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梁少仁帶人大張旗鼓的圍了客棧,引起了好一陣轟動,已有不少人在客棧外頭探頭好奇張望。
客棧掌柜則在樓下急的來回踱步,這位公子和夫人明明有幾個護衛,怎就這時候全都不見了蹤影!
梁少仁好男風在這城里并不是秘密,掌柜的瞧見過謝蘅的長相,說句傾城之色也不為過,他那時還特意提點過一位護衛,不好讓公子在外頭露臉,但那位護衛只道了聲謝,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他也不好去明說。
而那位少夫人的模樣亦是萬里挑一,那幾個中除了陳公子外都是常年流連于煙花柳巷,若這小夫妻落入他們手里,后果不堪設想!
玄燭包下了這家客棧,此時里頭也沒有別的客人,所有伙計便都在一樓等著,負責給謝蘅送飯的小二靠近掌柜的,擔憂的小聲道:“怕是前兩日這位公子出門撞見過梁公子,小的聽說昨日梁公子滿城找了一日,沒想到還是找到了這里,這可怎么辦啊?”
掌柜的望著二樓輕嘆一口氣。
他也不知該怎么辦。
天高皇帝遠,一方縣令就是這里的天。
正擔憂著樓上便傳來了動靜,見謝蘅和柳襄攜手下來,身后跟著梁少仁張公子和一眾官兵,掌柜從頭涼到了腳。
“公子……”
他才開了個口,官兵便將他推搡到一邊,離他最近的伙計連忙扶住他,敢怒不敢言。
柳襄將眾人焦急的神色收入眼底,朝掌柜的輕輕頷首以示安撫。
見柳襄沒有怪他們保護不周,還反過來安撫,掌柜的心底的不安和愧疚便愈發深了。
但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客棧掌柜,沒有能力跟縣令之子抗衡,即便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帶走。
外頭看熱鬧的人見到謝蘅和柳襄,頓時便也什么都明白了。
許多人臉上都是麻木的神情,顯然,他們對此已經司空見慣了,但心底里都還是為那對小夫妻感到惋惜。
瞧著這多半是剛成婚不久出來游玩的,只是運氣實在不好,怎就來了這里。
掌柜的目送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縣衙而去,重重嘆了口氣,而后似是想起什么忙吩咐伙計:“快,快找找他們的護衛,我記得樓上還住著一位壯士,與他們是一起的,趕緊去通知他!
伙計們還不待分散開,就聽一道聲音傳來:“掌柜的!
他們回頭望去,便見高崳成緩緩下樓。
掌柜的忙迎過去道:“壯士,公子和少夫人被帶走了,你可知道……欸……”
掌柜的話音一頓,仔細盯著高崳成,若有所思:“我怎么瞧壯士有些眼熟呢!
高崳成住進來時戴了幃帽,掌柜的只知道他與謝蘅是一起的,并沒有見過他的容貌。
這時,一個小二躊躇的上前,試探道:“您是……高秀才?”
掌柜的被這么一提醒也想起來了。
心徹底沉了下去。
高崳成是后來搬到平堰城的,一來就住上了大宅院,因身手好大受縣令一家青睞,曾在梁府當過一段時間門客,更重要的是,高崳成和縣令是姻親!
平堰城眾所周知,高崳成和縣令是一丘之貉!
后來高崳成到溯陽考試,聽說過了鄉試,到京城去了,前些日子官府到高家報喜,說是高中榜眼了!
在平堰那會兒,高崳成和梁家幾個公子關系都很不錯,如此看來,那小夫妻多半怕是被他們算計了。
掌柜的突然一陣后怕,忙后退了幾步,恭敬而疏離道:“前些日子聽聞大人高中榜眼,真是可喜可賀!
高崳成高中榜眼,前途無量,縣衙更是如虎添翼,這里的百姓更是要夾起尾巴做人了。
高崳成將掌柜的前后態度的變化盡收眼底。
不止掌柜的,所有的小二看他的眼神也都不一樣了。
恭敬忐忑,恐懼而厭惡。
高崳成沒打算解釋。
他們看到的都是事實,縣令看中他讀書人的身份有意拉攏,所給的便利他全都受用了的,那間宅院的主人尸骨未寒,他便在里頭大辦宴席,慶賀新居,甚至辦了喜宴。
縣令試探他的背景時,他與弟妹妹妹還有劉大哥,包括那些孩子,全都稱他父母是病死的,弟弟是上山打獵時不慎摔死了的,與此次雪災沒有半點關系,反正整個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死光了,知道真相的只有他們這十幾人。
為了活下去,他們所有人都對兇手感恩戴德,笑臉相迎,阿諛奉承。
梁宇或許懷疑過,但那又如何呢。
他不過是一顆棋子,棋子只要夠聽話,能為他們所用即可。
梁宇從不認為他一個鄉野出來的人會拋下榮華富貴去追究當年的真相,更何況,當年有什么真相可以追溯的?
朝廷的賑災銀最后是到了百姓手上的,只不過因為大雪封路遲了一些,他們的罪責頂多就是沒有減免賦稅,可這不是一個縣令能做主的,那些銀子都到了上頭,那是他們撼動不了的人。
這些話梁宇雖沒有明說,卻也在他要去趕考時旁敲側擊過。
而最能讓梁宇放心的是,他的親人全都在他手里!
晨曦緩緩撒進屋內,高崳成捏緊手中的刀,眼角落下一行淚。
“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
掌柜等人見此都面面相覷。
只還不等他開口,高崳成就已經大步離開了-
馬車在官兵的押送下緩緩駛向縣衙。
薛姑娘遠遠見馬車駛來,心中很有些不安。
她知道梁少仁一直在找那位公子和夫人,昨日沒找到人,她還松了一口氣,以為他們已經離開了。
可今日一早一大隊官兵就從攤前經過,她隱約聽到說是找到人了。
薛姑娘緊緊捏著桌布盯著那輛馬車,在心里祈禱著千萬別是他們,可這時,窗簾被打開,露出一張艷麗的臉龐。
“夫人……”
薛姑娘驚慌的低喚了聲。
柳襄也看見了她,見她驚慌失措,朝她輕輕笑了笑便放下了車簾,朝梁少仁道:“停車,我要去買包米糕。”
梁少仁看了眼她身旁的謝蘅,皮笑肉不笑:“好啊!
柳襄因他的語氣感到一陣噩寒,起身的動作一頓,拉開車簾朝馬車旁一個衙役道:“你去買!
她不能將謝蘅留在這里跟梁少仁獨處。
衙役自然不會應,而是看向梁少仁。
梁少仁眼看獵物要到手,脾氣極好:“買!
衙役應聲而去。
柳襄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確認他沒有在米糕里做任何手腳。
梁少仁看出她的意圖,不由在心中冷笑了聲。
進了縣衙,他們便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何須在這時候用這些手段。
米糕很快買了回來,柳襄接過來小心放著,他還沒吃早飯,待會兒在縣衙肯定要大鬧一場,一時半會兒了結不了。
且,待會兒免不得要動怒,這些甜膩膩的東西或許能安撫他一二。
她坐的筆直,有意無意的擋住梁少仁看謝蘅的視線。
謝蘅再是對男風之事不了解,此時心中也開始生了疑。
柳襄似乎一直在防著梁少仁靠近他,且粱少仁為何要跟他搭話,又為何非要跟他交這個朋友。
答案漸漸的清晰,直到到了縣衙,身后的門關上,粱少仁肆無忌憚的靠近他,他終于后知后覺的明白了什么。
柳襄看了眼關上的門,唇角輕輕勾了勾,這可是他們自己關上的,倒是省事了。
她轉過頭看向謝蘅,便見謝蘅臉色沉的可怕,她隱約還聽到了拳頭咯吱的聲音。
她抬眸瞥了眼直勾勾盯著謝蘅的梁少仁,便明白謝蘅這應該是發現了。
火氣直沖心頭,柳襄也顧不上再做什么戲,抬腳便要踹去,但沒想到,這回謝蘅動作比她還快。
“砰!”
謝蘅忍無可忍,一拳打到了梁少仁的臉上。
氣的太狠,這一拳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力氣,粱少仁的身體早被酒色掏空,哪里經得住這一拳,當即就被打的跌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在當場,就連梁少仁自己都一時沒有回神。
短暫的寂靜后,便是一陣呼天搶地。
一群官兵手忙腳亂的上去攙扶梁少仁,并拔出了刀直指謝蘅二人:“好大的膽子!”
張家公子張志更是氣的哇哇大叫:“你瘋了!梁公子你也敢動!來人啊,快將他們給我綁了!”
離的近的人一擁而上,柳襄輕而易舉便將人攔下,并奪下了一把刀,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誰有這個本事!”
衙役們都沒想到她會有這般身手,一時間都沒敢再動。
梁少仁被攙著站起身,卻并沒有多怒,他擦了擦唇角的血,看謝蘅的眼神滿是邪念和色欲:“夠勁兒,本公子喜歡,小心些,別將人傷著了!
梁少仁話落,謝蘅便抬起了手。
柳襄看了眼他發顫的手,下意識以為那一拳將他手打痛了,鬼使神差的俯身輕輕吹了吹。
手上傳來一股涼意,謝蘅一怔,轉頭茫然盯著柳襄。
柳襄眨眨眼:“?”
謝蘅:“……”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刀!”
柳襄見會錯意,頗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但她并沒有將刀遞給謝蘅。
她輕輕將手放在他的掌心,自然而然按下來:“這種事,不必你來!
這些官兵沒什么功夫,但武器倒是鋒利得很,她怕他傷著自己。
安撫了謝蘅,柳襄再看向梁少仁時,眼底已盡是凌厲和殺氣。
柳襄長在軍營,從記事起便每日都在練武,十四歲那年軟磨硬泡終于如愿隨父親上了戰場,那一杖她算過,她共斬殺十一個敵人。
從那以后,每次大大小小的戰役她全都參加過,哪一回回去不是全身是血。
整整四年,她已經算不清斬殺過多少敵人。
但面對自己國人時,她向來都是溫和無害的。
她從不愿意將刀劍對準自己人,這是第二次,她對自己國人動了殺念。
第一次是柳老管家死時。
縣衙中的衙役都是些酒囊飯袋,一時間都被柳襄的氣勢駭住,還是張公子又怒喊了聲他們才一擁而上。
柳襄將謝蘅緊緊護在身后,一腳踢開最先沖上來的人,又反手劈向一側的人,不過幾個眨眼間,十來個衙役全都躺在了地上,哀嚎一片。
柳襄持刀冷冷望著擋在梁少仁身前的張公子,她的臉上被濺上一串血花,從眉眼到唇角,看的人心驚肉跳。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張公子眼底逐漸有了驚恐,吞咽了一下,緩緩往后退著:“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怎會有如此驚人的武功!
“來人,來人。
看著柳襄漸漸逼近,張公子急的連忙大喊。
很快,縣衙里的人聽得動靜,陸續有衙役趕來,其中包括典史劉斌父子。
劉公子那日也隨梁少仁去了豆花攤,他見過謝蘅柳襄,當即就明白了什么,輕聲朝父親說了什么。
劉斌皺了皺眉頭,眼底快速閃過幾分嫌惡,隨后才看了眼倒了一地的衙役,沉聲朝兒子劉誠道:“再叫些人來!
這回怕是碰到惹到什么硬茬了。
劉誠忙轉身喊人去了。
很快,便有幾十個衙役圍住了柳襄謝蘅。
柳襄掃視了眼周圍,目光淡然,全然不將這些人放進眼里。
謝蘅這時看到了她臉上的血跡,不滿的擰起了眉頭。
“柳襄!
柳襄剛要動手,聽見謝蘅的聲音轉過頭,卻見謝蘅拿著一方手帕走近她,在她還未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抬起了手。
謝蘅輕緩地擦拭著她臉上的血跡,從眉眼到唇角,專注而仔細。
柳襄緊緊握著手中的刀,眼也不眨的看著他,心跳如雷。
他每擦拭一處,她便覺心尖也跟著一顫。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很喜歡他這幅皮囊,他的每一處都長在了她的喜好上。
她也一直認為,她喜歡的只是這幅皮囊。
但現在,她意識到,好像不是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喜歡的似乎不止這幅皮囊了。
他的帕子上是淡淡的檀香混合著一點藥香,獨屬于他的氣息從鼻尖上劃過,柔和的落在她了的唇角。
柳襄心中仿若有什么突然炸開,頓時耳清目明。
這一刻,她確定她喜歡的是謝蘅,是他整個人。
他生氣炸毛的樣子,睥睨眾生高傲矜貴的樣子,他為百姓遇難生氣的樣子,雷聲大雨點小不舍罰玄燭的樣子,為話本子上的結局而難過的樣子,此時此刻溫柔為她擦血跡的樣子,她都喜歡。
好喜歡。
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姑娘是藏不住的。
她的唇角緩緩上揚,露出一個分外燦爛的笑顏。
姑娘笑容太過明艷,謝蘅的手不由一顫。
他抬眸對上她的視線,為那里頭的星光不自覺的沉溺。
梁少仁見到這一幕,氣的閉了閉眼,轉頭看向典史劉斌。
劉斌此時正皺眉思索著什么,并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梁少仁便氣急敗壞道:“上!
幾十官兵立刻便拔刀沖了上去。
柳襄在他們剛動時就察覺到了。
她臉色一變,快速抬手握住謝蘅的手腕將他護到身后。
她一手拉著謝蘅,一手迎戰,面對幾十人的圍攻游刃有余。
劉斌緊緊盯著柳襄,眼神逐漸凝重了起來。
他方才聽見那公子喚那夫人的名字,音節竟與當朝的云麾將軍重疊!
但據他所知,云麾將軍并沒有成婚。
他想著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也猜測這二人可能出身于江湖門派。
可現在他竟從那夫人的出招中看出了軍中招式!
一個是巧合,兩個就不一定了!
劉斌遂緩緩將視線放到了謝蘅身上。
這份氣度絕非尋常富貴人家能養出來的,他甚至能從中看出幾分上位者的氣勢。
劉斌想到這里,心頭已是驚疑不定。
這恐怕是哪方高官世家子弟,不過若真是這樣的身份,為何身邊無人,還能被公子帶進縣衙?
不過短短幾息的時間,幾十個人已經全部倒地。
柳襄皺眉看了一圈,冷嗤道:“一群酒囊飯袋!”
她連一成功力都沒有用到,這些人卻無一人能在她手上過第二招。
足矣可見平時有多么懈怠!
謝蘅往她臉上瞥了眼,見干干凈凈這才挪開視線,看向梁少仁。
柳襄大約猜到謝蘅在意濺在她臉上的血,所以方才她用的是刀背,沒有見血。
梁少仁此時眼底也開始有了驚恐之色,瞪著柳襄:“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劉斌這時輕聲吩咐劉誠幾句后,大步走到梁少仁身前,離得近了,他一眼便看見了謝蘅腰間的玉佩,這等成色的東西可不多見,且玉佩上的紋路似曾相識。
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梁少仁見到他,頓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快,劉典史,快將他們拿下!”
劉斌沉默片刻,沒有理會他,而是沉眸朝柳襄拱手道:“不知姑娘尊姓大名,今日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見諒!
不管他們是什么身份,恐怕都不是能輕易得罪的。
眼下之計還是最好能化干戈為玉帛。
梁少仁見劉典史這般態度,登時火上心頭:“你在干什么!”
劉斌仍舊直直看著柳襄。
柳襄看清劉斌嚴重的謹慎和試探,輕笑道:“總算來了個長點腦子的。”
“你罵誰呢臭娘們!”
“公子!”
劉典史皺眉打斷粱少仁。
這幾個公子里頭他最看不上的就是這個嫡長子!
因是老爺第一個孩子自小便被寵壞了,文不成武不就只知仗勢欺人,說是草包都是玷污了這二字。
粱少仁見劉典史竟敢吼他,氣的臉色一片鐵青,好半晌都沒能說出話。
“不知公子和姑娘自何處而來?”劉典史再次拱手道。
他沒聽說上頭來了什么人,看年紀多半是出來游玩路過此地,只要好生招待著,必也出不了岔子。
柳襄盯著劉典史似笑非笑道:“南邊。”
劉斌猛地抬頭看向柳襄,震驚而錯愕。
南邊,京都的方向!又是一個巧合?
對,應當是巧合,云麾將軍遠在玉京,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劉誠帶著縣令趕了過來。
“大人。”
劉典史拱手行禮后,附耳輕聲說了什么。
梁宇聞言臉色大變,他已經從劉興口中得知大概發生了何事,但怎么也沒想到會這么棘手。
“爹,爹你快給我做主,這個臭娘們……”
“啪!”
梁少仁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著梁宇:“爹……”
爹從未打過他,這是第一次!
為什么,這到底是為什么!
“閉嘴!”梁宇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轉身朝柳襄陪著笑臉道:“都怪犬子無狀,給二位添麻煩了,聽二位從南邊而來,不知二位貴姓吶?”
柳襄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劉斌,道:“這位劉典史,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梁宇忙看向劉斌,卻見劉斌已是臉色大變,他當即就有了不好的預感,而接下來聽到的話更是讓他如墜冰窖。
“玉京,驃騎將軍府,柳襄。”
梁宇身子一顫,驚愕失措的與林斌快速對視一眼。
云麾將軍!她怎么來平堰城了!
梁少仁和張志此時亦是呆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會是柳襄。
“騙子,爹,她是騙我們的!”
梁少仁反應過來,怒目瞪著柳襄:“你說是就是,得拿出證據來!”
“閉嘴!”
梁宇再次呵斥道。
不同于梁少仁的豬腦子,此時梁宇已經在打量柳襄身后的謝蘅。
若柳襄是云麾將軍,那么被她護著的人身份必然是更加尊貴。
云麾將軍今歲回京全國皆知,而她的身邊有一個形影不離的副將,如今已被陛下親封為懷化中郎將,看年紀倒是與眼前的人差不多,但應該不會是他。
中郎將會武功,且也不可能在這種時候站在云麾將軍身后。
可驃騎將軍府沒有其他公子了,除非……
梁宇猛地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驚。
驃騎將軍府過世的主母是喬家人,難道眼前的公子姓喬!
喬家如今有一對雙生子,長子入翰林,次子進了刑部,若他真是喬家的人,又不會武功,那么只能是喬家大公子。
喬相年!
梁宇被自己的猜測驚出了一頭冷汗,趕緊恭敬行了一禮道:“竟是云麾將軍遠道而來,下官有失遠迎,還請云麾將軍里頭坐。”
不論她是不是云麾將軍,都得先將人穩住再做商奪,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現在他們不是她的對手。
柳襄側首看了眼謝蘅,謝蘅微微點頭,她才淡淡嗯了聲,拉著謝蘅往大堂走去。
梁宇面上的恭敬立刻消散,沉眸看了眼二人的背影,朝劉斌使了個眼色。
若只是來游玩路過的,好生將人送走就是,若是有別的目的,那恐怕就不能叫他們走出平堰城了。
劉斌會意頷首離開。
一則,去查他們可有帶人手入城,二則,自然是去召集好手,一旦事態有變,這二人便留不得了。
至于如何善后就不是他們考慮的事了,上頭的人自會處置妥當。
梁少仁見此心中恨恨的看了眼柳襄的背影,看來爹爹也對他們動了殺心,就算真是云麾將軍又如何,她若是只身到此只有死路一條,他倒要看看,今日他們能有什么好下場!
走進大堂,一行人便見謝蘅端端坐在主位,漫不經心的把玩著驚堂木,而柳襄拎著刀立在他身側。
身份高下立判。
梁宇心中更是肯定了方才的猜測。
他恭敬的朝謝蘅行了一禮,道:“不知公子貴姓?”
謝蘅抬眸瞥他一眼,沒搭理他。
過了片刻,他突然啪的拍下驚堂木,將所有人嚇的一震后,才笑著道:“你猜呢?”
第52章
梁宇身形一僵,他聽聞喬家長子溫潤如玉,脾性與眼前人大相庭徑。
旋即,他拱手賠笑道:“公子說笑了,下官不敢妄測!
“不敢?”
謝蘅捏著驚堂木,食指緩而有序的在上頭輕輕敲著,目光淡淡的看著梁少仁:“我瞧貴公子膽子可大得很吶!
梁少仁心中的惡念仍舊未散,他也不信柳襄會是云麾將軍,但因梁宇在他到底沒敢多放肆,只目光森寒的盯著謝蘅。
梁宇警告的看了眼梁少仁,梁少仁這才忙低下頭去。
梁宇遂又轉身恭敬賠罪:“犬子無狀,多有得罪,還請公子消消氣!
說罷,他一腳踢向梁少仁:“還不快給公子賠罪!”
梁少仁痛呼一聲,在梁宇警告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抬手:“請衛公子見諒!
她若真是云麾將軍怎么可能身邊不帶人,誰知道這是不是仗著武功好出來招搖撞騙的!
衛公子?
梁宇微微皺了皺眉,還真不是喬大公子。
可他并沒有聽說京中有比云麾將軍門第高的衛姓,他到底是何人?
柳襄見梁少仁這般態度,猛地將刀往案上一插,隨手將鎮紙丟出去擊在梁少仁膝上,隨著一聲脆響,粱少仁慘叫一聲后被迫跪在了地上,抱著膝蓋痛苦哀嚎大叫。
柳襄用了兩成的力道,玉制鎮紙硬生生碎在膝蓋,梁少仁短時間內是站不起來的。
梁宇臉色頓時大變,下意識怒目瞪向柳襄:“你!”
柳襄云淡風輕道:“請罪便該有請罪的樣子。”
柳襄說罷也不待梁宇開口,便從懷里掏出銅牌扔給梁宇:“不是懷疑我的身份嗎,梁大人好生瞧瞧,可認得?”
梁宇下意識接住銅牌,仔細辨別。
他確實懷疑柳襄的身份,一則上頭沒有消息下來,二則他知道柳襄沒有成婚,但據劉誠所言這二人是夫妻,所以他對柳襄的身份沒有盡信。
然此時握著銅牌,梁宇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當朝為官者都有身份牌,他自然也有,眼前的銅牌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瞧出來。
梁少仁還抱著膝蓋在嚎叫,梁宇壓下殺意和煩亂,捧著銅牌跪了下去:“下官見過云麾將軍!
他一跪,身后張志劉誠等人也都趕緊跪了下去。
這時劉斌和師爺陳謙趕了過來,見這般場景二人對視一眼后,亦隨后跪下。
一陣寂靜中,梁少仁的慘叫聲便格外的突出,吵的人耳朵疼。
謝蘅重重拍下驚堂木:“再叫一聲,另外一條腿也別要了!
粱少仁的哀嚎戛然而止。
這回,他看向柳襄的眼里終于開始有了畏懼。
她竟真的是云麾將軍!
那么這個衛述,又是誰?
許久不見謝蘅再開口,也不見柳襄讓他們起來,梁宇遂半直起身子恭敬道:“不知云麾將軍駕臨此地,有何貴干?”
他雖問的是柳襄,但看的卻是謝蘅。
他很清楚,這個人的身份高于柳襄。
果然,柳襄沒答,謝蘅開口道:“聽聞此地是個風水寶地便特意來瞧瞧,怎么,不歡迎啊?”
梁宇忙陪著笑道:“歡迎,貴人駕臨自是萬分歡迎!
“下官這就讓人備好酒菜……”
“梁大人的酒菜可不敢碰吶!
謝蘅打斷他,目光再次落在梁少仁身上:“貴公子說請我來此坐坐,我來了,不知貴公子有何貴干呢?”
梁少仁此時已痛的后背被汗浸濕了一片,根本說不話來,只抬頭看了眼謝蘅,便又不甘的低下了頭。
知子莫父若,梁宇又豈能不知梁少仁的毛病,氣的狠狠一巴掌打過去,斥道:“孽障,可是你言行無狀得罪了貴人,還不趕緊給貴人請罪!”
與此同時,梁宇也松了口氣,人若真只是兒子招進來的,此事倒也好解決了。
梁少仁又挨了一巴掌,方才的氣焰早也已消散的差不多了,忍著痛磕了個頭:“是我不知衛公子身份尊貴,妄想與衛公子結交一二,請衛公子恕罪!
這種時候他自然不可能承認他別有用心,反正他也還沒來得及下手。
梁少仁一口一個衛公子,梁宇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謝蘅的身份。
謝蘅看父子二人做夠了戲,才冷聲道:“若我不恕罪呢?”
梁宇身子一僵,雖然他還不清楚謝蘅的身份,可單有柳襄的身份壓著,他也不敢節外生枝,眼下,能將這兩尊神好生送走是最好的選擇。
他想到此,狠了狠心作勢又要動手,卻聽謝蘅道:“梁大人愛子心切,不忍下狠手我倒也能理解!
梁宇忙道:“犬子冒犯了貴人,理該重罰,下官沒有不忍!
“是嗎?”
謝蘅掃了眼眾人,目光落在劉斌身上:“我瞧劉典史有點功夫在身,不如,就由劉典史動手吧!
梁宇身形一顫,咬著牙回頭看了眼林斌。
劉斌皺了皺眉頭,沒動。
好半晌,梁宇才深吸一口氣,道:“貴人說的是。”
只要能將這事揭過去,就當是讓這狗東西長個教訓了!
劉斌得到示意,起身上前,梁少仁驚恐的盯著他:“不,不能,你敢打……啊!”
劉斌不待他說完,便已是一巴掌呼了過去。
習武之人的力氣到底是不一樣,這一巴掌下去,梁少仁便昏死了過去。
謝蘅意興闌珊的嘖了聲:“真沒用。”
梁宇忍著心痛道:“若是貴人不解氣,犬子任由貴人處置。”
“不急!敝x蘅淡淡瞥向張志。
張志感覺到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眸與謝蘅對視了一眼就趕緊低下頭,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眾人也都隨之看向張志。
主簿張安心里暗道不好,只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聽謝蘅道:“這一個也冒犯了我,勞煩劉典史,一并處置了?”
劉典史一怔,下意識看了眼張安。
可此時連梁少仁都挨了打,張安又豈敢護自己的兒子。
張志比梁少仁抗揍,挨到第三巴掌才暈過去。
待一切平息,梁宇恭敬道:“都是小輩們不懂事沖撞了貴人,下官這就讓人準備宴席,給貴人賠罪!
謝蘅還是道:“不急!
梁宇笑容一僵。
都打暈了兩個,他還想怎樣?!
就在此時,天空中突然炸開了一道煙花。
謝蘅瞥了眼,垂目看向梁宇:“小輩們的事解決了,還有長輩們的呢?”
梁宇幾人聽到那聲煙花響,正在心中猜疑時便聽得這話,都不由大驚。
畢竟,做賊心虛。
“不知貴人此話何意啊?”梁宇壓下驚疑,試探問道。
“聽說這平堰城風調雨順,是塊風水福地!敝x蘅的語氣逐漸冷了下來:“所以我昨夜四處走了走,打算去城外賞賞月,可誰知一不小心卻被絆了一跤,氣惱之余將那東西撿起來瞧了瞧,這一瞧便嚇了一大跳,梁大人猜猜是什么東西?”
梁宇聽的云里霧里,謹慎道:“下官不知!
謝蘅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人骨啊,梁大人不知嗎?”
‘人骨’二字一出,滿堂寂靜。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梁宇的眼底頃刻間便溢滿了殺意,但很快他就按了下去,強行扯出一抹笑:“貴人說笑了,夜色下,許是貴人看錯了。”
劉斌幾人皆已是臉色大變,屏氣凝神。
“哦?”謝蘅皺眉似乎在懷疑著什么般,低喃道:“難道是我看錯了嗎?”
梁宇見此,笑的萬分殷勤道:“是,許是貴人看錯了!
謝蘅與他對視片刻,而后突然輕笑出聲:“是,梁大人說的是,許是我看錯了。”
梁宇等人提著的一顆心緩緩落下。
只這口氣還沒有喘勻,卻見謝蘅收了笑容,問道:“可那么大一片地的人骨啊,我怎么會看錯呢。”
梁宇幾人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一共七處,這怎么都得有三千余尸骸吧?我不應該看錯了才是啊!敝x蘅繼續低喃了幾句,看向梁宇:“梁大人覺得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梁宇幾人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哪是被梁少仁招進來的,分明是沖著他們來的!
只是此事來的太過突然了,讓他們一點準備都沒有,更是不清楚柳襄二人到底知道多少,不過,事情說破梁宇心頭竟慢慢地安定了下來。
他頓了頓,再抬頭時臉上已是一片驚愕:“怎會有這樣的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平堰城這些年一直是風平浪靜,和樂融洽,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白骨。”
謝蘅淡淡的盯著他。
梁宇故作思忖后,神情凝重道:“不知貴人在何處所見,可否帶路,下官這就去查看一二。”
劉斌聽到這里,心頭已經有了數。
不論這二人有何目的,都留不得了。
這里的秘密絕對不能見光!
謝蘅嘖了兩聲,撫了撫掌道:“梁大人的演技真不錯,該去當角,當縣令簡直是埋沒了梁大人。”
梁宇神情一滯:“下官聽不懂貴人在說什么。”
“聽不懂無妨。”
謝蘅道:“左右不過脖子一抹,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梁宇終于演不下去了。
他沉著臉盯著謝蘅:“貴人到底想做什么?”
謝蘅略有些詫異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是來殺你們的啊!
說完,他還失望的搖了搖頭:“都是笨蛋!
柳襄忍不住輕輕瞥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揚。
梁宇幾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良久的沉寂后,梁宇緩緩地站了起來,臉上再無方才的恭敬,眼神也突然變得凌厲:“你們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云麾將軍!”
柳襄學著謝蘅的語氣道:“呀,不演了。俊
梁宇目光如炬的看向她:“這位姑娘,你為何冒充云麾將軍,若不說實話,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柳襄看向他手中銅牌。
梁宇冷哼了聲,沒有將銅牌還給她的意思。
人死了,這東西有一萬種處置的方式。
“喔,我明白了,你現在在演一出殺人滅口的戲!
柳襄笑了笑,看向謝蘅:“他們要殺我們,怎么辦?”
謝蘅側目看向她,挑眉:“他們不是沒人了么,收拾這幾個人你應該不費吹灰之力!
柳襄點頭:“也是。”
她說完便拔下插在案上的刀,指向眾人:“一起上嗎?”
梁宇等人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劉斌這時上前輕聲朝梁宇道:“查過了,他們沒帶人進城,只有一個護衛不知去哪里了!
梁宇聞言徹底放了心,抬起下巴看向二人:“既然你二人不知悔改,那本官也只能公事公辦了,來啊,將這兩個冒充朝廷命官的賊人拿下,就地斬殺!”
話音一落,便涌進數十官兵。
顯然,這些人與方才在外頭的官兵不是一個級別。
柳襄呼出一口氣:“可算是出來了。”
她早就察覺到外頭有人埋伏,也感知到這些人的武功都不算低。
梁宇等人還沒聽懂她這話是何意,便見她轉頭看向謝蘅,神色淡然,眉眼彎彎:“世子,他們要殺你欸!
世子?!
所有人皆驚的瞪大眼看向謝蘅。
他是世子?
梁宇腦袋一陣轟鳴,震的半晌沒能說出話。
他竟然是世子,不,不可能,世子怎么可能來這里?
但若真是,他是哪家世子?
梁宇強撐著皮笑肉不笑道:“這位姑娘可要慎言啊,冒充世子,罪名可不輕!
謝蘅盯著梁宇,淡淡道:“你方才是不是問過我姓什么?”
梁宇緊盯著他不做聲。
即便是世子,他也不可能讓他活著離開這里!否則,他們都得死。
“我姓謝!
謝蘅徐徐道:“單字蘅!
“轟!”
一個‘謝’字猶如一道驚雷砸在眾人心間,讓人猝不及防,頭暈目眩。
梁宇手中的銅牌驚的落在了地上,發出一陣嗡鳴,周遭也在頃刻間落針可聞。
姓謝,國姓!
他是明王府那位世子!
梁少仁剛悠悠轉醒,聽得這話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他不是姓衛嗎,怎么會是明王府那個祖宗!
梁宇身子一軟,緩緩跌坐在了地上。
他無比清楚柳襄的身份是實打實的,也因此,他知道他們絕不會冒充謝蘅,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是謝蘅。
皇族的小王爺。
此時,他也終于明白那衛姓從來而來,已故的明王妃姓衛。
不論是姓喬還是其他國公府侯府的世子,他都能押上命去一搏,上頭的人也自會周旋一二。
但這位,絕對不行!
當今圣上只有明王一個胞弟,兄弟二人感情自來極好,而眾所周知謝蘅是明王府的獨苗苗,是被明王捧在手心里養大的,他若在這里有個好歹,沒有任何人承受得住明王的怒火。
別說把命丟在這里,怕是人少根頭發絲他們也全都得遭殃!
梁宇萬分清楚,這位出事,上頭的人是絕對壓不住的。
劉斌幾人此時亦都是驚慌中并著絕望,他們想過無數可能,都沒想到他竟會是明王府那位小王爺。
畢竟眾所周知,謝蘅和柳襄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他們絕無可能同行!
所以他們根本沒往那里想!
可這個祖宗到底是為什么突然跑到他們這個地方來的!
一片死寂中,柳襄的聲音便如同索命的鬼差:“殺明王府的世子,你們是要謀逆嗎?”
是了!
謝蘅是皇族人,殺他,等同于謀逆!
“沒有!”
梁宇猛地清醒,高喊道:“退下,全都給我退下!”
那個秘密被破,禍不及九族。
但謀逆,是株連九族之罪!
“世子恕罪,方才都是誤會,都是誤會!
梁宇所有的氣勢盡數消散,只拼命的磕頭請罪:“下官不知世子身份,多有冒犯,請世子降罪。”
梁宇不是什么愚笨之人,他很清楚若他是謝蘅,那就絕無可能身邊無人!
即便只有一個護衛隨行那也不會是普通人,硬碰硬他們是絕對碰不過的,眼下唯一的出路,只有請罪。
再找機會盡快將消息送出去,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謝蘅卻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想送消息出去。俊
“晚了!
梁宇猛地看向謝蘅。
謝蘅指了指天邊:“聽到剛才那聲煙花了嗎?”
他們自然都聽到了的,難道跟謝蘅有關?!
“此時,平堰城的所有城門口都是本世子的人,沒人能出得去!
謝蘅淡淡看著梁宇:“梁大人,本世子沒什么耐心,若要動刑,怕是諸位承受不住,不如就省了這一步,都交代了吧?”
到了這個地步,梁宇終于確定謝蘅是有備而來了。
他絕望的閉了閉眼,抱著僅剩的一絲僥幸道:“不知世子想問什么?”
謝蘅盯著他道:“本世子記得兩年前雪災溯陽上的折子是無一傷亡,因此還得了嘉獎,那城外三千白骨又是從何而來?”
不止梁宇,此時堂內所有人都卸力般跌坐在地上,肩膀沉了下去。
他們的心里只有兩個字,完了!
梁宇唇角蠕動了好半晌,都沒能發出聲音。
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這一切發生的這么突然,讓他們沒有絲毫防備,這個秘密為什么會被泄露出去,京城來了人上頭會為何沒有提前通知。
他心頭縈繞著萬千疑問,無從解答。
謝蘅也不急,慢慢地等著。
過了許久,梁宇低沉的聲音才傳來:“世子容稟。”
謝蘅淡淡的盯著他:“嗯,開始狡辯吧!
梁宇身子一抖,而后還是鎮定下來,道:“兩年前雪災來的迅猛,大雪封了路,也攔住了賑災糧,以至于死了許多人,但下官不敢怕被牽連,沒敢上報。”
柳襄皺了皺眉:“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梁宇身軀伏地,沒吭聲。
這件事他是不可能摘的出去的了,只有認下來,家人族親才能活命。
“你想扛下來,也要問問本世子同不同意!
謝蘅緩緩道:“來人,拿下!”
話剛落,外頭便傳來一陣響動,沒過多久,玄燭便踏進堂內,拱手道:“世子,外頭的人已經全部緝拿,一共四十人!
梁宇見此心中不由慶幸,幸好方才沒有一搏,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但很快,謝蘅的話就截斷了他的退路。
“四十個人證,應該足夠證明梁大人的謀逆之罪!敝x蘅:“是一門伏誅,還是株連九族,梁大人,想清楚了再回話!
梁宇頹廢而驚愕的看向謝蘅。
原來是這樣,他故意不露身份只為逼他動手!從一開始他就掉進了他的陷阱!
謝蘅目光掃過其他人,淡聲道:“所有人,分開審問!
“若有一個人的答案不一樣,按謀逆罪處置,若誰說的多,本世子心情一好,或許能從寬處理!
玄燭拱手應下:“是。”
很快,便有幾個暗衛上前將堂內所有人拉走。
這些都是謝蘅在見到高崳成后,傳信給重云調來的人手。
待所有人離開,柳襄將刀擱在一旁,一躍坐到案上看向謝蘅:“世子覺得他們知道多少?”
謀逆的帽子扣下來,不怕他們不說實話,但就算所有人知無不言,他們也不知道能從他們口中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謝蘅抬眸看了眼她:“問過就知道了!
“溯陽知府是一定要去會一會的!
柳襄點頭:“嗯。”
“那我們何時出發,二表哥他們知道嗎?”
“已經給他們去信了,他們不來平堰,已轉道去溯陽!敝x蘅:“按腳程,我們可以比他們更快到達溯陽!
柳襄又喔了聲,腳在桌邊上晃了晃,道:“溯陽怕是一場硬仗。”
這里能處置的這么快,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但溯陽,就沒這么簡單了。
謝蘅瞥了眼她晃悠的腳,道:“嗯!
他正要開口,柳襄便從懷里掏出一包米糕打開遞過去:“先墊墊肚子,等審完了我們去吃豆花。”
謝蘅咽回了剛要出口的話,接過米糕。
柳襄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等他吃了兩塊后,突然道:“世子為何一直沒有定婚啊?”
“咳!”
謝蘅不防她突然冒出一個這樣的問題,嗆的輕咳了幾聲,柳襄忙跳下去給他找了水過來,道:“世子慢些吃。”
謝蘅喝了水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是他吃的急?分明是她……
罷了。
待柳襄又躍坐在案上,他將剩下的兩塊米糕遞了過去。
柳襄下意識道:“我不餓。”
但頂著謝蘅不耐的視線,她還是接了過來,捻了塊小口吃著。
她其實不愛吃甜食,但今天這份米糕的味道好像格外香。
她邊吃著邊打量謝蘅,見他并無不快之色,又道:“世子有喜歡的人嗎?”
謝蘅本不打算回應,但姑娘的問題卻一個比一個直白。
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緊,良久后,道:“沒有!
柳襄的眼睛霎時就亮了,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嗯!
沒有好啊。
“世子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啊?”
謝蘅:“……”
他抬眸對上柳襄期盼的眼神,一時啞了聲,耳尖也慢慢地泛紅。
“你到底是怎么做上將軍的?”許久后,他才道。
如此藏不住事。
“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啊。”
柳襄笑著催促道:“你還沒回答我!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在他面前越發自如。
謝蘅慢慢地別過眼,沉默了很久,才握住拳輕輕道:“端莊大氣,治家有方,賢良淑德,畢竟,我的世子妃將來是明王府的王妃。”
柳襄晃悠的腳突然停下,咀嚼米糕的動作也略作停頓。
她這一刻的感覺就是陽光才起,暴雨就當頭淋了下來。
對啊,他的夫人將來是明王府的女主人,而她是要回邊關的。
她怎么就一時昏了頭,存了那樣的妄念!
柳襄緩緩低下頭,悶聲道:“喔!
謝蘅看了她一眼,快速挪開視線:“先去吃早飯,這里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
“好啊!
柳襄咽下最后一塊米糕。
這米糕一點都不香。
第53章
薛姑娘因實在擔憂柳襄謝蘅,便去了趟陳家找未婚夫陳凇林打探消息,但陳凇林聽她說完來意后卻沉默了,良久才輕嘆道:
“阿瑤,我可以去探消息,但不論結果如何都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薛瑤望著他,唇角蠕動片刻,咽下想要請他幫忙救人的話,低頭道:“嗯,我知道了!
陳凇林靠近她還想要再說什么,她卻已后退一步,微微屈膝,客氣而疏離:“多謝陳公子!
陳凇林止住腳步,溫聲道:“阿瑤,不要為了無關人等亂來!
薛瑤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是她奢望了,陳凇林怎敢忤逆粱少仁。
“阿瑤!标愙×钟突然叫住她,上前幾步語氣溫和道:“再過兩月我們就要成婚了,豆花攤阿瑤還是別去了!
此事爹娘已經跟薛瑤說過幾回,她不能忤逆父母,只能咬牙答應,但這一刻親耳聽陳凇林說這話,她心頭的不甘和抗拒愈發濃烈,終是忍不住,轉身看著陳凇林,反問道:“為何?怕我丟了你的人?”
陳凇林忙解釋道:“阿瑤,是我不想看你這么辛苦,待我們成婚后你只負責在家相夫教子即可,況且我已是秀才,你若再拋頭露面,同窗該如何看我?”
薛瑤本在說出那句話時就有些后悔了。
他們畢竟要成為夫妻,將來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有些事不好說的那么直白,傷了感情,但陳凇林的這番話卻叫她心頭越來越堵,一時也顧不得什么,冷聲道:“若我記的沒錯,當初是你到我的豆花攤吃豆花看中了我,這才托媒去我家中提親,你認識我時我就在豆花攤,那時你怎沒考慮我出身低微拋頭露面,如今倒好,婚約一定就要我舍棄豆花攤,你憑什么?”
說出最后一句話時,薛瑤已經略有些哽咽。
是他要提親,他要娶她,憑什么要強行斷了她的營生!
陳凇林錯愕的看著薛瑤,仿佛才認識她一般。
在他的印象中,薛瑤一直是一個大方得體,顧全大局的姑娘,他覺得她與市井婦人很不一樣,所以即便知曉她出身微寒也并不介意,可沒想到她竟會說出這么刻薄的話。
“阿瑤,你……你怎會變成這樣?”
薛瑤滿目驚愕的盯著陳凇林。
她怎么會變成這樣,她變成怎樣?
她不過就事論事,怎到他這里就像是犯了太大的錯?!
薛瑤氣的發笑,憋在心口多日的氣盡數涌了出來:“我一直都是這樣,若有哪里不如秀才的意,退婚便是。”
她一直都只道他為人做事古板陳舊了些,但想著到底也是讀過圣賢書的,怎么都遠比她要明理些,卻怎么也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性子。
“阿瑤!”
陳凇林臉色一沉,呵斥道:“婚約大事怎可如此兒戲,你若有什么不滿,我們好商好量,何必以退婚來威脅,且我都是為了你好,將來你只需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婆母,不用每日再辛苦的出攤,我也顧及你是家中獨女,也承諾愿意奉養岳父岳母,為二老送終,我一片良苦用心,你怎就不能明白?”
薛瑤被他吼的怔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似哭似笑一陣后,厲聲吼了回去:“為我好?你有問過我愿不愿意嗎?我爹娘我自己本就能養,需要你來施舍?”
陳凇林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眼中是錯愕而難過:“阿瑤,女子在外怎可如此大聲叫喊,如今你怎越發像那市井婦人。”
薛瑤心口已氣的生疼。
他這已經不是迂腐了,是自私!
她怎能嫁給這樣的人!
只還不待她開口,在暗處聽了半天的陳母趕緊跑了出來,親熱的拉著她手臂,笑著道:“我老遠就聽到聲音,原來是阿瑤來了,呀,這是怎么了,怎么還哭了,可是淞林惹阿瑤生氣了。”
薛瑤別過頭,抬手抹了抹淚,沒吭聲。
陳母瞥了眼陳凇林,朝他使了個眼色,才故作生氣道:“還不快給阿瑤賠罪!
陳凇林見薛瑤落淚,心頭也是一軟,放低聲音道:“阿瑤,方才許是我話說重了些,你別往心里去,只是以后萬不可將退婚二字掛在嘴邊了。”
“退婚?”
陳母一驚,忙道:“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好端端的鬧到退婚了!
她說罷,拉著薛瑤鄭重道:“阿瑤,若是淞林惹你生氣,伯母給你做主,萬不可任性再說這樣的話了!
薛瑤抿著唇,委屈的眼淚直往下落。
怎三言兩語就成了她的錯了。
陳母見此,又放低了聲音哄著道:“好了阿瑤不哭了啊,你這一哭啊伯母心都要碎了。”
薛瑤有心想辯駁幾句,可陳母根本沒給她機會,繼續道:“阿瑤啊,聽伯母的,莫要再跟他置氣了,還有兩月便要成婚了,阿瑤便安心在家待嫁,退婚這種事可萬不要再說了,阿瑤今歲已經二十三了,再過個年就二十四了,若婚事再生變,將來可沒法活了!
陳母一邊給薛瑤擦著淚,一邊哄道:“淞林比阿瑤小一歲,還不懂事,成婚后慢慢的教教,定也是個體貼人的,且阿瑤知道的,淞林雖有時候固執些,但品性是不錯的,他可從來都是潔身自好,沒有到外頭去沾花惹草,將來后宅安寧,阿瑤也省心不少!
薛瑤有幾分恍惚。
如此便就真的是如意郎君了嗎?
陳母好說歹說將薛瑤哄好,親自送她出了門。
待薛瑤走遠她才轉身關上門,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朝陳凇林道:“還未成婚一切就都有變數,你哄哄怎么了,待將來塵埃落定人到了咱們家,還不是由你說了算!
陳凇林低聲道:“兒子知道了!
陳母臉色這才稍緩,輕聲道:“好了,母親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若非你執意看上她,母親是絕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年紀大是個老姑娘不說,門第也也配不上咱們家!
陳凇林皺眉道:“母親,我既打算娶阿瑤便不在意這些,以后這樣的話就別說了。”
陳母沒好氣瞪他一眼:“行了行了,就知道護著,母親知道了。”
若不是看那丫頭手上有些銀錢,她可絕不會同意!
且也想著待將來兒子考取了功名,再休妻另娶一位大家閨秀回來,陳家可就能躍上一個階梯了,她也不怕屆時兒子不同意,人嘛都是圖個新鮮,過了幾年就膩了-
薛瑤擦干淚回到豆花攤。
雖然她知道她可能保不住這攤子,但只要還能開一日,便要好好做。
“謝了嬸子!
薛瑤朝隔壁賣燒餅的大嬸道謝。
她方才去找陳凇林是大嬸幫忙看著攤位的。
大嬸看見她眼眶紅著,忙放下手頭上的活過來問道:“瑤丫頭是出了什么事了嗎?”
薛瑤笑著搖了搖頭:“多謝嬸子關心,沒事的!
大嬸擔憂的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這丫頭也真是個命苦的,爹娘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得吃藥,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都知道她家是個無底洞,也沒人敢提親,硬是拖成了老姑娘,所幸得了陳秀才這段良緣,這好日子總算要來了。
薛瑤一邊擦著桌椅,心情低沉到了極點。
方才不過是氣急了才說出要退婚,但她明白這婚是退不了的。
爹娘一心盼她成家,只要陳凇林不說退,爹娘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可一想到那人的性子她就犯愁。
嫁過去這日子當真能像陳伯母說的越過越好嗎?
“薛姑娘。”
一道清脆且有些耳熟的聲音傳來,薛瑤忙轉頭看去,見是柳襄謝蘅二人,她頓時便拋下了方才的低沉,驚喜交加道:“夫人,公子,你們沒事啊。”
姑娘笑起來頰邊兩個酒窩好看極了。
但眼睛紅的像只兔子,看起來格外惹人憐惜。
柳襄忙拉著她關切道:“你這是怎么了?”
薛瑤飛快搖頭:“我沒事。”
她有些后怕的看著柳襄,又看一眼謝蘅,激動道:“你們當真從縣衙出來了,那粱少……梁公子沒有為難你們?”
柳襄笑著道:“嗯,我們沒事。”
“太好了,那真的是太好了。”
薛瑤眼底隱有幾分淚花閃過,她放下帕子,殷切道:“夫人公子可以要吃豆花,跟上次一樣嗎?”
柳襄看她片刻,輕輕點頭:“勞煩了!
“夫人不必客氣!
薛瑤應了聲后便去忙活,很快就端上了豆花:“公子夫人慢用。”
“謝謝!
柳襄將甜豆花放到謝蘅面前。
謝蘅慢條斯理的用完,擦了擦嘴,才抬頭看向薛瑤,問道:“可是因你夫家之事?”
薛瑤一怔,神色略有些慌張的低下頭。
“沒,沒有!
如此反應,便是了。
柳襄愛世間一切好看的事物,薛瑤雖算不是叫人驚艷的長相,但生的干凈清澈,尤其那雙眼睛很亮很靈,柳襄見第一眼時就很喜歡她。
她可見不得薛瑤這般模樣,忙起身將她拉到桌前坐下,溫聲哄著道:“出了什么事,可愿與姐姐說說,姐姐或許能幫你!
謝蘅:“……”
他的視線在柳襄拉著薛瑤的手上一掃而過。
薛瑤有些不自在道:“我……可能比姑娘大些!
柳襄一愣:“不會吧,我瞧你應該比我小些才是!
薛瑤輕聲道:“我已經二十三了。”
別說柳襄,便是謝蘅都有些微驚。
他們竟沒看不出來她二十三了,大抵是長了張娃娃臉的緣故。
柳襄立刻便改口道:“那姐姐說給我聽聽!
她這一聲姐姐叫的自然而溫柔,讓薛瑤臉頰微微有些發燙,不由自主的就對她多了幾分信任和親昵。
謝蘅捏著茶杯的動作頓了頓,淡淡看了眼柳襄。
“我有預感,姐姐所擔憂的事我肯定能幫上忙!
柳襄繼續哄著:“要是幫不上,我就不走了,以后留在這里陪姐姐!
薛瑤臉色更紅了,她忙惶恐的喚了聲夫人,又飛快看了眼謝蘅,見他并未因此氣惱,才垂首輕聲道:“確實是為了未婚夫的事。”
柳襄又溫柔的鼓勵了一番,薛瑤才總算將方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但她省略了自己是因為想救他們才去的陳家。
柳襄聽完眼底的笑意已徹底消散了。
謝蘅亦是微微皺著眉頭。
這陳家母子明擺著是在唱雙簧,欺負姑娘家中無人撐腰。
若真嫁過去,等同于跳進了火坑。
還好,嫁不成!
“陳家在何處,我去會會這陳家母子!
柳襄取下腰間的匕首往桌上一拍,冷聲道。
薛瑤看了眼匕首,嚇的忙拉著她道:“夫人不必如此。”
柳襄拍了怕她的手,安撫道:“姐姐放心,這婚成不了!
薛瑤聞言訥訥的看著她。
真的成不了嗎?
“他是的父親是師爺,他又是秀才,縣令也都向著他們,夫人莫要為了我得罪他們。”
薛瑤回過神來,按下那份僥幸,低聲道。
他們也不知怎么才從縣衙脫的身,若為了她再得罪人出了什么事,她下半輩子都不會安寧。
柳襄看出她的心思,掏出腰牌遞給她:“放心,我不懼他們!
薛瑤不解的接過來仔細看了片刻,有些羞赧道:“我……我只認識這個云字!
柳襄聞言便湊近她,一個一個字教著:“這是‘麾’,這是‘將’,這是‘軍’,反過來看這邊,是我的名字。”
“這個字我認識,柳!
薛瑤見柳襄絲毫沒有嫌棄,還耐心的教她認字,語氣略有些輕快道。
“對,后面這個字讀‘襄’。”
柳襄輕聲道:“我叫柳襄,姐姐可聽過?”
薛瑤眼底先是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她的臉上就逐漸浮出震驚之色。
“柳……柳襄,我們當朝的女將軍,好像就叫這個名……”
薛瑤的話還未說完,就想起來方才柳襄教她的字里有‘將軍’二字,她又低頭看了眼腰牌,隨后驚的慌亂的站起身,語氣顫抖:“您,您是……”
她一個小鎮的民女本不該知道京都的將軍叫什么名,但柳家鎮守邊關十幾年今歲回京全國皆知,且柳襄又是當朝唯一一位女將軍,她不免就多關注了些,曾特意問過陳凇林女將軍叫什么名字,并默默的記在了心里。
她一直對柳襄心生敬佩,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夠見到她。
柳襄輕輕將她拉了回去,低聲道:“姐姐小聲些,我們是微服出來的,暫時還不能傳出去。”
薛瑤定定的看著她,看著看著眼淚就唰唰的往下落。
柳襄趕緊拿出繡帕溫柔的給她擦拭著:“姐姐別哭啊,眼睛都腫了!
“您,您當真是云,云麾將軍?”薛瑤激動難以自抑。
柳襄柔聲道:“嗯,我是。”
“所以姐姐放心,姐姐這婚,成不了!
薛瑤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她信云麾將軍,云麾將軍說成不了,那就一定成不了。
她是真的不想嫁給陳淞林,哪怕一輩子嫁不出去。
“姐姐現在便帶我們去陳家,退婚!
柳襄拉著她起身:“對了,可有什么信物?”
陳家馬上就要遭殃,得盡快將她摘出來。
薛瑤點頭:“有!
柳襄便征求謝蘅的意見:“那我們現在去陳家?”
她怕嚇著薛瑤,沒有叫破謝蘅的身份。
謝蘅放下茶杯,輕輕嗯了聲。
隨后,薛瑤又請隔壁嬸子幫忙看著攤位,帶著柳襄和謝蘅回家去取信物。
周圍的人見薛瑤跟柳襄謝蘅離開,都不由偷偷張望著,暗忖薛家丫頭怎會認識這樣的貴人。
或許是沾了陳家的光吧。
薛瑤先是帶著二人回到家中取信物。
二老起先并不愿意,是柳襄報了身份,又留了很大一筆銀子才讓二老將信物給了薛瑤。
緊接著,便到了陳家。
薛瑤剛要上前叩門,就聽里頭隱約傳來聲音,柳襄聽到了幾個字,抬手阻止了薛瑤。
“夫人,眼看少夫人就要入門了,院子可要修整修整?”
“只將外墻刷一刷即可,其他的她進門自己出錢修整。”
“是,那聘禮該如何準備?”
“她家都沒后了,看著隨便準備幾箱子,到時候再充作嫁妝抬回來,等那兩個老不死的斷了氣,她家中的一切還不都是我們的!
柳襄聽到這里再也聽不下去,一腳將門踹開,厲聲道:“依我看,聘禮就不用備了!”
陳母正往門口走著,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將她嚇的一抖,飛快往后退了幾步,再定睛望去時,卻見被踹破的門板后,薛瑤淚攥著雙拳淚流滿面憤怒的站在那里。
陳母呵斥的話還沒出口就咽了回去。
她強行扯出一抹笑:“阿……阿瑤啊,怎么又來了,何時來的啊。”
她不是才走嗎?怎么又回來了?
這兩個通身貴氣的人又是誰?
薛瑤咬牙切齒罵道:“你們無恥!”
陳母笑容一僵:“阿瑤你誤會了,我……”
“這就是陳秀才的家?”
柳襄打斷陳母,緩緩靠近她:“你,是他的母親?”
陳母哪里見過這樣氣勢的姑娘,駭的連連點頭:“是,姑娘……可是來找淞林的?”
柳襄拿著匕首在手心拍了拍,道:“是,叫他給我滾出來!”
陳母臉色一白,心知這是來者不善。
她忙走向薛瑤,欲去拉她:“阿瑤,這位是……”
只還未走近,謝蘅就攔在她薛瑤跟前,無聲的盯著她。
雖然眼前的公子好看的跟神仙似的,可周身的氣場卻跟鬼差差不多,這般陣仗,陳母哪里還敢越過他去拉薛瑤,趕緊讓人去叫兒子出來。
此時,陳凇林卻聽得動靜出來了。
他遠遠便看到柳襄謝蘅,一眼便知二人身份非凡,遂加快腳步趕緊迎了上來。
“不知二位……”
“你就是陳秀才?”
柳襄壓根不想跟他多廢話,皺眉道。
陳凇林怔了怔,望了眼雙眼充滿恨意的薛瑤,有些茫然的點頭:“正是在下!
柳襄將玉佩扔到他懷里,道:“將薛家的信物交出來,從這一刻開始,你和薛瑤再無關系!”
她在過來的路上,知道了薛瑤的名字。
陳凇林大驚失色,連忙看向陳母,陳母知道方才的話大約是叫薛瑤聽去了,略有些心虛的別開視線。
不對,不管他們聽沒聽到她剛才的話,他們特意上門就是來退婚的!
陳母遂眼神復雜的看向薛瑤:“阿瑤,這是你的朋友嗎?你當真因為方才跟淞林拌了兩句嘴就要退婚?”
陳凇林聞言眉頭緊皺:“阿瑤,我方才已經解釋過了,你還要我如何?”
“解釋什么?”
柳襄一腳將陳凇林踢倒在地上,居高臨下道:“解釋你上門提親卻又嫌棄她拋頭露面損了你秀才的面子?還是解釋打著口口聲聲為她好實則只是想將她困于后宅?亦或是解釋你們想吃絕戶?”
陳凇林只是個讀書人哪里經得起這一腳,倒在地上半晌都沒爬起來,陳母驚慌失措的撲過去將他扶起來,尖叫聲刺耳:“淞林!”
“你們是誰?為何跑到我家里來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薛瑤,你還站在那里干什么!你帶著人來打你的夫君,你是要忤逆嗎?”
薛瑤咬著唇還未出聲。
柳襄便將手中匕首甩過去,擦著陳母的耳邊飛過,扎在柱子上。
陳母嚇的臉色一片蒼白,驚恐的望著柳襄再不敢出聲。
“我再說一次,將信物交出來!”
柳襄幽幽上前拔出匕首,半蹲下看著二人,在陳凇林胸口比劃著:“否則,下次就是往這里扎了!
“士可殺不可辱。”
陳凇林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我不會退婚!”
“喲,有骨氣。”
柳襄似笑非笑道:“這話就留給閻王說去吧!
陳凇林叫她動手,強撐著冷靜咬牙道:“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不敢殺我!”
柳襄故作驚訝的喔了聲,而后拿出腰牌遞到陳凇林眼前:“那真是巧了,我也有功名在身,好像比你要多一點點呢!
“所以,你看本將軍敢不敢殺你?”
陳凇林認出腰牌臉色頓時就白了。
他驚愕而不敢置信的看向柳襄:“你,你是……”
陳母聽得那句將軍,整個身子都軟了下去。
“不,不可能……”
她看向薛瑤,著急開口:“阿瑤,你說句話啊,你就讓人這么欺負你婆母和夫君……”
“閉嘴!”柳襄不耐的打斷她:“婚事未成,你哪來的臉一口一個婆母夫君,想娶阿瑤姐姐,你們可沒這個福氣!”
她不耐與這些人多糾纏,將匕首靠近陳凇林脖頸:“我數到三,若再不交出信物,那就只能送你去見閻王了!
“一……”
“交,我們交!
陳母回過神來,連滾帶爬的站起來:“我這就去拿信物!”
柳襄冷笑了聲,收回匕首。
陳凇林則用一種痛苦的眼神看向薛瑤,活像是被人辜負了的受害者。
柳襄翻了個白眼兒,起身走向氣的直落淚的薛瑤,擋住陳凇林的視線,道:“姐姐別哭了,為這家人生氣不值當。”
“這種自私自利的偽君子,也不必指望他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更不必期待他幡然悔悟,在他的心中,旁人只要不順他的意那都是犯了天條的。”
柳襄說到這里,轉身看著陳凇林:“只要不愿意讓他們算計,那就是十惡不赦,對付他們,一刀致命即可,多看一眼,都是給他們臉了!
陳凇林臉青一陣白一陣,想看薛瑤卻只能瞧見一片衣角,最終只能道:“阿瑤,這都是誤會,我沒有算計……”
“這些話,留著去牢里說吧!绷蹇聪蚧貋淼年惸福俗呓,她接過信物問薛瑤:“是這個嗎?”
薛瑤點頭:“是!
柳襄便將信物遞給薛瑤,問:“可有話與他們說?”
薛瑤盯著二人幾番欲開口,最終卻只是搖搖頭:“我與他們無話可說!
柳襄勾了勾唇:“好!
旋即,她笑容散去,揚聲道:“來人,送進大牢。”
話落,周遭便有暗衛現身,朝陳家母子而去。
陳凇林慌忙開口道:“你們這是要做什么?即便你是將軍也不能無故抓人,這是犯法的,我要告你們!”
柳襄挑眉:“去告啊,我送你們一程。”
“你這是知法犯法!”陳母尖聲道:“我們老爺是縣丞,我這就要去縣衙找縣令大人評評理!”
“好一個知法犯法!
柳襄:“不過,縣令大人現在恐怕沒辦法給你們評理,因為……”
在陳家母子愕然的視線中,柳襄笑盈盈道:“你們的縣令此時也在受審!
“哦,忘了說了,你們家的老爺也被抓起來了哦!
“你……”
陳凇林身子癱軟在地上,呆滯的看著柳襄:“你這是何意?”
“到了縣衙自然就知曉了!
柳襄收回視線,冷聲道:“帶走!”
柳襄抬頭望了一圈院子,如果沒有遇上他們,薛瑤這輩子便要葬送在這里頭了。
這樣的事數不勝數,她知道她管不完,但只要遇上了,就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道理。
暗衛上前將陳家人帶走,薛瑤還處于震驚之中,待周遭一切平靜下來,她才緩緩看向柳襄:“將軍……”
柳襄輕笑著安撫道:“別怕,陳家所犯之事與你無關。”
薛瑤茫然的點了點頭。
陳家犯什么事了?縣令大人怎會在受審?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即便她心里有萬千個疑問,也還是忍住沒有問出來。
她很清楚,有些事,不是她該問的。
“世……我們回去吧!
柳襄牽著薛瑤,朝謝蘅道。
從頭到尾謝蘅都沒說一句話,看起來似乎這事與他無關。
但,方才是他主動說要出來吃豆花的。
柳襄心里明了,卻并不點破。
謝蘅淡淡嗯了聲,轉身走出陳家。
他突然發現,柳襄處理起這種事好像格外得心應手。
就好像是做了千遍萬遍。
而此時的他并不知,在邊關,柳襄有一個外號,叫青天女俠。
幾人剛出了陳家,突覺眼前人影一晃,卻是玄燭出現在幾人跟前,他看著薛瑤認真道:“我覺得,光退婚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別說薛瑤嚇到,就是柳襄和謝蘅都微微怔了怔。
等緩過神來,柳襄忙安撫道:“自己人,姐姐別怕!
薛瑤自知曉柳襄是她敬佩的云麾將軍后,對她更是信任,雖然初時被玄燭嚇到,但知他與柳襄是一起的后便沒有生懼。
她小心翼翼望向玄燭:“大人這是何意?”
玄燭偏頭看向謝蘅,謝蘅沒好氣的剜他一眼,都無召竄出來了還有必要問他的意思?
“說!”
玄燭這才道:“嫁一個比他好百倍千倍的人!
薛瑤嚇的趕緊搖頭:“不,不可能的!
她一介民女,嫁秀才就已是高攀了,怎敢妄想那般貴人。
柳襄謝蘅對視一眼,心中隱有預感。
果然,下一刻就聽玄燭道:“薛姑娘介意他年紀比你大嗎?”
薛瑤茫然無措的看向柳襄。
柳襄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薛瑤見此,便猜到玄燭說的人柳襄大概也認識,頓了頓后,鼓起勇氣問:“大多少?”
玄燭:“看起來三十出頭,有功名在身,文武雙全,長得也好!
柳襄:“……”
謝蘅:“……”
什么叫看起來三十出頭?!
薛瑤一聽趕緊搖頭。
這樣的貴人可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他沒成過婚,是個老實人,家里沒有雙親在世,只有一個弟妹和妹妹和幾個孩子。”玄燭繼續道:“但他有錢,多少孩子都養得起,也不會過多干涉薛姑娘,他還是今科進士!
薛瑤想也沒想的拒絕:“多謝大人掛心,但民女高攀不起!
金科進士,那般人物哪是她夢都不敢夢的!
柳襄瞥了眼玄燭,直接道:“他今年四十。”
薛瑤一怔,四十?
這和三十出頭差十歲啊!
“但他看起來年輕!
玄燭解釋道:“且年紀大會疼人啊,他品性也很好的,陳家這個給他提鞋都不配,而且他常年練武,身體好,能活得久,退一萬步說,就算將來比薛姑娘走的早,他也能留下萬貫家財,讓薛姑娘下半輩子吃穿不愁。”
柳襄:“……”
謝蘅:“……”
柳襄默默看向謝蘅,能不能管管?
謝蘅沒好氣的抬手給了玄燭一下:“滾!”
玄燭:“遵命!
“薛姑娘好好考慮考慮!
柳襄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道:“這些年那位是不是凈教他做媒了?”
謝蘅沉著臉:“我跟他不熟。”
被自己暗衛丟了人的他大概是頭一個。
柳襄憋著笑喔了聲。
二皇子瞧著沉默寡言,原本她還覺得玄燭是不是跟他久了,很有些像他,如今方知,竟是半點不像的。
起碼,二皇子應該沒有給人做媒的興趣。
隨后柳襄認真朝薛瑤道:“雖然他有些唐突,但……確實有這么一個人,條件也都如他所說,你可以考慮考慮!
雖然玄燭每一句話聽起來都有吹捧的嫌疑,可認真想想,每一點倒也都與高崳成符合。
要不怎么說媒人的嘴……不對,玄燭是暗衛。
不過二人年紀確實差了些,她也不好撮合,還是看他們自己的意思吧。
薛瑤輕輕嗯了聲,沒拒絕。
她想著那樣的人應是瞧不上她的,但那位大人如此熱心腸,她不好拒絕,或許等這里的事了,他們離開這里這事自然就擱置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暗衛出現。
謝蘅走至一旁,他便輕聲道:“縣衙出了點意外。”
謝蘅微微皺了皺眉頭,看向柳襄,柳襄頓時會意,朝薛瑤道:“姐姐先回去,我們去處理點事!
薛瑤忙屈膝應下:“是!
待薛瑤離開后,柳襄便道:“出了何事?”
謝蘅加快腳步,沉聲道:“梁宇的妾室,是高崳成的妹妹!
柳襄臉色一變:“什么?”
第54章
陳家離豆花攤不遠,薛瑤很快就回到了豆花攤。
她才剛戴上圍裙,豆花攤便來了客人。
“客人吃點什么?”她邊招呼著邊抬眼望去,而后微微一怔。
來人是一位身材高大健壯的男子,他面色沉著,渾身透著一股駭人的煞氣,薛瑤看了眼那把被他輕放在桌上的大刀,有些忐忑的抿緊唇。
“一碗豆花!
男子聲音低沉道。
薛瑤回過神應了聲,麻利的舀了碗甜豆花小心翼翼端到桌上:“客人請慢用!
男子看了眼碗中的糖,默默地拿起來勺子。
薛瑤一直提著的心也放了下去。
雖然這人看著很嚇人,但不知為何,她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悲傷。
這時,太陽已漸漸升起,照耀在了小攤上。
早不早晚不晚的時辰,攤位上沒什么客人了,薛瑤一邊收拾著一邊偷偷打量男子,見他吃完了豆花卻并沒有走,而是抬頭盯著某個方向,眼底的難過和恨讓人心驚。
薛瑤順著他的視線望了眼,輕輕皺了皺眉。
那是縣衙的方向。
薛瑤收回視線,大著膽子又舀了一碗豆花放了糖無聲的放在他面前。
男子緩緩垂目,先是看了眼豆花,才抬頭看向薛瑤。
薛瑤不敢跟他對視,驚慌的挪開視線:“這碗不要錢。”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也知道一碗豆花安撫不了他什么。
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良久后,男子道:“多謝!
他低頭吃完了豆花,留下了一兩銀子,拿起刀離開。
薛瑤忙追出去:“大人,給多了。”
男子腳步微滯,微微側首:“再幫我留一碗!
薛瑤還沒答,人便已經遠去。
她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漸漸升起一股不安。
雖然這個想法不吉利,但她此時的感受就是他像是要去赴死,像是,在走一條不歸路。
薛瑤緩緩低頭看著手中的碎銀子。
他說再給他留一碗,意思就是還會再來,應該是她多心了-
柳襄謝蘅剛到縣衙,烏焰便迎了出來,行了禮后,神情凝重道:“世子,剛剛審問梁宇家中的人時,有一位姨娘姓高,屬下便多了個心問她認不認識高大人,可她卻說不認識,但屬下覺得她神情有疑,便去查探了一番,這才知她竟是大人的親生妹妹!
“高崳成說過他只有一個妹妹!绷澹骸皯褪那位丈夫死于災情中的娘子。”
幾人快步往高姨娘房中而去,然才走到院外,便有一暗衛便疾步走了過來,沉聲稟報道:“世子,梁宇死了。”
柳襄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立刻問:“他怎會死?”
暗衛看了眼謝蘅,斟酌道:“屬下問過其他兄弟,最后一個見他的是高大人!
“高崳成?”
柳襄皺眉:“他不是負責把控城門嗎?”
暗衛對此也不知曉,他只知道世子信任高大人,所以在高大人說要見梁宇時,他們并沒有攔,也沒有理由攔,畢竟高大人也是奉旨查案。
可誰知……
“梁宇身上一共有五刀,大手指上有血,像是按過指印!卑敌l看了眼柳襄,欲言又止。
五刀……
柳襄神情復雜的看向謝蘅。
“高崳成因雪災死去的親人是雙親,弟弟,妹夫,還有一刀是?”
謝蘅輕輕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他的妹妹!
柳襄心中咯噔一下,看向院中。
這時暗衛聲音低沉道:“其中一刀,在……襠下!
柳襄捏了捏拳,擔憂道:“世子,他……”
梁宇是重要證人,高崳成殺了他,免不得要面臨牢獄之災。
謝蘅不查高崳成的家人,是因為信任,也是因為尊重,他本打算今日去高崳成家中看看,但粱少仁來的太快,最終竟是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先按下來!
謝蘅冷聲道。
暗衛應聲:“是!
謝蘅抬眸看向院中被暗衛把守的房間,抬腳走去。
暗衛行了禮,將門推開。
謝蘅便見到了坐在桌邊的婦人。
婦人身旁立著一個小姑娘,看見他們,她害怕的往婦人身后躲去。
婦人輕輕安撫了她,起身拉著她行禮:“見過二位大人!
謝蘅抬了抬手:“高娘子,坐!
婦人因這稱呼心中一驚,飛快抬頭看了眼謝蘅,但很快又收回視線,垂目立著不敢動作。
柳襄見她沒敢動,溫聲道:“高娘子別怕,坐。”
她比謝蘅看起來親切許多,婦人猶豫過后,這才小心翼翼坐下。
柳襄便看向她身邊的姑娘,問:“這是高娘子的女兒?”
婦人輕輕點頭:“嗯。”
柳襄了然,高崳成曾說過他將妹妹和孩子帶了出來,想來這應該就是那個孩子。
她朝小姑娘溫和的笑了笑,道:“小姑娘姓什么?”
高娘子詫異的看了眼柳襄。
她是梁宇的妾室,不知情的自然會認為孩子姓梁,這位姑娘有此一問,自然是知道內情,問的是她亡夫的姓。
‘若有人過來問起妹妹,妹妹照實說便是’
想到哥哥的囑咐,高娘子輕聲道:“姓林!
柳襄看了眼謝蘅,才又道:“可否請娘子告知為何會嫁給梁宇?”
高娘子沉默了片刻后,如實道:“是梁宇強要民婦過來的。”
“梁宇知道哥哥在意民婦,便提出納民婦為妾,若是哥哥不應,他便不會放哥哥離開平堰城,哥哥本是強烈反對,是民婦以死相逼,哥哥才不得不點頭!
“只有哥哥走出去,我們的仇才有機會報,這里的真相才有可能公之于眾!
這個答案與柳襄和謝蘅心中所想是一致的。
他們也終于明白那日高崳成為何會有那么重的殺氣。
屋子重安靜了許久后,柳襄才低嘆一聲,開口道:“委屈高娘子了!
高娘子眼眶一酸,淚潸然而下。
她忙抬手擦了擦道:“不委屈,只要能替父母弟弟,亡夫還有鄉親們報仇,民婦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柳襄看著她,鼻尖隱隱泛酸。
委身仇人,她心里比誰都苦。
也由此可想而知高崳成將那折子遞給謝蘅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許久后,謝蘅突然開口:“你知道梁宇死了嗎?”
高娘子神情頓時慌亂,低下頭:“民婦不知。”
婦人的演技太拙劣,一眼就能叫人看穿,謝蘅卻沒有拆穿她,只是問:“休書拿到了嗎?”
暗衛說過梁宇的大手指上有血印,除了休書外他想不到高崳成有其他用途。
果然,高娘子沉默半晌后,點頭:“嗯,拿到了!
柳襄無聲的看向謝蘅。
高娘子知道高崳成殺了梁宇。
她怕長兄因此受罰,才選擇了隱瞞。
可這種事,又怎么瞞得住呢。
屋中又安靜許久后,謝蘅起身,道:“既然已經拿到休書,高娘子便歸家去吧。”
高娘子忙站起身應了聲。
她看著二人的背影幾番欲言又止后,還是鼓起勇氣出聲:“大人!
柳襄止步,回頭:“高娘子怎么了?”
高娘子神情擔憂道:“大哥他……”
柳襄遂轉頭看向謝蘅。
高娘子擔憂高崳成的安危,但這件事她也不知該要如何處理。
“他沒事。”
謝蘅撂下這一句后,便走出了房間。
柳襄忙跟了上去,眼睛微亮:“他真的會沒事嗎?”
謝蘅冷笑了聲:“殺人償命,知法犯法,你說呢。”
柳襄眼神頓時就暗了下去。
“人在哪里?”謝蘅。
烏焰回道:“剛傳回消息,在豆花攤,要抓嗎。”
謝蘅加快腳步:“我過去。”
“光休書還不夠,查一查梁家的族譜,再出一紙文書,將她們摘干凈,再派人護送他們回去。”
烏焰:“是!
高娘子看著一行人遠去的背影,心中的大石也徹底落下。
“娘,舅舅殺了縣令,真的沒事嗎?”小姑娘擔憂道。
高娘子垂目看向她,抬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眼底蘊藏著復雜的情緒。
“大人說沒事,就肯定不會有事。”
小姑娘乖巧的點頭:“嗯!
高娘子認真的看著女兒,眼眶漸漸發紅。
“芳兒以后要聽舅舅和二嬸嬸的話。”
林芳握住母親的手,點頭道:“娘放心,女兒懂的,女兒回去肯定聽話,不惹舅舅和二嬸嬸生氣。”
高娘子落下一行淚,笑著道:“嗯,我的芳芳最懂事的。”
她說罷,緊緊將女兒涌進懷里。
過了好久,她才放開,從頭上取下一根簪子,交到女兒手中:“芳芳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再過兩年就要及笄了,這是娘提親給芳芳的及笄禮!
林芳不解:“娘到時再給女兒就是!
高娘子笑了笑,將簪子插在林芳發髻中,道:“屆時,芳芳肯定會有更好的及笄禮!
林芳看著高娘子,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好了,我們收拾東西,回家吧。”
見高娘子這么說,林芳便又開心起來:“好的娘,我們回家!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
梁宇給的高娘子半點不想碰,她將原本帶來的幾樣東西整理好,朝女兒道:“芳芳,你去問一問有沒有馬車,這只箱子是我們帶來的,得帶回去。”
林芳不疑有他,應了聲后轉身出門-
薛瑤心中始終不落,她邊忙活著,邊不時往遠處看一眼。
直到看見那高大的身影出現,她心中一喜,放下抹布去門口等著。
果真是她多慮了,他沒有出什么事。
然隨著那人的靠近,薛瑤一顆心卻慢慢的沉了下去。
他身上有血,尤其是袖口上,幾乎都浸濕了。
薛瑤手不由顫了顫,驚慌的看著他。
高崳成見此,微微止步。
他似乎嚇著她了。
他默了默,轉身欲離開,薛瑤卻顫抖著聲音叫住他:“大人!
高崳成遂轉身看向她。
“我……留了豆花。”
薛瑤強自鎮定道。
她說罷也不敢去看他,忙去舀了豆花放在桌上。
高崳成便無聲的坐了過去:“多謝!
薛瑤微微頷首退到一邊。
她拿著抹布的手還在抖著。
她以前從未見過他,他不是這里的人,他方才去的是縣衙的方向,他和云麾將軍是一起的嗎?
她方才也正是有這個猜測,才敢留他。
然很快,豆花攤就被包圍了。
薛瑤看著突然出現的幾個黑衣人,已是嚇的六神無主。
但黑衣人并沒有動,只是立在高崳成不遠處。
薛瑤不敢上前,不知所措的看著安靜的吃豆花的男子。
這些人是來抓他的嗎?
他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在沒過多久,柳襄和謝蘅的到來終于解救了薛瑤。
她一看見柳襄,心神就安了大半。
柳襄朝她投去安撫的一瞥,才將視線落在高崳成身上。
高崳成見著二人,起身拱手行禮:“世子,云麾將軍!
“砰!”
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卻是薛瑤聽得那聲世子嚇的手中的碗掉落。
見幾人回頭看來,薛瑤忙道了幾聲歉,彎腰收拾碎片。
柳襄幾人收回視線,謝蘅緩緩坐下,抬眸看向高崳成。
高崳成衣袍一掀,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請世子降罪!
謝蘅聲音冷冽:“殺人償命,高大人是活膩了?”
高崳成臉色未變:“下官愿意償命。”
他從沒有放棄殺梁宇的想法,今日大仇得報他已無遺憾。
柳襄語氣復雜道:“為什么?他總是要死的,你何必急于這一時?”
高崳成輕輕抬起頭,眼底痛苦和釋然并存:“我與梁宇不共戴天,我走出平堰城那天便發了誓,我一定要回來親手殺了他。”
他恨梁宇,恨不能啖其肉飲其血。
柳襄想到暗衛所說的那一刀,心中便明了,高崳成對梁宇最大的恨是梁宇納他妹妹為妾。
因為高崳成知道賑災糧梁宇只是個棋子,不是罪魁禍首,他雖也恨極,但尚能忍到梁宇伏法,不會為了這樣的人自毀前程,可偏偏梁宇為了拿捏他納了高娘子為妾。
高娘子的夫君在雪災中喪命,她卻要卻給殺夫仇人為妾,這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這于高崳成而言亦是心頭大恨。
一時間,眾人各自沉默。
薛瑤收碗的動作也慢慢的停了下來。
原來他殺的是梁宇。
那他就是好人。
“下官知法犯法,愿意承擔一切后果。”
高崳成取下腰牌放在桌上,俯身重重磕下頭。
柳襄看了眼腰牌,又看向謝蘅,幾番欲言又止。
若換做是她,她或許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她覺得,高崳成不應該因此毀了前程。
謝蘅淡淡看向柳襄。
她心中在想什么總是藏不住,輕而易舉便能叫人看穿。
柳襄對上他的視線,眨眨眼,湊到他跟前輕聲道:“世子,高大人雖然有錯,但他也有功,此次能這么快解決這里的事,高大人當居首功,要不,功過相抵?”
謝蘅不作聲。
柳襄便倒了杯茶遞給他,繼續求情:“梁宇本身就是死罪,若還要因他折個朝廷棟梁,不劃算。”
謝蘅慢條斯理的端起茶,飲了口。
隨后,在柳襄緊張的注視下,他皺眉道:“我何時說過要處置他?”
柳襄一愣:“?”
高崳成也驚的直起身子看向謝蘅,而后趕緊道:“下官不能牽連世子……”
“那你說,你犯了什么法?”謝蘅打斷他。
高崳成沉聲道:“下官殺了梁宇。”
謝蘅云淡風輕道:“此次奉旨出巡陛下給了先斬后奏之權,梁宇罪行罄竹難書,斬了就斬了,犯的是哪門子法?”
“世子……”
高崳成紅著眼望著謝蘅。
柳襄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驚喜道:“當真,陛下當真給了先斬后奏之權?”
謝蘅覷她一眼:“本世子何時說過謊?”
柳襄歡呼了聲:“太好了,世子怎不早說啊,嚇我一跳!
她說完忙起身去將高崳成扶起來:“高大人快起來吧!
謝蘅:“……”
這女人在他面前好像愈發放肆了。
“你在怪本世子?”
謝蘅直接忽略高崳成的謝恩,盯著柳襄道。
柳襄動作一滯,一時高興倒是失言了。
她眼珠子轉了轉,快步走向薛瑤,讓她舀了碗甜豆花,親手端到謝蘅面前:“世子如此英明,我怎么會怪世子啊,崇拜都來不及呢,你們說是吧?”
高崳成忙頷首道:“多謝世子!
薛瑤也過來屈膝行禮:“世子英明大義,民女萬分敬佩。”
謝蘅冷冷看著柳襄,柳襄手撐在桌上偏頭朝他笑的眉眼彎彎。
半晌后,他沒好氣的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沒個正形,好生坐著。”
“遵命!
柳襄立刻便端端坐下。
薛瑤見此輕輕抿唇笑了笑。
她給幾人各自盛了碗豆花后,轉頭望向縣衙的方向,縣令死了,平堰城是不是就要安寧了。
這時,柳襄卻突然想起一件事,若有所思看了眼高崳成,又看了眼薛瑤。
還別說,光這么看著不說年紀,竟也有幾分相配。
她輕輕碰了碰謝蘅,朝他使眼色。
謝蘅瞥了眼她的手臂,才看向薛瑤。
最終,他收回視線舀著豆花只當什么也不知。
柳襄:“……”
見他不出聲,柳襄便起身拉著薛瑤坐下。
薛瑤驚恐的看了眼謝蘅,坐立難安:“云麾將軍,我……”
她如何能與他們同席。
然很快,柳襄的一句話就叫她忘了這些規矩。
“我給姐姐介紹一下,這位是今科榜眼,高崳成,高大人!
今科榜眼?
那不就是早晨那位大人說要給她介紹的……
薛瑤震驚的看了眼高崳成,恰好對上他看過來的視線,嚇得連忙低頭,臉頰一片通紅。
高崳成見此,趕緊挪開視線,不解的看向柳襄。
柳襄跟他大眼瞪小眼。
高崳成實在瞧不懂她要表達的是什么意思,便求救般看向謝蘅。
謝蘅放下勺子,喊了聲:“玄燭。”
下一刻,玄燭就出現在了豆花攤。
柳襄眼睛一亮,對嘛,這種事就該玄燭來做。
“愣著作甚?”
謝蘅起身往外走了幾步,見柳襄不動,皺眉道。
柳襄回過神忙跟著他一起出了豆花攤。
薛瑤意識到什么,有些驚慌無措的拉著柳襄的衣角,柳襄俯身輕聲安撫道:“沒事,別怕,我們不走遠,你按自己的心意即可。”
薛瑤這才微微安心,放開她。
柳襄謝蘅緩緩離開,身后傳來玄燭一板一眼的聲音:“薛姑娘,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位大人,你瞧瞧,是不是顯年輕?”
薛瑤大著膽子看了眼高崳成,再次與他視線相對,這回,她嚇得半天也沒敢抬頭。
連脖頸都紅了個透。
高崳成也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什么,不自在的看了眼玄燭。
姑娘年紀太小了,不成。
但他又不好明說,只能期盼玄燭能懂他的眼神,但玄燭根本沒管他,注意力都在薛瑤身上。
“高大人雖然現在剛入翰林,但回京后陛下肯定要封賞,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干得好說不定還能給薛姑娘討個誥命夫人呢,屆時薛姑娘就可以將父母接到京城去,高大人肯定不會介意的!
“高大人您說是吧?”
高崳成唇角蠕動著,很有些坐立難安。
玄燭:“高大人點頭了!
高崳成:“??”
他何時點頭了。
薛瑤不敢抬頭,壓根不知實情,只聽見玄燭說高崳成點了頭,她更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不如你們二人趁今日的機會好生聊聊?”玄燭:“就算不成,也只當多認識個朋友!
薛瑤只能點頭說好。
玄燭見此便朝高崳成道:“高大人借一步說話!
高崳成也正有此意。
二人才走到一邊,他便急急道:“大人,這位姑娘年紀太小了,不合適!
玄燭卻直直看著他:“除了這個,有其他不滿嗎?”
高崳成搖頭:“姑娘極好,不敢有不滿。”
“那就成!
玄燭快速將薛瑤的情況說了一遍,道:“薛姑娘是個好姑娘,也是個苦命人,翻了年就二十四了,家里又有兩個老人要養,高大人應也明白,這種情況下之后怕說不到好親事,以后不知多可憐呢!
高崳成神情復雜的看了眼薛瑤。
如此,確實是個苦命的姑娘。
但他心中仍有些不自在:“我比她年長十多歲,這……”
“依我看薛姑娘并沒有嫌大人老,好像還對大人有些意思,若是大人點頭,這事就成了,說不定我們還能給你們成個親再走呢。”玄燭說著就將高崳成往桌邊拉:“合不合適大人和薛姑娘先聊聊再說。”
靠近了薛瑤,高崳成不好再說什么,只能硬著頭皮坐下。
玄燭適時的功成身退。
高崳成看著對面羞的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的姑娘,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和姑娘相處過,不知該如何開口。
但這種情況下總不能叫姑娘先說話,于是,他鎮定下來,放柔聲音:“我今年四十,薛姑娘可知曉?”
薛瑤輕輕點頭。
隨后她覺得不說話好像有些不禮貌,便道:“我叫薛瑤!
姑娘細柔婉約的聲音讓高崳成臉色微微發紅,他嗯了聲,絞盡腦汁尋找話題,最終憋出一句:“姑娘做的豆花很好吃!
薛瑤聞言這才又飛快抬眸看他一眼,紅著臉道:“多謝,大人若是喜歡,我再……”
“不必!
高崳成忙抬手阻止她,怕她誤會,補充道:“我今日已經吃了四碗了!
薛瑤一怔,隨后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是哦,去時吃了兩碗,回來吃了一碗,方才陪世子又吃了一碗。
再是飯量大,也是差不多了。
柳襄謝蘅為了給二人騰出空間,沿著街道緩緩往前走著。
突然見柳襄輕笑了聲,謝蘅轉頭問:“笑什么?”
柳襄忍俊不禁道:“我信高大人沒有接觸過什么姑娘了,他們在聊今日吃了幾碗豆花。”
謝蘅:“……你偷聽他們說話作甚!
“冤枉啊世子!
柳襄無辜道:“耳力如此,并非刻意偷聽!
謝蘅被她逗得輕輕彎了彎唇角,而后不自覺的放慢腳步,漫不經心道:“聽你的意思,你在這方便有些見解?”
柳襄忙搖頭:“沒有!”
“我沒有定過婚,也沒有過…以前也沒有過心上人,哪里懂這些!
以前,也沒有過心上人。
這句特意加上去的話,意思已經顯而易見,她現在有心上人。
謝蘅交握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
他似乎在壓制著什么,許久后才沉聲道:“什么時候有的心上人?”
柳襄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方才她的解釋暴露了什么,她飛快瞥了謝蘅一眼,見他面色如常,才鎮定下來,狀似隨意道:“不知道,大概…就是近段時間吧。”
她做不來明王府的女主人,他也不會跟她去邊關,他們不可能。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似乎只能永遠埋藏在心底了。
謝蘅神情復雜的看了她一眼,將她的暗淡盡收眼底。
傻子。
她近段時間身邊只有他。
她這到底是隱晦還是直白。
謝蘅看著姑娘突然低沉下來的氣息,忍了半晌,才道:“云麾將軍何時回邊關?”
柳襄搖了搖頭:“不知道啊。”
“原本是回來看柳爺爺的,沒想到柳爺爺…待此次回京,再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謝蘅輕輕嗯了聲。
二人慢慢往前走著。
太陽被房屋擋住,一半在陰影處,一半在陽光下。
謝蘅走在暗處,柳襄走在光里。
他悄然的看著她,心中說不出是怎樣的滋味。
突然,柳襄停住了腳步,轉頭認真的看著他。
謝蘅猛的意識到什么,語氣第一次有些慌亂:“他們應該差不多了,我們回……”
“世子想去邊關嗎?”
二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周遭萬物仿若在頃刻間靜止了。
這一刻,他們眼里只有彼此。
兩道目光久久糾纏在一處,謝蘅需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挪開,不溫不淡道:“不想。”
柳襄卻并沒有露出失落之色,而是繼續問:“那…你的世子妃一定要一直都在玉京嗎?”
她想來想去還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她還是打算再問的清楚些。
萬一,明王府不是那么講規矩,可以容世子妃在邊關呢。
如此,她再同他表明心意,認真的追求他。
都說有喜歡上一個人時偶爾會犯蠢,柳襄現在便是如此,謝蘅是何等聰明之人,她這些自認隱晦的打探在謝蘅眼里,已經再明顯不過。
她這些問題就好像在問謝蘅,我做你的世子妃可不可以?
可以。
謝蘅心中的答案也很明確。
他知道她喜歡他,比知道他喜歡她要晚一些。
但也沒晚幾天。
她看他的眼神漸漸的與看旁人不一樣。
他又怎能感受不到。
至于是何時察覺到自己的心思,謝蘅已經說不清了。
或許是那日她說她要將刀立在他院中,看哪個姑娘敢進門時,或許是她打算孤軍奮戰保護喬二的名聲時,或許是她帶他躍上瀑布石時,亦或許是那日黃昏,她在河中戲水時,也或許是那日她從晚霞中飛身而下,落到他的身邊時……
如今想來,那兩顆櫻桃好像沒那么酸了,那日的河水,也沒那么涼。
他只記得,那天的天氣很好。黃昏很美,彩霞很好看。
她,最好看。
眼下,她站在光里,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蘅兒還能撐多久?’
‘最好的情況,也不過而立’
最好的情況不過三十。
這其中不免有大夫的寬慰之意,即便他想逃避,再不愿意去深究,也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沒有十年了。
她的眼神極其專注,發絲被吹到頰邊也恍若未覺。
謝蘅的手抬到了一半,又無聲落下。
“是。”
“此次回去明王府應也就是明親王府了,作為未來的明王妃,只能在京中!
姑娘的眼神肉眼可見的暗沉了下來,謝蘅不忍再看,垂下視線。
腳下的那道線涇渭分明。
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就好像預示著他們二人一般。
“你問這作甚,怎么,要給本世子做媒?”
“那待回去你替本世子掌掌眼,幾個國公府的姑娘可有合適的!
柳襄慌忙別過眼。
陽光下,她眼中似有水光閃過。
謝蘅心口猛地一疼:“咳,咳咳…”
柳襄嚇得飛快轉身,一步跨過那條線,邁到他身邊:“世子,怎么了?”
謝蘅瞥見她眼角的濕潤,又是一陣咳嗽,柳襄一手扶著謝蘅,一手輕輕撫著他的背,替他順氣。
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過了許久才漸漸重歸于靜。
謝蘅側眸對上柳襄的擔憂的神情,輕輕笑了笑:“沒事,習慣了,過一會兒便好!
柳襄眼底的擔憂卻未減分毫。
“好了,我們回去吧!
謝蘅只當瞧不見,抽回手直起身子折身緩緩往回走。
他沒有未來,她前途無量。
她燦爛如朝陽,他怎舍拉她墜永夜。
第55章
“原來高大人便是當年的高秀才!
豆花攤上,隨著你來我往的幾次問答,薛瑤和高崳成的關系漸漸拉近,話匣子打開,薛瑤便也沒有初時那般羞臊了:“高大人離開平堰城那日,有許多人相送。”
高崳成便忍不住問她:“那你……去了嗎?”
薛瑤面頰又微微泛紅,她至今還是不敢和高崳成對視,細聲道:“當時,高秀才路過了豆花攤,但被很多人圍著,我墊著腳尖也只看到了高大人的背影!
高崳成聽她這般說,不由細細回想,那日是否路過過豆花攤。
但想來想去都沒有關于這里的記憶,那時他一顆心都撲在考試和仇恨上,實在很難去注意到旁的。
薛瑤見他面露茫然,便轉開了話題:“高大人何時走。俊
高崳成遂收回思緒,道:“應該就這兩日!
此間的事雖了,但這只是個開始,大魚都在后頭。
薛瑤輕輕嗯了聲,微微攥緊手中的繡帕。
其實到現在為止,她仍舊不敢心存妄念。
誠如那位大人所說,眼前的人很顯年輕,瞧著不過三十出頭,且雖說年長些,但不論是樣貌還是身材都不輸于人,且又身居高位,于她而言仿若云端,是她跳起來都夠不到的大人物。
以他如今身份地位,并不愁娶不到大家閨秀,無論怎么看都應是瞧不上她的。
薛瑤無聲呼出一口氣,在心中告誡自己萬不可奢望。
而此時,高崳成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誠如玄燭所提點的,眼前的姑娘除了年紀小些以外,無可挑剔。
若是她愿意,他實在沒有拒絕的道理。
可是于他而言,她實在是太年輕了。
就在兩相沉默間,柳襄和謝蘅回來了。
二人并沒有直接過去,而是立在不遠處等了等,見高崳成發現他們起了身,他們才緩緩走過去。
謝蘅瞧了眼耳尖仍舊發紅的薛瑤,又瞥了眼面色看起來柔和許多的高崳成,心中便有了底。
這事,有戲。
只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有暗衛突然出現:“世子!
謝蘅見他神情有異,皺眉:“又怎么了?”
暗衛若有若無的抬眸看了眼高崳成,沉聲道:“高娘子出事了。”
話落,幾人懼驚。
高崳成在原地僵立半晌后,突然拔腿便朝縣衙跑去,將木桌撞的移了位。
柳襄謝蘅對視一眼,折身快步跟上。
薛瑤看了眼桌上高崳成沒來得及帶上的刀,幾經掙扎后,她抱起刀小跑著追了上去-
簡潔的小院中栽種著很多盆花草,假山旁邊的樹上掛著一個秋千,水聲潺潺,芳草青青,一眼便能將小院所有的景色盡收眼底。
那間正屋大敞著門,里頭傳來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和男人低沉的嗚咽。
柳襄謝蘅神情復雜的立在圓石門口。
追上來的薛瑤止住腳步,停在二人身后半步的地方,她緊緊抱著刀,眼眶微微泛紅。
她知道高家娘子做了縣令的妾,但初時聽到高崳成的名字時,她因為過于羞澀并沒有將二者聯系到一起,是在稍微聊熟之后她才隱約察覺高崳成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一問之下才知他竟是兩年前與縣令‘同流合污一丘之貉’的高秀才。
以前不知內情,如今真相大白,她才知高家咽下了多少苦痛和酸澀忍辱負重至今。
他們不僅為報私仇,也是為百姓討公道。
可一切明明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高家娘子卻……
“林姑娘出來問屬下馬車的事情,屬下當即便覺得不對勁,沖進屋時高娘子已經刎勁自縊,高娘子下手太狠,沒留任何救治的余地!卑敌l低聲稟報道。
“為什么……”薛瑤低喃道。
人活著才是最最重要的啊。
謝蘅閉了閉眼,沉聲道:“不是讓你們看好的嗎?”
暗衛立刻跪下請罪:“是屬下失職!
柳襄輕輕呼出一口氣,聲音低沉道:“刎頸自縊,可見她死志多堅定,看不住的!
方才高娘子掩飾的太好了,他們竟都沒有看出分毫。
也正因此,足矣可見她尋死的決心。
謝蘅沒作聲,但柳襄知他在愧疚難過。
高娘子受了太多苦,在他們看來她終于能過好日子了,于她而言卻早已是活不下去。
“高娘子和她丈夫的感情很好,她的丈夫是為保護她和孩子被人活活打死在她眼前的,歸根究底,是因為有人貪污了賑災銀,梁宇是她的殺夫仇人!
柳襄徐徐道:“或許,從她選擇入梁家的那一刻起,就做了這個決定!
她能忍辱負重至今,只因大仇未報。
如今一切已了,支撐她活下去的東西便不存在了。
薛瑤一驚,眼淚潸然而下。
原還有這樣的內情。
委身殺夫仇人,擱誰都是難以邁過去的坎。
幾人靜靜地立在屋外,不知過了多久,里頭的聲音才漸漸停止。
他們看著高崳成抱著高娘子緩緩踏出房門,他的腳步沉重的有些踉蹌。
謝蘅幾人默默地讓開了路。
看著高崳成略有些滄桑的背影遠去,柳襄才道:“我們去送送高娘子吧。”
謝蘅沒吭聲,柳襄便知他也正有此意。
薛瑤這時道:“我也去。”
高家離縣衙不遠,到了高家玄燭上前敲了門,開門的是一個婦人。
她看見玄燭先是愣了愣,待玄燭讓開,她便看到了高崳成抱著高娘子立在那里,驚慌過后她意識到了什么當即捂著嘴哭了出來。
婦人便是高崳成的弟妹于氏。
她從頭到尾都沒問小姑子是如何死的,只強撐著讓孩子去將同村的劉大哥叫了過來幫忙。
劉大哥只看了眼高娘子的傷,便什么都沒說默默的幫著布置靈堂。
柳襄將這一幕看在眼里,輕聲道:“他們是最了解高娘子的人,應該早就猜到了會有今日的局面,想必也想過很多辦法勸過,連他們都改變不了的結局,旁人更是無力回轉!
謝蘅知道她是在安慰他,沒有接話。
靈堂布置好,謝蘅去上了一炷香,便轉身去了縣衙。
柳襄薛瑤也各自去上了香。
之后,柳襄去了縣衙,薛瑤則選擇留下來幫忙。
并不只是因為高崳成和她在相看的緣故,都是鄉親們,她理該搭一把手。
柳襄回到縣衙,烏焰已經將所有的口供都整理好了。
“這里沒一個人是干凈的。”
烏焰將口供交給謝蘅,稟報道:“兩年前的事他們都知內情,他們分了一千兩,其余的都進了上頭的口袋,而據他們所招,上頭指的是溯陽府尹,所有人的口供都在此!
謝蘅粗粗翻了一遍,交給烏焰:“謄抄一份。”
“是!睘跹。
柳襄氣的攥緊雙拳:“為了這一千兩,竟不惜葬送了三千余人!”
“梁宇說,上頭威逼利誘,他們不得不從。”烏焰又道。
柳襄冷哼了聲:“貪生怕死,怎配為一方父母官!
謝蘅微微瞇起眸子:“溯陽不是終點,恐怕也不止五千兩!
柳襄一怔,猛地看向謝蘅。
是啊,溯陽府尹不應該為了幾千兩銀子冒這么大風險,這其中怕還有更深的東西。
“準備準備,明日啟程!
謝蘅話音一頓:“告知高崳成,他晚幾日出發!
“另,立刻往京中去一封信請一道旨意!
烏焰問道:“請何旨意?”
“先斬后奏之權。”
謝蘅淡聲道。
柳襄:“……”
柳襄:“?!”
她萬分驚訝的盯著謝蘅,合著根本沒有什么先斬后奏之權!
謝蘅瞥了眼她,皺眉:“不過是走的急忘了討這道旨意,這么驚訝作甚?”
柳襄:“……”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謝蘅能將假傳圣旨這種事做的云淡風輕了。
他這才是真正的先斬后奏。
烏焰領命而去。
過了許久,柳襄才道:“這里世子打算怎么辦?”
這里的消息按不了太久,他們得盡快趕到溯陽,但如今的縣衙無人做主也是萬萬不成的。
正在這時,長庚進來稟報:“世子,人到了!
謝蘅輕輕勾唇,起身:“走吧,跟本世子去迎接新任縣令!
柳襄難掩驚訝:“新任縣令,誰。亢螘r的事?”
謝蘅沒有答她,直到她出了縣衙看見門口的那人才驚愕的睜大眼。
“這……寧遠微?!”
來人正是寧遠微。
他看見二人亦是驚訝萬分,但很快便冷靜下來,拱手行禮:“下官見過世子,云麾將軍!
柳襄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謝蘅。
她實在不明白這新任縣令為何會是寧遠微。
其實,寧遠微自己也不明白。
他只是在一個尋常的早朝后被陛下宣見,然后就得了這道密旨。
前往平堰城接任縣令。
但對外他只是奉旨出巡,且去的是西邊,查一樁走私案。
他實在不明白陛下這是何意,問過后,陛下卻說待他到了自然就知曉了。
他也想過無數次可能,卻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出來游玩且此時應該在回南邊路上的謝蘅。
謝蘅目光上下一掃,意味深長道:“陛下竟派了你來!
柳襄更茫然了。
合著謝蘅不知來的是寧遠微?
寧遠微也是一陣怔愣后,道:“回世子,陛下派下官出任此地縣令,且是密旨,不知……此為何意?”
他還從沒見過誰上任需要奉密旨的。
謝蘅并未答,而是道:“我只是請陛下派個信得過的人來走這一趟,沒想到竟會是寧大人,此地略微偏遠,寧大人來此,委屈了!
寧遠微誠惶誠恐道:“下官不敢,能為陛下分憂,臣萬死不辭!
謝蘅盯著他,輕笑了聲:“如此,寧大人里面請!
然寧遠微剛進門,謝蘅卻又駐足,忍不住輕咳了起來。
“世子!
柳襄一驚,忙扶著他擔憂喚道。
謝蘅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移開手掌,手心隱有幾絲血,看的人心驚肉跳。
柳襄的臉色霎時就白了:“世子……”
寧遠微亦是面色大變:“世子!”
謝蘅渾然不在意的翻轉手掌,擺擺手道:“無礙!
“不過是想出來散個心,沒成想在這里撞上一堆白骨,但如今我已是有心無力,這里的事就交給寧大人了!
寧遠微鄭重抬手:“下官定竭盡全力!
謝蘅拿出手帕,慢條斯理的擦著掌心的血跡,緩緩道:“明日我便要離開了,卷宗和口供稍后自有人送到寧大人跟前,之后諸事寧大人也不必跟我匯報,自行處理即可!
寧遠微稍作猶豫后,道:“是!
“既然陛下派了你來,便是十足的信任你!
謝蘅擦干凈血跡,將帕子收好,看向寧遠微,語氣不輕不淡道:“寧大人做的好,便是大功一件,可若是做不好……”
寧遠微一掀衣袍,跪下道:“下官必定竭盡全力,不負圣望!
謝蘅垂目,掃了他一眼:“如此,最好!
說完,謝蘅便在柳襄的攙扶下緩緩離開。
寧遠微站起身,看著二人的背影,深沉而復雜。
出了縣衙上了馬車,柳襄才忙問起謝蘅的身體狀況,謝蘅卻瞥她一眼,嗤道:“雞血也看不出來?”
柳襄一怔,錯愕的看著他:“雞血?”
她啞然半晌,才隱約猜到了什么:“做給寧遠微看的?”
“還不算笨!
謝蘅理了理衣袖,輕淡道。
柳襄立刻便明白了:“世子不相信他?”
謝蘅挑眉:“這不是很明顯?”
柳襄皺眉:“也不知陛下為何派了他來,若他真有問題,那……”
“不是陛下派他來,是我請陛下讓他來!敝x蘅。
柳襄一驚,不解道:“為何?”
謝蘅俯身去倒茶,柳襄忙先他一步道了杯熱茶遞給他。
謝蘅接過飲了口,緩了會兒,才慢慢道:“懷疑一個人,可又找不到他的任何嫌疑,便可以給他十足的信任!
柳襄沒有聽的太明白。
“他接的是密旨,平堰城我也讓人封了,也就意味著這里發生了什么只有我們幾人知曉。”謝蘅捏著茶杯,徐徐道:“你說,若此地的事還是傳了出去,是誰的問題?”
柳襄眼睛一亮:“原來是請君入甕啊!
“可是,他就算有嫌疑,也不見得與溯陽這里的事有關啊!
謝蘅輕輕勾唇:“還記得之前我給你看過的一個名單么?”
柳襄想了想,道:“瓊林宴通敵的嫌疑人名單?”
“嗯!
謝蘅道:“其中有一位大人,與溯陽府尹有關!
柳襄忙道:“是?”
謝蘅輕輕道:“兵部侍郎!
這也就是他為何要來平堰城的原因之一。
他有預感,順著這條線摸上去,能夠得到一個很不錯的結果。
柳襄了然的點頭,隨后想到什么,又道:“可萬一寧遠微聰明過人,知曉這事有詐呢?”
謝蘅淡淡道:“正因為他聰明過人,便一定能看出我想做什么,陛下想做什么,所以,只要他與他們有關系,就一定會冒險送消息!
“若不送,我就逼他送!
柳襄思索片刻后,心中明白了。
如果寧遠微有問題,這于他而言,幾乎是一個死局。
“溯陽若真收到了消息,我們會有危險!
“真相險中求!
謝蘅毫不在意道:“若任風平浪靜,他們的根只會越扎越深!
柳襄點點頭,倒也是這個理。
不過……
“但他若不是呢?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謝蘅冷哼了聲:“誰說的?”
“嗯?”
柳襄好奇的望著他。
“他在京中有些礙眼!
謝蘅推開車窗,將茶倒了出去:“若他是清白的,就當是我替某個不爭氣的人清除障礙,屆時待他任期滿,再在封賞上補償他一二!
“且陛下親派他下來,也不辱沒他。”
“這杯茶涼了!
謝蘅不等柳襄有所動作,便俯身又倒了一杯,捏在手心。
柳襄一心在思索某個人是誰,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常。
好半晌后,她才靈光一閃,驚訝道:“世子說的該不是二皇子吧?”
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寧遠微擋了誰的路。
再聯合‘某個不爭氣的人’這有些熟稔的稱呼,柳襄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寧遠微二皇子身份天壤之別,他自然擋不了他別的路,除了,兒女情長。
云國公府府及笄宴上,她非常清楚二皇子鐘情于喬月姝,且寧遠微那日也特意找喬月姝搭過話。
柳襄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道:“世子真是煞費苦心。”
謝蘅拂袖,深藏功與名般嘆了口氣:“誰叫我是他兄弟呢!
柳襄被他這般神態逗的輕笑不止。
同時也暗暗心驚,原來謝蘅竟那么早就布下了這個局,而她心中也隱隱不安,溯陽一行,怕是困難重重。
馬車漸漸遠去,車道旁邊被茶水濺濕的一顆小石子上,隱有幾絲血跡-
次日天明,謝蘅一行人便準備啟程。
臨走前,柳襄去見了薛瑤。
薛瑤和鄰居在高家幫忙,聽得他們要走,很有些不舍。
“云麾將軍還會來嗎?”
柳襄搖頭:“大概是不會了!
“不過……”
她靠近薛瑤,輕聲道:“若是阿瑤姐姐和高大人成了,我們很快就會在京中見面了!
薛瑤臉色一紅,忙底下頭嬌嗔了聲:“云麾將軍!
柳襄見此心中不由暗道,看來她們是一定會再見面的了。
高崳成這時也知道他們過來了,迎了出來。
“世子,云麾將軍。”
幾人轉頭看向他,不過一夜,這人瞧著卻已滄桑了許多,片刻后,謝蘅道:“節哀!
高崳成頷首:“嗯!
“你等些日子再出發,不急!敝x蘅又道。
“是!
高崳成:“多謝世子!
謝蘅嗯了聲,看了眼薛瑤,道:“高大人借一步說話。”
“是!
高崳成與謝蘅走到了一邊,謝蘅將手中盒子遞給他:“我知道此時說這個有些不合時宜,但溯陽之事不可耽擱,我得先行。”
高崳成一時沒明白謝蘅的意思,沒敢去接盒子惶恐道:“世子但說無妨!
謝蘅放低聲音道:“若你二人能成,若不嫌棄,我做你們的主婚人。”
高崳成一驚,忙回頭看了眼薛瑤。
此時,柳襄正和薛瑤輕聲說著什么,并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高崳成回過頭,有些躊躇道:“世子……”
“若是沒成,你離開前將它給薛瑤,當做她以后的嫁妝。”
謝蘅頓了頓,又道:“她處境艱難,你若是有意,在離開前做好安排!
高崳成又遲疑片刻,才伸手接過盒子:“多謝世子!
而另一邊,柳襄也同樣遞了個盒子給薛瑤,說著與謝蘅差不多的話。
“若沒成,它就是你將來的嫁妝,有它在,沒人敢輕看你。”
薛瑤感激不已,要屈膝跪下被柳襄拉住了。
“相識一場便是緣分,無需如此。”
幾人又寒暄一番,話別之后,二人目送柳襄和謝蘅上了馬車。
柳襄掀開車簾笑著朝他們招手:“后會有期!
薛瑤立在高崳成身邊,笑中帶淚:“后會有期!
二人并肩立在那里,倒很有幾分相配。
身影漸遠,柳襄放下了車簾,朝謝蘅道:“我覺得他們能成,世子覺得呢?”
謝蘅淡淡嗯了聲。
“嗯是什么意思?”
柳襄好奇道:“還有,世子方才送的什么呀?”
謝蘅如實道:“一塊有明王府圖徽的玉璧。”
“你送了什么?”
柳襄呀了聲:“那看來我跟世子想到一塊去了,我送的是一把有柳家圖徽的匕首!
玉璧和匕首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圖徽。
有它在,日后也沒人敢為難薛瑤。
謝蘅的眼神在她頰邊的酒窩上一掃而過。
良久后,他問:“幾日能到溯陽?”
馬車外傳來烏焰的聲音:“回世子,快的話六日!
謝蘅嗯了聲,輕輕靠在榻上,微微合上眼。
六日,可真是難熬。
柳襄瞧見他眉目中的疲態,不由皺了皺眉。
他昨夜睡的很早,今日瞧著似乎精神還是不大好。
想到他昨日的咳嗽,她一顆心又提了起來:“世子可有哪里不適?”
謝蘅袖中的手微微顫了顫,而后淡聲道:“無事。”
柳襄還想要說什么,便見他不耐睜眼:“你認為,本世子是會隱忍的性子?”
那倒不是。
她見識過他出城后的‘嬌氣’。
柳襄遂暫時放下心來,見謝蘅昏昏欲睡,她也沒再出聲打擾。
好在這一路謝蘅雖每日看起來懨懨的,但到底沒像上次一樣病倒,七日后,一行人到了溯陽城。
與此同時,收到了重云的信。
他們一路上已經遇到了多次大大小小的刺殺。都是北廑人,有沖謝蘅去的,也有沖柳襄去的,畢竟二人離開玉京,是一個絕佳刺殺的機會。
但好在至今為止,還沒有叫人看穿柳襄和謝蘅并不在車隊中。
第56章
溯陽客棧
“世子,重云來信問他們何時能到溯陽?”
伺候完謝蘅沐浴更衣,玄燭便問道。
一路舟車勞頓,謝蘅懶散無力的躺在斜躺在貴妃榻上,聞言微微睜眼:“到何處了?”
玄燭:“后日便能到溯陽城。”
“在城外找地方等信號!
謝蘅思索片刻,道。
玄燭應下后,道:“可要重云先過來?”
近日世子的精神不大好,他有些擔心。
“不必!
謝蘅:“重云不在車隊,會有人起疑!
玄燭正還要開口,便傳來了敲門聲,緊接著門就被推開。
謝蘅瞥了眼進來的人,又緩緩闔上眼。
柳襄關上門,走近謝蘅仔細看了他片刻,有些擔憂道:“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
來溯陽的這一路上,謝蘅安靜的有些嚇人。
她寧愿他折騰些,趾高氣揚些,起碼瞧著有精氣神,能叫人心安一點。
謝蘅換了個姿勢,不耐的看她一眼:“不過是有些疲乏,無妨!
太醫院首都只能勉強保他十年,若隨便找個大夫來瞧那只有一個結果,將死之脈。
不待二人開口,謝蘅又道:“還有何事?”
柳襄并沒有事,她只是擔心謝蘅,過來看看。
玄燭便道:“高大人昨日已經出發了,以高大人的腳程,最多兩日便能到。”
算日子,是過了高娘子的頭七走的。
謝蘅輕輕嗯了聲。
“暗衛稱高大人在臨走前與薛家定了親。”玄燭又道:“世子與云麾將軍的東西如今都擺在薛家,即便高大人不在平堰,薛姑娘也能順遂平安!
柳襄聞言臉上有了幾分笑容:“我就說他們能成!
“還有,如世子所料,高大人果真從那宅院中搬出來了,將原來的地契交還給了縣衙,打算另租一間屋舍。”玄燭繼續道:“暗衛將世子提前給高大人置辦的宅院地契并五十兩銀子給了高大人,說是世子給的新婚賀禮,不過高大人不愿白要,說是當向世子借的!
柳襄聞言不由看向謝蘅。
這人還真是算無遺策,連這些都提前安排妥當了。
“知道了!
謝蘅眼也未抬,擺了擺手。
玄燭擔憂的看了他一眼,拱手退下。
柳襄本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但看著這樣的謝蘅,她心里很不安,便一時沒有挪動腳步,只靜靜地盯著人瞧。
她的存在感太強,謝蘅無法忽略。
他終是抬眸看向她:“云麾將軍還有事?”
柳襄唇角輕輕蠕動,沒有作聲。
不是她的錯覺,他對她好像確實比以往疏離了些。
為什么呢?
難道是他察覺到她對他圖謀不軌?
不應該啊,他不是一直都知道她覬覦他的皮囊么?
只不過現在她覬覦的是他整個人,他應該沒發現吧。
柳襄不吭聲,謝蘅便也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姑娘眼底的擔憂和落寞,他冷漠的神情下,早已是方寸大亂。
她不該是這樣。
她應該明媚無雙,燦如朝陽。
突然,眼前紅影靠近,她半蹲下手肘撐在貴妃榻上,偏頭看著他:“你真的沒事嗎?”
謝蘅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攥住,語氣卻仍是那般淡然:“你覺得我能有什么事?”
柳襄皺眉看他半晌:“真只是疲乏了?”
謝蘅:“不然呢,若有不適我有強撐的理由?”
倒也是。
他若真的病了,沒有理由忍著不說,作踐自己的身子。
柳襄微微放下了心。
她緩緩直起身子,道:“那世子休息吧!
謝蘅嗯了聲。
半晌后,他睜開眼:“你還不走?”
柳襄眨眨眼,坦然道:“對外我們是未婚夫妻,此時在一間屋子合情合理,待天黑了我再走。”
謝蘅:“……”
真是一個正當的理由。
如果忽略她眼底化不開的情愫的話。
謝蘅不敢再看,閉上眼轉了個身:“隨你!
他沒有說謊,他這幾日確實沒有什么不適,只是總感困乏。
謝蘅意識漸漸模糊時,感覺到身上輕輕蓋上了軟被。
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徹底陷入了沉睡。
以前有外人在,他不可能入睡。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似乎已將柳襄歸為了自己人的行列。
柳襄守著謝蘅睡熟后,出去問了玄燭。
玄燭的答案與重云一樣,謝蘅只是身子比旁人稍微弱些,好好養著,是能長壽的。
柳襄看的出來玄燭沒有說謊,勉強安心。
謝蘅一覺醒來,天已經黑透了。
玄燭端了晚飯進來,他用完看了會兒話本子,就又睡下了。
安睡一夜,次日天明,謝蘅的精神果真好多了。
玄燭和柳襄也終于放下了心。
用完早飯,幾人還未出門就收到了京中來的信。
是喬月華的。
謝蘅看完隨手遞給了柳襄:“喬月華已經摸清,兵部侍郎有一個侄女嫁給了溯陽府尹的長子,此女實則是兵部侍郎的私生女!
柳襄略有些驚訝:“三表姐何時開始查的?”
“離京之前我去見過她!
謝蘅:“這些后宅隱秘藏得深,婦人姑娘間好查許多,也不容易引來懷疑。”
“原是這樣!
柳襄皺眉道:“在邊關時便隱約聽過世家大族之間往往以姻親穩定關系,如今倒是深切見識了!
梁宇拿捏高崳成如此,兵部侍郎和溯陽府尹亦如此。
“兵部侍郎疑是瓊林宴的奸細,如今又與溯陽府尹有了牽扯,這水好像越來越深了!绷蹇聪蛑x蘅:“眼下該如何查起?”
謝蘅沒答,先問玄燭:“寧遠微有動靜嗎?”
玄燭搖頭:“沒有任何異常。”
謝蘅淡淡嗯了聲。
半晌后,道:“先會會這位姚家長媳!
溯陽府尹姓姚。
柳襄見謝蘅看向自己,頓時意會過來,看向玄燭:“這位大少夫人此刻在何處?”
既然謝蘅讓她見,她此時應該就不在姚家。
果然,玄燭回道:“在首飾鋪查賬,這間首飾背后的東家是姚家!
柳襄當即起身:“那走吧。”
“等等!
謝蘅叫住她,朝玄燭道:“給她弄身衣裳來!
柳襄不解:“我這身不是挺好的嗎?”
謝蘅:“大家閨秀大多只有在騎射時才會如此裝扮!
柳襄細細一想,好像也是。
她在京中見過的那些貴女大多都不是她這樣的束腰窄袖裙。
玄燭很快便回來了。
他帶回了一套鵝黃色杏花裙。
重云曾經說過,云麾將軍曾在杏花林中救過世子。
窗戶紙還沒有捅破的時候,免不得要制造一些巧合出來。
但玄燭忽略了一件事。
柳襄救謝蘅時,謝蘅早已暈了過去。
而柳襄壓根沒往那上頭想。
柳襄換衣裳時,謝蘅去了門外等著。
大約過了一刻鐘,門從里頭拉開,謝蘅自然而然的抬眸望去。
柳襄平日大多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很少像這樣認真打扮過。
她的衣裙大多也都是鮮艷靚麗的,相比之下,這套衣裙便稱的上素了。
但穿在柳襄身上卻并不違和,相反,襯出了別樣的氣質。
柳襄的氣場相較于尋常閨閣姑娘多了一定的侵略性,而在這套衣裙的中和下,她更多了幾分靈動,顧盼回眸間,像是無憂無慮的小仙子。
謝蘅半晌沒有挪開眼。
直到柳襄站到他跟前,他才勉強回神,將視線落到她頭上。
她大多時候都是梳著高馬尾,便也很少有發飾,此時為了這身衣裳梳的發髻上僅有一根簪子。
且看得出來她不怎么會梳發髻,明明是女子最簡單的發髻,卻都經不起細看。
謝蘅的手抬起又落下,如此反復幾次后,吩咐玄燭:“去請掌柜夫人來一趟。”
玄燭的目光隨著謝蘅的手抬起,落下,最終聽得這句,沉默片刻才輕輕應了聲。
很快,玄燭便帶著掌柜夫人上樓,一聽是幫姑娘梳發,掌柜夫人格外熱情,沒過多久便給柳襄重新盤了個時下流行的發髻。
謝蘅這才算滿意。
待掌柜夫人離開,他便讓玄燭將銀袋子給了柳襄。
柳襄忙道:“我有錢!
她正要將銀子還回去,便聽謝蘅道:“這一趟是辦公差,自然不必花自己的銀子!
柳襄想了想,倒也是這個理。
再說,她得留著銀子給宋長策買生辰禮物,再過兩日就是宋長策生辰了。
想到這里,柳襄道:“后日,他們能進京嗎?”
謝蘅知道她應指的是喬祐年一行,道:“他們明日便能到城外客棧,至于何時進京,先見機行事!
柳襄喔了聲。
到了城外客棧就行,后日就算他們沒進來,她也可以出去給他慶生。
柳襄看了眼錢袋子,見里頭碎銀子有二三十兩,還有一張千兩的銀票,忙道:“那也用不了這么多!
“既是做戲便要做的真些,哪家閨秀頭上只有一根簪子?”謝蘅起身往外走著,淡淡道:“用不完便留著,當公費。”
柳襄:“?”
這一路上的公費不都是從謝蘅那里出么,不過見謝蘅不愿再在此事上多說,便沒再拒絕將銀袋子收好。
而她并沒有瞧見身后玄燭發亮的眼神。
那分明是世子的私銀,哪里是公費了。
如此說來,世子已經開竅了,知道給姑娘花錢了。
“閉好你的嘴!
玄燭忙跟上去,在柳襄不解的目光中,道:“是!
柳襄:“?”
玄燭方才說什么了嗎?
她都沒聽見,謝蘅能聽見?
謝蘅出門依舊戴了帷帽,溯陽府尹姚慷進京述職時許見過他。
馬車緩緩聽到了姚家首飾鋪,玄燭扮作馬夫,謝蘅等在馬車里。
柳襄則提著裙角在玄燭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謝蘅掀開車簾一角,看著柳襄緩慢而小心的步子,眉眼輕輕彎起。
柳襄并不知身后的目光。
她很少穿這么繁瑣的裙子,初時稍微有些不適應。
進了鋪子,柳襄先是四下看了眼,并沒有瞧見要找的人,便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目光。
這生意既然不是做在明面上,姚家來查賬,便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在這里查。
“這位姑娘想買點什么?”
這時,鋪子里的伙計迎了上來,他打量了眼柳襄身上的衣裳料子便知是位貴客,態度格外的恭敬。
柳襄四下看了眼,面露失望之色:“聽說這里的首飾不錯,我瞧著也是尋常!
“這……”
柳襄知他的顧慮,取出千兩銀票給伙計過了眼,伙計這才忙道:“店里來了幾個新樣式還沒擺上來,小的這就去給姑娘拿來瞧瞧,請姑娘稍等片刻!
說是新樣式,其實就是店里的好貨。
這種東西嬌貴也貴重,大多不會擺在明面上以免沾了塵垢,一般生客想要見,得先證明出得起價。
很快,伙計便端出來幾個匣子,在柳襄面前一一打開。
掌柜的看到了柳襄方才展示的銀票,遂過來親自介紹:“姑娘,這幾套頭面都是上好的玉石,乃名師打造,姑娘瞧瞧可有中意的?”
柳襄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對杏花紅玉頭面,她抬手拿出那根紅玉簪子,細細瞧了瞧,果真是精致。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套頭面做工最為精巧,且這杏花也正好與姑娘今日打扮相配!闭乒竦囊姶,熱情的道:“姑娘若是喜歡可以試試!
柳襄確實有些心動:“那我試試!
她坐在銅鏡前,剛拿起簪子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她不動聲色的輕輕偏移了位置。
伙計忙提醒:“姑娘,偏了些。”
但恰逢今日店里客人多,店里的娘子都在招呼客人,伙計和掌柜男女有別,不好上手,只能出聲提醒。
柳襄輕輕皺了皺眉,又試了一次還是沒對后,便沒什么耐心的放下簪子:“平日都是丫鬟梳頭,今日沒帶丫鬟出來,改日再看吧!
說著她便要起身。
“姑娘!
這時,突有一道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柳襄回頭,便見一位錦衣夫人笑盈盈朝她走來,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幫姑娘試?”
柳襄皺著眉似在猶豫。
夫人柔聲道:“姑娘的發髻有些亂了。”
柳襄忙回頭看向鏡子,果然見方才試戴中不慎弄亂了頭發,遂有些煩躁的皺起眉頭。
“若是姑娘不嫌棄,我替姑娘整理?”
柳襄猶豫片刻,只能道:“那就勞煩夫人了!
夫人這才上前拿起梳子,一邊給她整理發髻,一邊問道:“我聽姑娘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嗯!
柳襄興致缺缺道。
夫人脾性瞧著很是不錯,并沒因她的冷臉而生氣,而是繼續道:“姑娘似乎有心事?”
柳襄眼神微閃:“沒有啊。”
夫人遂輕笑道:“我夫家妹妹年紀與姑娘差不多,不高興時就是像姑娘這樣。”
柳襄抬眸從鏡子中看了眼她,對上她溫和善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的挪開。
夫人立刻便明白了什么,輕聲道:“姑娘可是和心上人鬧別扭了?”
柳襄聞言,輕哼一聲偏過頭去:“誰和他鬧別扭。”
說完她似乎意識到什么,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夫人:“夫人怎知我有心上人?”
夫人又是輕輕一笑:“過來人,豈會看不出來呢?”
夫人說完朝門口望了眼,又道:“等在門口的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柳襄一聽,眉頭皺的更深了:“才不是!
夫人但笑不語。
果然,很快又聽柳襄抱怨道:“是我未婚夫,讓他陪我買首飾都不肯下馬車!
夫人這時已經替她梳好發髻,聞言便道:“男人都是這樣,不樂意逛的,不過姑娘的未婚夫肯在外頭等,已是不錯了!
柳襄半信不疑的看向她:“是這樣嗎?”
“是啊,不信姑娘問問掌柜,來這里的夫人哪有幾個丈夫陪著的?”
夫人邊給她插好簪花邊道:“姑娘瞧瞧,我不也是自己過來的?”
柳襄被她漸漸哄軟了脾氣。
這時,夫人又給她換上了耳鐺,一切妥當后,看著鏡子道:“姑娘可真好看,這套頭面柔中帶艷,極少有人能襯得起來。”
柳襄立刻便有了笑顏。
“真的好看嗎?”
“好看的!
夫人揶揄道:“保證叫姑娘的未婚夫看了挪不開眼。”
柳襄忙問道:“這套多少錢?”
夫人這回沒答話,掌柜的道:“回姑娘,這套三十五兩。”
柳襄一驚:“這么貴?”
她這次沒在演,是真的覺得貴!
掌柜的飛快看了眼夫人,夫人便笑著道:“這家鋪子是本地最有名氣的首飾鋪,又是名師打造,價格倒也中肯,姑娘只要喜歡就行,男人的錢不給自己花,他早晚就得花到別人身上去!
柳襄皺了皺眉,一時無言。
真要花這三十五兩嗎,雖說謝蘅將公費給了她,但花公費給自己買首飾,肯定不成!
罷了,大不了就自己買,就當是問謝蘅借的,回京還給他。
她正要開口時,一道聲音便傳來:“少夫人可有看上喜歡的,公子說了,只要少夫人看上的,都買!
柳襄抬頭,便見玄燭十分闊氣的將一張一千兩的銀票放在臺上。
柳襄唇角一抽。
他們都聽見了?
也是,以玄燭的耳力,很難聽不見。
“姑娘的未婚夫可真是大方啊!
夫人緩過神來,笑著揶揄道。
此時在店里挑選首飾的夫人姑娘們都轉頭看來,一時間,許多道視線落在身上,柳襄頓覺坐立難安。
偏這時,玄燭看了眼柳襄頭上的簪花,又道:“少夫人不用給公子省,反正等成婚后公子萬貫家財都是少夫人的!
四周立刻響起一陣抽氣和驚呼聲,柳襄的臉頰砰地就紅了個透。
她咬牙瞥了眼玄燭,這真是謝蘅說的?
玄燭面不改色點頭。
公子原話是讓云麾將軍隨便買,意思反正都差不多。
掌柜的極有眼力見道:“那小的再拿些旁的給姑娘瞧瞧!
玄燭:“拿。”
他瞥了眼方才伙計打開的幾套首飾,皺眉:“這種成色的就不用拿出來了。”
柳襄:“……?!”
這一套都要幾十兩,再好的不得上百兩!
但她沒法拆臺,只能硬著頭皮將戲演下去,遂紅著臉看向夫人:“可否還請夫人幫我試試?”
夫人柔聲道:“好啊!
隨后,柳襄將店里所有鎮店之寶都試了一遍,只要她稍微多一個眼神,玄燭就道:“買!
以至于她后頭都不敢多看任何首飾。
但最終,玄燭手上的那一千兩還是全部花了。
柳襄大致數了下,別說頭面,光鐲子就有五個,耳鐺大約有十來副,玉佩也有好幾塊。
柳襄看著玄燭往外搬,一陣肉疼。
但她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拉著夫人道謝:“多謝夫人幫忙,為表謝意,我送夫人一套首飾。”
夫人連忙推辭:“姑娘不必如此客氣,我是這里的常客,碰上了便是緣分!
但柳襄還是堅持贈送了她一套五十兩的頭面。
夫人幾番推辭未果,很有些受之有愧:“不知姑娘要在此地呆幾日,若是有需要的,盡管開口!
柳襄遂道:“我未婚夫是北邊的商人,此次來這里是想來看看這里有沒有什么商機,應該要多留幾日!
夫人眼神微亮,親熱道:“原是這樣,對了,還沒問姑娘貴姓?”
柳襄腦海里快速轉動著,回道:“我姓宋,夫人叫我昭昭就好!
柳姓近日太敏感,母親的姓更引人矚目,她思來想去,便用了宋長策的姓。
反正他們兄妹多年,合情合理。
“好,那我就喚你昭昭了。”
夫人親切的拉著她,將她送到門外:“我經常來這里買東西,若是姑娘有事尋我,知會這里的掌柜一聲,他們便會派人尋我!
“好,那就多謝夫人了!
柳襄說罷,似是想起什么,輕聲道:“我確實有件事想問問夫人!
夫人忙道:“該是我謝謝昭昭送我那般重禮,昭昭盡管開口,不然啊我這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柳襄便放低聲音道:“我想給我兄長買件生辰禮,但昨日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一時也不知去哪里合適!
夫人聞言立刻道:“這是小事,姑娘想何時去!
柳襄看了眼馬車,有些為難:“要不,明日可好?”
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笑著道:“知道啦,昭昭今日要陪未婚夫,明日我正好也無事,那便在這里等昭昭!
柳襄嬌羞低頭:“那就多謝夫人了。”
“既然我們這般有緣,昭昭再喚夫人難免生分,我比昭昭長幾歲,不如昭昭喚我聲李姐姐!
柳襄自不拒絕,甜甜的喚了聲:“李姐姐。”
夫人聽得笑容滿面,依依不舍的將柳襄送到了馬車前。
柳襄上了馬車,拉開車簾朝她招手道別:“李姐姐明日見!
“昭昭明日見!睆能嚭熆p隙中,夫人隱約看見了一身華服的男子,她一眼便認出男子那身行頭過了千兩。
目送馬車遠去,夫人折身回到店鋪。
掌柜的朝她微微頷首:“夫人!
夫人淡淡嗯了聲,看了眼柳襄送她的那副頭面,輕輕勾唇:“是個肥羊!
“明日要去城南的鋪子,送幾件好貨過去!
掌柜的恭敬應下:“是!
馬車走遠,柳襄輕輕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臉頰,她臉都快笑僵了。
謝蘅瞥見她將自己的臉揉成一團,不由輕笑出聲,柳襄聽見,回頭看向他。
她的手還按在兩腮,擠的唇微微撅起,眼神無辜。
正如那夫人所說,謝蘅看的挪不開眼。
柳襄緩緩放下手,不滿的道:“一千兩,就這么送出去了?!”
謝蘅朝馬車上那一堆東西點了點下巴:“怎么算送,這些東西值那個價。”
柳襄還是皺眉。
“可是也太多了。”
將軍府倒也不是出不起這個錢,只是她覺得有些鋪張浪費。
這些東西,她帶不了幾次。
“要不將它們賣了吧!
謝蘅的臉色緩緩沉了下來。
好半晌后,他道:“不是公費!
柳襄一愣:“嗯?”
謝蘅:“你救過我幾次,就當是謝禮,我不喜歡欠人人情!
柳襄眨眨眼,半晌才反應過來:“可這事不是已經說好了,那顆鈴鐺換一件事。”
“你遲遲不提,這些便當是利息!
柳襄不由瞪大眼:“利息,哪有這么收利息的,犯法的!
謝蘅淡淡瞥她:“你是覺得本世子的命連這些東西都不值?”
柳襄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蘅頓了頓,又道:“再者,過幾日姚家嫁女,你要盡快取得她的信任,拿到請帖,期間免不得要周旋幾番,少不得要戴首飾,一方富商的未婚妻豈能寒酸?”
“且,姚家既然牽扯進貪污,那自然是愛財,我們若不露財,他們如何上鉤?”
謝蘅解釋了一長串,柳襄只聽見了未婚妻幾個字。
她抿著唇,笑著喔了聲。
第57章
次日,柳襄早早便出門赴約。
謝蘅吩咐烏焰跟在暗處。
雖然眼下柳襄不會有危險,但還是謹慎為上。
柳襄一露面,李氏便親熱的迎了上來,還往馬車里瞧了瞧,打趣道:“今日昭昭的未婚夫沒來?”
柳襄適時的露出幾分羞赧。
“我們去逛,不用理會他。”
隨后二人便上了馬車,往城南而去。
到了鋪子,李氏拉著她道:“這家鋪子是溯陽城最具盛名的,我尋常給公公丈夫小叔子送禮物,都是在這里挑!
柳襄點頭,四下掃了眼,雖然她清楚這家鋪子是李氏的,她是將她當成了肥羊特意帶到這里,但瞧著這里的東西倒確實還是不錯的。
“掌柜的,將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李氏朝掌柜的道。
掌柜的忙接過話,殷勤道:“夫人可是好久沒來了,小的這就將店里的新貨拿出來給夫人瞧瞧!
很快,一排上等配飾便展現在柳襄面前。
柳襄看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一塊玉佩上。
玉佩是上等料子,中間鑲嵌著一只用紅玉雕刻而成正酣睡的小貓,做工極其精巧,連腮上胡須都是栩栩如生。
“這塊可是前幾日才到的貨,乃大師興致所致隨性雕刻而成,世間獨一無二。”掌柜的笑著介紹道。
獨一無二。
柳襄心中大動:“這個多少錢?”
“一百二十兩。”
掌柜的笑瞇瞇報了個數。
柳襄面上不變分毫,心頭已是波濤洶涌。
這玉確實還算不錯,但遠不值這個價。
掌柜的一口一個大師,無非就是在告訴她手藝難得。
柳襄緩緩放下,重新開始挑選。
但掌柜的拿出來的東西中并沒有她瞧上的。
因為這些叮叮當當的東西都不適合宋長策。
李氏見此,便輕聲問道:“不知昭昭兄長喜歡些什么,讓掌柜的推薦一二!
宋長策喜歡什么?
他喜歡刀槍,喜歡馬,還有美酒美食。
每年他生辰,她都會想辦法給他弄來好酒好菜,今年這些更不會缺。
但生辰禮得另挑。
每年都是如此。
不過以前大多都是將人帶上,他看上什么她給錢就是,不像今年人不在身邊,得她來挑選。
“我先自己看看。”
柳襄折身在店里慢慢看著。
李氏朝掌柜的使了個眼色后,不動聲色的跟在她后頭。
這里的東西都太易碎了,買回去宋長策也不見得會佩戴。
柳襄逛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合心意的東西。
李氏便適時道:“若是這里沒有,我們再在別處看看!
柳襄也正是這么想的,但是……
她抬眸看了眼那塊紅玉小貓玉佩,心里實在有些不舍。
李氏察覺到她的心思,遂輕聲道:“昭昭可是喜歡這塊玉佩,若是想要,我同掌柜的說說,讓他少些。”
柳襄抿了抿唇,狠下心道:“我只是在想它合不合適。”
她扮演的是富商出手大方的未婚妻,還價不符合身份,容易叫人起疑。
掌柜的聞言立刻便是一頓吹捧,將這玉佩夸的天上有地上無的。
柳襄確定它當真獨一無二后,咬咬牙:“包起來吧。”
“好嘞!
掌柜的動作麻利的將玉佩包了起來。
“這附近有成衣鋪嗎?我想去看看。”
柳襄付了錢,詢問李氏道。
李氏笑著點頭:“有啊,離這里不遠!
她的目光在柳襄手中的盒子上一掃而過,暗道果真是個出手闊綽的,看來得想辦法跟她夫家那邊搭上線。
之后二人便去逛了成衣鋪子。
柳襄給宋長策選了一套衣裳。
宋長策的尺寸她知道,今年楊氏給宋長策量尺寸裁衣的時候她就在旁邊。
她也不由慶幸還好沒有將那二十兩先還給謝蘅,這套衣裳花了四十多兩,幾乎將她從京中帶出來的錢花干凈了。
買完東西,柳襄自然不能讓李氏白陪,送了她幾盒胭脂,又請她吃了一頓飯,才同她告別,回了客棧。
臨走前,李氏說不好白收她東西,明日要做東請她吃飯,柳襄自是滿口答應。
回到客棧,柳襄先去將買回來的衣裳放好,而后拿著裝著玉佩的盒子在屋里徘徊踱步。
而這邊,烏焰也將今日情形一一稟報給了謝蘅。
包括柳襄去了男子的成衣鋪和配飾鋪。
謝蘅自然也就知道了柳襄今日是去給‘兄長’買禮物的。
柳襄是柳將軍獨女,能稱得上她兄長的唯有喬家兩位公子。
但好端端的,柳襄為何給他們買禮物?
且他記得,那二人的生辰也還早。
烏焰則在一旁欲言又止。
謝蘅瞥他一眼:“說!
烏焰這才道:“屬下猜測,云麾將軍說的兄長是大概是懷化中郎將。”
謝蘅微微一怔。
宋長策?
她今日是去給宋長策買禮物的。
謝蘅神色微淡,沒再多問讓烏焰退下。
烏焰走后沒多久玄燭便進來了,他端了碟點心給謝蘅,磨磨蹭蹭不走,直到謝蘅不耐煩讓他有屁快放,他才道幽幽道:“屬下問了烏焰,云麾將軍今日買了一塊玉佩和一套衣裳!
謝蘅眸色一沉。
玉佩?
她送宋長策玉佩?
玄燭緊緊盯著謝蘅,不錯過他臉上每一分神情。
即便謝蘅極力掩飾,他還是感受到了滿室濃郁的酸味。
吃醋好啊,吃醋是增進感情最快的途徑。
“玄燭!
玄燭立刻回神:“世子。”
要把云麾將軍叫過來問問了嗎?
謝蘅卻盯著他不作聲。
如此半晌后,玄燭終于所有察覺,偷偷看了眼謝蘅,然后干脆利落的跪下:“屬下知錯!
謝蘅仍目光沉沉的看著他。
又過許久,謝蘅才緩緩開口:“我記得,你是兩歲到的我身邊。”
玄燭心一沉:“世子……”
謝蘅繼續道:“跟在我身邊那段日子,你多在暗衛營,后來出了暗衛營拜了殿前大將軍為師,之后便到了謝澹身邊!
玄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抬眸略有些緊張的看向謝蘅。
謝蘅將他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底一軟,將要出口的訓斥又收了回去。
最終,他只淡聲道:“以后莫要再做這種事了,這是最后一次,否則,日后你便去謝澹身邊,不必再回來了!
玄燭呆愣的看著謝蘅,這是謝蘅同他說過最重的話,他很清楚謝蘅這不是在與他玩笑。
他怔愣之后,很有些不解:“可是世子明明……”
明明喜歡云麾將軍。
謝蘅知道他未盡之言,也知道他這些心思瞞不過身邊的人,所以他沒有否認。
但他也知,如何說才能叫玄燭死心。
“我與她,不是一路人,終將要天各一方。”
“再下去,我身陷其中難以自拔,徒留余生相思,是你想看到的嗎?”
“且戰場之上刀槍無眼,你想看我日日擔憂?若她有個萬一,我又該如何活下去?”
玄燭果斷搖頭:“不想!”
王妃走的早,王爺的痛苦悲傷外人或許不知,但他們這些人卻是無比清楚的。
還有驃騎大將軍。
將軍夫人離世后,驃騎大將軍是什么模樣滿京皆知。
他絕不想看世子步這些后塵。
但是……
“云麾將軍心里也有世子,自有兩全的法子。”玄燭掙扎道。
世子這些年太苦了,看著是眾星捧月,高高在上,可自從冬日落入湖中損了根本后,世子沒有一天是真正開心的。
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云麾將軍,走進了世子的心,他自然要不留余力將人留在世子身邊。
可偏偏,她又是長在邊關鎮守邊關的將軍。
“且只要陛下一道旨意,云麾將軍就會留在玉京!
謝蘅面色微冷,涼涼的看著玄燭。
“你的意思是,我喜歡她,便要讓她舍棄她的前程,理想,折斷她的羽翼,將她困在后院?”
玄燭也自知失言,低頭認錯。
謝蘅正色看著玄燭,道:“她遂自己的愿活,才是我想看到的,此事之后不可再提,明白嗎?”
玄燭悶聲應道:“屬下明白了!
世子的意思是長痛不如短痛。
如今時候尚早,還來得及抽身。
謝蘅知他聽進去了,不再多言。
母妃離世早,他親眼看著父王每年那幾日將自己關在屋里,整日不吃不喝,半夜都還能聽見哭聲。
他注定是短壽的命,他不想她也如此。
這時,敲門聲響起。
謝蘅瞥了眼玄燭,玄燭立刻起身立到他身側。
柳襄進來見玄燭也在,下意識將手中盒子藏在了身后。
玄燭正要退下,被謝蘅叫住了:“給云麾將軍上茶!
玄燭低頭應道:“是!
柳襄本想說她等會再來,但見玄燭已經取出了杯子,只能硬著頭皮坐了過去。
“云麾將軍有什么事?”謝蘅語氣不溫不淡道。
柳襄將盒子往身邊藏了藏,搖頭:“我,沒什么事。”
謝蘅看她一眼,道:“下次若無召見,不可直接進來!
柳襄怔了怔,心中劃過一絲難言的酸澀,好半晌才輕輕嗯了聲。
按照規矩,她確實不該隨意進出他的房間。
之后二人各自沉默下來。
玄燭煮好茶,默默地添上。
柳襄隨意端起飲了口,然后微微皺起眉頭。
玄燭果然不適合干這個,這未免也太苦了些。
一向挑剔的謝蘅卻面色如常,飲完兩杯茶,他道:“云麾將軍若無其他事,我要午憩了!
柳襄欲言又止的看了眼玄燭。
但向來敏捷的玄燭卻好像感受不到她的意思般,低頭杵在那里不動。
謝蘅也好似未察覺到她的意思。
她一進來他就看見了她手中的盒子。
結合玄燭所說她買了玉佩和衣裳,他不必深思便明白那里頭裝的是什么。
他初時聽她買給宋長策,心中確實難受至極,畢竟玉佩常有定情之意,多只送給心上人,他想著她長在邊關或許并不懂這些,且就算懂,他又有什么資格去在意。
可他沒想到,她是送給他的。
他狠不下心拒絕,也怕拒絕后見她難過,便只能阻止她將東西遞出來。
有玄燭在,她不會開口。
但他還是算漏了。
有玄燭在,柳襄確實不好開口,但因她自小長大的環境所致,在很多事上她不會扭扭捏捏。
即便是面對心上人,她的選擇也是直白而熱烈。
所以,柳襄鼓起勇氣將盒子放到了謝蘅跟前。
謝蘅緊盯著盒子,眸光沉的可怕。
“我今日見到一塊玉……”
“出去!
謝蘅突然打斷她。
柳襄一愣,呆呆的看著謝蘅。
心中的酸澀剛升上來,玄燭便已起身離開。
原來,他叫的是玄燭。
柳襄心中回暖,眉眼又添了笑意,待玄燭離開,她更是無所顧忌,繼續道:“我今日見到一塊玉佩,覺得很適合世子,便借了世子的錢買下來了,世子看看喜不喜歡!
“等回京城,我便將欠世子的錢一道還給世子。”
謝蘅目光淡淡的看她:“為何送玉佩?”
柳襄臉上閃過幾絲慌亂,有些磕磕絆絆道:“世子昨日送我那些東西,我便想著給世子回禮,所以……”
“我說了,昨日買那些東西只為引姚家上鉤,并非是要送你!敝x蘅打斷她。
柳襄自然明白,也沒有誤會。
但除了這個,她又找不到其他給他送禮物的理由。
“你可知道送玉佩代表什么?”謝蘅繼續逼問道。
柳襄臉頰一紅。
她當然知道。
大多為定情所用。
“我,我只是……”
“你喜歡我!
謝蘅再次打斷她。
柳襄話音一止,從頭到腳都覺一陣滾燙,她無措而驚慌的看著謝蘅。
他知道了,什么時候知道的?
長久的對視中,柳襄只在那雙眼里看到了冷漠和疏離。
那股滾燙慢慢的減退,隨之而來是一片冰涼。
謝蘅忍著喉中的腥味,狠下心,冷淡道:“我不喜歡你!
柳襄鼻尖一酸,快速低下頭。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不喜歡她。
也是,誰會喜歡一個第一次見面就當著文武百官調戲自己的人。
但親耳聽見,仍是心痛如絞。
兩廂沉默許久后,柳襄緩緩抬起頭,眼眶微紅的看著他:“是,我喜歡你!
“所以呢?”謝蘅淡淡挪開目光,似乎毫不在意她說了什么,而實則,他竟是不敢跟她對視。
長痛不如短痛。
如今她只不過一時迷了心竅,等他們再無交集時她便能將他忘卻。
柳襄直直盯著他,沒從他臉上尋到一絲一毫的可能,她終是認輸,收回了視線。
“如今我們奉旨查案,若因這些事影響到公事……”謝蘅的語氣似乎帶著某種警告。
“不會。”
柳襄打斷謝蘅,輕聲道:“沒有下次了!
若橫在他們之間的沒有身份那道鴻溝,她不會因此放棄,她喜歡的,她總會拼盡全力爭取。
但謝蘅是明王府世子,不一樣。
即便她撞破南墻都不回頭,他們之間也不可能。
謝蘅喉中的腥甜越來越濃:“最好如此!
柳襄抬頭看了眼盒子。
“這玉佩是用世子給的錢買的,若是世子不喜歡,就讓人賣掉吧!
謝蘅不在意的嗯了聲。
柳襄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告退后疾步離開。
她回了房間,立在窗邊望著遠處,久久未動。
她早知這是妄念,卻還是一頭栽了進去,與他無關。
他拒絕的很干脆,沒有留絲毫情面,于她而言也并非是壞事。
她才十八歲,還有很多年。
在很久很久的將來,她或許早已忘記了今日。
也忘了他。
一行淚緩緩落下。
就算如此,那也是多年之后的事,這一刻,她忘不了,也放不下。
罷了。
就這樣吧。
忘不了便不忘,放不下便不強求,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總有一天,她會釋懷的。
她也相信到了那時,她也絕不會后悔喜歡過謝蘅。
因為,他本身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柳襄離開后,謝蘅便捂著唇難以抑制的輕咳出聲,等緩過了那陣,他看了眼帕子上的幾絲血,將其藏進懷里。
玄燭不知內情,不能讓他發現。
謝蘅緩緩打開了盒子。
他拿起盒子中的玉佩輕輕摩挲著,許久后,唇角微微勾起。
膽子倒是大,將他喻作貓。
謝蘅拿著玉佩起身,尋了幾處地方都不滿意,最終,將它放在了枕頭下。
他時日不多,睹物思人也思不了幾年,能多看幾眼是幾眼。
一夜的時間,柳襄已經整理好心緒,回到之前的狀態,一大早便請來掌柜夫人替她梳妝打扮,去赴李氏的約。
回來時,她已拿到了請帖。
玄燭本想著她或許此時不愿意見謝蘅,欲代為轉達,卻沒想到柳襄坦坦蕩蕩敲了謝蘅的門。
只是這一次,她等著謝蘅說了進,她才推門而入。
二人好像都找到了一種方式調節好了自己,談起公事來沒有絲毫隔閡。
玄燭實在看不懂,他牽過這么多紅線,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形的。
尋常要不是老死不相往來,要不就是繼續癡纏,這二人倒好,好像都默契的失了憶,當昨夜那塊玉佩從未出現過。
答案其實很簡單。
在他們二人心里,心上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公務,是查奸細,肅朝堂。
大是大非面前,兒女情長暫時可以不提。
“我已經答應李氏帶世子赴宴,屆時李大公子或許會來試探一番!绷逑嘈胖x蘅可以應付妥當,但他們此行并不在李大公子。
“世子之后打算如何做?”
謝蘅沉思片刻,道:“喜宴人多,你找機會進府探探,尤其是庫房或者禁地!
“庫房,禁地?”
柳襄立刻便意識到什么:“世子有所懷疑了?”
姚慷與兵部侍郎有了關聯,那他們所圖謀的就定然不止賑災銀
但其中藏著什么,他們至今還未窺見。
“不確定!
謝蘅道:“但只要與北廑有關,絕非尋常。”
柳襄哦了聲,道:“知道了,屆時我找機會去探!
“但我離開世子身邊就無人了,若是他們發現了什么……”
“無妨!
謝蘅:“我會帶信號彈,玄燭他們都在姚家外頭待命!
如此一來,柳襄便放心了。
二人又商議了些細節,待一切確定好后,柳襄便道:“我今日要出城。”
謝蘅一愣:“去哪里?”
柳襄隨口道:“去找宋長策!
玄燭下意識看了眼謝蘅,卻見謝蘅面色如常,淡淡嗯了聲
玄燭在心底一嘆。
世子這演技堪稱一流。
天漸漸暗了下來,柳襄便帶上之前買的衣裳出了門。
她先去買了些酒菜才往城外而去。
宋長策從天擦黑就在客棧外頭徘徊,重云問喬祐年他在等什么,喬祐年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啊,今日一早就跟孔雀開屏似的,難道是約了什么人?”
重云篤定道:“沒有!
車隊所有人的行蹤都在他掌握之中,這兩日沒有信送出去,也沒有信來過。
宋長策在外頭來回踱步,喬祐年和重云也不去干別的,就躲在廊下盯著。
他們定要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隨著夜色降臨,喬祐年拍了拍蚊子,想放棄了:“要不還是算了吧,蚊子太多了。”
重云紋絲不動。
今天這個熱鬧他看定了!
重云不走,喬祐年便也留了下來。
沒過多久便聽一陣馬蹄聲傳來。
喬祐年見宋長策咧嘴一笑,眼里在放光,頓時明白了:“人來了來了!
然而,隨著馬匹靠近,喬祐年的神情越來越古怪:“我怎么覺得,怎么那么像昭昭表妹呢。”
重云神色復雜:“……不是像!
云麾將軍怎么來了?宋長策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很確定他們沒有聯系過。
“阿襄!
馬剛剛停下,宋長策就迎了上去,拉住韁繩,朝柳襄伸手。
柳襄可以自己下馬,但這么多年來,只要宋長策接她,都會習慣性的伸出手。
柳襄自然而然的搭在他手腕上躍下:“在這兒等我呢?”
“不等你等誰!
宋長策將馬牽到馬鵬拴好,瞥了眼馬背上的東西,挑眉:“這些都是給我的?”
柳襄學著他的語氣:“不給你給誰?”
宋長策邊取東西邊哼了聲:“這么久也沒來過一封信,我還以為你樂不思蜀將我忘了呢。”
柳襄想了想,道:“這不也才十多天?”
宋長策小聲嘟囔了句:“我們何時分開過這么久?”
柳襄一想也是。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確實從未分開過這么久。
“這不是為了查案么?再說了等以后各自婚嫁,總不能每日還混在一起!
柳襄不待宋長策開口,就指了指那個包袱:“你去試試合不合身。”
宋長策捏了捏,猜到了:“衣裳?”
“嗯吶。”
柳襄咬牙道:“四十多兩銀子,把我當冤大頭宰!”
宋長策被她這咬牙切齒的神情逗笑了:“明明知道,怎么還被宰了?”
柳襄不假思索道:“它值這個價。”
說完便是一愣。
她想起謝蘅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宋長策抱著新衣裳竄了進去,柳襄這才看到廊下的喬祐年和重云。
她抬腳走過去,二人也迎了過來。
“二表哥!
“昭昭表妹你怎么來了?”喬祐年道。
“云麾將軍!
重云拱手行禮,柳襄微微頷首后,才回喬祐年:“我來給宋長策過生辰!
這話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今日是宋長策生辰?”
柳襄點頭:“嗯!
喬祐年和重云對視一眼。
生辰不說,只等著柳襄來,這其中深意似乎并不難理解。
喬祐年錯愕又驚喜。
這小子藏的還挺深啊。
很快,宋長策就換好了衣裳。
幾人回頭望去,便見翩翩少年郎咧著一口大白牙健步如風的出來。
而他的眼里只有柳襄。
重云看著這一幕,神色很是復雜。
宋長策的生辰不用通信往來,他便知道柳襄一定回來,可見是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
也不知道世子知不知道云麾將軍出來了。
他很清楚,世子對云麾將軍有意。
不過眼下倒也不是提這些的時候,他笑著跟在喬祐年后頭也道了句祝賀:“生辰快樂。”
宋長策拍了拍他的肩膀:“走,阿襄帶了好酒好菜,我們喝一杯。”
柳襄挑眉:“狗鼻子吧,沒打開就知道是酒菜?”
“往年哪回生辰不是這么過的?”
宋長策嘿嘿笑著:“不過今年的酒菜肯定比往年好!
“那肯定啊!绷澹骸八蓐栕詈玫木茦琴I的。”
“對了,銀子不夠,我把刀當了,你給我些,我明日去贖回來。”
她總共帶了五十兩出來,買衣裳花了四十六兩,只剩四兩是不夠買這些的。
但她不好用謝蘅給她的錢給宋長策慶生,所以把刀當了。
喬祐年:“……”
重云:“……”
宋長策則是見怪不怪的翻了個白眼兒后,從懷里掏出一袋銀子扔給她。
動作熟練的好像這事并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喬祐年順嘴問了問。
“沒有啊,以前在邊關就算沒帶夠,也可以叫人送過去。”
喬祐年:“……我瞧宋長策這么淡然熟練,還以為這事不少發生!
柳襄給幾人倒好酒,宋長策則將菜拿出來擺好,隨口回道:“雖然這件事沒發生過,但符合阿襄的性子,所以沒什么好驚訝的。”
喬祐年長長的喔了聲,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轉了一圈,還偷偷碰了碰重云的胳膊肘。
重云:“……”
重云面不改色四平八穩的坐著。
他看得見,但并不想看。
“今天生辰也不跟我們說,不夠意思啊!眴痰v年端起酒杯:“先自罰三杯。”
宋長策倒也不推諉,直接連干了三碗。
喬祐年瞪大眼:“這么兇嗎?”
柳襄端起碗,朝喬祐年道:“反正沒見他怎么醉過!
“來,祝你生辰快樂!
幾人碰了杯,柳襄便道:“府里已經準備好了,這次回去便行冠禮!
宋長策點頭嗯了聲。
隨后他自己掏錢讓廚房做了些菜,在院子里擺上桌椅板凳,宴請在客棧的所有兄弟。
這些都是明王府的人,得到重云首肯后,才都坐了下來。
期間免不得向宋長策敬酒,宋長策來者不拒。
喬祐年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今日怎么像是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勢?”
柳襄也看出來了:“大約高興吧!
喬祐年喔了聲,重云卻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借著如廁偷偷放了只信鴿。
溯陽客棧中。
謝蘅坐在窗邊捏著紅玉貓貓發愣,玄燭則在一邊稟報道:“云麾將軍去買了酒后,當了刀去這里最好的酒樓打包了好些菜!
“重云來信,說今日是中郎將的生辰。”
原來,是宋長策的生辰啊。
謝蘅捏著玉佩,抬頭望向天邊,那正是城外的方向。
玄燭忍不住道:“這里過去不到半個時辰,世子……”
謝蘅輕輕抬了抬手:“給宋長策準備一份生辰禮送過去,待他們酒宴結束再讓重云送,避著柳襄給,別擾了她的心緒。”
“之后的事不必再稟報!
玄燭眼眶一紅,半晌才應下:“是。”
玄燭離開,謝蘅很快就熄了燈。
他屋里若燈火通明,他們幾個便也會守一夜。
而謝蘅不知,玄燭幾人內力高深,他有沒有睡著他們在外頭也一清二楚。
三人各占一角,安靜的守著。
一片漆黑中,謝蘅捏著玉佩坐在窗邊看著遠方的燈火,久久未動。
時間緩緩流逝,謝蘅卻沒有絲毫困意,他就那么枯坐在黑夜中,望著燈光處。
他其實很喜歡喝酒,但他喝不得。
不知何時,他緩緩閉上眼,漸漸沉睡。
玄燭又等了一會兒,才輕輕推門進去。
他輕手輕腳走到謝蘅跟前,從椅子上將他抱到床上。
借著外頭的燈火,玄燭看到了他眼角的淚痕,和他掌心的玉佩。
玄燭沉默了片刻后,終究沒有將玉佩拿出來,他輕輕掖好被角,折身出了門。
第58章
出門在外,加上時有刺客突襲,眾人都不敢多喝,盡了興后院子里的桌子便收了起來。
喬祐年借著醉酒拉著重云離開,雖然重云有些不想走,但也沒有留下的理由。
喬祐年將他拉走后,還非要按著他在暗處看戲,重云哪里看得下去,趁喬祐年不注意溜了。
喬祐年一個人看也沒意思,加上多喝了幾杯,到底不如宋長策的海量,沒撐一會兒就回屋睡了。
月色下,便只剩柳襄宋長策二人。
前半場,宋長策猛灌,后半場,柳襄把酒當水喝。
宋長策看了眼柳襄面前的空壇子,終是忍不住伸手按住酒碗:“阿襄,差不多了!
柳襄卻干脆舍棄了碗,抱了個酒壇在懷里,不滿道:“什么叫差不多,以你我的酒量這才是開始!
宋長策緊緊盯著她,突然道:“你在難過。”
柳襄倒也不在意被他看出來,托腮嗯啊了聲:“你今天好像格外高興!
宋長策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
他伸手摸了摸懷里的簪子,心咚咚跳的飛快。
“我……有話想跟你說。”
他想了很多日,為何在他看到她和謝蘅走得近心里會出現異樣的情緒,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想過是不是護犢子,但在她離開的這十多天,他終于想明白了。
他對她,并非單純的兄妹感情。
逃婚約那年他十四歲,年歲尚小還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只聽柳襄說他們是兄妹不能成婚,他也沒多想,就帶著她跑了。
他也一直以為對她是兄妹之情,直到那日在瓊林宴,他聽謝蘅說他輕薄了柳襄,他才漸漸的意識到了什么。
以前她也愛美人,看到長得好的男子也走不動道,但他知道,她那都只是欣賞,不足為懼,他也就沒往心里去。
直到謝蘅三番兩次出現在她身邊,他有了危機感,加上這十多日度日如年的思念,他才漸漸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這段日子他后悔過
他不該讓她和謝蘅結伴而行,給他們更多獨處的機會,但后悔沒有用,當時是他自己放棄了的。
他知道她今天一定會來。
所以他提前準備了禮物,想告訴她他的心意。
“說什么?”
柳襄隨口問了句后,就抱著酒壇子往嘴里灌,宋長策看的直皺眉,當即便壓下要說的話,轉而道:“是出了什么事嗎?”
柳襄放下酒壇,直直盯著他半晌,才眨眨眼:“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宋長策思緒停滯了一瞬,她說,什么?
好半晌后,一陣夜風襲來,宋長策打了個冷顫,頭腦也漸漸清醒過來,他聽見自己略微顫抖的聲音:“誰?”
她喜歡上了誰?
柳襄又喝了幾口酒,才緩緩吐出兩個字:“謝蘅!
那一刻,宋長策感覺周圍的溫度驟降,凍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發麻。
她,喜歡上了謝蘅。
她真的喜歡上了謝蘅。
許久后,宋長策僵硬的灌下一口酒,醇香的美酒卻突然變得難以下咽。
“什么時候?”
宋長策的聲音沙啞的不像話。
柳襄沒有發現他的異常,抱著酒壇子輕輕搖頭:“不知道。”
“或許一見鐘情,或許日久生情,總之就是不管不顧的一頭栽了進去,然后就爬不出來了!
宋長策緩緩看向柳襄。
他的所有直覺都沒錯,謝蘅果真成了他最大的威脅。
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買醉,聽著她對自己說她有多喜歡另一個人,他的心痛的似乎正拿刀子在剜。
眼角也慢慢的紅了起來。
“他知道嗎?”
柳襄輕輕垂眸,咬著唇半晌不語。
宋長策便緊緊的盯著她。
他們一起長大,十幾年來形影不離,也因此,他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她喜歡一個人必不會遮遮掩掩,一定是直白而熱烈的。
她同謝蘅說過了。
果然,半晌后,柳襄抬眸眼眶紅紅的看著他,聲音哽咽:“他拒絕我了!
“他說,他不喜歡我!
宋長策看著她淚珠滾落,看她為另一個男人難過成這般,他的淚也再沒忍住。
“你哭什么啊,我被拒絕了,又不是你被拒絕了!绷暹吙捱叺溃骸澳阋在替我難過嗎?”
宋長策咽下苦澀,低低嗯了聲:“嗯,我為你難過!
這話一出,柳襄哇的一聲就抱著酒壇子大哭了起來,清醒的時候尚能克制,喝了些酒,便再也控制不住,將所有的情緒釋放了出來。
宋長策緊緊捏著拳頭,眼底一片猩紅。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幅樣子。
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了。
半晌后,姑娘大哭聲中,伴隨著輕輕一聲低嘆。
宋長策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輕將她擁入懷里,手安撫般的拍著她的背。
柳襄反手一把抱住他的腰,埋在他懷里哭的肝腸寸斷。
他站著,她坐著。
那幾年他個子瘋狂往上竄,而她卻遲遲不見長時,她在外頭挨了打回來就抱著他大哭,喊哥哥給她報仇時,也是剛好到他的腰。
他輕輕抬手,撫了撫她的發,眸光暗沉:“喜歡就想盡辦法去追,拒絕一次算什么,你不是最會死纏爛打的磨人?”
“哭有什么用?”
柳襄哭聲更大了。
“不行啊,他是金疙瘩!
她做不了明王府的主母。
“那又如何!
宋長策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冷聲道:“阿襄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皇子也嫁得!
“不嫁。”
柳襄擺著頭將眼淚全部擦到他身上,哭著撒潑:“哥,我就要他!
一聲哥讓宋長策痛苦的閉了閉眼,眼淚再次悄然落下。
從小到大她叫了他很多回哥,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窒息苦痛。
他怎么就沒有早些察覺到自己的心意,非要等到她愛上了別人才看清。
柳襄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仰頭看著他,委屈極了:“哥,你幫我把他搶回去吧,綁起來裝麻袋,連夜抗回邊關去藏起來。”
宋長策眉頭微皺,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他抬眸看了眼桌上的酒壇子,伸手拿起晃了晃,而后面色一沉,她什么時候將這一壇子酒全都灌下去了。
“哥,好不好嘛,求求你!
柳襄揪著他的衣裳搖晃著。
宋長策從來不跟醉鬼講道理,他溫柔的擦去她臉上的淚,低聲哄道:“好,哥哥去把他裝麻袋,阿襄不哭了,乖,好好睡一覺,明天睜眼就能看到他!
“真的嗎,睡醒就能看到他?”
柳襄一片水光的眼睛中帶著絲絲期盼和亮光。
“嗯!
宋長策忍著心痛,低低嗯了聲。
若柳襄沒有喝醉,她一定能聽出來他語氣中的哽咽。
宋長策將柳襄懶腰抱起緩緩走向客棧,柳襄如兒時一般乖乖的窩在他的懷里。
臨踏進客棧,一聲低喃傳來。
“哥哥不要傷了他哦。”
宋長策腳步一滯,只覺五臟六腑痛的他直不起腰,許久后,他才低頭看向已經昏昏欲睡意識不清的人,沉聲道:“好。”
他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所以他此時也最清楚她對謝蘅有多喜歡。
連醉到胡言亂語都舍不得傷他。
不知不覺間,臉上劃過一絲涼意。
宋長策恍若未覺,將柳襄抱到他的房間,給她簡單凈了臉,蓋上軟被。
他蹲在床前認真的看著她。
睡夢中,她眉頭緊緊皺著,時而伴隨著抽泣聲,他抬手輕輕撫平她的額頭,而后取出懷中的簪子,放在了枕頭邊,才起身離開。
出了客棧,他腳步未停,速度愈疾,最終虛脫般靠在橋柱上。
起先他只是掩面哭著,后來哭著哭著,他就笑了。
他大概是這世上最蠢的人,竟帶著心上人逃了他們的婚約。
一步錯步步錯。
夜風漸大,吹的人頭腦發昏,心口也痛的幾近窒息。
她只將他當做哥哥。
從前是,現在是,也后也是。
他呢,他該怎么辦?
是去搏那一絲可能,有可能將關系弄僵,從此她躲著他走,還是將心思藏起來,永遠也不叫她知曉。
這樣,他就仍能掩著見不得人的心思厚顏無恥的聽她叫他哥哥,仍然是她很親近很親近的人。
這個選擇太難,他一時找不到答案。
罷了。
就這樣吧。
她當他是兄長,他就做他兄長。
只要她開心就好。
也不知道就這么立了多久,宋長策才深吸一口氣,抹干凈淚緩緩回了客棧。
待他離開,重云從一棵樹后現身,神情復雜的看著宋長策沉重的背影。
他對宋長策的心情很復雜,一邊覺得他是世子最大的情敵,一邊也很欣賞他。
他心懷民生,豪情萬丈,也活的滾燙肆意,如山野間敏捷聰慧的豹子,處處充滿著活力和朝氣,那是世子最向往的活法。
如果世子不曾有過那一劫,如今便是和宋長策性子最相近的人。
世子兒時很調皮,很愛動。
只可惜,這世間沒有如果。
可那能怎么辦呢,還不是只能慢慢地活下去。
方才見他一人夜里出來,他有些擔心便暗中跟著,但很顯然,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那可是立志要做大將軍的人,斷不會因為兒女情長想不開。
宋長策回到客棧,卻見重云等在門口,他愣了愣后上前:“還沒睡!
他聲音沙啞而低沉。
重云手中捧著兩個盒子,微微頷首道:“我出來醒酒,恰好見中郎將出去了,便等候在此,想趁著今夜未過,給中郎將送一份生辰禮!
宋長策深深看他一眼,又看向他手中兩個盒子。
重云將上頭那個盒子遞過去,道:“這是世子給中郎將的生辰禮!
宋長策眼神驀地一沉,閃過幾分凌厲。
這破世子不僅破事多,還沒什么眼光,阿襄都瞧不上,他要娶天仙么。
天仙也比不得阿襄。
重云只當不知宋長策那一瞬的戾氣,靜靜地垂目等著。
沒等多久,宋長策便接過了盒子,輕飄飄說了句:“代我多謝世子。”
重云溫和點頭:“嗯!
而后他又遞出另一個盒子:“這是我給中郎將的生辰禮!
宋長策一愣,這回接的快些,語氣也真誠不少:“多謝!
他這一路來和謝蘅的人都混熟了,尤其是重云很對他的脾性,他不搞連坐那一套。
重云始終沒有多看他,仿若沒有發現他紅腫的眼睛,語氣也一如既往的溫和:“時間不早了,中郎將早些休息!
宋長策剛應下,便聽一陣嚎叫響起:“。
二人臉色一變,忙飛快上樓,然才剛走到樓梯,就聽見了某個咋咋呼呼的聲音:“我怎么睡過去了啊,快來個人告訴我什么時辰了,子時過了嗎,哎呀怎么沒人叫醒我,我還沒給宋長策送生辰禮呢!
門傳來吱呀聲響,喬祐年一邊系腰帶一邊往外走:“也不知道他和昭昭表妹喝完酒沒有,兩個都跟酒罐子似的怎么也灌不醉,倒把我喝多……”
喬祐年一抬頭就與宋長策重云打了個照面,他先是嚇得‘呀’了聲,而后在看清人后,便趕緊迎上來:“你們怎么在這里?”
宋長策看了眼他手中的盒子,被他剛才那一聲嚎嚇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慢慢落下,道:“正要回房。”
喬祐年喔了聲,咧嘴一笑:“正好,來,這是二哥哥送給你的生辰禮,祝你歲歲有今朝年年有今日!
重云唇角一抽,偷偷瞥了眼宋長策。
今日于中郎將而言,可并非什么好日子。
果然,宋長策也沉默了下來。
喬祐年見此,迷茫的看看重云,又看看宋長策,小心翼翼道:“我……說錯什么話了嗎?”
宋長策回神,接過盒子,朝重云揮了揮手,就攬著喬祐年進屋:“沒什么喬二哥,我好困,想睡了!
喬祐年看著房門關上,皺眉:“但這是我的房間!
“阿襄在我房里!
宋長策道:“今夜二哥哥收留我一晚?”
喬祐年眉頭皺的更深:“你眼睛怎么腫的,哭了?”
“沒啊,剛才出去醒酒沙進了眼睛。”
宋長策以雷霆之勢飛快洗漱完,毫不客氣的鉆進了喬祐年的被子。
喬祐年眼看他枕邊的小枕頭要遭毒手,跳撲上去:“你給我住手!”
“那是我要抱著睡覺的!”
“二哥哥多大人了,還有這癖好。”
“你閉嘴!”
重云聽著里頭的打鬧,輕輕勾了勾了唇,但很快,想到玄燭傳回來的信,唇角笑容又消失了。
今夜這三個人,沒有一個是安穩度過的。
情之一字,果真磨人。
玄燭那廝三番兩次要給他牽紅線,定是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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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柳襄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她按著太陽穴,只覺頭痛欲裂。
她躺了一會兒,勉強緩過神才慢慢地坐了起來,然后便發現了枕邊的簪子。
她拿起來瞧了眼,略有些疑惑,這是哪里來的?而后她似是想起什么,抬眸看了眼四周,見到宋長策佩劍后,便知曉她昨夜睡在了他的房里。
如此,這簪子便應是宋長策送她的了。
以往他送她禮物,多是悄悄放在她的枕頭邊,等第二天她一睜眼就能發現。
回憶漸漸回籠。
昨夜零碎的片段也涌入腦海。
‘哥,我只要他’
‘哥,你去幫我把他綁起來裝麻袋,連夜抗回邊關藏起來’
‘好’
柳襄一個激靈,一把掀開被子飛快下床往外頭竄去。
天老爺她都說了些什么啊啊啊!
宋長策該不會真去綁人了吧!
她昨夜真是瘋了!
“宋長策,宋長策!”
柳襄打開門,大喊了幾聲不見回應就往樓下竄,剛到樓梯口,一旁的門便打開,喬祐年睡眼蓬松的道:“昭昭表妹,宋長策在我這兒!
柳襄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喬祐年。
喬祐年打了個哈欠,不滿道:“就這么一會兒也離不得么,他半夜睡不著,跑到廚房偷了半壇子酒灌了才安生,這會兒睡得跟個死豬一樣,我沒叫醒,你要不等會?”
柳襄心神一松,沒去就好。
然很快她面色一緊。
昨夜的事并不是第一次發生,以前她發酒瘋,時常會纏著他求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求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求他去找一條龍或是鳳凰回來養,他每回都是好聲好氣的答應,然后第二日他們默契的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
可今日,她卻亂了分寸。
只因關乎謝蘅。
“昭昭表妹?”
喬祐年見她臉色不好看,猶豫片刻道:“你要實在等不了,那要不,你進來叫他?”
“不不不,不行,男女有別,還沒成婚呢,還是得避嫌。”
柳襄一愣:“二表哥在說什么,我和宋長策是兄妹情!
喬祐年瞌睡頓時就消散了。
兄妹情?
不可能啊,昨晚宋長策明明……
喬祐年看著柳襄坦然的目光,終于后知后覺的明白了什么。
完犢子,這該不是宋長策一廂情愿吧!
“哦,我……我起來早了,說胡話呢!眴痰v年扯出一抹笑,找補道。
柳襄倒也沒往心里去,道:“我找他沒什么事,我要回城了,想和他說一聲,他沒醒就算了,二表哥你待會幫我跟他說說。”
她不能在這里久留,得盡快趕回溯陽城,萬一李氏要去尋她。
喬祐年:“哦,行,你要不再等等,我去把他叫醒……”
“沒事!
柳襄擺擺手阻止:“讓他多睡會兒,我先走了。”
柳襄說罷便快步離開了。
喬祐年神色復雜的回了屋。
他還以為有戲呢,誰曾想昭昭表妹竟真只把宋長策當哥哥,但這小子明明對昭昭表妹有意啊,知道了不得哭死。
這可難辦了啊。
不對,他記得宋長策昨夜眼睛是腫的!難道,昨夜他已經知道了?!
喬祐年恨鐵不成鋼的嘖了聲。
真沒用,近水樓臺十八年也沒得月!
_
柳襄回了溯陽客棧,問廚房要了碗醒酒湯,又去問了玄燭,今日謝蘅有沒有什么安排。
玄燭看了她腫脹的眼,道:“今日無事,云麾將軍好生休息,后日去姚家赴宴!
柳襄喔了聲,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這兩日她與謝蘅只在吃飯時見過,其他時候都各自呆在房里,相安無事。
柳襄早晨仍舊練刀,但再抬頭看時窗邊已經沒了那道身影。
眨眼間,便已到姚家喜宴這日。
柳襄早早就換上衣裳,又請掌柜夫人給她裝扮了番才下樓。
謝蘅早已等在樓下。
柳襄進馬車看見謝蘅時微微怔了怔。
對比起前幾日的隨意,他今日堪稱盛裝,一身深藍色華服,金簪挽發,腰間墜著價值連城的配飾,連手中的扇子都是金鑲玉,的確符合他富甲一方的身份。
柳襄很快就收回視線,在以往的位置上坐下:“世子。”
謝蘅在她落坐時也快速看了眼她。
她今日戴的是那日李氏陪她去選的首飾,在她有意隱藏身手下,更添幾分靈動嬌俏。
他在她開口前挪開視線,淡淡嗯了聲。
馬車緩緩行駛,行程過半時,謝蘅才拿出一個信號彈遞給她:“玄燭昨夜已經探了位置,姚家的庫房在西南方,但昨夜防守森嚴,他怕打草驚蛇沒進去!
柳襄接過信號彈。
“今日玄燭他們進不去,但會在外頭接應,一旦出了意外立刻放信號!
謝蘅正色道:“記住,一切以安全為重!
柳襄點頭:“好!
正事過后,他們又沒了話說。
柳襄逐漸的有些不自在。
謝蘅不知她心思時,她尚不覺有什么,如今把一切說破,又被拒絕了,不談公事獨處時確實還是有那么幾分尷尬。
尤其是她一想到昨夜酒醉后說要把人裝麻袋連夜抗走的話,更覺有些難以面對他。
他要是聽見了,說不定之后會防著她,連馬車都不會愿意與她一起坐了。
好在沒過多久就到了姚家。
馬車一停下,柳襄就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車。
等謝蘅下了馬車后,二人便并肩往姚府走去,臨到跟前,她突然想起來什么,快速朝謝蘅道:“我跟李氏說,我叫宋昭昭。”
謝蘅垂眸:“嗯。”
喬家幾兄妹當著他的面叫過她昭昭表妹,他知道這應是她的乳名。
至于為何姓宋,她是宋夫人帶大的,借這個姓也在情理之中。
不必深究。
柳襄將賀禮和請帖一并遞過去,管家一看立刻就熱情了起來,親自將二人引進門:“二位這邊請!
“大少夫人早早就交代過,說今日定要招待好宋姑娘和宋姑娘的未婚夫,對了,還不知宋姑娘的未婚夫貴姓呢?”
謝蘅:“玉!
管家記在心頭后,將二人帶到一處亭中,客套了一番便離開了。
待他走遠,柳襄才小聲道:“怎么又姓玉了?”
謝蘅折扇輕搖,淡聲道:“確實有一玉姓的富商,眼下玉家長子正在外游歷,剛好對得上!
“姚家不會全信我們,會去查!
柳襄了然:“原是這樣!
還是他想的周全。
第59章
不到半個時辰,姚家就來了人。
柳襄遠遠看見李氏,低聲朝謝蘅道:“那應該就是姚家長子。”
謝蘅瞥了眼李氏身旁的青年,輕輕嗯了聲。
姚慷一妻三妾,共有七個子女,嫡出占了三個。
嫡長子姚修成,嫡次子姚修安,嫡女姚修寧。
今日,是姚修寧出嫁之日。
眼前與李氏相偕而來的自然便是姚修成。
二人剛進涼亭,柳襄謝蘅便先后起身。
李氏看見謝蘅心中很有些震撼,她竟不知宋姑娘的未婚夫竟是如此好模樣。
“李姐姐。”
柳襄將李氏那一瞬的怔愣收入眼底,笑意盈盈的喚了聲。
李氏回神,忙挪開視線笑著同丈夫介紹:“這位姑娘便是我同夫君說的宋姑娘!
姚修成看了眼柳襄,輕輕頷首。
柳襄亦屈膝回禮。
待姚修成看向謝蘅時,柳襄便輕聲向二人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夫,李姐姐先前還沒見過!
李氏不由笑著打趣道:“是啊,一直聽昭昭說起,這還是第一回 見。”
姚修成與謝蘅互相見了禮,幾人便各自落座。
姚修成率先開口道:“原來是玉家長子,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謝蘅微訝:“哦?姚公子聽說過我?”
“玉公子聲名遠揚,自是聽過一二。”
姚修成這話并非虛言,他確實聽過玉家長子的名頭,傳聞這位經商有道,年紀輕輕便已走南闖北,創立不少家業,卻沒想到竟悄無聲息的來了溯陽。
“前段日子我才聽說玉公子剛從北邊回來,沒想到竟是來了這里,真是有失遠迎!
謝蘅手持折扇,眼含笑意:“姚公子客氣了,能赴令妹喜宴,是玉某之幸。”
姚修成自又是客氣一番。
聽到這里,李氏不由道:“我與昭昭性情相投,相見恨晚,以姐妹相稱,你們這般倒顯得生分了!
姚修成沒開口,謝蘅卻笑著道:“是,嫂嫂言之有理,若是姚公子不嫌棄,我便依著昭昭喚一聲姚大哥?”
柳襄正端著茶杯小口抿著茶,聽得那句‘昭昭’她心神微怔。
“姚某之幸。”
姚修成端起茶杯,道:“相逢即是有緣,我便先以茶代酒敬明淮和弟妹一杯!
玉家長子,名喚玉明淮。
謝蘅淡笑著舉杯。
李氏瞧了眼柳襄微紅的耳尖,會心一笑,嗔道:“瞧你,昭昭與玉公子還未成婚呢,別亂叫,我們昭昭都害羞了!
謝蘅微微側首看了眼柳襄,恰好對上她也抬眸,視線一觸即分。
柳襄低頭露出恰到好處的羞赧。
“昭昭,不如我帶你去府中走走?”
這時,李氏貼心的詢問柳襄。
柳襄自是應下。
二人隨后便攜手離開。
姚修成收回目光,看向謝蘅道:“不知明淮這次來溯陽,可是有什么打算?”
謝蘅道:“昭昭說想出來走走,我便帶她四處游玩,恰好走到這里,見此地興達,便多留了幾日!
姚修成聽懂了謝蘅的意思,他想在這里做生意,遂笑意更深:“好,若是之后明淮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尋我!
謝蘅自是道謝:“那便多謝姚大哥。”
說罷,他又道:“本來我也想著這幾日找機會拜見姚大哥,卻沒想到昭昭與嫂嫂一見如故,倒也是緣分!
姚修成眸光微亮。
這玉家長子倒真是上道。
另一邊,柳襄和李氏沿著花園親熱的寒暄著,但今日姚家嫁女,客人自是不少,李氏不可能一直陪著柳襄。
柳襄也有眼力見,體貼道:“李姐姐快去忙吧,不用陪我。”
李氏面露愧色:“真是對不住,晚些時候再跟昭昭賠罪!
柳襄自也是客氣了一番。
待李氏離開,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園中隨意逛著。
她沒逛多久便往回走去,遠遠的見涼亭里只有謝蘅時,便加快了腳步。
但就在這檔口,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
柳襄看著姑娘走進涼亭腳步不由一頓。
“請公子安。”
妙齡少女輕輕屈膝,面若桃花眼波流轉,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謝蘅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頭,淡聲道:“姑娘有何事?”
謝蘅一開口,姑娘的臉更紅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完美的人,不僅長得好看,連聲音都是如此勾人心魄。
她直勾勾盯著謝蘅,一時沒有回神。
謝蘅眼底隱有幾分不耐,重重收起折扇,聽得聲響,姑娘才清醒幾分,紅著臉道:“我是姚家的姑娘,行五,以前沒有見過公子,不知公子可是哪位兄長的友人?”
姑娘羞的不行,卻也不忘打探謝蘅的身份。
謝蘅聞言這才抬眸看了眼姚姑娘。
姚家共有三位姑娘,今日出嫁的是嫡四姑娘,另有兩個庶女,一個字出嫁,另一個行五,喚作姚芳茹。
謝蘅這一看,姚芳茹臉直接紅了個透,她鼓起勇氣道:“不知,公子貴姓?”
謝蘅正要開口,一道清脆的聲音便傳來:“這位姑娘是?”
姚芳茹連忙回頭,撞見一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她微微一怔,眼底莫名的多了幾分敵意。
謝蘅看了眼柳襄,緊皺的眉頭微松。
“昭昭,過來。”
柳襄卻不動,只定定的瞧著姚芳茹。
姚芳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臉上的紅暈頃刻間消散,她正要詢問什么,卻見謝蘅已經起身朝她們走來。
姚芳茹一顆心頓時跳的飛快。
而后,謝蘅拉起柳襄的手,溫聲道:“這是姚姑娘,只是盡地主之誼進來詢問一二,昭昭別誤會。”
姚芳茹看了眼二人相握的手,臉色微白。
柳襄則似信非信的看了眼姚芳茹,皺眉道:“當真?”
謝蘅點頭:“當真!
說罷,他向姚芳茹道:“這是我未婚妻,宋昭昭,我們是受大少夫人邀約而來。”
柳襄聞言這才作罷,抽回手朝姚芳茹微微屈膝見禮:“姚姑娘。”
姚芳茹早便猜到二人關系不尋常,此刻聽見是未婚夫妻,一顆心便徹底沉了下去。
但她故作平靜的還了禮。
“原是大嫂嫂的朋友,二位若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下人!
“多謝姚姑娘!
柳襄笑盈盈道。
姚芳茹微微頷首后,便借故離開。
走出幾步,她還有些不甘心的回頭望了眼,恰好瞧見謝蘅牽著柳襄落座,瞧著很是恩愛。
姚芳茹咬了咬牙,頗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才帶著人離開。
待人走遠,柳襄才無聲地的看向謝蘅。
這人身邊還真是半刻都離不得人,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就有人拿著鋤頭來撬墻角了。
雖然她這堵墻也是假的。
謝蘅觸及到她的視線,莫名有幾分心虛,解釋脫口而出:“我不認識她。”
柳襄當然知道他不認識她,喔了聲后,道:“我都聽見了!
謝蘅便不說話了。
沉默半晌,柳襄解釋道:“我到底占著未婚妻的名頭,所以才過來的!
謝蘅搖折扇的節奏微亂,聲音卻很平穩:“我知道。”
又是一陣相對無言。
這次,是謝蘅忍不住開了口。
“你去了何處?”
柳襄捧著茶杯低聲道:“就隨便走了走,有人盯梢,沒敢走太遠。”
她本是想找機會探探路,但察覺到有人跟著后就果斷放棄了。
她自然能將那人甩開,但如此會打草驚蛇。
謝蘅嗯了聲:“人還在?”
柳襄點頭:“在!
她側身靠近謝蘅,輕聲道:“斜后方的一株灌木叢后!
從遠處看,只覺二人親密無間。
清香鉆入鼻尖,謝蘅捏緊折扇,耳尖隱隱發燙,似掩飾般端起茶杯飲了口。
柳襄坐直身子,那股清香淡了些,謝蘅才緩過來,道:“高崳成今日帶人去了西北方,他對溯陽比我們熟些!
高崳成是昨日早晨到的。
他知道謝蘅懷疑姚家可能有什么大動作后,就自請帶人出城搜查。
柳襄嗯了聲:“白日不好行動,我們得留到晚宴才行!
溯陽嫁女,重在午宴。
一般賓客過了午宴后就會離開。
謝蘅對此早有準備。
“方才姚修成已經邀請我們今夜住在府上!
“如此便好!
但柳襄很快又皺起眉頭,欲言又止。
謝蘅:“說!
柳襄這才意有所指道:“會不會有什么變故。”
謝蘅偏頭與她對視片刻,很快就明白她指的什么,擰眉道:“她已知我們關系,當不會生事端!
柳襄卻不信。
“那梁少仁知你我是夫妻都不死心,何況現在只是未婚夫妻,還是謹慎為上。”
他真是太小瞧他這張臉的誘惑力了。
她不大信姚五會這么放棄。
提起梁少仁,謝蘅的臉色猛地一沉,柳襄這才反應過來,忙道:“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謝蘅盡力壓下煞氣,端起茶一飲而盡:“知道了!
柳襄趕緊轉移話題:“謹慎起見,只要我不在,今夜有人送來的東西都不要碰。”
京中鐘情于謝蘅的姑娘不少,但有他的身份脾性壓著,沒人敢亂來。
可這里不一樣,人生地不熟的不說,也沒人知他身份,免不得生出別的歪心思,于公于私,她都得防著些。
即便她得不到,也不能讓他這么著了別人的道。
“世子你聽見了嗎?”
柳襄見他不應,語氣更是鄭重:“查案歸查案,你可不能遭人算計了!
謝蘅臉色逐漸回暖,略有幾分不耐道:“我遭人算計,你急什么?”
柳襄想也沒想道:“我會控制不住殺人。”
謝蘅:“……”
柳襄意識到自己話有些越界,但也沒有解釋的意思,破罐子破摔道:“你知道的,我喜歡你,若你被人算計去了,我一定會弄死他!
直白不過的剖白讓謝蘅手微微一抖,臉頰開始發燙。
“我想通了,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你不用回應,你也可以放心,我不會糾纏你,也絕不會影響公事!
柳襄繼續道:“你也不用有什么負擔,畢竟這是我的私心,因為我雖然知道我們不可能,但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放下,所以,需要時間!
柳襄頓了頓,試探的看向謝蘅:“這你能理解吧?”
謝蘅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會覬覦他,只是單純的喜歡,直到她不喜歡的那一天。
而這不也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么。
倒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這份率真灑脫便已能超越許多人。
包括他自己。
“嗯!
他輕輕看了她一眼,壓下唇角的弧度,不溫不淡道:“知道了!
她能如此通透。
他很開心。
如此,等到他不在了的那一天,她或許就已經放下了,也或許,心里裝著了別人。
但被她明目張膽的護著,實在是一件令人開懷喜悅的事,也讓人欲罷不能,萬分貪戀。
柳襄見他反應不大,輕輕呼出一口氣。
說到底,這只是她的一廂情愿,不應該給他造成困擾,他能默許,她便已很知足。
她會盡量不給他添麻煩。
姚家喜宴熱鬧非凡,溯陽有頭有臉的人物盡數到齊。
鑼鼓喧天中,新郎接走了新娘子,姚家的午宴也開始了。
這場喜宴男女并不分席,謝蘅柳襄這桌,便有姚家五姑娘。
柳襄看見她對謝蘅賊心不死的打量,無聲一嘆,快速瞥了眼謝蘅。
看吧,她說吧,沒那么容易打發。
謝蘅只當瞧不見。
借著做戲,他默默地給柳襄布菜,溫柔的不像謝蘅。
而柳襄從頭到尾,筷子都沒伸出去過。
當然她也知道這只是謝蘅做給外人看的,若姚芳茹能就此死心,也少些麻煩。
不怪她小人之心,而是在見識了梁少仁的做派后,戒心便自然而然重了些。
桌子上的人見此都艷羨不已,一位性子開朗些的夫人期間還拉著柳襄多問了幾句。
當然更多的是夸贊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這一桌子的人只有姚芳茹如同嚼蠟。
她已經問過大嫂了。
他們看重的是玉家,想要和玉家搭上線,至于這個宋昭昭,大嫂根本不在意。
她是庶女,上頭有主母壓著,婚事不可能如自己的意,最后也不過是和三姐姐一樣,以家族利益為先嫁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人。
而如今,一個絕佳的機會送到了面前,姚家有意拉攏玉家,而玉公子又生的如此好看,還是這般體貼溫柔,極合她的心意。
如果她能取而代之,姚家不會反對。
所以,她得好好籌謀籌謀。
而她不知,她的所思所想早已被柳襄察覺。
柳襄沒見過什么后宅手段,但她是自己一刀一槍殺上的將軍的位置。
她是女子,又是大將軍獨女,期間不乏有人質疑,有人不服,但她不僅能穩坐至今,還能令軍中信服,若胸無丘壑,是做不到的。
且后來回京,也見識過一些陰謀詭計。
若她此時連姚芳茹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那真是白活了這十幾年。
“淮哥哥,我想吃那個。”
柳襄放柔聲音朝謝蘅道。
謝蘅手指一顫,筷中的青筍掉落進碗中,他側眸看向柳襄。
她叫他什么。
柳襄見他看來,抿唇一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昭昭夾不到!
謝蘅的心漏跳了一瞬。
在一片打趣聲中,他感受到了另一道突兀的視線,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他伸手夾起柳襄指的菜放進她碗中。
柳襄甜甜的道謝:“謝謝淮哥哥!
姚芳茹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這女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如此夫君,不為他布菜便罷了,還在外對人頤指氣使,像什么樣子。
“姚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柳襄突然看向姚芳茹道。
姚芳茹被她看的措不及防,連忙扯出一抹笑:“我吃飽了。”
“。俊
柳襄詫異道:“可我見姚姑娘都沒怎么吃啊,姚姑娘胃口真小,不像我,能吃得很,不過淮哥哥說就喜歡看我吃飯的樣子,瞧著香,淮哥哥你說是吧?”
謝蘅溫和的嗯了聲。
其實他此時壓根沒聽到她們在說什么,他耳邊只不停的重復著那句又輕又柔撒嬌似的淮哥哥。
不過很快,他的眼底又劃過幾絲暗沉。
玉明淮,他憑什么!
姚芳茹扯唇僵硬的笑了笑后,不再做聲。
午宴過后,柳襄謝蘅被安排到后院歇息,二人不在一個院子。
謝蘅身邊無人,柳襄當然不肯。
把謝蘅一個人放在這院子里,就等于在這里放了塊香餑餑,等著人來吃。
她拒絕了丫鬟的安排,嬌蠻道:“我不住那邊,我要跟淮哥哥一個院子!
丫鬟為難道:“今日客多,這里住的都是男客,有些不便!
柳襄冷哼道:“如此,那我們便回客棧!
她說著拽著謝蘅就要走。
丫鬟緊跟著在后面追,卻又不敢攔,好在一出院落就看見了李氏,丫鬟忙上前稟明了緣由。
不待李氏開口,柳襄便臉色不佳道:“我從出門就一直跟淮哥哥住隔壁,絕無可能分院子來住,既然李姐姐這里沒有合適的房間,我們便出府去,待晚宴開了再進來。”
李氏為難的看向謝蘅,指望他勸說幾句,卻見謝蘅寵溺的摸了摸柳襄的頭,哄道:“好了不氣了,多大點事,我們回客棧便是。”
說罷他又向李氏道:“抱歉,昭昭自小便是萬千寵愛于一身,脾氣難免嬌縱些,給嫂嫂添麻煩了,我們這就離開!
李氏忙攔下二人,陪笑道:“怎么算麻煩呢,這事是我疏忽了!
說完她責怪的看了眼丫鬟:“不是說了昭昭和玉公子是貴客不可怠慢么,怎還將人領到這里來了!
丫鬟趕緊請罪:“奴婢知錯!
李氏這才又握住柳襄的手,安撫道:“都怪我今日忙沒交代清楚,讓下頭的人將昭昭妹妹當做尋常客人安排了!
“我早給昭昭妹妹和玉公子準備了獨立的院子,我帶你們過去吧!
柳襄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些。
李氏便趕緊拉著她邊走邊哄道:“昭昭妹妹不生氣了,待晚宴我自罰幾杯給昭昭妹妹賠罪!
她早就看出來了這姑娘是被寵著長大的,沒有受過什么委屈。
這樣的人最好對付。
果然,她幾句話就將人哄的開了笑顏。
待安置妥當后,李氏才離開。
出了院子,她的臉色就冷了下來,沒好氣道:“她在急什么,不是說了要從長計議么!”
貼身媽媽恭敬道:“以五姑娘眼下的處境,難免著急些。”
李氏冷哼了聲:“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也就只有這些手段,去告訴她這兩日安分些,我自會替她安排,若壞了我們的事,她別想好過!”
“是,老奴這就去。”
柳襄待二人遠去,才折身進屋。
將門關上,她冷聲道:“果真是姚芳茹的安排!
謝蘅已經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聞言只道:“她不足為懼!
柳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對比起姚芳茹,李氏才是個狠角色。
但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四處看了眼,尋了個椅子坐下:“我就在這里歇吧,晚上我也悄悄過來,我睡榻,你睡床!
雖然有些手段不咋樣,但謝蘅畢竟不會武功,身邊又沒人,萬一不慎著了道,仍舊是叫天天不靈。
謝蘅沒反對,若有若無的嗯了聲。
沒過多久,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柳襄唇角一抽。
他倒是心大,被人這么惦記著,還能睡得這么香。
而她不知,謝蘅不是心大,只是如今的身體他已不能全然掌控。
以往每日他只需四個時辰的睡眠,如今已逐漸的超過了五個時辰。
不過謝蘅睡得并不安穩。
天氣太熱,這里沒有冰塊。
柳襄很快就發現了,她輕手輕腳走過去,見他額上有一層汗,眉頭也緊緊擰著,顯然是受不住這炎熱。
她四下望了眼,看見了被放在一旁的折扇,遂搬了個矮凳過來,坐在旁邊緩慢有序的給他扇風去熱。
期間她也做不了旁的,就盯著他瞧。
平常不讓她看,如今他睡著了,她倒是能看個夠。
真怪不得人見他一面就動了心思。
這張臉實在是找不出一絲缺陷來。
不過,他好像瘦了些?
在京中那會兒看他時,他兩頰還有些肉,如今卻已是棱角分明。
柳襄一手托腮,一手搖扇,不知不覺間,眉眼越來越彎。
她是真的想通了,管今后如何,起碼現在她能每日見著他,他的身邊也只有她一個姑娘,這就足夠了。
以后回了邊關,也能多些回憶。
喜歡,并不一定要得到。
雖然也難過,傷心,遺憾,但人生哪有處處完美的啊。
能遇見他,就已是幸運。
涼風徐徐,謝蘅也逐漸睡得安穩了些,醒來已是一個時辰后。
他睜開眼便見柳襄坐在榻邊,手肘托腮瞇著眼,另一只手卻還在搖著扇。
謝蘅心中一緊,眼眶隱隱泛酸。
她竟一直在替他搖扇么。
真是個傻子。
他知道她沒睡著,只是在假寐,所以一時沒敢動,只貪婪的盯著那張臉。
如此明目張膽而熱烈的喜歡,這世上大約沒人能抗得住。
他也不例外。
此時此刻,他的心軟的不像話。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般迫切的想要找到父王口中的神醫。
很快柳襄就發現他醒了。
她睜開眼,謝蘅就已經挪開了視線。
她便也沒看到那眼中蘊藏的情意。
“你醒了。”
謝蘅嗯了聲:“什么時辰了?”
柳襄朝外頭看了眼,道:“快到酉時了。”
晚宴要開始了。
謝蘅緩緩坐起身,有些不適的動了動脖頸。
這榻他很睡不慣。
“落枕了?”
柳襄放下折扇,問道。
謝蘅搖頭:“沒有!
柳襄便猜到他應當是睡不慣榻。
“今夜還得委屈世子了!
他大概從沒有在外面這樣歇過。
客棧里他用的都是玄燭安排好的,一應都是他用慣了的。
謝蘅坐起身看向外頭道:“若有收獲,就沒白受!
“晚宴大約還有半個時辰,你睡會兒?”
柳襄起身伸了個懶腰:“不必了!
“方才瞇了會兒!
方才她一直在給他搖扇,哪里睡著過。
不過謝蘅也沒拆穿她。
柳襄要了盆水進來,二人凈了臉,沒多久就有丫鬟來請,說是晚宴開始了。
柳襄應了聲,很快就與謝蘅出了門。
晚宴的人已經很少了,大多都是親戚,少數是交往密切的摯友。
一共坐了六桌。
謝蘅柳襄與姚修成李氏和他們的朋友一桌。
姚芳茹則在隔壁桌,眼底隱隱有些不甘。
柳襄不動聲色的打量了眼四周。
這些人大多都是今夜要留宿的,待晚宴結束,就是她行動最好的機會。
“早聞玉公子之名,今日一見果真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宴席過半,突有人舉杯朝謝蘅道:“劉某敬玉公子一杯!
謝蘅剛端起茶,那人便皺眉嘖了聲:“我可是誠心誠意要敬玉公子,玉公子喝茶不好吧。”
謝蘅從一開始就說過他近日身子不適,不能飲酒,這時這人卻出此言,柳襄便多看了他一眼。
“抱歉,我近日身子不……”
“欸!
不待謝蘅說完,他便打斷道:“都是男子,一點小病小痛也并不影響喝酒啊,我昨日也受了風寒呢,這不與玉公子一見如故,就算不適,也愿意交玉公子這個朋友!
話說到這個份上,在外人看來不喝便很有些不識趣了,可今日的酒太烈,謝蘅的確喝不得。
他面色如常道:“交朋友,為何一定要喝酒?我與摯友便是因茶相識,以茶相交,劉公子若是愿意交我這個朋友,我便也以茶相敬,若是不愿,權當玉某無緣。”
說罷,他便徑自飲了一小口茶,就放下了茶杯。
這茶太濃,喝多了夜里睡不安穩。
然他此舉卻激怒了那人,那人重重放下酒杯,冷哼道:“即便是以茶相敬,飲一口又是何道理,看來是玉公子瞧不上劉某。”
謝蘅微微皺了皺眉。
他肯跟他周旋,肯喝這一小口就已是看在公事上給了他天大的臉面了,若他不高興,便是謝邵的茶也不會沾一口,這人倒是給臉不要臉,愈發放肆!
柳襄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她砰地放下筷子,冷眼看向那人。
李氏見她發脾氣,忙從中說和:“都是自己人,不講究這些,吃菜吧!
那劉公子在此顯然是有幾分地位的,被柳襄一個姑娘落了臉,哪里肯就此罷休,當即就道:“男人的事,女人管什么?”
這話一出,不僅刺了柳襄,也中傷了李氏,李氏的臉色也淡了下來,不再開口。
姚修成這才出來打圓場:“劉兄也是喝多了,說的哪里話,吃菜吃菜……”
“我又沒說錯!
劉公子:“姑娘家在外還是謹言慎行得好。”
謝蘅殺意頓起,剛要開口柳襄卻已一掌拍在桌上,毫不示弱的懟了回去:“既然劉公子這么想喝酒,不如跟我喝!
謝蘅皺眉看向她,她頭也不回的輕輕按住他的手,食指在他手背上輕輕一點。
稍安勿躁。
謝蘅便噤聲。
看來她也看出來了。
姚修成是府尹嫡長子,這人卻敢打斷他的話,顯然,這是要演場戲給他們瞧。
他們若不上鉤,他們怎么演下去。
劉公子先是一愣,而后不屑的嗤了聲:“誰跟姑娘家喝酒。”
李氏這時忙起身去拉柳襄,擔憂道:“昭昭,劉公子喝醉了胡言亂語別往心里去,我這就送昭昭和玉公子回去!
柳襄拂開她的手,緊緊盯著劉公子:“拿酒杯喝有什么意思,拿壇子來,劉公子敢嗎?”
劉公子被這一激,咬牙道:“我有什么不敢!”
“昭昭……”
李氏急的不行,見自己勸不動,便看向謝蘅,卻見謝蘅無奈道:“昭昭從來沒受過什么委屈,今日不依她諸位都不得安寧。”
“誰先趴下誰是狗!绷濉
謝蘅唇角一抽,而后無奈的看著李氏,意思是,你看,這么兇,我也不敢勸。
李氏面色一僵:“這……”
劉公子譏笑道:“行!”
一個被寵壞了的丫頭,也敢在他跟前大放厥詞!
“既是賭局,就得有賭注。”
柳襄盯著劉公子,一字一句道:“若你輸了,跪在我未婚夫面前磕頭道歉!”
謝蘅抬眸看她,她的食指又在他手背上敲了敲。
我給你出氣!
謝蘅:“……”
劉公子飛快瞥了眼謝蘅,而后目光凌厲的看向柳襄:“若你輸了呢?”
柳襄:“我給你一萬兩!”
這話一出,震驚四座。
就連其他桌都有人靠了過來。
“一萬兩,賭這么大啊!
“這姑娘是哪家的,如此闊綽?”
“不知道,以前沒見過!
謝蘅再次抬頭。
柳襄又敲了敲。
我不會輸。
謝蘅垂目,唇角微揚。
什么時候開始,他們不交流也能溝通了。
李氏與姚修成對視一眼。
她再次勸道:“昭昭,一萬兩可不是小數目……”
“我未婚夫有的是錢,區區一萬兩算得了什么!
柳襄看向劉公子:“劉公子,賭不賭!”
謝蘅的唇角怎么壓都壓不住:“嗯,我有錢,賭注再加一萬兩,你若輸了,也給我未婚妻磕頭道歉!
“兩萬兩?!”
“他到底是誰。窟@么財大氣粗啊!
“沒聽少夫人喊他玉公子么”
“?難道他就是玉家那位長子!”
“多半是!
“難不怪視錢財如糞土。”
“兩萬兩啊,我都想賭了!
謝蘅聽到這話,淡淡看向那人:“若劉公子輸了,這兩萬兩便給在座諸位分了!
那人一愣,旋即眼冒星光,不敢置信道:“當真?!”
“當真。”謝蘅直接從懷里掏出一沓銀票,放在桌上。
柳襄皺眉看向謝蘅。
謝蘅伸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快速的眨了眨眼。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柳襄莫名的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想廣撒網,再撈幾條魚。
一片歡呼聲中,劉公子飛快瞥了眼姚修成,而后攥了攥拳頭,道:“賭!”
一個乳臭未干的丫頭,還能喝過他不成!
第60章
“好,劉公子好氣魄。”
柳襄拆開酒壇,將自己面前的五只碗分開一排,全都倒滿,才看向劉公子:“規矩再說一遍,喝不下就認輸!
劉公子剛應下,柳襄一把按在銀票上,高聲道:“煩請各位做個見證,我先將丑話撂在前頭,一旦認了輸就得當場兌現賭約,屆時若想裝醉跑人……”
柳襄似笑非笑的盯著劉公子:“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玉宋兩家也會找到你,斷你一條腿!
劉公子陰陽怪氣的笑了聲:“宋姑娘這么篤定自己能贏?”
“我是在告訴你,事是你自己挑起的,賭約也是你自己應的,可別想輸了就來使姚大哥的人情!
柳襄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銀票:“畢竟,兩萬兩就在這兒擺著,我輸得起!
“你說誰輸不起呢?”
劉公子自己面前的酒碗,狠狠道:“耍嘴皮子功夫可沒用,手底下見真章!”
“好啊。”
柳襄抬眸看向姚修成:“那也就請姚大哥做個見證了。”
姚修成此時雖有幾分不安,但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沒法再阻止了,只能點頭給下承諾:“好,你論你們誰輸誰贏,我皆不出面。”
柳襄這才端起了酒碗,但卻并沒有開始,而是遙遙朝首位府尹大人那一桌長輩道:“小輩們玩鬧作賭擾了諸位伯伯嬸嬸們興致,昭昭在此先給伯伯嬸嬸們賠罪了!
說罷,她便仰首一飲而盡。
然后又端起一碗,繼續道:“昭昭自小熟讀圣賢書,雖非驚才絕世,但也算識字明理,從不主動與人為難,但今日劉公子主動挑釁,落我與夫君顏面,我絕不能容。”
“今日賭約關于玉宋兩家顏面,不敢勞煩伯伯嬸嬸們見證,只請伯伯嬸嬸看個樂子!
柳襄兩碗酒,徹底將劉公子的所有后路堵死。
劉公子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他能如此淡然,確實是打了這個注意,他家與姚家交情不淺,即便他輸了,只要那桌的長輩發了話,這事就不過是個樂子。
可現在,不成了。
柳襄把話放在了前頭,即便是他父親,也不好再插手了,否則就成了欺壓小輩,故意傷玉宋兩家臉面。
姚府尹與劉公子的父親對視一眼后,笑著道:“孩子們年輕氣盛玩鬧,我們做長輩的,不插手!
柳襄燦爛一笑:“多謝姚伯伯。”
這場熱鬧對于在場其他人來說,可比姚家嫁女好看多了。
畢竟,一旦劉公子輸了,那兩萬兩就是他們的了。
除去府尹和他們本身那桌人,便只有四桌人,四十個人。
兩萬兩,一人能分到五百兩!
五百兩夠普通人家吃幾輩子了。
即便對于他們這些人,也算得上大筆進項了。
說心里話,這四十個人沒有一個人希望劉公子贏,但到底還是礙于身份沒敢太明目張膽,喝彩聲勉強一半一半。
時間緩緩流逝。
二人面前的酒壇子逐漸空了。
劉公子已經隱隱有些站不穩,柳襄卻仍舊眼神清明。
很快,送來了第二壇。
劉公子狠狠的瞪了眼面不改色的柳襄,心里慢慢地的沉了下去。
這娘們怎這么能喝!
從第一輪五只碗空了后,柳襄的酒就是謝蘅倒的。
他拿起第二壇時,有些擔憂的看了眼柳襄。
他知道她能喝,重云送來的信上說,那一夜,她喝了快四壇才醉。
但聽說是一回事,親眼瞧著卻還是忍不住擔憂。
且這些酒,都是為他喝的。
但凡他的身子爭氣些,她也不必如此。
柳襄這時轉頭催他:“快倒。”
謝蘅默了默,繼續倒酒。
柳襄第二壇空了,劉公子的還剩一半。
她笑盈盈的靠在謝蘅手臂上,指著他道:“不著急,你慢點喝,我等你哦!
劉公子又氣又惱,拼命的往下灌。
但酒量有限,終究是撐不下去,兩碗過后,就已經站不穩了。
眼前所有都逐漸模糊,連酒碗也端不住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能再喝了。
姚修成眼眸閃過一絲暗沉,出聲勸道:“劉兄,你不能再喝了。”
再喝下去怕要出事。
劉公子雖然心氣高,但也愛惜性命,他很清楚自己已經到極限了,且就算他繼續比,也贏不了。
周遭寂靜半晌,響起一道咬牙切齒且不甘的聲音:“我認輸!
柳襄聞言歡快撫掌:“好呀好呀。”
她踉踉蹌蹌的往前走了一步,眼神朦朧,口齒略有不清:“你,給我未婚夫道歉!”
顯然,她也醉了。
謝蘅皺眉跟過去將她扶住。
不是能喝四壇?
柳襄靠在他懷里,仰頭道:“淮哥哥,我厲不厲害。”
謝蘅聽得那聲‘淮哥哥’,默了默后,配合著溫聲道:“昭昭厲害!
柳襄遂朝他彎唇一笑,微粉的頰邊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格外誘人。
但這時,除了姚芳茹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劉公子身上。
他們都等著他磕頭道歉。
但當著這多人面跪下磕頭,誰也放不下這個面子。
柳襄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煩了,她折身拿起桌上的銀票,醉眼朦朧:“你道了歉,這些就是他們的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柳襄此言一出,便有人急不可耐的開了口:“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道個歉無傷大雅。”
“是啊,愿賭服輸嘛。”
“就是啊,劉公子放心,我們不看,過了今夜,這事就沒人知曉了。”
劉公子攥緊拳氣的眼眶發紅。
一群見錢眼開的東西!
但這時,沒人能幫他了。
姚修成無法開口,府尹也只能當沒瞧見。
人姑娘把話都放在了前頭,他們若再出面,委實有仗勢欺人之嫌。
玉家富甲一方,還不能得罪。
“你是不是要賴賬啊。”
柳襄見劉公子不動,皺眉道:“男子漢大丈夫,你輸不起嗎?”
“慫貨,懦夫!”
“我道歉!”
劉公子被激的揚聲吼道。
他推開來扶他的人,搖晃著走到二人跟前,忍著屈辱跪下磕了兩個響頭。
“今日冒犯了玉公子,宋姑娘,對不住!
柳襄這才滿意,將銀票遞給離他最近的人:“勞煩這位大哥,給大家伙兒分一分!
“那就多謝玉公子,送姑娘了!
那人也不客氣,接過銀票轉身就給人分了。
柳襄這時也再撐不住,軟軟的倒在了謝蘅懷里,嘟囔道:“怎么有兩個淮哥哥?”
謝蘅眼疾手快的摟住她,眼眸微沉。
李氏這時走過來擔憂道:“昭昭應是醉了,我先送你們回去吧!
“醉?誰醉了?”
柳襄伸出食指胡亂指了一通,最后落到李氏跟前,然后嘿嘿一笑:“李姐姐,你是李姐姐!
李氏忙哄著道:“是是是,我是,昭昭乖,先回去歇息。”
謝蘅壓著唇角的弧度伸手按下柳襄的手指,朝李氏道:“派個人領路便可,時間也不早了,不勞煩嫂嫂。”
李氏確實需要留下善后,還要安排其他人的住房,便也沒再推辭,讓貼身丫鬟送二人回去。
謝蘅彎腰將柳襄抱起,柳襄眼底的朦朧散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彌漫。
她順勢靠在謝蘅懷里,雙手摟著他的脖頸,臉貼在他的胸膛,還輕輕蹭了蹭,舒舒服服的閉上眼,輕聲呢喃。
“淮哥哥,我們要回家了嗎?”
謝蘅只當不知她的放肆,溫和道:“嗯,我們回家了。”
目送二人遠去,李氏臉上的笑容消散。
傳聞玉公子脾性不小,最不能容人挑釁,今日劉宣不過言語稍微冒犯,他們便如此大動干戈,看來身份是錯不了了。
李氏想到這里,瞥了眼還在不甘憤恨的望著柳襄謝蘅背影的姚芳茹,心底開始了盤算。
若能與玉家聯姻,于他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
看來,得好好籌謀籌謀了。
_
月光灑落,將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柳襄貪婪的依偎在謝蘅胸膛,聞著熟悉而陌生的檀香,開心的不得了。
她實在沒想到演這出戲還能有這樣的好處,若能每日都能這么演一回就好了。
她悄悄睜開了眼。
然而以她的視角最多就只能看見他的脖子。
她的視線在喉結那處稍作停留,便大著膽子動了動,借著酒醉給自己調整了一個更好的姿勢。
她的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如此,就能看見他的側臉。
得不到,偷偷看一看應該沒什么吧?
但她的偷看實在過于明目張膽,謝蘅想不發現都難。
但他還是任由她去了。
丫鬟將二人送到屋外,便沒再進去,只是看著謝蘅抱著柳襄進了他的房間時,略有些遲疑道:“宋姑娘的房間在那邊!
謝蘅遂解釋道:“她喝醉了,身邊得有人照顧。”
丫鬟也沒再說什么,屈膝告退。
她感覺玉公子和宋姑娘的感情很好,五姑娘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且這種搶人未婚夫的事,怎么想怎么無恥。
不過她只是個下人,沒資格置喙。
只希望夫人屆時做的好看些,別連累了夫人的名聲。
房門關上,謝蘅抱著柳襄走向床邊,然后便再無動作。
等了片刻,懷里的人還沒動靜,謝蘅無聲笑了笑,才沉聲道:“還要裝?”
柳襄被拆穿也不害臊,干脆直勾勾的盯著他:“你何時發現的?”
“叫我,淮哥哥時。”
謝蘅淡淡道。
原是這里漏了餡。
柳襄遺憾的喔了聲,然后繼續裝傻。
謝蘅終是忍不住,問:“你還要賴多久?”
柳襄眨眨眼,才似剛反應過來,連忙從他懷里下來,道:“我確實有些醉了,反應遲鈍了些,世子見諒,我不是故意的!
謝蘅笑哼了聲,坐在床沿。
她這話,鬼都不信。
不過他也不拆穿。
他又何嘗不想時間過的再慢些。
“現在時候尚早,可以睡一覺再出去。”謝蘅道。
柳襄見他沒有懷疑自己,心中松了口氣,道:“世子先睡,我晚些時候再出去。”
謝蘅嗯了聲。
之后二人便一個躺床上,一個躺榻上,都沒再說話。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柳襄聽見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才輕手輕腳的起來,出了門。
此時已近子時,萬物寂靜,正是夜探的好時機。
謝蘅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他是被一陣不小的動靜吵醒的。
隱約聽見外頭在喊什么時,他猛地清醒,起身看向榻上。
榻上空空如也。
隔著房門也能看見外頭亮起的火把,且越來越近。
謝蘅一顆心驀地提了起來。
她被發現了!
就在這時,窗戶處傳來聲響,謝蘅意識到什么,疾步迎過去,果真見柳襄翻窗進來。
“怎么樣,有沒有事?”
謝蘅快速打量著她,聲音微急。
但夜里黑,她又身著黑衣,他瞧不清什么,且不待柳襄答,外頭就響起了敲門聲。
“玉公子,玉公子?”
謝蘅壓了壓聲音,道:“何事?”
“回玉公子,今夜府里進了刺客,大人命我等挨個房間搜查,請玉公子行個方便!
謝蘅微微皺起眉。
若在京城,他不應沒人敢進來。
但在這里,即便他不應,他們也會闖入。
謝蘅看了眼柳襄身上的夜行衣,當機立斷拉著她上了床。
柳襄也很快就反應過來,快速脫下衣裳鉆進了被子里。
謝蘅回頭看了眼她,才道:“不方便!
外頭的人先是一怔,而后語氣硬了幾分:“刺客事關重大,玉公子得罪了!”
話一落,門就直接被踹開。
幾人正要越過屏風而去時,里頭傳來一聲怒喝:
“滾!”
幾人腳步一滯。
領頭的瞇起眼,手緩緩放在了刀柄上。
若屋中沒有異常,玉公子不會阻止他們!
然緊接著,就聽一道細弱的聲音響起:“淮哥哥,怎么了?”
幾人臉色一變,慌忙停住了腳步。
晚宴的事早就傳開了,這么叫玉公子的人只有他的未婚妻。
“滾出去!”
謝蘅再次歷喝道:“誰敢進來,我挖了誰的眼睛!”
幾人面色一白,雖然被人這么威脅面子上過不去,但一想到里頭的情景,他們也自知是冒犯了。
領頭的瞥了眼手下人。
不是說是未婚夫妻嗎,怎么睡到一起了?
手下人茫然搖頭,他們也不知道啊。
領頭的人遲疑片刻后,拱手道:“對不住,一時心急冒犯了!
如今大人想拉攏玉家,他們不能將人得罪狠了。
恰在此時,又聽外頭有人喊叫,說發現了刺客的蹤影,領頭的人這才趕緊帶人離開?
房門關上,腳步聲漸漸遠去,一切慢慢歸于平靜。
謝蘅一把掀開被子,下床點了蠟燭再上床靠近柳襄:“傷到哪了?”
他起初不覺,直到柳襄脫了衣裳靠近他他才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所幸屋里點了熏香,那些人又離得遠才沒有聞到。
柳襄趴在床上,艱難道:“背上!
謝蘅燭火往下,果然發現她背上雪白的里衣上有一道血痕。
其實也不完全在背上,那道血痕仿佛是擦著腰過去的。
“枕頭下有藥。”
柳襄為了以防萬一,進來時帶了創傷藥,她傷在后腰,自己處理不了傷口。
謝蘅聞言便下床去榻上的枕頭下摸出了一瓶藥,而后他便欲將帕子打濕給柳襄清洗傷口,便聽柳襄道:“不能用他們的帕子,不能留血跡在這屋里!
謝蘅捏著帕子閉了閉眼。
這么大的紕漏他不應該忽略的。
不過是關心則亂。
他在原地立了一會兒,盡力平靜下來,才放下帕子。
隨后,他脫下自己的里衣,穿好中衣后將里衣剪成碎片浸濕。
“得罪了!
謝蘅拿著剪刀跪坐在柳襄身邊,輕輕剪下傷口周圍的衣裳。
雖然他已經盡量不觸碰到她,可期間手指還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肌膚。
冰冰涼涼的觸感讓柳襄的臉逐漸發燙。
腰間位置敏感,又是她滿心滿眼喜歡的人,誰能遭得住。
連帶著傷口好像也沒那么疼了。
不,還是很疼的!
當謝蘅給她清洗傷口時,她痛的身子一顫。
謝蘅的手也跟著一抖。
他盡量放輕動作。
好在他不是第一次給人上藥,勉強算是有幾分經驗,沒折騰的太久。
只是上好藥后,他用里衣布條給她包扎時很費了一番功夫。
她傷的位置隱秘,他給她包扎手便要環過她的腰,可她趴在床上,他的手根本無法穿過去。
“你……能坐得起來嗎?”
謝蘅紅著耳尖問道。
柳襄也猜到為何,在謝蘅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身。
然后就與謝蘅面面相覷。
這個姿勢確實很方便包扎,但,只要謝蘅伸手,就等于將她擁在了懷里。
她雖然被剪的是后面的里衣,可畢竟只是穿了里衣,就這么面對面抱著,實在過于親密了,也很難保證不碰到。
謝蘅一眼不敢往下看,盯著她的頭頂位置,再次開口:“你……轉過去!
柳襄眨著眼看了他片刻,默默的轉過身去。
謝蘅輕輕呼出一口氣。
但等到他上手時才發現,其實這個姿勢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手從她腰間環過時,還是像將她抱在了懷里,但好在,只要小心一些,便可以不觸碰到她。
待終于將傷口包扎好,謝蘅額頭已經起了一層薄汗。
“好了!
謝蘅拿起中衣給她披上,擋住了裸露在外的纖腰。
柳襄下意識伸手去攏衣裳,卻恰好碰到了他的手,二人同時一怔后,又默契的當做什么也沒發生過,各自挪開。
柳襄穿好中衣,才又轉過身來。
其實于她而言這點傷委實算不得什么,在戰場上,哪次不比這次兇險,只是當她看見謝蘅擔憂的神情時,心中不免起了私心。
哪怕只是對同伴的關心,她也很受用。
所以,她干脆就什么不管,任由他幫他清洗,上藥,包扎。
只是沒想到,雙手不沾陽春水的世子竟然做得來這樣的事。
柳襄遂好奇道:“世子給人處理過傷?”
謝蘅收拾著沾上血跡的碎布,頭也沒回道:“嗯,以前謝澹常常受傷……”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什么,不再繼續往下。
他對她竟已經沒有什么防備了。
柳襄很有興致繼續追問:“二皇子為何會經常受傷啊,且二皇子受傷應該多的是人給他上藥,為何是世子做這事?”
謝蘅沉默了半晌,隨口給了個答案:“他練武受傷,不好意思叫別人知道!
柳襄并未懷疑,還要再問時,謝蘅便先開了口:“是怎么回事?”
柳襄知他問的什么,臉色一沉,周身立刻添了諸多戾氣:“我發現了兵器庫!
謝蘅一愣,靠坐在床背緊緊皺起眉:“兵器庫?”
“嗯!
柳襄道:“我根據世子給的位置往西南方尋去,很快就找到了庫房,庫房外頭防守過于森嚴,我費了好些功夫才潛進去,卻發現里面有密室,密室中的箱子里全部是上等兵器,多是弓弩,袖箭,刀!
頓了頓,她捏緊拳頭,眼底盡是憤恨:“那種刀我見過!”
謝蘅感受到她的怒氣,擰眉道:“在何處見過?”
柳襄抬眸看向他,憤怒已是壓不住:“戰場上!”
這話不難理解。
上等兵器若是在我軍,柳襄不會是這個反應,所以,她是在北廑軍見過!
謝蘅深吸一口氣,盡力壓下胸腔翻滾的怒氣。
好一個溯陽府尹!
竟往北廑倒賣兵器!
“世子,他們一個都不能放過!”
柳襄看向謝蘅,一字一字道:“否則,于為國戰死的將士們不公!
將士們戰死邊疆,可他們護下來的人卻為敵國遞屠刀,她方才差點就沒忍住沖過去殺了姚慷那賣國賊!
她大約是怒極了,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謝蘅看她片刻,伸手掰她攥的咯吱作響的拳頭,溫聲安撫道:“放心,姚慷,還有他背后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他會拼著他這幅殘軀為她,為所有將士們討回一個公道。
“相信我!
她捏的太緊,謝蘅一時沒有掰開,便頓了頓抬眸看向她。
柳襄勉強平靜下來,松了些力道。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是玄燭聽見了動靜進來將他們引開的!绷逋蝗幌肫鹗裁,略有些擔憂道:“他會不會有事?”
謝蘅笑了笑,道:“若是重云我或有幾分擔憂,但玄燭,他跟長了十條腿的兔子似的,放心,沒人追的上他!
柳襄聽得好笑:“哪有十條腿的兔子”
但見謝蘅這么說,她也放心了。
“好了,已經很晚了,先睡吧,明日回去再說!敝x蘅說著便抱起一床軟被往榻上走去,柳襄忙叫住他:“世子你睡床上!
謝蘅頭也沒回:“睡覺!”
柳襄盯著他的背影,抿唇一笑,輕輕喔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