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燦爛顛倒夢園
夢子睜開眼睛時, 系統的提示就浮現在眼前。
[檢測到新的分支路線。]
[可選擇載入路線:]
[A.天元人類線]
[B.天元鬼化線]
這個選擇分支的意思是、可以按照原來的零周目發展繼續,也可以換成融合了前面三個地圖后的路線繼續么?
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選擇呢。
世界會變成什么樣,都取決于自己的選擇。
她出神地盯著天花板上漂浮著的、像是云朵一般盤旋的咒靈看了一會兒,選了A。
先嘗試一下原本的零周目路線還可以變成什么樣吧。
[已選擇【天元人類線】。]
…………
……
“杰——怎么了?”
少年的聲音和拉開易拉罐汽水的聲音一同響起:
“因為有可能要對上天元大人, 害怕了嗎?”
墨鏡吊在鼻梁上, 白色碎發下的一雙藍色眼睛, 帶著點挑釁地笑著看過來, 五條悟指了下自己的腦袋:“還是說又在給那邊加咒靈?說真的, 你這種過激的保護欲,最上不會窒息的嗎?”
“我和夢子的關系, 和別人可不一樣哦。”
夏油杰說, 抬起手喝了一口汽水,抬起眼看到對面的學校時,感覺到一種割裂的恍惚。
「廉直女子學院」
星漿體。
自己和悟,是到這里來護衛名為天內理子的星漿體,將她帶到薨星宮與天元同化——也就是“抹殺”。
天內理子,還是和夢子一樣的年紀。
所以,如果那個孩子拒絕同化的話——
“就不同化了。”
悟在他試探的設問中, 給出了和夏油杰內心吻合的答案。
從一開始,他和好友就決定好這么做的。
即使要對上咒術界基石一樣的存在, 也從來不認為自己無法解決, 認為自己是可以保證對方的未來的。
……就像對夢子一樣。
“回去吧,理子。”
“砰——”
伸出的手,還有對方眼睛里升起的、希望的火光,變成一灘血花。
天內理子死了。
“……你們這些得到了父母恩惠的人, 也會敗在我這種不會用咒術的猴子手上。*”
基本失去意識的雙耳,聽到了這樣的話。
一切就是從這里開始, 扭曲、盤旋……
“嗒、嗒、嗒。”
一片模糊的視野,薨星宮周圍的廢墟里,夏油杰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夢里。
所以才會在這里看到那個人。
輕盈地踩在碎裂的瓦片和木塊上,一步一步慢慢地來到自己面前。
夢子穿著干凈到和這里格格不入的、寬大的白色襯衫,背著手,低下頭凝視著倒在血泊里的他。
她似乎在微笑。
【你要怎么做呢……小杰?】
“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如同雨聲。
他猛地回過神,看到抱著天內理子的尸體、從微笑著鼓掌的盤星教徒中間走來的少年。
自己的好友、在與術師殺手的戰斗中幾乎死去的五條悟,此刻的雙眼閃爍著熾烈到怪異的神采,好像陷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感知不到情緒和正常的認知了。
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不斷變得更強、更強……去到可怕的、無法被人觸及的頂點。
而自己——
自己,開始不斷聽到那掌聲。
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
從那一天開始,他不斷告訴自己。
眾所周知的「丑惡」,沒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咒靈操術,想要操縱咒靈,就要將它們祓除,化為咒靈玉,從口中和咽喉吞下去,吸收……變成聽從自己命令的存在。
咒靈的味道……沒有人會知道的,仿佛將擦拭過嘔吐物的抹布整個吞下一般。*
每一年的夏天,真是漫長啊。
咒靈,咒靈,咒靈。
詛咒,詛咒,詛咒。
就算星漿體死了,也還有另一個星漿體用于替代*。
一切都沒有意義。
夏油杰伸出手,在父母轉過身時——
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咒力的光芒亮起。
他將非術師的父母身上滋生的咒靈,變成了咒靈玉。
父母身上的咒靈,和別的咒靈沒有什么不同,是同樣惡心的味道。
握著那顆咒靈玉,關上臥室的門,張開口放進嘴里,在不斷涌上來的反胃的痛苦之中,將其強行咽下去。
夏油杰還沒有從那種味道中緩過神,抬起頭,和窗戶另一邊的人對上了視線。
“……夢子妹妹?”
夢子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在那里的。
不,本來他們的臥室窗戶就挨在一起。
所以她會在那里才是正常的。
蜷縮在窗邊的夢子,黑色的濕潤的眼睛,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臉上。
夏油杰一時間有種夢子好像在……觀察自己吞食咒靈的神態、的錯覺。
……夢子是看不到咒靈的。
本來是這樣。
但那種被窺探到隱秘的一面的微妙的感受,卻徘徊在夏油杰的身體里,讓他有種被夢子撫摸了內部一般的感觸,輕微地戰栗了一下。
“杰ちゃん。”
柔和的聲音。
只要這個人這么呼喚了,雙腳就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垂下頭,被她的雙臂再一次抱住。
“今天,也平安回來了呢。”
夢子貼在他的臉側,輕聲細語地說。
其實并不是這樣的。
只不過是受到的傷,已經在硝子的反轉術式下愈合了而已。夏油杰卻并不會說什么多余的話,而是輕輕托著夢子,把她從另一邊的窗戶里抱起來,低聲回應:“……是的。我回來了……不用怕,夢子。”
擁抱。
每一次,每一次都沉迷在這種被需要的感受中。
只有夢子和自己的房間……好像只要這樣,別的一切都可以忍受。
吞食咒靈的那種痛苦,卻不會被忘在門外的世界里。
因為夢子也是非術師啊。
夢子的悲傷滋養出的咒靈,就和其他的咒靈是同樣的味道。
夏油杰的指節一點點摩挲夢子瘦弱的脊背,檢查著她身上咒力的殘穢,卻沒找到自己打算找到的東西,因此沉溺在擁抱里的認知浮出一點淺淡的思緒——
……夢子,最近好像一直沒有滋生咒靈呢。
這是好事吧。
夢子可以在自己的懷中,得到寧靜。
一想到這個,巨大的滿足感就填滿了胸腔,滿溢到有些疼痛,忍不住想要抱得更緊一點。
但是夏油杰一直很懂得克制和忍耐。
“最近夢子心情很好嗎……?”
他貼在夢子的發頂,手指梳理著她的發絲,低聲問。
“嗯。”
夢子一如既往地回應著。
濕潤的黑瞳從下方望過來,停留在他的臉上,含著一點讓人沉醉的微笑。
“看到杰的臉,心情就變得很好。”
夢子喜歡他的臉。
這一點其實并不難發現……夢子喜歡秀氣一些的男性。
他把臉貼近夢子,輕輕地抵住她的額頭,嘴角不太有實感地揚起:
“……真是誠實呢。別的人也可以嗎?”
夢子不會避開。
貼得很近的距離,呼吸里都是對方和自己同款的洗發水香味,目光有些不能聚焦,只能注視著彼此的雙眼,想要從那種目光中逃走也做不到。
“嗯……我覺得還是不一樣的哦。”
夢子說。
她是發自內心愛著每一個攻略對象。
“杰的話,是會把人騙得團團轉的那種類型呢。”
她輕聲說,嘴角帶著一點讓人看不懂的、像是水面的波紋一樣的笑意。
……騙得人團團轉。
那個樣子的杰,夢子也很熟悉。
殺死父母后接手了盤星教,聚集了許多教徒的黑發教祖……總是用那種佛祖一樣憐愛的神態,或者說異常的神態,凝視著她的每一種表情。
那是在之前的一次讀檔里。
嘗試過很多次不同的路線之后……成為教祖的夏油杰,帶走了夢子。
把非術師的夢子,帶到為了殺死所有非術師而奪取的教團。
每一天就像過去一樣、不,是加倍地被疼愛著……比起學生時代更加難以想象的、用榨取的金錢堆砌出來的物質條件,還有那種瘋狂的思想熏陶出的宗教的氛圍……就是在那種不正常的氣氛之中醞釀的東西。
在這樣將人扭曲溺斃的溫室中,被精心地照顧著。
【‘夢子是為了我誕生咒靈而存在的。’】
黑發的教祖仿佛要說服什么一樣,微笑著,嘴角的笑看似很平靜,卻總是有種自那一天之后就始終揮之不去的、隱隱的癲狂和割裂。
【‘夢子為我誕生的咒靈……你看不到吧。它們都在這里,被我珍惜地保存起來了。’】
【‘……’】
手指輕輕觸碰著因為常常待在房間里,而變得更加瘦弱的脊骨,一下、一下,摩挲著她的脊背。寬大的袈裟上,有一種讓人頭暈的松木的味道,掩蓋了少年時代常常聞到的洗發水的氣味。
【‘夢子的淚水會變成我的樂園的養分呢。’】
他把她抱在懷里,抽走夢子身上的什么東西,吞了下去。
那一瞬流露的神態……眉眼不受控制地繃緊,隱忍到變成了有些神經質的神情,緊繃的嘴角泄露出的難受,好像在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一定要咽下去的那種壓抑和忍耐。
好像連同夢子的那種痛苦一起咀嚼、吞咽了。
夢子已經明白了——那個時候的夏油杰,吞食了自己身上產生的咒靈。
不斷地不斷地……每一次因為她誕生的咒靈都被他吸收了。
為此感覺到了同等的、甚至加倍的痛苦,以及扭曲一般的滿足。
這么勉強自己,不覺得很難受嗎。
但是,夏油杰就是那種一旦決定了什么,就無論如何都不會中止的人。
哪怕要把人騙得團團轉……把他自己騙得團團轉。
維持著那種瀕臨崩斷的、深深的依存關系。
[已達成夏油杰BE結局。]
[結局4:教團深處]
第92章 燦爛顛倒夢園
杰是——很有人性的人。
夢子是這么想的。
人是矛盾又可悲的存在。
因為有著執著的東西, 所以會不斷被執著之物捆縛,掙扎到最后,或許連在追逐的到底是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就算是再來多少次都是一樣的。
只要術師、非術師和詛咒之間,這種仿佛要永遠持續下去的因果不結束, 夏油杰就一定會走到這個地步的。
因為他是個溫柔到……想要實現理想的社會的人。
并不是經歷了誰的死亡、或者不經歷誰的死亡就會改變的、這么淺薄的結果。
思考得越多, 就越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
非術師產生咒靈, 咒靈殺戮人類, 咒術師只能不斷祓除咒靈, 得不到停息。
想要讓命運的齒輪停下來,就要比誰都付出更多的東西。
即使不知道那條路通往的到底是正確的, 還是錯誤的結果, 都不可以回頭。
就算是雙親也一樣的。
不甘心。
“為什么付出那么多,卻什么都改變不了呢”——這樣的感受,你也一定知道吧。
在隔壁的房間很晚都沒有亮起燈、環繞在自己周圍的咒靈開始飄往窗外時,夢子知道那一天又到來了。
天邊很黑。
月亮被厚厚的云層遮蓋,投在地面的光線淡而虛弱,襯得少年面頰上的血液顏色很深,近似黑色。
赤.裸的雙腳踩在窗沿, 夢子輕盈地推開了窗戶。
黑發的少年,身體后方正一點點撕開虛空般的裂縫, 從里面冒出畸形的肉塊, 蠢蠢欲動著,或許很快就會吞沒前方的那間房子。
就是這樣的。
這就是一切崩斷的夜晚。
夢子已經很熟悉這幅景象了……連他會做出什么反應也很熟悉。
不過,這次不一樣——夏油杰在她跳下來、伸手接住夢子時,被一種濃烈的血腥味吞沒了。
“夢子……?”
他頓了一下, 這才察覺到夢子身上那種比起周圍的咒靈更加濃郁的、仿佛凝聚成實質的詛咒。
原本感知不到外界和情緒的漠然狀態,好像被這種尖銳的氣息一下子刺出了破洞, 夏油杰下意識伸手,想要祓除她身上那種詛咒的氣息:
“你怎么了?”
夢子輕輕貼上他的那只手,黑色發絲下,紅梅色的眼睛讓人本能地感知到危險,比起夏油杰臉上的血跡更加艶麗。
她微笑著,聲音像是還在夢里。
“我變成鬼了哦。”
手心貼在皮膚上,傳來的溫度有些冰冷。
好像抱在懷里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一團凝聚的詛咒。
“變成、鬼了……?”
這是什么意思呢?
夢子被誰詛咒了嗎?遇到了自己沒發現的事嗎?到底是哪里……
下意識閃過的思考,被她的手打斷。
“嗯。”
夢子的雙手向上伸過來,像以前一樣攀住他的脖子和肩膀。
“小杰……你想要沒有咒靈的世界吧。”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和,皮膚很清爽,帶著一點干凈的香氣,好像不會被夏天的熱氣沾染一樣。
夏油杰不知道夢子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不是咒術師的夢子,對于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一無所知的……應該是這樣的才對。
不過,他此刻沒有多余的余力去關注那些細枝末節,被夢子的手束縛著的身體,只能低下頭和那雙紅梅色的眼睛對視,聽到她說:
“……可以做到哦。”
夏油杰看著懷里和過去一樣脆弱的身軀,感覺一切變得有些陌生起來,讓他的呼吸都變輕了。
前面的門里,就是自己非術師的父母。
是夏油杰打算要割舍的、那邊的存在。
但是——
“只要把所有人都變成詛咒,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新生的咒靈了啊——”
夢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朦朧的笑容,紅梅色的眼睛閃爍著中毒者的神采。
那種眼神很溫暖、很柔和,好像黑色的夢里才會感知到的寧靜,卻要撕裂蒼白遲鈍的感知一樣,用力刺進了他的身體中:
“被我變成鬼的話……大家都不會再產生新的咒靈了。”
現代地圖的夢子沒有咒術的才能。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就算想要改變什么,也總是什么都做不到。
沒有經過多周目的屬性積累,作為什么都看不到的普通人,只能付出更多的心力、一遍遍讀檔,想要從慘烈的結局中找到不同的東西。
別的人一定不明白吧。
但是杰的話……說不定是知道那種滋味的。
‘別擔心,我會保護夢子。我很強,不會死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夢子什么都不需要害怕。’夏油杰曾經捧著她的臉,這樣對她說過。
……就是為了這個。
可夏油杰后來也沒有做到。
他先死了,在夢子不知道的地方。
她輕輕地把臉頰貼進夏油杰的手心,從他的懷里望著他,微笑著。
……如果沒有變成鬼的話,這個時候,或許會誕生新的咒靈吧。
“試試看嘛。好不好?”夢子輕聲說,那種溫暖的聲音,總是讓人想要沉溺其中。“雖然變成鬼的人可能會被我操控……不過反正、都是小杰想要殺死的人……讓我把大家都變成鬼吧。”
咒靈?咒術師?
那種事已經怎樣都無所謂了吧。
想要讓人們都得到幸福,夏油杰打算建立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
但是,沒有咒術才能的夢子,好像比起他所決定做到的更加瘋狂。
——把所有人類都變成詛咒。
只要這樣,所有人都不用再因為咒靈痛苦了。
那種事怎么可能——本來應該立刻這么說的。
但是,徘徊在身體中的那種疼痛,讓他的反應好像也慢了一拍。
類似的景象,夏油杰總覺得已經經歷很多次了。
不可能嗎?
一次一次想要穿過河流的夢子……為什么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呢?
在這種茫然的掙扎之中,夏油杰注視著夢子把自己想要殺死的父母變成了鬼。
……很順利。
一切順利得難以置信。
只是把指甲一點點變長,不祥的青黑色的指甲,輕輕刺破皮膚……注入赤紅的血液。
夢子身體里的血液,只要一點點就可以把人類轉變成詛咒……不,那是比起詛咒更加特殊的形態。
和記載里不同,不會畏懼陽光和紫藤花,也不會渴望人肉的鬼。
比起生前更加健康、更有力量,甚至可以看得到咒靈。
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咒靈,父母也可以看到了。
簡直像是咒術意義上的再生。
不、比起那個還要——
本該死去的天內理子和灰原雄,夢子帶著他遠遠地在街道上看到了……被她變成鬼和陶土死人的兩人,比起過去更加安心地生活在家人身邊。
“小杰一定能夠理解的吧。”
褻瀆了生死的夢子,站在天臺上,風吹起她雪白的襯衫下擺,被夕陽籠罩著的微笑,幾乎讓人感到有些炫目。
“……我的善行……你明白的吧。”
善行。
詛咒和人類的界限,在她的身上變得模糊不清。
如果用人的形態無法活下去的話,什么都沒做錯的人,為什么不可以被變成鬼活下去呢?
“……當然。”
夏油杰聽到自己說,
“我明白的……夢子。”
就這樣詛咒彼此吧——
一起創造鬼的世界。
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在夢子的身上。
遙不可及的愿望,在夢子的手中,變得具象化起來。
哪怕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拋棄自己的人性、肉.體乃至理智,也想要讓這一簇火光延續下去。
“你是腦子出問題了嗎?”
被五條悟這樣盯著的人,就會感覺到巨大的壓迫感。
但是夏油杰中毒般的神志,并不會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啊……好久不見了呢,悟。”
他微笑著,把揣在袈裟袖中的手伸出來,打了個招呼。
悟是不會理解這種行動的吧。
“別搞錯了。你以為我是來找你玩的嗎?”白發的青年單手拉下繃帶,露出璀璨的蒼藍色雙眼,“我是來找夢子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杰。”
“那可不行。”
夏油杰放出自己的咒靈:“前面不能讓你過去了。”
夢子。
夢子和任何人都不同。
不能失去的只有這個人。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悟開始一次比一次焦躁,想要見到夢子……但是,為了和夢子一同實現的世界,夏油杰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這一切。
即使是摯友也一樣。
他狼狽地捂著傷口,被咒靈帶回夢子的身邊,跌進那雙纖細的手臂中。
“歡迎回來……小杰。”
溫柔的聲音,一如既往擁抱著他,夢子會用反轉術式治好夏油杰所有的傷口。
進食,也由自己來滿足夢子。
也許是因為是始祖的關系,一直失去血液、轉化普通人的夢子,進食的欲.望很強烈。
每天都要用自己的血液填滿她的身體才行。
夏油杰用重新長好的身體,溫柔地、無比縱容地抱著她。
“吃吧……夢子。今天也要好好吃飯才行啊。”
一切都和過去沒什么不同。
不過是用別的方式來滿足夢子。
金錢,物質條件,食物,還有精神和身體上的撫慰……
自己被夢子如此需要著。
夢子也被自己如此需要著。
鬼的始祖,還有把她當作神一樣守護和照顧的教祖……世間的一切正論在這里都變得顛倒錯亂,又如此地和諧。
在血食和扭曲的善行中,夢子被夏油杰一點一點、澆灌著,養育成黑色的、美麗的花朵。
數年內只有彼此,一同行走在黑色的道路上。
把非術師一個一個變成鬼……咒靈開始大幅度減少,術師的死亡數量迅速下降。
政府、高官、財閥乃至咒術界的高層,很快就注意到了被夢子轉化的鬼的特殊性——
不會害怕陽光,不會失控,比起人類的狀態更加健康而強大……
沒有人會拒絕這樣輕松的世界吧。
所有人都能得到完美的結局……只要有夢子的話,只要夢子把所有人都變成鬼的話……或許會完成人類的“進化”也說不定。
最后會被當成神是理所當然的。
夢子被當成了和天元大人一樣的存在。
就算少數人想要阻止什么,也會被人性的洪流淹沒。
“這是人的幽微之處哦。”
夢子躺在袈裟之中,黑色的發絲像是濃墨一樣鋪開,手放松地張開,那樣的神情,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移開視線。
“大家都不想再死了……想要走更輕松的那一條路,不想再經歷難受和痛苦的事了。”
想要從夢子這里得到安心。
想要得到平靜。
這種事是人之常情。
“嗯……”
夏油杰不由自主地貼近,自然而然地抱著夢子。
“不會痛苦的。”
身體纏繞在一起,想要撫慰彼此的心情,在血液和疼痛之中達到絕倫的幸福。
啊。
這一定……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樂園吧。
第93章 燦爛顛倒夢園
夢子打開系統, 點開了自己的信息。
[人物名稱:最上 夢子
年齡:18歲
聲望:你作為始祖,成為了咒術界的“神”。]
[狀態:鬼化(?代始祖)
咒力:998
智力:998
魅力:998
體質:998
意志:999
金錢:∞(你受到供養)
快樂:50(忘形)(意志加成)
技能:
【言談】Lv10(言靈)
【音律】Lv10(凈化)
【醫療】Lv10
【弓箭】Lv10
特殊:
【咒術】Lv9(反轉術式)
【血鬼術】Lv9(……)
評價:
你是被視為鬼神的存在。
人們敬畏著你。有什么是你不能如愿以償的嗎?]
鬼神……
成為神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嗎?
沒有領域的自己,戰斗力大概并不是最強的。
但是影響力和傳染性……大概就像真的天災一樣。
伴隨著恐懼和垂涎, 誰也不能觸及, 誰也不能阻止。
一個一個人去轉化成鬼, 聽起來效率似乎很低, 或許幾百年都不能完成, 但是要找到更加效率的方式其實很簡單。
只要有資本的力量就可以簡單做到了。
在水源里摻入自己的細胞也好,給予其他鬼把人轉化的能力也好……要把所有人變成鬼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難的事。
她從彌漫著柔和香氣的蓮池高臺上坐起來, 赤腳踩著地板, 慢慢走到障子門外。
空氣中的咒力還是那樣精細地分布著。
那是天元大人的結界……現在還是人類的天元,應該還是那副詭異的形態吧。
把鬼和異常的生物當做神……咒術界一直就是這樣的呢。
所謂的詛咒、非術師和咒術師,一切都在混沌之中。
灑落在湖面的金光,折射出粼粼的碎斑,樹葉綠到妖異的顏色,蝴蝶的翅膀扇動時因為麟粉而閃爍著砂金般的色澤,連水面的塵埃也能看得很清楚。
這個世界的一切……在變得透明而超常的視野中, 讓人如此愜意。
“……夢子妹妹?”
熟悉的聲音,讓她慢了一拍地回過頭, 沒有任何憂慮地微笑著:“小杰。”
夏油杰愣了一下。
夢子的神情……很熟悉。
紅梅色的雙眼中閃爍著熾烈到怪異的神采, 好像整個人都陷入了那種超脫于世外的境界。
那是另一個旁人難以窺視的世界。
……對了。
是那個時候。
悟死過一次的時候,也是這樣……顱內亢奮了。
夢子——也達到了那里嗎?
隱藏在內里的不安、莫名的恐慌,還沒來得及被感知到,夢子對他伸出了雙手:“今天還有最后一批人要轉化……對吧?”
于是夏油杰又沉浸在她的需求中。
“嗯, 是的。”
他垂下頭,將夢子托起, 抱在懷里一起坐上了咒靈。
蝠鲼一般的咒靈,帶著兩人一起漂浮在落下金光的天空,慢慢地游弋著,來到早就被搭好的高臺。
即使在這種場合,夢子也只是隨心所欲地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衫。
就算是這樣,她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還是把所有人的視線都吸了過來。
白色的襯衫,套在潔凈的身體上,在晨光里被風吹拂著,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人聯想到邪異之物。
鬼,鬼,鬼……
術師,術師,術師……
這里只有這兩者,不會再有會生病、會產生咒靈的普通人。
從雪白的指尖冒出的血液,像是紅色的絲線一般,倏地飛射而出,刺進最后的普通人身體中。
身體抽搐著、因為細胞的重塑而扭曲著,然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新生。
直到一切結束,和夢子一同回到種著蓮池的教團時,夏油杰還有種不真實感。
世界上,很快就不會有咒靈了。
這種事是真實的嗎?
夏油杰注視著因為變成了鬼的狀態,頭發變得雪白的夢子,感覺自己體內的某種東西也被夢子連同血液一起吸進了她的腹中。
世界變成了術師和鬼的樂園。
……夢子擁有著操控世界上所有鬼的能力。
戰爭,和平,善行,惡行……所有的一切或許就在這顆腦袋里的一念之間。
強者,弱者,愚者,夢子的判斷會是絕對的。
這樣一整個星球的思想,是人類可以承受的嗎?
夏油杰撫摸著夢子的發絲,在那種深深隱藏的不安之中,隱隱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或許,
或許、悟那個時候想要見夢子,并不是為了不讓人們變成詛咒。
而是為了阻止夢子被八十億人的欲.望詛咒。
一切會如此順利,也像是被誰操控著達成的……在暗中窺伺著的人,始終凝視著、觀察著夢子,好奇著她會變成什么樣子——
八十億人份的咒力,會把這個人扭曲成什么樣呢?
那個人一定期待無比。
“小杰。”
內心隱藏的恐懼,好像也被感知到了一樣。
夢子從血食中抬起頭,紅梅色的眼睛還閃爍著進食后那種餮足的、靡麗的神采,被血液染成紅色的嘴角,微微揚起。
在那個眼神里,夏油杰忘記了別的所有煩惱,下意識像過去無數次一樣湊近,汲取著對方的唇舌,在糾纏的肢體中榨取幸福的亢奮。
“啊……哈……”
在最后一次官能的巨大滿足之中,她握著夏油杰的手,來到自己的脖子處。
穿過涼涼的、像是絲線一樣的黑色長發,落在被快意烘到潮熱的頸項。
“如果我死了的話……大家就不會被操縱了。”
夢子說道。
“……”
……啊。
夏油杰的身體突然繃緊了。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被我轉化的鬼,就算我死了,他們也不會死。”
夢子柔和地笑著,把下頜搭在他的虎口處,帶著緋色的面頰上,紅色的眼睛彎起:
“我死了的話……那就是杰夢寐以求的世界哦。
“誰也不會痛苦。
“誰也不會受傷。
“不會再有咒靈,不會再有人為了這個死了。
“……大家都可以一直安心地、自由地活下去。”
她說著,手指用力,帶著他一點點握緊了那溫暖的頸項。
“來——扭斷我的脖子吧?”
脈搏的跳動,在手指上如此鮮明地傳遞過來,讓夏油杰的表情驟然空白了。
刺啦——
一切虛幻的幸福,在此刻被撕開一個猙獰而疼痛的裂口,展示著其中漆黑的空洞。
……夢子。
他感覺到自己好像也被夢子撕裂了。
……是故意的。
夢子是、故意的。
紅色的眼睛、變成鬼的眼睛,用過去觀察他吞食咒靈時的目光,仔細地觀察著自己的每一寸神情。
想要看到他做出選擇嗎?想要看到那種痛苦的表情嗎?
巨大的、幾欲斷裂的壓抑中,夏油杰的眼前又閃回了那些夢中才會看到的片段——
一片血色的夜晚,他站在血泊里,看著站在窗前的夢子。
……對了。
那不是夢。
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夢子和自己的少年時代,已經經歷過數次慘烈的結局了。
而夢子要這么執著地、一次次想要穿過那條河流,重復這段時光的理由——是因為自己……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否定了自己和夢子。
否定了非術師。
否定了非術師的夢子。
否定了愛著夢子的自己。
一個人朝著黑色的另一邊走了進去……奪走了那些向她敞開的東西。
所以——
所以夢子也要——讓自己再一次嘗到這種滋味嗎。
撕裂自己、也撕裂珍愛之人的,那份一切都幻滅的心情。
“逃跑是不夠的,杰。”
年紀比自己小一點的、心愛的夢子妹妹,輕輕貼在他的掌心說道,紅色的眼睛里好像倒映著無數次閃回在夢魘中的、液體的顏色,幾乎像是溫柔般逼問著:
“要殺掉我嗎?不殺嗎?”
【該怎么做才好呢。】
【自己和夢子,對彼此來說是不一樣的吧。】
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要站到另一邊的時候,才會不允許對方過來。
【不能因為是夢子就特殊對待……不,正因為是夢子,所以才不能特殊對待。】
【如果在這里動搖了的話——那些掙扎就沒有意義了。】
要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夢子死去的話……
仿佛承受不了這種沉重的痛苦,彎下腰,呼吸都有些困難,張開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好像是在品味著他的這番神情一般,夢子露出了讓人心神搖曳的微笑。
“你要怎么做呢?”
她說。
“第一次送星漿體去天元大人那里的時候,為什么答應不讓理子和天元同化呢?”
天元不與星漿體同化,肉.體就會異化到未知的方向……會成為全人類的威脅也說不定。
他被迫握住夢子的致命處,連思考都快要無法維持,只是下意識順著回答:
“……那是因為——”
——因為用無辜之人的死亡來維持的大義,不是他想要的大義。
……啊。
夏油杰像是被燙到般躲避了一下,想要捂住自己的臉,手卻被束縛在夢子的脖子上,只能對她袒露出所有疼痛的神色。
耳邊好像聽到了“嗡”的一聲,什么都聽不到了。
……夢子。
夢子。
夢子并不是不明白,而是什么都知道。
連自己也快要弄不清楚的事……
夢子一直都知道。
不知道自己臉上露出了怎樣的表情,他看到夢子的眉毛似乎輕輕揪了一瞬。
那一瞬的眼神……讓他的肺腑和胃部揪成了一團。
夏油杰垂下頭。
“對不起……夢子妹妹。”
他慢慢地揚起唇角,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笑起來的聲音也哽著什么:
“……是我弄錯了呢。”
從決定抹殺所有普通人的那個時候開始,他所堅持的一切,或許早就已經扭曲了。
夢子想要敲碎這樣的自己。
而他或許本來就是夢子的碎片了。
“是的。”
夢子松開手,被他輕輕抱進懷里。
“……你對我說謊了……我不原諒。”
“……”
呼吸壓抑著幾欲出口的哽咽。
“嗯。對不起。”
那個人又一次埋在她的耳邊,輕輕地,發絲散落下來,帶著夏天最喜歡的洗發水的氣味。
“……對不起。是我說謊了。”
……啊。
纏繞在身體中的那種空洞,終于得到了滋養。
“下一次看到普通人的我,也要吃掉我身上的咒靈哦。”
“好。會全部吃掉的。”
最喜歡。
深愛的,夢子妹妹。
疼痛的心意,一直掩埋在身體中,從來沒有消失過。
若是自己不是術師的話,痛苦的愛情,會變成龐大的咒靈,永恒地纏繞著夢子吧。
若是夢子沒有變成鬼的話,她的身體中滋生的悲傷和痛苦,也可以變成咒靈,被自己用咒靈操術吸收進身體和腹中。
就這樣吞食著對方的淚液,不斷地滋養著黑色的、溫暖的愛意。
咒術師也好,非術師也好……一切就在那混沌之中,難以分割。
夏油杰收緊雙臂,將這份失去的懇意,又一次反復地咀嚼著。
[已達成【夏油杰】1種NE結局。]
[NE結局:Fake Messiah]
第94章 燦爛顛倒夢園
……好累。
雖然很滿足……但是真的好累啊。
當神原來是這么累的事嗎?
天元大人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啊。
夢子揉了揉眉骨, 在那種還未消散的情緒中看向系統提示。
[你成為了新世界的【始祖】。]
[你承擔著80億人份的咒力和欲.望。]
[【夏油杰】對你抱有非同尋常的感情。]
[【羂索】對你抱有非同尋常的期待。]
[已收錄【夏油杰】路線NE結局:【Fake Messiah】]
[已收錄【羂索】路線GE結局:【永不停歇的余興】]
[讀檔繼續【現代地圖】嗎?]
……誒。
羂索,好結局……?
夢子看著羂索的GE結局,思維停止了大概三秒鐘,選擇屏蔽這條系統提示。
[請輸入屏蔽理由:]
[不要出現在別人的戀愛路線里]
夢子輸入這串字符, 淡笑著點擊了屏蔽按鈕。
這次果然還是有點癲過頭了么。
明明杰都只是Normal Ending, 為什么腦君會是Good Ending呢?
那個人果然一直在關注著。
把全世界的人變成鬼這種事, 羂索一定興致勃勃……她為夏油杰構筑的樂園, 腦君或許也參與其中呢。
這個游戲的策劃組真的好微妙喔。
內心惡毒地評價著, 夢子毫不猶豫地點擊了【繼續游戲】。
黑色的文字迫不及待般浮現:
[繼續【現代地圖】。]
[可選擇載入路線:]
[A.天元人類線]
[B.天元鬼化線]
[C.真相線]
……咦。
“真相”線……?
夢子原本選B的想法猶豫了一下,黑色的文字便緩緩浮現。
[真相線:可探索【現代】未收錄事件真相]
“……喔……”
第一次玩現代地圖的時候, 確實感覺很多隱藏內容都沒有解鎖……
這是可以觸發更多事件的機會。
那先就真相線好了。最完美的結局, 可以留到最后再體驗。
→【C.真相線】
[跳轉存檔中……]
[跳轉成功。]
[歡迎回來]
[夢子]
…………
……
睜開眼睛的時候,視野有些模糊,好像籠罩著一團灰霧,一切都是霧蒙蒙的。
外界的聲音很輕,可以聽到隔著門傳來的細微的腳步聲。
夢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看清周圍的昏暗后,她動了動腳,輕輕踢了下面前那塊木板。
外面走過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對方很慢地向這邊靠近, 帶著一種溫柔的意味蹲下來,一點點拉開柜門, 用平視的目光看向里面的夢子:
“夢子。”
啊……是憂太。
黑色的碎發散落在他的額頭, 黑色又帶點藍的眼睛,溫潤地凝視著夢子,眼底的青黑眼圈一點也沒有折損俊秀的面容,反而多了點冷淡而憂郁的吸引力。
乙骨憂太蹲在衣柜門前, 小心翼翼地微笑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我可以進來嗎?”
憂太一直是這樣的。
軟軟的, 溫順的,總是為大家著想。但是重要的人需要的話,就會變得異于尋常的可靠。
[時間:2018年的11月8日晚]
第2次,游戲帶她跳轉到了過去的療養院里。
這個時候……離零周目的死亡時間,好像只有一個月左右了吧……?
夢子思考的時間稍微有點長,一直沒有回應乙骨憂太的詢問,顯得反應有些遲鈍一樣。
但是黑發的少年始終保持著耐心的神情,目光凝視著她的臉。
憂太很溫柔。
零周目那個時候,因為【被詛咒】【夢魘】【悲傷】好幾個負面狀態,夢子的思維和理智常常有些模糊,一切反應都很慢,好像隔著玻璃一樣。
不過乙骨憂太一直很耐心。
他總是可以等她。
“可以的。”
夢子輕輕說出了那個名字,
“好久不見……憂太。”
明明只是這么簡單的回應,都會感到很幸福。
他帶著黑眼圈的眼睛一下子濕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閃出細碎的光亮,輕手輕腳地脫掉鞋子、從外面進入了夢子的衣柜,和她一起蜷縮在狹小的世界里。
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關上門后衣柜里很暗,但是夢子和乙骨憂太都不會害怕這種黑暗。
朦朧的月光,透過衣柜的縫隙鉆進來,在少年的臉上留下一條白色的光線。
高專特制的白色制服,襯得他的手臂很好看,乙骨憂太卻只是溫順地抱著膝蓋,坐在夢子的身邊,肩膀輕輕地挨在一起,像是少年時代他們彼此擁抱的每一次一樣。
不說話也沒關系。
想要聊天也可以。
只有彼此的空間,是絕對安全的。
夢子稍微側過身,對身邊的人伸出手。
憂太沒有動,呼吸都放輕了一點,任由她輕輕碰了碰自己的眼角。
“……憂太的黑眼圈好重喔。”夢子慢慢地露出微笑,若無其事地擦掉他臉頰上沒擦干凈的血點,輕聲細語地問:“一個人睡不著覺嗎?”
血。
血的味道很重。
如果真是那個時候的自己,現在一定什么都察覺不到,只是以為和以前每次憂太來看望自己一樣吧。
但是夢子現在對血的味道太敏感了。
乙骨憂太一定剛剛殺過人……或者說,幾乎殺死后、又治好了那個人。
畢竟憂太是咒術師嘛……咒術師的話,就算出了致死量的血,也是有可能被治好……或者被復活的。
2018年的11月……好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大家都變得非常忙。
惠和憂太都是。
津美紀也不知道為什么……從醫院里離開了,沒有再回來。
發生了什么呢?
大家是不是都死了呢。
夢子有好多事想要知道。
重新開檔,玩一下無敵的現代地圖當然也可以……不過,如果不是在這條世界線的話,結局的改變就沒有意義了。
乙骨憂太沒有意識到夢子或許發現了什么。
只是在夢子無意識用手指觸碰他的臉頰時,雙頰慢慢變得有點熱。
“沒有的,黑眼圈是因為倒國外的時差,而且任務有點……有點耗費精力。”
任務非常、非常多。
因為乙骨憂太是除了九十九由基和五條悟、以及奪取了夏油杰肉身的人以外,最后的特級咒術師。
17歲的特級術師,咒術界的一切負擔,在五條悟被封印后都來到他的身上。
說是咒術界最好用的刀也不為過。
話語在夢子的手心打斷了。
“……啊……”
說到這里時,夢子的手已經慢慢撥開他眼角的發絲,輕輕貼上乙骨憂太的臉頰。他的聲音頓了一下,變得很輕:“……夢子。”
夢子慢慢地“嗯?”了一聲。
“……不,沒什么。”
乙骨憂太說。
他遲疑了一下,小心地抬起手,握住她貼在臉頰上的那只手,溫暖的體溫從那邊傳遞過來。
好像眷戀著這種得到回應的溫存一般,少年的聲音帶上了一點濕潤的味道:“可以……接吻嗎?”
接吻。
和乙骨憂太親吻是最尋常的事。
就算是在這個路線里,里香死后夢子就搬了家、和乙骨憂太分開了很久,但是在療養院里再次見面后沒多久……憂太就在夢子藏身的衣柜里、輕輕吻了她。
那之后就經常接吻。
真的過了好久啊……很久沒有和憂太在一起了。
“……好啊。”
夢子說。
在昏暗的衣柜里,只有柜門之間透露進來微弱的光線。
乙骨憂太單手撐著柜門,小心地湊過來,呼吸有點顫抖,氣息微亂地貼上夢子的雙唇。
青梅竹馬的吻,一開始總是很小心。
但是很快,那種難以壓抑的感情就會從這個小小的裂口噴涌出來,克制不住地交纏在一起。
“嗯……唔……”
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貼近彼此,好像經歷了很多悲傷的事情,以至于原本溫情的吻也變得格外熾熱濕潤起來。
在雙唇與舌頭的觸碰中,頭腦好像也交融在一起,眼淚流出來也會被一起吞下去。
……太好了。
乙骨憂太在夢子顫抖起來的時候,忍耐著繼續的渴望收回舌尖,喘息著、抽泣著,雙臂不知何時早就將對方緊緊地抱住了。
太好了。
不知道為什么感到的悲傷,在再一次抱住夢子的時候,終于噴涌出來。
他輕輕整理好夢子散亂的發絲,凝視著那雙黑色的眼睛,感覺自分開之后就在肺腑中啃噬著內臟的那種焦慮,終于得到了緩解。
就像是藥一樣。
必須要不停地攝入,一旦停止片刻精神就會幾近崩壞。
完全沒有想過能夠再次得到這樣的相處。
……夢子。
乙骨憂太覺得,搬家離開了自己和里香的夢子,什么錯都沒有。
全都是他的錯。
只要不遠離那里,只要在他身邊的話……夢子就會和自己一起陷入更加扭曲的結局。
所以、夢子必須離開。
即使因此要忍耐那樣令人絕望的孤獨,乙骨憂太也忍住了不讓自己和里香留下夢子。
曾經完全地屬于彼此,又被分割之后的陣痛,就像是抽骨剝皮。
夢子幸福就可以了。
只要夢子能夠得到幸福就好了。
自己和里香,可以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10歲到16歲,無數個獨自痛苦到想要尋死的一秒鐘里,乙骨憂太一遍遍地沉浸在夢里的出租屋。
在緋色的狹間,永恒地屬于彼此。
……直到他被咒術界帶到監禁室,判處秘密死刑……因此見到了五條老師。
然后,發現了夢子。
如果,夢子沒有遇到自己的話……如果自己早一點意識到什么、做了什么的話……
或許夢子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這一次也一樣。
如果能早一些回國,早一些幫助五條老師,早一些結束澀谷事變……
或許大家都不會受到這樣的傷害和痛苦,不會死這么多人,也不會丟下夢子一個人了。
“……對不起……”
道歉的話語,在唇舌分開時,又一次不由自主從口中哽咽出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又在哭。
憂太總是在哭。
用力緊抱著她,深深地彎下腰。
好像喘不過氣一樣。
就算是最深入的時候,眼淚也總是很快把他的面頰變得潮熱。
明明在別人的面前,有著黑眼圈和龐大咒力的特級術師,是很可怕的人不是嗎。
憂太卻總是在夢子面前哭。
很可憐……很喜歡。
夢子輕輕抬起手,一下一下撫摸著乙骨憂太不知何時變得很好看的短發,在那雙充滿了龐大咒力的雙手中,蜷縮在彼此的懷抱里。
“不要哭了……憂太。”
她溫柔地扣住他戴著戒指的左手,輕輕地親了一下那枚戒指。
“里香也是……不要哭了。”
雖然兩個幼馴染哭起來的時候,也很可愛就是了。
第95章 燦爛顛倒夢園
2018年的11月, 空氣中的結界咒力分布好像都變得混亂起來。
療養院的房間,就像是暴風中被忽略掉的溫室。
匆匆回國、連臉上的血沒擦干凈都沒意識到,就來見自己的乙骨憂太……一定是去做很危險的事。
就連接吻也帶著一種從焦慮和不安中滋生的、深深的感情。
夢子知道自己的青梅竹馬在想什么——
憂太一定想要憑借自己去阻止一切,保護好大家吧。
她靜靜看著狀似冷靜地背好刀袋, 像是背著一個網球拍一樣準備出門的乙骨憂太, 雙眼能夠清楚地看出那個布袋中醞釀著濃烈的血腥味和咒力的氣息。
是一把殺過很多東西的長刀狀咒具。
憂太原來是用刀戰斗啊……背著刀的樣子也很好看呢。
她坐在床邊, 神游天外地想著。
在少年隱藏著不安和掙扎的目光看過來時, 夢子露出柔和的微笑。
“下次見, 憂太。”
“……”
乙骨憂太好像又有點想哭了。
但是他一直很擅長忍耐自己的壓力。
長大后發型變得很好看,長相更加清俊, 懨懨的黑眼圈也多了一股沉穩冷酷的氣質, 但是乙骨憂太一直是溫柔又可靠的人。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戴著戒指的手輕輕揮了下,揚起溫柔的笑容:
“……下次見,夢子。”
在如此緊張的戰斗間隙,留給彼此的時間珍貴又短暫。
夢子注視著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樓下,掀開雪白的被子,就這樣穿著病服、赤著腳走到衣柜邊, 打開了最深處鎖住的抽屜。
“唰——”
抽屜里面,放著一個閃爍著柔潤光澤的金屬圓環。
潔白的食指和拇指捏起那枚戒指, 放在月光下, 金屬的質地折射出朦朧而純凈的光芒。
“好久不見了呢……里香。”
夢子說。
零周目搬家之后,為了減輕【被詛咒】的負面效果,這枚戒指一直被封存著。
不過現在已經沒關系了。
夢子輕輕把那枚戒指套在了左手無名指上。
空中似乎響起了一聲無聲的尖叫。
套在手指上的戒指一下子發起燙來。
【啊、】
【啊啊啊……!】
【夢子、夢子、夢子夢子——】
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從另一端、通過這枚戒指迅速地奔涌過來,回應著她的聲音。
很快, 身前的空氣一點點撕開一道黑色的裂縫,沖天的詛咒從其中傳來, 一雙雪白的畸形的利爪伸出,籠罩了夢子的肩膀。
【特級過咒怨靈】
夢子抬起頭,直視了【里香】。
里香……好久不見的、兒時的朋友。
10歲時總是很漂亮、很干凈的女孩子,現在是一個巨大的白色的咒靈。
看不到眼睛,嘴巴里長著尖銳的利齒,雙腿變成了黑色的影子一樣的尾巴。
但是、從那張看不到眼睛和鼻子的臉上,豎狀的紋路間,正不斷涌出透明的液體、一點點滑落到下巴上。
“嗚、嗚嗚……”
“夢子……”
“好想你、好想你啊……嗚、夢子……”
啊。
這種樣子,也可以流眼淚啊……
夢子張開雙手,任由巨大的怪物俯下身體,將面部埋入自己的懷中。
“里香,你變得好大啊。”
她把臉貼在里香的面頰上,呢喃道。
久違的見面。
不,本來里香就一直在自己和憂太的身邊。
【里香,夢子,憂太要永遠在一起。】
這個約定(詛咒),雖然是用如此扭曲的形態呈現,但是最終還是實現了。
只是,以前的夢子看不到咒靈,也不知道里香的存在,還以為憂太也瘋了。
在一次又一次結局中,才意識到或許憂太看到的才是真實。
真的繞了好大一圈路啊……不過終于見面了呢。
“里香。我可以讓你變成以前那樣哦。”
夢子輕輕抱著變成怪物的幼馴染,在獨自一人的房間里低聲說,
“只要找到里香的遺骨的話……我有辦法讓你變成以前的樣子哦。”
雖然是用鬼術得到的復蘇,但比起變成怨靈,那也算是善行一樣的復活吧?
然而里香卻說:“不要。”
“……不要嗎?”
“不可以那么做,夢子。”里香說,語氣很溫柔,卻有種說不出的嚴厲。
不知道為什么,這種時候,夢子總覺得面前神智模糊的咒靈,好像有種難言的知性。
……里香一直是這樣。
憂太想要尋死的時候,大概也會被里香這么阻止吧。
“可是。”夢子說,“里香現在這樣,不痛苦嗎?”
“不會的。在你和憂太的身邊,我比活著的時候更幸福哦。”
巨大的白色怪物輕輕擁抱著她,說話時好像有種兒時那樣漂亮到不像是孩子的、干凈的笑意。
帶著痣的嘴角,輕輕地彎起。
祈本里香是最好看的女孩子。
就算是變成咒靈也是這樣。
“可以保護夢子和憂太……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所以,夢子也不要難過。”
“是嗎。”
舍棄了過去那個軀殼,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
肉.體會是怎樣的形態,這種事根本無所謂了吧。
只要內里還是這個人的話……
夢子輕輕地“嗯”了一聲:“當然,里香總是對的。”她輕輕低下頭,吻了吻手上一直戴著的結婚戒指。
被親吻的里香頓時陷入了迷醉的快樂中。
“啊……啊啊……”
像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一樣,里香臉上的豎條紋路中,又開始涌出透明的液體。
“這是我們的秘密哦。”
夢子擦掉里香的眼淚,露出了笑臉:“里香去保護憂太吧……憂太最怕孤單了呢。不能放著不管啊。”
“但是……”
“我沒關系的。”
夢子抬起左手,向里香展示了一下套在無名指上的戒指,“以前一直把它放在柜子里,對不起。這個戒指,以后不會再摘下了……我會一直戴著的。”
“……”
白色的咒靈最后低下頭,輕輕碰了碰夢子的發頂,又像是來時一樣,變成黑色的液體溶解在空氣中。
里香回到了另一枚戒指中。
黑夜的病房,又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白色的窗簾被風吹起,在窗邊搖曳著,屋外的風連帶著月光一同灑在地面。
夢子換上外出的襯衫,踩著銀白的月光,走到陽臺上,頭發被風吹得向后飛起。
她黑色的眼睛凝視著遠處漆黑一片的街道,還有天空中巨大的結界,赤著腳站到陽臺的欄桿上,從掌心吹出一捧雪白的紙片碎屑。
“呼……”
那些雪白的碎片一下子燃燒起來,很快,從火星之中,飛出了無數頭顱大小的紅眼蜂蟲。
最猛勝仿佛一團黑云一般,盤旋在她腳下,很快帶著夢子一起漂浮起來。
“好了。”
夢子抬起手,對落在指尖的毒蟲低聲說:
“帶我去加茂家吧……奈落。你應該記得在哪里吧。”
空氣中涌出黑色的云層,籠罩在她周身,帶著夢子飛向天空。
撲面而來的風并不冰冷,盤旋在周圍的最猛勝發出低低的嗡鳴,黑色的發絲被風吹拂著不斷向后飄動。
就像是過去帶著夢子飛向人見城一樣,很快又帶著她穿過云層和結界,穿過京都的上空,慢慢落向熟悉的庭院。
加茂家的結界,哪里有縫隙、哪里不會被人注意到,在明治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摸清了。
夢子的雙腳踩在閣樓窗沿時,最猛勝又化作火星消散,只剩下最后一只毒蟲,慢慢地落下。
“你不回去嗎?”她用手心接住毒蟲,放在了肩膀上。“……那不要出聲哦,現在要去忌庫,不能被發現呢。”
現代的信息,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要知道咒術界的事的話,從御三家下手是最方便的。
夢子藏在閣樓邊,在下方的人轉過轉角時,輕盈地下落,以腳尖觸地,緩緩落在庭院里,無聲無息地走向忌庫。
看似尋常的建筑,內部藏著被燭火照亮的通道,順著木質的樓梯一直往下,就是被守護的忌庫。
沒有風的通道中,燭火突兀地搖曳了一下。
在漆黑一片的甬道里,夢子散步似的走進燭光里,寧靜的臉被照亮,在對方拿起武器之前,松開捂住嘴的手:
“「睡」吧。”
柔和的聲音,帶著咒力一起傳入耳中。
“……”
“哐當”一聲,守門人連帶著武器一起倒下了。
夢子輕輕點了點自己嘴角的蛇眼咒紋,很細心地沒有踩到地上的人,就這么走進了一百五十年前屬于自己的地方。
看不清頂部的房間到處都貼滿了咒符,隱隱綽綽的注連繩垂在上方的黑暗中。
夢子繞開地上盛放蠟燭的紙燈,像是回自己家一樣,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加茂家近期的記載。
[記錄——2018年10月31日 19:00 澀谷]
[澀谷事變。]
[·案件負責人(特級術師·五條悟)
殺死改造人約1000。
死亡人數■■■……
自進入案件地點44分鐘后,確認五條悟于21:15遭【獄門疆】封印。]
[咒術總監部通知:
[一、已確認死刑對象夏油杰存活,對其再次判處死刑。]
[二、認定五條悟為澀谷事變共同正犯,將其永遠逐出咒術界,同時認定解開其封印的行為也屬于犯罪。]
[三、夜蛾正道唆使五條悟級夏油杰引發澀谷事變,應判死刑。]
[四、決定取消虎杖悠仁的死刑緩刑,盡速執行死刑。]
[五、任命特級術師乙骨憂太,為虎杖悠仁的死刑執行人。]*
[……]
[認定加茂憲倫為新任加茂家主。]
“……啊。”
夢子感嘆不已。
咒術界各位高層的決定,還是一如既往讓人稱奇呢。
看來大家的精神狀態和作風真是維持得很好啊。
不過這樣一來的話就弄清楚了。
夢子的手指在那些黑色的字體上慢慢移動著,在“加茂憲倫”一行上停頓了一下,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
“你在這里吧……抓到了哦。”
……
夏油杰已經死了。
雖然自2017年的平安夜后就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是夢子心里很清楚——一個人走進巷子里的夏油杰,一定靜靜死在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不知名的資助,在那之后消失了一個月,然后又被補上了。
應該是菜菜子和美美子一起賺到的錢吧。
被夏油杰從籠子里救出來的雙胞胎,在那個人死了以后,一起繼續支付著療養院的資助金。
但是,這樣的資助金,也在2018年的10月停止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大概也死在了澀谷的萬圣夜吧。
所以現在出現的夏油杰……有三種可能性。
降靈。
鬼術。
最后一種……是那個人。
夢子藏身在松樹的陰影中,凝視著加茂家宅院深處,坐在蒲團邊、一身袈裟的青年。
他正屈起一條腿、放松地靠在木質窗邊,背對著窗外的黑松,面帶溫文的笑意,聽著佝僂的老人說些什么。
燃燒著熏香的古典房間中,充滿了一種異樣的、寧靜的氣氛。
“憲倫大人,那個人又來了。”
加茂家的術師,口中的稱呼是“憲倫大人”。
加茂家25代目家主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出于某人的操縱,和一百五十年前的極惡咒術師“加茂憲倫”同音,寫作“加茂憲紀”。
或許同樣的讀音,成為了一個可以操控的裂縫。
羂索讓他們的認知錯亂了——現代的加茂家,術師們的大腦彷徨著回到了150年前。
一切就像是明治時代那時的夢境。
作為次代家主的“加茂憲倫”,在咒胎九相圖出現之前,一直是和加茂夢子宛如半身一樣、受到尊敬的次代家主。
“……別這樣執著。你讓他回去吧。”
“夏油杰”微微回過頭,露出額頭那條縫合線。
狹長的暗紫色眼睛里,從容的神色總是讓人捉摸不透。
他微笑道:
“我也不忍心弄臟這間夢子喜歡的屋子啊。”
第96章 燦爛顛倒夢園
“……小杰。”
夢子凝視著夏油杰額頭上的縫合線, 慢慢地揚起嘴角。
坐在加茂家、被稱作“憲倫大人”的人,額頭上帶著縫合線,有著一頭黑色的中發、暗紫色的狹長雙眼……無疑是熟悉的故人沒有錯。
外表很熟悉,神情也很熟悉。
是夏油杰軀殼中的羂索。
[你發現【羂索】成為了加茂家的家主。]
千年前就一直存活至今的大腦, 掌握了一些稀奇的術式, 可以混淆別人的記憶好像也并不難理解。
現在的加茂家, 所有人都彷徨在150年前……把夏油杰身體中的“加茂憲倫”, 當成了如今的家主。
咒術界的根基, 總監部和加茂家,都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現在若是夢子用鬼的形態出現的話, 會被認作150年前的加茂夢子也說不定。
羂索甚至還珍惜地保存著她使用過的房間和物品, 就像對待心愛之物一樣,因為不忍心弄臟夢子喜歡的房間,就干脆不殺礙眼的小角色了。
這個人一直表現得這么從容。
不論發生了什么,對他來說,好像都只有“有趣”和“無聊”的區別。
佝僂的老人順從25代目家主的意愿離開后,“加茂憲倫”清雋狹長的眉眼微微向另一側一瞥,看向了木窗外舒展的松樹。
枝干蜿蜒、長出一朵朵扇狀松針的松樹, 從枝頭墜落一滴雨珠,無論多少年過去都是這番景象。
好像什么都沒有改變過。
“……真是讓人懷念的景色啊。”
他自言自語道。
…………
羂索是完全憑自己的興趣而行動的。
這個人會做出如今這種災難一樣的局面, 完全不感到意外啊。
雖然知道了是你導致的如今的一切, 但是,我并不覺得痛恨你呢,腦君。
這是為什么呢?
胸腔中并沒有可以被稱為憤怒或者痛苦的心情,反而意外地、因為感覺自己快要抓住什么, 而感到如此愜意。
甘甜的味道,從那黑暗的裂縫里擠出, 一點點滋潤著身心和大腦。
夜晚的月光,靜靜地灑在草地上,被挖開的泥土散落在一邊,堆成了一團。
夢子在半夜獨自挖開了夏油杰的墳墓。
本應該盛放著尸骸的地方,什么都沒找到。
到了如今,杰還剩下了什么呢。
“你會露出什么表情呢。”
她低聲微笑著,蜷縮在那個坑中,把夏油杰的墓土放進了陶罐,抱在了懷里。
…………
……
為了找到解除獄門疆封印的辦法、終結死滅洄游和加茂憲倫的計劃,乙骨憂太回到了同伴們的身邊。
真希、伏黑、虎杖,特級術師九十九由基……還有不太熟悉的人。
“……所以,我們現在需要先見到天元大人。”
“結界怎么解決呢?1000個門里只有一個是對的吧。”
“從門到薨星宮的途中,有一個保管咒物的忌庫*……我的弟弟,膿爛相、青相、噉相、散相、骨相、燒相……六人的亡骸,都被保存在天元那里的忌庫中。”
黑發扎成兩個沖天馬尾的青年突然插話,帶有咒紋的面部依然是略顯懨懨的神色,“你們若是想去找天元的話,我的術式可以感知到弟弟們的所在,可以帶你們過去。”
……這個人并不是人類。
不,這么說也不對。
受肉的咒胎……用“人類和咒靈的混血兒”來形容更貼切吧。
乙骨憂太靜靜地觀察著一切,包括之前一直置身事外、不肯和高層扯上關系,此刻卻選擇加入的九十九由基;以及完全不知道為什么自認為虎杖悠仁的哥哥、因此自說自話地從澀谷事變的咒靈方變成己方的脹相。
在這種時刻,能一起行動的力量都必須利用起來。
乙骨憂太并沒有太把脹相咒靈的血脈放在心上。
所謂的術師、非術師,以及被迫誕生的咒胎……大家都是一樣的。
雖然17歲就成為了特級術師,乙骨憂太卻總覺得自己和別人沒有什么不同。
自己擁有的咒術天分,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東西……強大的力量,如果不能得到正確的使用,就會傷害別人。
他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所以,在天元說到一半、突然抬起頭看向他們的身后,開口道:“……你來的時間很好,回溯者。”——在天元說到這里時,乙骨憂太發現自己并沒有那么驚訝的感受。
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間涌上心頭、好像要讓人心碎的恍然。
……是這樣啊。
他把那種哽咽吞下,和其他人一起回過頭,看向身后打開了結界、像是推開門一樣輕松出現的人。
黑色的長發垂在腦后,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出現在這片純白空間的夢子,身上干凈的氣息和傷痕累累的術師們格格不入,好像是游蕩在另一個世界的人。
夢子總是在那里。
她濕潤的黑瞳下意識看了過來,在數人之中和乙骨憂太第一時間對上了視線。
“咦?”
夢子露出一張笑臉:“憂太,你們也在天元大人這里啊。”
強大的力量,如果不能得到正確的使用,就會傷害別人。
看似脆弱的東西,或許才是最堅強的。
“……嗯。”
乙骨憂太低聲說,上前對她伸出手,牽著夢子從臺階走下。“我們想請教天元大人解除獄門疆封印的辦法,還有羂索的目的。”
“乙骨前輩?”他突然的坦誠,反而讓一邊的伏黑惠愣了下,流露出隱藏著遲疑和本能的神色。
乙骨憂太能夠明白他的心情。
對于伏黑來說,夢子一直是那個要被保護的人吧。
畢竟在自己進入高專、再次見到夢子之前……是伏黑和夢子一起度過了最糟糕的那幾年。
害怕讓她知道更多殘酷的事,想要讓她被善意包裹著、安全地生存下去。
但是,夢子想要的并不是那樣的。
陌生的面孔突然出現,在其他人提出疑問前,先響起的是一個意外的聲音:
“夢子……?”
脹相的臉上流露出困惑而動搖的神情。
驚訝、悲傷,好像快哭出來的表情,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弟弟們死去時、在發現自己險些殺死了悠仁時,他都會直率地流下眼淚。
“怎么回事、你怎么會……您轉世了嗎?”
世界上存在著轉世嗎?
童磨所期待幻想的一蓮托生,是切實存在的嗎?
正常想想的話怎么都不可能吧。
但是是夢子的話……那個人、夢子的話,能做到什么都是可能的。
他只是下意識向前走去,想要單膝跪在夢子面前,卻被乙骨憂太的手臂不輕不重地攔住了。
“脹相君,”
帶著深黑眼圈、顯得十分蒼白的少年,此刻看過來的臉上沒有什么負面的情緒,但是那種無形的壓迫力仿佛把空氣都變得稀薄,讓人驟然從龐大的咒力中感知到危險。
“你在說什么呢?這樣靠近,對女孩子來說會很有壓力的哦。”
乙骨憂太黑色的眼睛看著他,溫和甚至很有禮貌地說。
開什么玩笑,那可是他和弟弟們一百五十年前的母親大人——
脹相的胸膛猛地起伏了兩下。
可是,如果是轉世的話,記憶會消失嗎?
這次的夢子還是這么年輕的女性……會感到為難吧。
【對母親溫柔一點,哥哥。】
弟弟們的聲音好像在耳邊響起,將那種強烈的情緒壓抑下來,脹相微微擰著眉,沉默地觀察那個人的神色。
……夢子的臉上,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好奇的微笑,似乎并沒有不愉快,讓人不太猜得透她在想什么。
夢子一直是神秘而溫文的人。
要像壞相一樣,溫柔地對待夢子。
脹相帶著紫色淤青的雙眼靜靜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放松了肩膀,恢復那種略顯陰郁的樣子,認真到讓人很有壓力地自我介紹:
“……我是你的長子,脹相。弟弟有9人,壞相、血涂、膿爛相、青相、噉相、散相、骨相、燒相,他們已經死了。只有16年前被加茂憲倫創造的悠仁還活著……現在不記得了也沒關系。我依然會為你做任何事,夢子大人。”
“……”
一片寂靜之中,夢子慢慢地“喔”了一聲。
所以現在是10個人了么?
伏黑問身旁的人:“你那個大哥和夢子有什么復雜的關系嗎?”
粉頭發的少年——應該就是脹相口中的悠仁,她的第10個孩子,欲言又止:“不、所以說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的……他又多出了什么不存在的記憶吧?”
“之前熊貓前輩說過的那個,虎杖你不會真的有什么不妙的費洛蒙吧。”
“沒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虎杖悠仁。
夢子的目光順著脹相的話看過去,在那個粉發的少年身上,感覺到了某種特殊的氣息。
是咒物的受□□。
被羂索創造的容器嗎。
如果是羂索創造了虎杖悠仁,那么虎杖從出生起所經歷的一切,都在那個人的計劃之中了。
腦君到底有多熱衷于此呢。
被他看到的人,不符合他的期待,也沒有多余感情的話,就會被輕輕松松地丟在一邊,連殺死或壓榨的興趣也沒有。
但是若是滿足了他的某種期待的話……
就會被拉著一直玩下去。
[【咒胎九相圖】【脹相】似乎認為你是150年前【加茂夢子】的轉世,想要叫你“母親”,并向你介紹被羂索創造的新的弟弟【虎杖悠仁】,你:
A.是嗎,哥哥又制作了新的孩子嗎?(■■路線開啟)
B.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成孩子呢,脹相。(戀愛路線開啟)
C.假裝不認識。]
嗯。
艱難的抉擇呢。
第97章 燦爛顛倒夢園
[【咒胎九相圖】【脹相】似乎認為你是150年前【加茂夢子】的轉世, 想要叫你“母親”,并向你介紹被羂索創造的新的弟弟【虎杖悠仁】,你:
A.是嗎,哥哥又制作了新的孩子嗎?(■■路線開啟)
B.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成孩子呢, 脹相。(戀愛路線開啟)
C.假裝不認識。]
這個選項……游戲的風格真是一如既往呢。
如果想要正常的路線, 選C才是最保險的吧?
但是, 都到最后一個地圖了, 當然是想怎么開心就怎么做了。
“是嗎……哥哥又制作了新的孩子嗎?”
夢子毫不猶豫選了A, 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點笑意。
哥哥“制作”的孩子。
這種用詞真特別啊。
“你好,悠仁。我是最上夢子。”
“……啊……你好, 我是虎杖悠仁……”粉發的少年本能地回應了自我介紹, 又露出了遲疑的表情:“那個、前輩,你也多出了不存在的記憶嗎?”
脹相像是背后靈一樣強調道:“悠仁,夢子不是前輩,是我們150年前的母親大人。”
“……你暫時不要說話,拜托了。”
不存在的記憶是什么意思?
夢子平靜道:“不,我只是覺醒了前世的記憶哦。”
上個周目也算是玩家的前世嘛。
“……前世啊。”
虎杖悠仁的面色一下子變得十分慘淡。
連帶著變得凝重的還有伏黑惠的表情:“果然是你的錯吧,虎杖。”
真希:“東堂那次也是, 這種莫名其妙的記憶已經可以彼此傳染了么。熊貓該不會說對了吧。”
“不、我真的什么都沒做啊!!真的!!”
惠好像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脹相明顯也有明治時代的記憶。
真奇怪啊。
夢子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自從自己出現后就一直保持著平靜的天元。
對方一身毫無贅飾的長袍, 抱著雙臂, 臉比起一百五十年前初見時更加老態,簡直完全失去了人形,像是有著四只眼睛的老樹。
……這是人類過度老化的樣子……是沒有變成鬼的天元。
但是,如果脹相記得明治的事、羂索也有明治的記憶的話, 為什么明治被自己變成鬼的天元,會是現在這樣呢?
和她對視的天元, 或許也意識到了夢子的困惑。
下一秒,周圍的一切再度變得空白,乙骨憂太、伏黑惠、脹相還有其他不認識的人,都在瞬間被轉移到了另一處結界中。
“好了,你想問什么的話就問吧,夢子。”
四只眼睛的天元說道。
“我們不能獨處太久,那些孩子似乎很焦急。”
時間很緊張,這一點夢子很認同。她直接切入了正題:
“你又變成老人了呢,天元大人。”
夢子觀察著她:“為什么?”
“……你是說這個嗎。”
天元走到她面前,把蒼老的手在她面前攤開,顯露出掌心。
老到全是褶皺的手心,在肉眼的觀測下,皺紋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天元又變成了那副年輕的冷淡美麗女性模樣。
“……?”這還是鬼的狀態吧?
“沒錯。”
在夢子的神情變化時,天元肯定了她的想法。
“剛才那是用了擬態。我把自己的外在變成了老人的樣子。”
“……對哦。”
……用鬼的擬態,可以把自己的外表改變呢。
無慘以前也會用擬態來改變自己的衣著、身體的構造或者外貌。
他還會用細胞擬態成不同的時髦的衣服,甚至還穿過西裝。
夢子從來沒有這么用過,都有點忘記了。
“這么做有意義嗎?”她好奇地問,“你比較喜歡老人的樣子嗎?”
“肉.體的外表對我沒有意義,這么做是為了掩蓋事實。”
天元完全沒有感覺到冒犯,冷淡的眼睛里帶上了一點思考的味道,
“我變成鬼的事,羂索并不知道,按照他的計劃,我現在應該是類似天地或者咒靈的存在,可以被咒靈操術控制……但變成鬼的我,究竟是不是咒靈操術的術式對象,誰也不知道。”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那孩子嗎?”天元的一只手按在胸前,“他想要實現咒力的‘最優化’。讓超過一億人與我同化……創造一億人咒力凝聚的大咒靈。”
唔、呃,嗯。
這已經不是癲和不癲的程度了。
夢子瞬間想起了之前打出的羂索GOOD ENDING——
【永不停歇的余興】。
游戲的CG,停留在夢子站在高臺的樣子。
她的長發和白襯衫被晨光籠罩著,手中射出的紅色絲線連接著下方的無數人,身后金色的太陽,耀眼到讓人感覺到一種極度繁盛后的、熾熱的不安。
那個時候會變成GE,果然是因為自己承擔了八十億人份的咒力和欲.望嗎。
一億人份咒力的大咒靈,和八十億人、整個星球凝聚的欲.望比起來,誰更加有趣呢。
在鬼的樂園中,夢子就是超出了羂索期待的、咒力的可能性的化身。
夢子是他的混沌。
這才是“永不停歇的余興”。
“……我知道了。”
夢子關掉系統面板,沉重地說。
“那的確很糟糕……不能讓他成功呢。”
“不錯。因果已經混亂了。”天元說道:“你的回溯正在覆蓋另一層根源的現實。”
嗯、唔……啊……
聽不懂。
事情按照原本的過去發展了,但是過去卻正在改變……是這樣的意思嗎?
“好復雜好麻煩,好討厭啊。”
夢子泄氣地往后仰倒,倒在了天元結界幻象的草地上,頭疼道。
“好想什么都不想,變成不用思考的植物喔。”
她明明只是想玩戀愛游戲吧……?為什么最后變成這種奇怪的少年漫發展了啊。
天元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從再次見面后,她便常常這樣凝視著夢子,仿佛鬼的視角與咒靈時的肉眼,格外不同。
“夢子,我要向你確認一件事。”
天元說:“以我的記憶來說,和乙骨憂太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是——這是曾經發生過的現實,是嗎?”
天元大人真敏銳啊。
不愧是這里的“神”。
“是的。”
夢子回應道。
“已經發生過了。”
在自己面前毫發無損的夢子,和150年前、記憶中和六眼一同炸成咒力碎片的身影,重合到了一起。
天元美麗而冷淡的眉眼凝視著她,片刻后,低聲道:
“……你感覺如何?”
“嗯……”
她躺在幻象的草地之中,垂下雙眼,睫毛半遮住黑色的眼睛,像是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
黑發下潔白的臉上,是一種令人有些不安的,熾熱的平靜。
夢子揚起了微笑。
“現在的話……我感覺什么都可以做得到……非常好哦。”
……
“為什么你要留下來呢?”
做出發的準備時,伏黑惠低聲問道。
黑發的少年坐在她身邊,垂著頭,眉宇微微擰起,眼神沒有看向她。
“……夢子,你……”
夢子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伏黑惠,是進入療養院以后認識的人。
作為唯一和夏油杰還有些許關聯、并且活下來的人,夢子去的療養院,就在伏黑津美紀的隔壁。
第一次見到惠的時候,可以說是彼此最脆弱的時候吧。
數年。
數年里,像是純潔的憐愛、又好像只是拼湊彼此的關系。
直到憂太回到她的身邊。
死滅洄游此刻依然在進行,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和術師——也就是死滅洄游的泳者,都在廝殺。
像是逆流而上洄游的魚,在這片人造的池水中泳動著。
津美紀也是被變成泳者的一員。
虎杖悠仁、禪院真希和憂太,還有惠……在一切就緒后,就會進入死滅洄游,為了結束這一切而戰斗。
“我會在這里。”
夢子輕聲說,像是那數年里,每一次和他一起坐在窗前一樣。
“沒關系的……惠。”
黑色發絲下,那雙像是墨一樣的黑色眼睛,含著柔和的笑意。
“你可以依靠我啊。”
這并不是謊言。
夢子過去一直是這么做的。
明明只是度過了短暫的幾天,伏黑惠卻感覺夢子好像發生了難以言喻的變化。
并不是指她在肉.體或者咒術意義上的改變。
雖然那種改變同樣很大,但是更讓他無法不注意到的,是夢子精神上的變化。
宛如在黑色的濃夜里驟然燃燒起來的火焰。
“……那,我先去了。”
最后,伏黑惠看著夢子,這么說道。
“嗯。”
夢子說。
“我會找到你的。”
……
死滅洄游。
羂索創造的這場死亡游戲里,加入了許多千年前的術師。
把人的亡骸做成咒物,延續本該死亡的人的生命,再讓這些咒物從人類的肉軀中得到復蘇,和變成術師的普通人互相廝殺……
就像是孵化后的魚,游向死亡的水域后,又洄游到了人世這片溫床,成為死滅洄游的能量。
咒術意義上的復蘇和輪回,神秘和詛咒的知識,被他如此精細從容地把玩……羂索果然是非同尋常的咒術師。
晦澀的智慧,隨心所欲到邪門的性格,讓這個人有了一種怪誕的魅力。
下一步的計劃,他就要用到天元了。
所以,羂索一定會到薨星宮來。
“砰”——
這么一聲響起,蜂巢般六邊形構筑的高級結界,被輕而易舉地打破了。
一身袈裟、黑發紫眼的青年從那個破碎的洞口走進來,臉上還帶著輕松的笑。
……直到他看到站在松樹下的人。
“好久不見。”
黑色的長發,熟悉的神情,還有從黑色變得宛若紅梅的、紅色的眼睛,流露出笑意時變得格外艷麗。
“腦君。”
羂索的神情變了。
“夢子……?”
夏油杰的身體里,驟然涌上許多記憶的碎片,又被瞬間封存到了最深處。
但是只是那一瞬間的泄露,也被羂索抓住了空隙。
夢子。
……原來如此。
夏油杰是認識夢子的啊。
只不過那個人把關于這個名字的一切,都藏起來了。
眼前的夢子,還是這樣的年紀,和150年前一模一樣。
“該死。”
羂索捂住了臉,抱怨地說,“我明明可以早點發現你的……這個身體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夏油杰是夢子這次喜歡的人嗎?
她又是從哪里碰到的這種人啊。
活了千年的術師,明明一直是從容不迫、游刃有余的輕松樣子,臉上的笑容好像就沒有消失過,這個時候卻好像動了點真火。
“早知道你會在這個時間點誕生的話,我應該早點去找你玩的。”
該死。
真的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啊。
夏油杰那張俊秀的面孔上,惱火的時候眉毛會擰起,額頭的縫合線也在輕微地抽動。
羂索放下手,盯著她看了會兒,暗紫色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思索著什么,開口道:“你這次是什么時候出生的,夢子?”
被問到這個問題,明明好像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卻會覺得有種被人窺探內部的發毛感。
“你就想問這個?”
夢子撥動了下垂在身側的松枝:“不用那么焦躁。你感興趣的應該是‘咒力的可能性’吧。如果是這之前的我,只是看不到咒靈的普通人而已,你只會覺得無聊到連殺死的意義都沒有哦。”
“哦?是嗎。”
額頭帶著縫合線的人注視著夢子,似乎并不這么認為:
“到底是不是真的無聊,要親眼看到才會知道……你至今為止的十七年人生,沒能參與進去真是讓我大受打擊啊。”
好像終于被這句話超出了忍耐限度,一直安靜蟄伏在結界陰影中的血箭倏地穿出,刺向羂索的后腦。
“唰——”
直刺腦部的血箭,穿著袈裟的青年連頭也沒回,就被背后冒出的咒靈一口吞掉了。
數只咒靈被血箭刺穿,但這種雜碎在咒靈操使的儲備中要多少都有。
羂索回過頭,有點耐心告罄地看著身后的脹相:“我應該說過‘你已經沒用了’這種話吧?”
人類和咒靈的混血兒,不過是一次失敗的產品而已。
他想要的可不是這種東西。
赤色的血液在脹相的手中凝聚,變成翻涌著殺意的危險物。
九相圖長子面部的咒紋鼓動著,又噴出了些許血液:
“你的想法如何根本無所謂,我只是要把你的腦子,送給母親們和弟弟們而已。”
他的話卻讓羂索愣了下,竟然笑了起來。
“啊……哈哈……”
“你笑什么?”
“沒、不用在意,我只是覺得很有趣。”
黑發的青年放下捂住臉的手,目光從脹相身上游移到夢子那里,
“聽到了嗎,夢子?九相圖把你當成母親啊……”
他面上的笑意變得很深:“我好歹也是這些孩子的父親。這樣一來的話……我們就是夫婦了呢?”
“喀嚓”——
幾乎是這番話說出口的瞬間,“夏油杰”的左手忽然向上,用力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第98章 燦爛顛倒夢園
“……”
剛才、這個人說了什么?
夢子的思維停止了大概兩秒鐘, 才從那種恍惚的沖擊中回過神,看著被夏油杰的手掐住脖子的羂索。
雖然咒術意義上是這樣描述沒錯,但事實上就是羂索被他自己的手,不受控地掐住了脖子。
而他顯然完全沒有要反省的意思。
“……哈、哈哈……快看這個, 夢子!這是本能嗎?還是說肉.體也會有殘留的愛情呢。”
黑發的青年臉上露出了笑容, 面部的神情因為反差顯得微微扭曲。
他說話的聲音都因為那種痛苦變得有些走調, 卻因為快意和亢奮而有種怪異的蠱惑感。
在窒息和疼痛中, 羂索微笑著:
“啊……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夢子。”
“這種有意思的事,在哪里才能遇得到呢?”羂索心情暢快地把掐住自己的手拉下來, 溫文地說:“你不在以后, 我可是又無聊了一百五十年呢……真是漫長的時間。”
無聊。
咒術師從生下來就注定了上限。
咒靈不過是情緒排泄物的殘渣。
就算是親手創造的、人類和咒靈的混血兒,也就只是這樣而已了。
普通。
實在太普通了。
想要看到的,是超出預料的、難以想象的「可能性」。
為此可以剖出自己的大腦,拋棄自己的肉身,用千年的時間來籌謀準備,為了看一眼那種景色而費盡心血。
人類會如何,咒靈會如何, 世界能不能得到和平,咒靈能不能消失, 這些東西根本就無所謂。
天元異化后會變成什么呢?
和這樣的天元同化的一億人, 會變成什么樣呢?
一億人的咒力,凝聚成類似咒靈的存在,會變成什么樣呢?
會變化出怎樣褻瀆的術式呢?
不想親眼看看嗎?
不好奇嗎?
夢子就和他所期待的那種景色一樣。
從非術師變成鬼,內里吞食了如此膨脹的詛咒, 每一次都在焚燒著自己、變成更加狂烈的火焰。
誰能想到你能做到這種地步呢,夢子?
要是夢子干脆再狠下心一點, 和自己一起創造鬼的樂園就好了。
用消除所有的咒靈這種理由,可以吸引她嗎?
他會為彼此共同的愿望做任何事,直到這個孩子實現那一天為止……
等到所有人都變成鬼以后,就可以欣賞到一無所知地、被八十億人詛咒成龐然大物的夢子了。
真想看看啊……若是夢子把世界上所有人都變成鬼的話,承載了八十億人份咒力的始祖,會變成怎樣的姿態呢?
到那個時候——看到她的結局之后,自己對夢子的這份好奇和喜愛,還會繼續維持下去嗎?
是會覺得太有趣了、想要繼續看下去;還是覺得看到結局就無聊了,就這么扔在一邊不管……自己的心情,會變成什么樣呢?
到底會不會維持下去,要到真的看到那一天才知道。
羂索從寬大的袈裟袖袍中伸出手,含笑的模樣頗有些平安時代的詛咒師那種陰冷邪性的魅力:
“到我這邊來吧,和我一起一直玩下去吧,夢子。我很想要你。”
[【羂索】似乎是在向你表達思念之情,你:
A.我也覺得腦君很有趣。
B.150年都沒有人想和你玩,你真是討人厭啊。
C.我覺得你制作新的孩子,也很開心的樣子。]
……哇。
這個選項好惡毒哦。
她好喜歡。
羂索會覺得這150年無聊嗎?明明輕輕松松把咒術界耍的團團轉,還在夏油杰的路線里達成了莫名其妙的Good Ending……這也叫無聊嗎?
→【C】
“嗯?是這樣嗎?”
夢子輕輕點了點下巴,溫聲細語道:“但是我覺得你制作新的孩子,也很開心的樣子哦?”
脹相能夠用赤血操術感知到兄弟們的狀況,他能感知到虎杖悠仁的狀況,所以才會認為悠仁是新的弟弟。
九相圖的母親,以及讓其懷孕的咒靈,都已經死了。
能夠創造悠仁的,只有在九相圖的胚胎中混入了加茂憲倫的血的羂索。
夢子毫不客氣地好奇道:
“你是親自生下悠仁的么?”
她的發言讓對面一直面帶笑意的青年愣了愣,露出了一點愕然的神色。
但是很快,那種愕然變成了別的情緒,讓他悶笑起來。
“啊、你在意這個嗎……抱歉,是我疏忽了。”
羂索無視了一邊身體緊繃的脹相,狹長的眼睛因為笑意而彎起,帶著一種深深的、讓人感到不安的黑沉感:
“虎杖悠仁,夢子已經見過了嗎?那孩子作為容器來說很不錯吧?”
說到這里,他才慢吞吞地像是想要挑撥什么一樣,一只手按在胸前,嘴角的笑意加深:“別擔心……雖然是換過虎杖香織的身體,不過我沒有出軌,是特地用試管制作的胚胎呢。”
……嗯。
沒有出軌么。
甚至特地換成了女性的身體……羂索是可以為了創造想要的咒物容器,完全不在意親自生下胎兒的家伙。
夢子感覺自己的胃部又開始輕微地抽緊,大腦變得有點空白了。
就像第一次看到羂索掀開頭骨、用那顆腦子對她打招呼的時候一樣。
這個人的戀愛路線,為什么會這么微妙呢……?
真的是人類可以想象出來的戀愛游戲和攻略對象么?
而對面的患者還在若無其事地向她發出邀請:
“要來嗎,夢子?”
他的手心朝上,是曾經夏油杰很喜歡對她做的動作。
“我可以接受全部的你。”
“嗯……全部嗎?”
夢子輕輕抿住嘴角。
她看著對面站在結界之中的男性,在那張過于熟悉的面孔上,能夠發現不同于夏油杰的蛛絲馬跡。
比起夏油更加愉快又莫名晦暗的眉眼,從容的微笑,還有說話時慢條斯理、有些柔滑的腔調。
和羂索不一樣,夏油杰說話時就更干脆利落、或者該說是簡練呢。
藏在這具軀體之中的大腦……
“……還是不了。和一顆大腦談戀愛也太下流了。”
她放下手,嘴角翹起時,皮膚上黑色的蛇眼紋路一同彎了彎:“你還是早點去「死」吧?”
隨著這一聲蘊含咒力的語言,羂索的手心爆開血花,脹相的攻擊也緊隨而至。
“是嗎,真遺憾。”
羂索輕松閃開,道:“你戰國時候的‘地獄’男朋友,比起大腦更好嗎?”
“奈落分出的所有分身都會愛我哦。”
夢子說。
“腦君是做不到的。”
“噗呲——”
血液和血液交錯,根本分不清是誰的血,脹相、夢子和咒靈的血都在空中飛濺著,羂索放出的咒靈好像沒有盡頭,龐大的蟲群、扭曲臃腫的觸肢、長滿手臂的肉塊,畸形的怪物被血液大卸八塊,又冷不丁從腳下的影子里冒出來。
“你要用小杰的術式殺我嗎?”
夢子的臉上還沒有任何污漬,帶著聊天一樣柔和的笑臉,輕飄飄地用袖擺拂過羂索的手臂,那只手就被血液凝結的觸肢一口咬下。
斷肢沒有被浪費,她徑自將那條斷臂拋向裂開空隙的結界,被藏起來的陶土人偶就猛地焚燒起來。
“喀嚓——”
蒼白的手臂,從陶土之中破開,墓土和骨肉凝結成的死人,一點點爬了起來。
還沒完全燒制完成的夏油杰,肩膀噴涌出血液,生前的傷口眨眼間在陶土的外殼上復現,他卻好像沒感覺到痛苦一樣,抬起手就放出了數只巨大的蜈蚣咒靈。
“對……小杰,你要保護我哦。”
夢子說。
從羂索手中撲向她的咒靈,此刻簡直像是碰到黑洞一樣,還沒有發出攻擊就像泡沫一樣消失了。
“那家伙可是個死人了哦?別來搶別人辛辛苦苦收集的咒靈啊。所以我說,你喜歡的這些家伙真有夠麻煩的。”羂索抱怨著,單手伸出、掌心朝外,放出的咒靈把襲向自己的脹相瞬間轟飛。“夢子總是很輕易喜歡別人,興趣也太廣泛了……為什么呢?”
為什么呢?
從零周目之后,平安京、戰國、明治……一直到現在,好像總是沉浸在無法比擬的、扭曲而至高的幸福里。
想要被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歡。
就算是膨脹到畸形也好。
就像是無法脫身的蛛網,或者是麻痹痛苦的秘藥。
“是呢……你說得很對呢。”
夢子輕聲回應道。
說出愛語的時刻,身心交融的時刻,就可以忘記所有不想思考的東西。
或許什么時候能擺脫那些看不見的絲線,才能真正戒除心癮吧。
夢子用力把手刺進羂索的胸膛。
“……唔。”
血液。
翻涌的血液,是曾經嘗到過的、讓人上癮的氣味。
脹相的血,夢子的血,還有羂索的血,在此刻混在一起,交織成一種馥郁而溫熱、濃烈到目眩的氣息。
在那具熟悉的軀體懷抱之中,她仰頭注視著羂索低頭看過來的紫色眼睛,低低地微笑著說:
“……謝謝你。”
夢子的聲音,好像是在夢中一般,帶著朦朧的椿花的味道。
“雖然是你導致的這一切,但是呢,我是因為你才得到今天的哦。”
如果不是這個人的話……如果零周目沒有經歷過那么慘烈的一切的話,她是不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吧。
所有疼痛和悲傷,都變成滋養夢子的東西。
在夢子紅梅色眼瞳的倒影之中,羂索看到了自己被脹相的赤血操術貫穿的咽喉。
……啊。
準備了千年的計劃,被自己從來不放在眼里的、當作無聊的失敗品扔掉的咒胎,終結了。
真是可惜。
還沒能看到想看的東西……
夢子,你是想要我感覺到這種痛苦嗎?
羂索凝視著面前像是一團壓縮到極點的咒力團的夢子,有些心醉神迷。
……啊,說不定,其實已經看到過了。
夢子的精神,簡直像在燃燒一樣刺眼。
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神吧。
“是我讓你變成這樣的嗎……”他悶笑了一下,喉部涌出血液,暗紫色的眼睛彎成了個愉快的弧度:“那可真是太好了。”
“噗呲”。
額頭也被刺穿。
羂索垂下頭,微笑著說:“把我也變成你的養分吧,夢子。”
若是能夠培育出這樣的人的話……如今為止的一切,都如此有趣。
即使是用自己的死亡和失敗,來變成你的養料。
被踐踏過的人,這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真想看看啊。
“啪”。
[已達成【羂索】線1種GE結局,1種BE結局。
GE結局:【永不停歇的余興】
BE結局:【培育】]
黑發青年的身體被夢子輕輕放在地上,咒胎九相圖的長子取出了被稱為“父親”的大腦。
“那個就收起來吧。”
夢子說著,把夏油杰的尸骸用反轉術式恢復了完整的形態。
閉著眼睛的人,沒有那種邪性的微笑后,又和記憶里夏天敲開窗戶的人重合了一瞬。
有人從后面貼近了一點。
“……夢子妹妹。”
沾滿血的雙手,輕輕環著她的肩膀。
“嗯。”
夢子看了會兒他一點點粉碎的臉,用手輕輕戳了下,讓那個洞口碎裂開:
“下次見,小杰。”
第99章 燦爛顛倒夢園
羂索的結局, 一共打出了兩個。
Good Ending【永不停歇的余興】,還有Bad Ending【培育】。
夢子神游天外地劃著系統面板,思緒好像也在那令人恍惚的甘甜氣味里飄蕩著。
怎么說好呢。
對于羂索來說的好結局,或許其實是玩家的壞結局吧。
在只有鬼的世界里, 成為八十億人份咒力的承載體, 所謂的“神”, 到底還能不能維持原本的理性呢?
如果那條路線延續下去的話, 夢子覺得自己或許會變成巨大的、可以吞掉整顆星球的咒靈也說不定。
但是羂索的壞結局【培育】, 卻變成了她的養分。
“歡迎回來。”
古典的木質宅邸之中,深黑的夜晚, 加茂家卻到處點著燭火和燈。
從門廊慢慢走來的人, 黑色的長發垂在肩膀上,身上只是穿著簡單的襯衫。
在所有人都穿著和服、保留著宗家傳統的加茂家,這樣的穿著本來顯得格格不入,但是那雙紅梅色眼瞳含著朦朧的目光看過來,在彌漫著熏香的屋檐下輕聲細語地開口時,幾乎讓人恍如隔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尊敬起來。
“……夢子大人。”
年老的術師佝僂著脊背,為她捧上擦手的毛巾。
“……謝謝你, 四乃。”
夢子說出了之前聽到羂索說過的名字。
而佝僂的老者理所當然地對她垂下了頭。
仿佛一切本該如此。
他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睛,混沌地看向夢子身后的黑暗:“憲倫大人……沒有和您一同回來嗎?”
四乃的大腦、還有加茂家其他人的大腦, 因為羂索的緣故, 如今正彷徨在150年前。
所以會把羂索當作“憲倫大人”,讓加茂家和高層的保守派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同樣的,對他們來說,夢子也是150年前的“加茂夢子”了。
加茂憲倫和加茂夢子, 被次代家主帶回家的夢子,是憲倫大人心愛的妹妹……
“這個喔……我正想和你們說呢。”
夢子用那條雪白的毛巾捂在臉上, 像是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緩了幾秒后,她慢慢擦掉臉頰上、手上大片殷紅的血跡,放下手時,毛巾上已經被血染上了一片暗沉的紅色。
她紅梅色的眼睛微微下瞥,被血跡襯得格外艷麗的面容上帶著一點寧靜的、滿足的微笑。
“……‘哥哥’犯了大錯,我親手阻止了哥哥。”
說是阻止了人世的慘劇也不為過。
這是毋庸置疑的善行……不過,大家或許并不能理解吧。
在四乃僵硬起來的神情之中,夢子溫文地繼續道:
“以后,我就是加茂家的26代目當主了……你能夠理解我的話嗎,四乃?”
“…………”
老人的脊背好像又變得更彎下去了一點。
但是,就像一百五十年前一樣,他們順從地接受了同樣的結果。
“是的……當然,夢子、當主大人。”
啊。
如此愜意。
夢子踩在和150年前一樣、如此熟悉又有些細微變化的回廊上,一點點走到自己最喜歡的房間。
“脹相,”
她說,“這里是不是一點都沒變?”
回應她的是身后青年低沉的聲音:“是的。和您在的那時候一樣。”
一切都被保留得非常用心……她留下的痕跡,每一處都很明顯。
屏風后的展示架上,掛著靛藍色的、繪有精致花紋的和服。
香爐里還放著沒有燒完的熏香。
梅和妓夫太郎準備的靠墊,被好好放在榻榻米上。
明治時代自己死后,羂索也把加茂家的這些保留下來了嗎?
夢子有些不理解他做這些時都在想些什么。
把和服搭在展示架上,細心地撫平每個褶皺,點燃香爐里的熏香,修理窗外的松枝。
【‘因為我的朋友越來越少了*……像你一樣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夢子。’】
或許漫長的時光里,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蜜語也并不全部是謊言。
加茂家的夜晚,燃起了椿花的熏香。
夢子松開擦血的毛巾,披上靛藍色的羽織,輕輕靠在栽種了松樹的窗前,就像明治那時做的一樣,單手撐在靠枕上。
她側過頭看向門口跪伏在地的族人。
臉頰上或許還殘留著沒擦干凈的、羂索的血點。
“不用那樣看著我。你們把這里保存得這么好……我不會隨便弄臟這間屋子的。”
夢子從容而溫柔地說,
“他的這份心意……我收下了。”
虛假的“哥哥”。
藏在尸體中的大腦,羂索的結局,就像這個人一樣矛盾而充滿了詭誕的吸引力。
會被詛咒成龐然大物的結局,還有用他自己來滋養她的結局。
腦君。
對你來說的壞結局,是對我來說的好結局哦。
相對的,你所認為的好結局,也是我的壞結局。
我們大概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永遠都會站在彼此的反面吧?
“夢子大人,您想要什么呢?”
迷失在一百五十年前、仿佛身處明治的術師,恭敬地問道。
【夢子……】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嗯……讓我想想呢。”夢子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窗沿的紅眼毒蟲,慢慢說道,“……‘海溝最深處超過8000米,板塊的俯沖帶’。把放在那里的獄門疆給我拿回來。”
羂索把獄門疆封在了海溝的深處,還用咒靈放在那里監視著咒物的情況。
憂太的老師被封印在那里面……好像也是五條家的家主。
這種隱秘的巧合,讓夢子稍微晃了下神。
腦君把五條家的家主封印時,有沒有過和她此刻同樣的感覺呢?
或許他會覺得很有趣吧。
千年前進入獄門疆的五條家家主,在肉.體崩潰一百五十年后,又有一個五條家的六眼進入了那里。
不過,現在獄門疆也是留給她的遺產了喔。
夢子坐在榻榻米上,任由夜風把羽織和發絲吹得微微搖動,就那么側過頭,對一直保持沉默、站在陰影中的脹相溫聲細語道:
“等他們拿回來以后,把那個送去給憂太他們吧。”
面部帶有咒紋的青年抱著雙臂,輕輕點了下頭。
“好。”
脹相知道自己現在站的位置,以前一直是屬于妓夫太郎的。
站在夢子身后陰影的角落里,可以清晰地觀察到所有人的表情。一旦有任何人對她不敬,都可以被妓夫太郎輕易發現,再用自己的辦法讓對方好好治治眼睛或者舌頭。
連加茂家的術師都有些忌諱的、從游郭底層收債的妓夫,變成加茂家當主最好用的刀的“謝花大人”。
唯一被夢子變成鬼的兄妹。
現在也已經變成一抷墓土了吧。
那個腦子有點問題的蓮花教祖曾經期待的復蘇,大概只是美好的幻想而已。
夢子連妓夫太郎和梅都沒有復活,怎么還會去復活奇怪的笨蛋呢。
但是九相圖兄弟是不一樣的。
生下來就是亡骸的咒胎,作為長子,無論怎么被夢子使用都沒有關系。
脹相問道:“那么你呢?”
他很關心地問:“我可以來接你嗎?”
在脹相的注視中,坐在窗邊、背后就是松樹彎折的扇狀針葉的夢子,黑發披在靛藍色的和服上,好像與一百五十年前的景象重合了。
咒胎的第二位母親。
超越人世常識與想象的東西,都在這個人的內部存在著。
可是有時候,他又覺得夢子纖細的身影實在很脆弱,想要怎么呵護都不為過。
“嗯……”
那雙紅梅色的眼睛看向窗外籠罩著遠處天際的凈界。
不知道是不是脹相的錯覺,他看到夢子搭在窗沿、捏著毒蟲的手指上,原本淺色的指甲似乎稍微變長了一點。
“不用擔心我,脹相。”
夢子說,柔緩的聲音和房間里椿花的香氣融為一體,讓人有些沉醉在那種悠然的氣氛里,大腦一片空白。
那目光給人一種脖頸被輕輕地撫摸一下的、微妙的戰栗感。
“我有點話想和總監部的大家說……很快就會找到你們的。”
……
總監部。
保守派的核心,集中在加茂家和咒術總監部。
彷徨在150年前的加茂家,只要夢子出現在那里就可以得到了。
就算是籠罩在處決了血親的加茂夢子的陰云中,大家也會好好聽她說的話。
不過總監部就不一樣了。
畢竟羂索也沒辦法把所有人的記憶都混淆到過去。
所以作為加茂家的第26代目當主,讓她來幫助大家吧。
[記錄 2018年11月 京都]
[于薨星宮上方,確認發現死刑犯夏油杰的遺體。]
[執行人:最上 夢子]
[·原判定為夏油杰死亡。
但經由殘穢及天元大人判定,為平安時代術師羂索操縱尸骸,策劃澀谷事變。
將其視為詛咒師,判處死刑。]
[·判處最上夢子無罪。]
[·即刻推薦最上夢子為特級術師、加茂家家主,
全員認可。]
[咒術總監部通知:
[一、已確認死刑對象夏油杰死亡。]
[二、否定五條悟為澀谷事變共同正犯,取消將其逐出咒術界的決定。]
[……]
“這樣……可以了么?”
用屏風圍成一圈的房間里,原本端坐在紙門后的人,現在都伏在地上,在近乎屏息的氣氛中開口。
“夢子大人?”
唯一一個站著的人,在這樣的視角只能看到對方垂在地面的靛藍色衣擺。
她手里的書輕輕翻過一頁。
最上夢子。
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人,莫名其妙在加茂家當上了家主,但是這里沒有人可以開口質疑這個人。
從少女青黑色的尖銳指甲上滴落的血液,被注入了每個人的身體。
肉.體變得年輕、富有力量,但是感知上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了最上夢子的不可違抗。
【低下頭來。】
“砰——”
從術師變成鬼的高層們,頭被不可抵抗的力量,瞬間壓在了地面。
黑發的始祖合上手里那本被臨時寫出來的決定通知書,紙面相合、發出輕微的“嗒”的一聲,修長潔白的手指抬起來時,青黑色的尖銳指甲已經變成了人類的淺色。
最上夢子紅梅色的眼瞳溫和地垂下,注視著伏在自己面前的、因為變成鬼而格外年輕的高層們。
“嗯。基本都可以了……死滅洄游和國家的問題,你們都想到了解決辦法,做得很好……我覺得留下你們真的太好了喔。”
夢子發自內心地稱贊著。
在國家的高層待了很久的人,考慮這些問題就是可以處理得很好啊。
能讓他們為了自己的愿望拼命想辦法,真的是個很好的決定。
這樣一來,收回最后的宿儺的手指,結束死滅洄游后,憂太他們也不會被判處死刑了。
夢子露出了微笑。
“……無慘,把他們都殺了吧。”
第100章 燦爛顛倒夢園
夢子知道自己這個時候這么做并不好。
直接殺掉高層, 這么簡單的事,如果要做的話憂太他們自己就可以做了。
但是大家一直沒有那么去做,沒有跨越那條線。
【你在擔心什么,夢子?】
【沒什么好害怕的。】
腦中輕柔的低語, 不知何時在耳邊再次響起, 似有似無。
【被人恐懼并不是你的錯……你什么都沒有做錯。】
【都是這些廢物太無能的錯。】
無慘總是這么說。
這個人沒有善惡的界限, 就像隨時等待她落下的蛛網。
不過無慘維持著這樣也沒有什么不好。
“滴答”。
“不——住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血珠墜落在地面的液體中, 會蕩起淺淺的漣漪。
深紅色的血泊, 倒映著自己的臉,在那層漣漪里, 自己好像也被扭曲成怪異的模樣, 有些陌生起來。
靛藍色的和服,直到此刻也沒有沾上任何血漬。
咒術界的高層們,沒有任何人是特級的水準,沒有辦法抵抗單槍匹馬就能摧毀一個國家的特級術師。
“我知道這樣并不是正確的。”
夢子輕聲自言自語著,凝視著血泊里自己的眼睛。
但是世界上,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
不清洗這里的高層的話,他們遲早會給拼命戰斗的大家拖后腿的吧。
如果不是夢子的話, 恐怕憂太會選擇自己來做吧。
乙骨憂太會自己來殺掉高層。
因為大家都覺得這種沉重的事,是只有天災那樣的人、只有五條老師那種能力的人, 才可以去做。
從平安時代就一直是這樣。
五條老師承擔著這些。
老師或許、并不想成為做這些的人, 卻好像沒有選擇。
弱小的人、沒有達到那種程度的人,會本能地回避這些事,覺得離自己很遙遠,不認為自己可以承擔這種程度的責任。
沒有人會強迫自己承擔變成怪物的覺悟。
但是, 憂太的覺悟,會讓他在絕望的氣氛之中, 成為那個承擔的人。
就算他本身并沒有達到那種程度,乙骨憂太也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和人性,扭曲自己達到這種程度。
憂太的心意一直很溫柔、很珍貴。
這種必要的惡,憂太和老師的話一定是明白的。
“我不希望由他們來做這件事啊。”
……
彷徨在一百五十年前的加茂家,被真希滅門的禪院家,還有失去六眼后就一無是處的五條家。
盤踞在咒術界千年的宗家們,最后淪落到了現在這樣的境地。
死滅洄游的結界中,泳者和咒靈還在廢墟里不斷廝殺。
這就是零周目的時候沒能知道的真相。
絕望的氣氛,一點點纏繞在每個人的身上。
很痛苦吧。
以至于到最后的時候,惠被宿儺奪走了肉身,而為了打敗這樣的兩面宿儺,憂太也舍棄了自己的身體、轉移大腦到了視為恩人的老師的尸骸中。
就算是這樣,憂太也沒有辦法贏的。
越是知道這一點,看著他們那么無望地掙扎,越是感到不能接受。
胸口被緊緊地壓迫著,想要喘息,眼淚涌出的時候,卻連纏繞得自己無法呼吸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夢子知道憂太一定也是這樣的。
朋友,戀人,喜歡和同伴們待在一起,討厭的事是肥肉和獨自一人,人們的感情維系著他生存下去的欲.望。
乙骨憂太是為了他人而活的人。
和夢子分開以后,每一天都因那種精神上非人的痛楚和孤獨想要尋死,又被里香制止了。
直到進入咒術高專,才一點點好起來的。
月光總是籠罩著身體。
微風和冬天的雪,灑落在咒術高專和同伴的肩膀上。
破碎的夢子,無論健康或疾病,都不會讓彼此獨自一人。
為了夢子,為了里香,為了同伴和老師,乙骨憂太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他沒有辦法理解為了第二次人生、成為咒物在現代受肉復蘇,不惜成為死滅洄游的泳者,殺死無辜的人。
“你沒有朋友或戀人嗎?……為什么你可以為了一己私欲這么拼命呢?*”
乙骨憂太說道。
【人如果只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心就會腐壞。】
那副神情,幾乎和千年前的身影重合了。
啊啊……
哈、哈哈。
烏鷺咬緊牙齒,勾起了嘴角。
“你,是藤原的后人?!”
無法原諒。
朋友和戀人,可以被那么稱呼的人,早就不存在了。
就連想要得到的自我、想要被肯定的那份執著,也被人輕易地碾碎。
就算是【烏鷺亨子】這個名字,也不過是為了讓她成為替罪羊,所以才得到的東西。
她因為受肉、眼白變成黑色的雙目睜大,漂亮的臉頰因為怒意而泛起青筋,
“你這樣的世家子弟,又懂什么!*”
生下來就有自己姓名的人,生下來就有天分和地位的人,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因為心有不甘,才會在被冠上屠戮族人的罪名后,選擇再來一次。
可是即使如此,在死亡之海的第二次人生,她還是沒能游到盡頭。
乙骨憂太甚至沒有取她的性命。
“留著跟自己廝殺過的人一命,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烏鷺碰了碰斷掉的那條手臂所在的虛空,低聲道:“到極限的是你。*”
這樣的乙骨憂太,和千年前的那些人一樣。
烏鷺已經看得到自己和他們的結局了。
在兩面宿儺的面前,這種程度就已經是極限了……無論多絕望,多痛苦,他們都沒有辦法贏的。
兩面宿儺最后,是在土中活埋了自己、成了即身佛而死。
善惡在世界中顛倒、混亂,變成無序的混沌。
乙骨憂太什么也沒有說。
沒有指責,也沒有說那些踩在她雷點上的話。
“你不反駁嗎?”
“不……我沒有辦法反駁。無論說什么,對你來說都是傷害。”雙眼帶著青黑眼圈、清雋的面容有些蒼白的少年溫和地說:“請忘了吧。”
嘖。
……這不就更像了嗎。
烏鷺躺在地上,連懸浮在天空的力氣也沒有,好像被水面打濕了翅膀的、狼狽的鳥。
直到天臺的門被人推開了。
“嘎吱——”
“憂太……啊。”
紅梅色的眼睛,從上方看了下來。
她低著頭,黑色的長發有一絲從耳側滑落,在空中晃了一下:
“……烏鷺?”
“……”
“…………”
烏鷺亨子腦子里嗡的一聲。
為什么?
大概頓了數秒,她下意識抓住天空,擋住了落在夢子身上的陽光。
“謝謝你。我沒事的哦。”
夢子從她的術式中探出頭,臉頰被陽光照耀成溫暖的顏色,露出了讓人暈頭轉向的笑臉。
“你平安回來了呢……烏鷺。”
“……”
或許是因為傷口的疼痛,烏鷺輕微顫抖地抽了口氣。
深秋的午后,廢墟里還殘留著血和灰塵的氣味,咒力的殘穢布滿了空氣,把陽光折射成一種幻夢般的色彩。
樹枝重新浮到了水面。
烏鷺問:“你被藤原和五條復活了嗎,夢子?”
乙骨憂太是藤原的后人?還是說轉世?
不然的話,為什么現在還會見到這兩個人?
為什么還可以出現在這里?
為什么、你會……
刺痛的感覺,好像從斷臂一直蔓延到胸口,變得格外難以忍受、必須喘息起來。
“嗯?不是的。”
夢子蹲在她身邊,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條疼痛到不停喘著氣才能忍受的斷臂,痛苦就迅速地消失了。
“雪鵺已經死了。”
她說道,聲音很輕。
……
平安時代的事,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但是又好像只是過去了短暫的幾天而已。
乙骨憂太很體貼地把空間留給了她們,安靜地坐在不遠處,雙眼始終注視著夢子。
烏鷺亨子怎么看他都很不順眼。
“那家伙真不是藤原家的人?”
她皺緊了眉毛,像是吃到了討厭的東西:“你真的總是會被奇怪的家伙包圍。”
“烏鷺還在討厭雪鵺呢?”
“所以說、我只是和那家伙合不來。”
就算知道了千年前背負的罪名,并不是藤原雪鵺想讓自己替罪,情感上也難以忍受。
捆縛住自己的東西、想要得到的東西,無論怎么掙扎、發怒、不甘,在他們眼里也只是無意義的行動。
烏鷺亨子撥開散落到眼前的頭發。
生下來就是白色的鳥,對黑色的鳥說“白色的羽毛并不重要”,這種話不覺得很虛偽嗎?
“嗯……我覺得他不是這樣想的。”
夢子坐在廢墟的石塊上,雙腳自然地垂落下來,用手心接住幾點被咒力殘穢染成淡紫色的碎屑,把它變成了一只蝴蝶式神。
“‘烏鷺’這個名字呢……雖然外面是黑色的,但是,內里其實是白色的鷺鷥。”
圍棋也好,人也好,都有著黑色和白色的部分。
同樣的語言,可以有不同的解釋。
在死亡之海,天空中,結界上分布著精細的咒力,像是海洋的浪潮。
夢子的聲音,也像是水面緩緩漾開的波紋,仿佛飄蕩在另一個寧靜的世界。
“雪鵺應該是希望烏鷺能夠不要在意別人的評價,自如地活下去吧。”
戰斗后的余味,想要安睡的午后。
夢子的笑臉。
還有合不來的家伙,一直靜靜看著這邊。
“……是嗎。”
烏鷺亨子盯著上空盤旋的紙式神,在那只白蝶落在夢子的肩膀上時,沒什么意義地說道。
夢子不知道從哪里拿到了笛子。
“是的。”
在戰斗的狹間,坐在散落著干涸血跡的白色廢墟里,慢悠悠地吹起了曲子。
內心真正渴望的東西,不得解脫的心癮,在清澈的笛音里一點點飛走。
閉上眼睛吧。
這種強加的不幸的命運,只是一個噩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