓她誤會。你以為我這么做是為了什么?向她示威?”
“難道不是嗎?”南恒宇怒聲反問。
夏余筱聞言淡淡嗤笑一聲,“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覺得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因為我這么多年對你余情未了,所以想通過這種手段讓你回到我身邊?那你可真是太自作多情了。你思想太卑劣了,所以把我也想得這樣卑劣。”
她的話仿佛兜頭給南恒宇澆了一盆冷水,將他的怒火和底氣全澆滅了。
南恒宇聲音低了下來,抹了抹臉垂頭說:“抱歉,我情緒有點兒失控了,我最近一直被這事兒煩得睡不著覺。到這兒來不是想和你吵架的。”
夏余筱自始至終都沒有被他牽動情緒,抬眸淡淡問:“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南恒宇不敢再直視夏余筱的眼睛了,雙手撐著腦袋說:“你回國后我們接觸許多,但是你我都清楚我們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想你幫我和她解釋清楚,我們……我們之間沒什么,我幫你只是因為……”
夏余筱有些不合時宜地笑了:“因為什么?同情我?”
南恒宇猛然抬起頭,慌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因為什么對夏余筱而言早就不重要了,她出聲打斷南恒宇的話:“我會去和吳茗笙解釋的,但不是為了你。”
她重新柱起雙拐,一步一步,輕重不一地踩著花園里許久未翻理的潮濕泥土離開。
吳茗笙沒料到夏余筱會約她見面,因為她之前發給自己的那些模棱兩可的消息,吳茗笙一開始是打算無視這條邀約。
但是幾天后,在寫完一個緊急報道稿件后,大腦放松下來,她又鬼使神差翻出這條消息。
最后鍵入一個新的tຊ時間,并附上解釋:“我前幾天有些忙,沒來得及看微信,你看這個時間可以嗎?”
消息剛發出去沒多久,對方很快回來一個“好”。
時間改到了周六上午。地點還是夏余筱最初定的書店。
吳茗笙不明白夏余筱為什么將見面地點選在書店,還是一個連座位都沒有的書店。
這個不知名書店的藏書量驚人,一排一排的書架一眼看不到盡頭,不同于大多數書店售賣的是暢銷書,這個書店的書架上分門別類地擺放的書出版都有些年頭了,知名經典著作有之,小眾書籍也有之,許多還是絕版書。書架上所有的書都沒有塑封,卻都保存良好,不僅沒有落灰,還都嶄新如初。
書架與書架之間的寬敞地面上擺了兩排坐墊,看書的人就坐在坐墊上捧書靜讀。
吳茗笙從一排排的書架后找過去,終于在外國文學的書架前找到了夏余筱。
她右邊空了一個坐墊,吳茗笙走過去坐下了。
“你到底是來看書的,還是來找我談事的?”周遭鴉雀無聲,吳茗笙只能湊到夏余筱耳邊小聲說。
“兼而有之。”夏余筱瑩白的指間翻過一頁,微笑道,“等我看完這一章我就和你談事。”
吳茗笙便靠到書架上,靜靜等著。
之后等的實在無聊了,她隨手從身后的書架上抽了本克麗絲汀.漢娜的《夜鶯》攤開來看。
原本是為了打發時間,后來竟不知不覺看得津津有味了。夏余筱看完一章后,正要喊吳茗笙起來,發現她看得如癡如醉。
直到聽見夏余筱的輕笑,吳茗笙才從書里抬頭,側眸看向夏余筱:“你看完了?”
夏余筱微點頭:“我看完了,你看完了嗎?”
吳茗笙將書放回原位,站起身:“下次有機會再來這里看吧。”
夏余筱隨她一起起身,雙手扶著書架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吳茗笙走出閱讀區轉身之際注意到夏余筱有些怪異的動作,禁不住問:“你腿受傷了嗎?”
夏余筱點點頭,繼續扶著書架側面往前走。
吳茗笙退到她身邊扶著她:“什么時候的事?你拐杖呢?”
“很久之前的事了。”夏余筱借著吳茗笙的臂力向前走,低頭看著腳下的路,“這是舊事,我待會兒會仔細和你講的。我不喜歡用拐杖,來這里看書都是扶著書架走。”
吳茗笙鼻腔涌上酸意,默默扶著夏余筱,垂首不語。
在可以啟聲講話的讀者交流區坐下后,夏余筱率先開口:“怎么樣,這個地方很不錯吧?”
吳茗笙彎唇笑道:“確實不錯,不論多不喜歡看書的人,來到這里心也會安靜下來,捧著本書認真看起來。我大學畢業后基本都不怎么看書了,像今天這么投入,還真是第一次。”
夏余筱輕聲笑問:“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約你在這里見面了嗎?”
吳茗笙茫然搖頭,失笑道:“不知道。”
夏余筱說:“因為來這里可以讓我們的心先靜下來,只有心先靜下來了,才好說后面的事。”
在吳茗笙愣怔的目光里,夏余筱開始步入正題:“南恒宇說你對我們有些誤會,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解釋我和他之間的事。但在解釋之前,我想先和你說說我在國外那幾年的事。”
夏余筱用平淡的語氣,從自己如何摔下樓梯講起,再講到許磊和夏期如何逼迫她出國,出國后許磊如何囚禁她、聯合醫生將她吃的藥調換成肌肉松弛劑致使她的腿多年未愈……
吳茗笙仔細聽著她用云淡風輕的聲調講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切,喉嚨有些發緊,瞳孔也因為驚恐而驟縮。
她光是聽就已經覺得恐怖如斯了,實在很難想象夏余筱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
“我一直討好他,和他周旋,直到我爸度蜜月回來。”講到這里夏余筱冷笑一聲,“不過我并不寄希望于他,我知道指望他沒用。但是他回來對我而言也是好事,起碼許磊不敢再為所欲為了。在偷聽到許磊和那個醫生的談話后,除了得知他們的陰謀,我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個醫生良心未泯,所以我趁許磊不在身邊的時候,朝他賣可憐,一次又一次地懇求他,不記得求了他多少次,才終于說動他。后來在澳大利亞的課程結束了,正好趕上我媽的忌日,我和我爸說想回家祭拜我媽,再一次賣起慘來,在那個醫生的幫助下,千辛萬苦才順利回國。”
夏余筱凄苦地笑了笑:“最后還是我媽幫了我。”
她深吸口氣,重新抬起頭,繼續著講述:“回國后我就舉目無親了,我只記得南恒宇的號碼,他的號碼這么多年了我還爛熟于心。抱歉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你們已經在一起,所以擅自聯系了他。回國后確實是他一直在幫助我,我迫切地希望自己的腿能夠盡快地好起來,所以才拜托他幫我聯系醫院。你也看到我這個樣子了,出行十分不便,所以常常是他送我去醫院。我也是那時候知道你們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看到了多少,但是我向你保證我和他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或許你覺得他接送我去醫院、陪我吃飯是很親密的事情,但是我當時也不知道去求助誰了……逃離那個地方回國前,我想要找的第一個且唯一一個人就是他,除了他之外我不知道還可以依靠誰……”
她的眼角漸漸潮濕起來,夏余筱伸手揩了揩眼淚,聲音夾雜著哽咽:“但是吳茗笙,也許他以前喜歡我,但是我現在必須認真告訴你,他的心早就偏向你了。也許在更早之前他就喜歡你,比認識我還要早,只是他那時尚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因為我是一個與他有過一段過往的異性,所以你在看待我們那些行為時會不由自主地帶有情緒色彩。但如果你只把我當成他的一個普通朋友,事情或許會變得簡單許多。”
“我給你發那些消息,沒有什么別的目的,我的想法很單純,就是想知會你一聲,讓你知道我和南恒宇之間是光明正大的。我以為自己的措辭沒有問題,沒想到會適得其反。”夏余筱真誠地看著吳茗笙,真誠地勸她,“不要因為這些事就結束你們之間這來之不易的緣分,我不是想為南恒宇說話,但還是請你在聽了我今天的話后再認真考慮一下你們之間的關系,或許你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不,不是因為你,我知道你們什么都沒有,這些只是借口。”吳茗笙落下淚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委屈,而是在心疼夏余筱,還有無盡的愧疚,“之前你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被我掛掉了,如果……如果我沒有掛掉那個電話,你們那時候說不定早就破鏡重圓了……你也不會遭受這些。在這樣的愧疚下,我無法再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起。”
那個電話一直是吳茗笙的心結,她從沒想過掩藏這個秘密,甚至一直期盼著有人能將它揭開,這樣她的心才能重新安寧下來。如今在聽完夏余筱這些年的遭遇后,她心里的愧疚感更是無可附加了,甚至到了憎惡厭棄自己的地步。
吳茗笙以為夏余筱知道真相后會錯愕,會冷臉,會怒喝,可是這些情緒她都沒有。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的破裂,還是保持著淺笑:“我有猜到過電話是你掛的,但是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吳茗笙抬起淚眼:“真的?”
“好吧,其實有一段時間是很埋怨你的。”夏余筱笑出了聲,旋即又正色,“但是在我回國后,大概是經歷了太多吧,我早就不會再去翻舊賬,也不想去計較那些陳年往事,愛一個人太沉重,恨一個人也是,我想讓自己活得輕松點兒。而且,不靠南恒宇,我自己不也是逃出來了嗎?”
她音色溫柔地說:“所以,你大可以忘記這件事。”
吳茗笙低下頭,苦澀道:“那我和他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這是為什么?”
吳茗笙說:“我們愛上彼此的時機不太對,我太早就喜歡上他了,卑微暗戀著他的日子里,他的漠視與不在乎將這份愛磨平了、磨沒了,我已經不敢再去愛他。你說他現在終于喜歡上了我,或許吧,但是我還沒有感覺到,可是我對他的感情早就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忽略里淡去了。我見過他對待你如珍如寶的樣子,可是在一起六年,記憶里他一次都沒有維護過我……也許是我記性太差了。”
“如果你分手的原因是這個,”夏余筱輕握住她的手,“那么我支持你。”
在絢爛明亮的光線里,她微笑著說:“你知道嗎,從你幫我搬起桌子的那一刻起,我就拿你當我的朋友了,永遠的朋友。”
兩個女生對視著破涕為笑。
她們之間從來就無關南恒宇,一直都是在心里為彼此留有一片心tຊ地的關系。無論歲月如何更迭,也不論相距多遠,這份情誼永遠不會改變,也永遠不會因為一個男人就改變。
***
林望秋下班回家時在單元樓下遇見了一位不速之客。
江待的奧迪A8在傍晚昏黃的環境里并不十分顯眼,但他這個人卻實在惹眼。
林望秋剛走過小區綠化帶一眼就看見他背倚在車門上,靜立望著單元樓下下班回家的人。
他的穿著一如既往地低調休閑且年輕,簡單的白T和長褲硬是被他穿出了一身少年感。
林望秋默默算起兩人的年齡,江待今年也二十四了,怎么扮起嫩來一點兒都不違和。倒是她,因為職業的緣故反而老氣橫秋的,她比他還年輕兩歲呢,現在從衣著上看起來反倒像是江待的姐姐。
林望秋低頭打量自己一眼,這種感覺更甚了。
林望秋喝醉后并不會斷片,所以那晚江待送她回家她朝著人家發酒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想到自己幾天前醉酒后的樣子,林望秋舉起肩上的包遮住臉打算躲過江待悄悄進去。
但是這個人停車的位置也太心機了,正對著單元樓進門口,從這里進去的人一個都躲不開他的眼睛。
林望秋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趁著江待低頭攏火點煙的空隙,舉起包擋著臉快步朝單元樓進門口走去。
“林望秋!”
江待這一喊險些讓林望秋崴到腳,站穩后她改走為奔,疾奔向電梯。
但是江待掐滅煙后幾步跨過來,很快揪住她衣領:“沒聽見我喊你啊,跑這么快干什么?”
江待原本是沒注意到她的,要不是她掩耳盜鈴地舉著包鬼鬼祟祟走過去,說不定還真讓她從他眼皮子底下給溜走了。
林望秋仍然舉包擋臉,硬聲硬氣地說:“你認錯人了。”
“是嗎?”江待松開她衣領,在林望秋逃跑前又抓住她手臂。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機說,“你等我確認一下。”
幾秒鐘后,悠揚懷舊的音樂聲從林望秋舉著的包里響了起來。
“每次走過這間咖啡屋
忍不住慢下了腳步
你我初次相識在這里
揭開了相悅的序幕
今天你不再是座上客
我也就恢復了孤獨
……”
看著這人得逞的笑臉,林望秋心里追悔莫及,恨不得穿越回去將當初那個給江待設置特別來電鈴聲的自己扇上幾巴掌。
她憤憤放下包,從包里翻找出手機,用力掛斷電話。
江待也將手機收回兜里,怕她逃跑,右手仍然不松不緊地握著林望秋小臂:“怎么樣,我沒認錯人吧?”
林望秋沒心思再和他玩這種躲貓貓的幼稚把戲,惡狠狠地兇他:“你有什么事兒?”
江待一副好商好量的語氣:“上去說?”
林望秋卻不買賬,沒好氣道:“你誰啊我就要請你上去,就在這兒說。”
“不請我上去我就不說。”
“不說就不說,誰稀得聽似的。”林望秋扯了扯自己手臂,見江待沒有松手的意思,抬頭瞪他一眼,“松手。”
江待:“不讓我上去我就不松手。”
林望秋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你是無賴吧?”
“我是。”江待頗為自得地認下這個身份,挺不要臉,“所以讓我上去吧。”
林望秋:“……”
兩人走進電梯時,這個時段下班的人差不多都已經回了家,電梯里就只有江待和林望秋。
林望秋比江待晚進去一步,跨進電梯后正要按樓層鍵,發現江待事先已經按下了。
她從電梯映著人影的金屬壁上怪異地看一眼身后的江待,想了想,又將想說的話悉數咽了下去。
“說吧,什么事。”
雖然不歡迎這人,但林望秋還是盡地主之誼給江待倒了杯水。
兩人各坐在沙發的兩端,隔著茶幾面對面“分庭抗禮”。
江待拿起林望秋倒給他的水,氣定神閑喝了幾口后才放下杯子說:“我最近才調回來,回國后沒地方去了,看了幾個房子都不太滿意。忽然有一天,我想起來,其實我根本犯不著去別處租房子住,我是有房子的。”
林望秋試探著問:“你不會要住到我這里來吧?”
“不可以嗎?”江待十分有底氣,“這房子還是我出錢買的呢。”
林望秋冷冷說:“我把你當初買房子的錢還給你。”
她又軟和語氣:“這房子寫的是我的名字,我要是是個沒有道德底線的人,你連當初買房子的錢都得不到。”
話外之意就是要江待見好就收,她好歹是個律師,他當心房財兩空。
江待依然氣定神閑,像個運籌帷幄又老謀深算的“奸商”:“這房子的價值不能這么算,現在房價高漲,這個地段的房子早就今時不同往日,你還想用當初的價錢打發我嗎?”
林望秋怒火中燒:“那你想怎樣?”
江待慢悠悠笑,他知道自己離達到目的只差臨門一腳了:“我也不想要錢,讓我住進來就行了,作為它的實際購買者,我認為我有權利住進來。”
林望秋斬釘截鐵說:“你想都不要想。”
江待也不說話,一雙眼睛無波無瀾地看著林望秋,坦蕩的視線中又平白有幾分無賴的意味。
他知道這是對付林望秋的“殺招”,果然林望秋被他盯得偏開了頭,猶豫幾秒,還是咬牙憤憤說:“先說清楚,你就算住進來了,咱倆也就只是不用付租金的租賃關系,你不要想入非非。”
“想入非非的人恐怕不是我吧?”江待拿起水杯又喝了口水,嗓音清潤又戲謔,“我這還沒正式搬回來呢,你就開始想入非非了。覺得我會對你做什么?”
“江待!”惱火和羞憤讓林望秋一陣臉熱,她氣得站了起來,“你什么都不要做,也什么都不要想。”
“這就過分了吧?”江待又委屈又無辜。
林望秋又坐了回去,無視他的裝可憐,用十分官方的口氣說:“晚上我會擬定出一些注意事項,你搬進來后必須嚴格遵守。”
突然想起什么,她偷偷笑了笑,想到江待還在場,又清嗓咳了咳,恢復正經臉:“第一條就是,不準抽煙。你要是做不到,就別搬進來了。”說完又擺出理論依據:“你知道二手煙危害有多大嗎?醫生都說了,抽煙等同于慢性殺人,二手煙里有上千種有害物質,會讓人體的細胞變異,對女性的危害更大,比你們直接吸煙的人危害還要大……”
“可以。”
“什么?”林望秋正經臉變震驚臉,隨后又擺出一副冷臉,“還是等你把煙徹底戒了再說搬進來的話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染上這種壞毛病。戒煙可不是說戒就能戒的,你說可以就可以啊?”
“嗯,我說可以就可以,從現在起絕對不抽了。”江待同她保證,“說到做到。”
既然都要合租住到一塊兒了,林望秋想著還是加個聯系方式比較好。她拿出手機有些扭捏地對江待說:“你……那個什么……咱倆加個微信吧,之后方便聯系。”
江待瞥她一眼:“我微信沒換啊,一直都是之前那個,還是……你把我給刪了?”
林望秋急忙為自己正名:“我沒有,只是你在我的通訊錄里吃灰太久,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用之前的那個微信。”
她從沙發上站起身,開始給江待下達逐客令:“好了,現在事情都談妥了,你趕緊走吧。”
“我好像忘了和你說。”江待慢悠悠站了起來,視線下垂看向林望秋,“我是今晚就要搬過來,東西就在車里。”
林望秋險些要舉起拳怒斥他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他就急匆匆把行李都搬過來了,究竟是哪里來的底氣讓他認為她一定會同意的?
這家伙也太有恃無恐了吧。
江待下樓去搬行李后,林望秋一個人在客廳沙發上坐立不安了一會兒,糾結半天后還是決定下去幫他拿行李。
好歹她現在也算是他的房東呢。
剛從屋內邁腳出去,江待就拉著行李箱悠哉游哉從電梯里出來了。看到她一只腳跨到門檻外面,還不解地問,“你怎么站在這里?”
林望秋看向他手里的行李箱:“你東西就這么點兒?沒別的了?”
江待:“除了衣服還需要別的嗎?”
好像也確實是不需要……
兩人跨步進屋,林望秋看一眼廚房方向,想起來了:“鍋碗瓢盆什么的……你不用啊?”
“再買唄。”江待回眼看她,“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管這些。”
林望秋再次無語。
江待環顧一遍四周,轉頭問林望秋:“我住哪里?”
“隨你的便。”林望秋指了指兩間客房,“這兩間你自己任意挑。”
說完她越過江待打算回房間,這時江待忽然在她身后喊到:“對了,咕嚕呢?”
林望秋腳步一頓。
她閉了閉眼,眸中沉痛被掩蓋住:“早不在了。”
【小劇場】
江待:“躲我?不是昨天還給我唱情歌來著?”
林望秋:“那是兒歌!兒歌!兒歌!tຊ”
江待(“哦”一聲):“有區別嗎?”
林望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