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 第二十一晚
◎就瞎聊一堆。◎
21
演唱會開始安檢入場前, 場館外很是熱鬧,沿街走幾步便看到一個攤位,賣水的、賣應援棒的、幫歌迷化妝的。
姜織舉著手機和老爸視頻,轉著手機鏡頭挨個給他介紹自己的同學。
沈譯馳蹲在路邊系鞋帶, 不知情的情況下只露了個后背入鏡。
姜織只是隨便跟家人分享一下, 讓對方不要擔心, 鏡頭一帶就過,姜國山卻看得認真。
沈譯馳起身時, 姜織視頻到尾聲,正好掛斷。沈譯馳看她一眼, 問:“你剛才叫我?”
姜織翻著群里大家陸續發來的照片, 手指劃著屏幕, 群里的照片沒一會兒就翻到最頂,解釋:“在跟我爸視頻。他夸你穿衣品味好。”
沈譯馳哦了聲,心說只一個背影能看到什么。
姜織保存了幾張,記起幾個人拍合照用的是吳桐雨的手機,偏頭在不遠處找到她,讓她把合照往群里發一下, 然后繼續跟沈譯馳閑聊:“你站這么遠還能聽見我說什么?”
沈譯馳邊走邊把近處的一個不知誰丟的煙頭踢到垃圾桶邊上, 手插在夾克口袋里:“……我聽力比較好。”頓了下, 他表示,“不是刻意聽的。”
姜織不介意偷聽不偷聽, 注意力落回手機上,吳桐雨應完立馬行動,但周圍人擠人, 網絡狀況不太好, 姜織等了會才加載完照片:“沒講你的壞話。我從小到大交過的朋友, 我爸都認識,比我還了解對方。”
沈譯馳盯著她一心看手機,心說,他就一點都不特殊唄,玩手機都比跟他聊天有意思是不是。
姜織將幾張合照挑了一遍,打算將大家形象最好的一張轉發給姜國山,正要點最后一次確認鍵時,似有所感地抬頭,見被沈譯馳正注視著她的手機屏幕,出于禮貌說了句:“我把大家一起拍的合照發給我爸,你不介意吧。”
沈譯馳一直盯著她劃照片的動作,一張接一張,每張都要放大縮小地仔細看一遍。
聞言,他抬頭看眼姜織,明明是個連招呼都不用打的行為,被她如此興師動眾地盯著征詢意見,把沈譯馳整不會了。他動了下肩膀,移開視線隨便看了個方向,說:“我無所謂。”
有什么好問的,他還能說不行?她怎么不問問周淮問問方時許?
這時姜織被吳桐雨叫去,一起拍照片。兩個女生換了幾輪動作,隔了段距離的周淮似乎要用充電寶,就近叫了聲沈譯馳:“我怎么找不到了,你問問姜織在她那里沒。”
沈譯馳:“你自己問她。”
周淮莫名其妙地看他眼,往這邊走:“你這什么反應,人姜織惹到你了?”
吳桐雨護犢子雷達滴滴滴發出警報,冷冷地瞪過去,附和了句:“就是,人姜織怎么惹到你了?”
沈譯馳:“……”
姜織站的位置距離他們不遠,自然能聽到,從包里找到充電寶,拿給周淮:“在我這,給。”
把東西遞過去后,姜織偷看了沈譯馳一眼,周淮和吳桐雨一句接一句的話給她提了個醒,沈譯馳好像突然不開心了,是因為自己把他的照片往外發嗎?
她清楚知名度高的人,自尊心強,多少都有些包袱在。
要不跟他強調下,只是給她爸爸看,不亂傳。
思來想去,最終姜織決定,只給姜國山發了幾張風景照,沒發帶人物的-
演唱會準點開始,日落月升,氣溫降了,絲毫不影響現場歌迷高漲的氣氛。
結束時,吳桐雨嗓子唱歌唱啞了,被前排演唱會偷偷準備了戒指告白的情侶感動瘋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從場館出來,冷風一吹,吳桐雨覺得臉皺得難受,當即把衣領拉到最頂:“還是你有先見之明,提醒我拿了個厚外套。”
姜織心說多虧沈譯馳提醒:“你不是說要去廁所嗎?我在這等你,免得他們出來找不到我們。”
近九萬人潮水似的涌在場館各處,他們七個人原本前后腳往外走,結果一會兒沖散幾個一會兒沖散幾個,這會兒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
姜織正準備在群里問問找個集合的地點,剛一解鎖,看到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馮敏的。預感到要發生什么,一整晚都沒表現得多亢奮的姜織,這會兒只覺腎上腺激素瘋狂分泌,大腦嗡一下,瞬間空白。
沈譯馳出來時,看到落單的姜織。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站在人來人往的人流中,像頭迷路或者犯錯的小鹿,耷拉著腦袋發呆。
眼看一個路過女生頭頂的發箍尖角要戳到姜織的太陽穴,沈譯馳手快,過去拉著她的手臂把人往旁邊帶了下:“別停在這。”
沈譯馳把人拽到墻根人少處,才撤回手。
“謝謝。”姜織朝周圍看看,“他們呢,還沒出來嗎?”
“走散了。”沈譯馳只說了這一句便不吭聲。
周圍很吵,每個人都在說話,說著各種各樣的話,聽不清內容,只覺得像一鍋沸騰的水。
唯獨他倆沒有說話,氣氛安靜得讓姜織難免繼續為電話的事燒心。
在沈譯馳從手機上移開視線時,她開始沒話找話:“你們組樂隊時,有計劃過走到更大舞臺嗎?比如開演唱會,或者巡演。”
沈譯馳沒懂話題怎么跳到這了,不過身處這個場館,冒出這個話題也是難免。他換了個地方站,用后背擋住吹來的風:“當時沒想這么多。我做一件事不是為了幾年后的成就,單純是因為當下的喜歡。”
感覺自己答得干巴巴的,他頓了下,補充了句:“我們幾個還挺有自知之明的,除了周淮以后會專攻音樂,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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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性強點兒,剩下幾個都是業余水平。要是哪天突然來個音樂制作人告訴我們不要妄自菲薄,是音樂界的滄海遺珠。那我想,我們也會努力一把,追上那個天賦異稟的自己。”
姜織歪頭看他,又是遺憾他們樂隊沒寫歌的眼神:“說起來,我還沒看過你們的演出呢。”
“沒在學校里演過。”見姜織還沒移開視線,沈譯馳喉結滾了下,反問:“上學期在籃球場邊把我叫住說話,真不是要表白?”
姜織眨眼:“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你要是喜……關注我,能沒在網上看過我們樂隊的演出視頻?”
在校園墻上被投稿的次數沒有上百也有幾十了,雖說都是些在校外的小比賽小演出,獎金不多觀眾也不多,但他們樂隊登場時人氣還是很旺的。
“你遇到那種情況不都拒絕嗎?所以是和不是好像沒有區別吧。”姜織這會兒腦袋昏昏沉沉,各種事的思路繞成一團,扯都扯不開,繞口令似的聊著,沒有意識到自己造成了多深的誤解。
“……沒有人想要擅長這個。”沈譯馳語氣聽上去有點嚴肅,“我對感情挺認真的。”
“抱歉,是我失言。”姜織正經檢討,過了會兒,記起一件重要的事,指責的語氣,“那你之前還說要跟我綁定學習搭子。”
“……”沈譯馳覺得姜織可能對感情就沒開竅,對待這個話題的態度跟探討學術問題似的,感情是像一加一等于二這樣情緒明了的問題嗎?簡直比π小數點后到底有多少位數還要難好嗎?
姜織被沈譯馳瞪了一眼,半天沒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放棄為難自己,換了個問題捋答案。
比如他們的樂隊叫什么名字,她琢磨半天沒記起來,因為太冷不想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用手機查一查,正準備直接問眼前的樂隊成員。
沈譯馳快她一步開口:“姜織,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姜織:“……”
她盯著眼各式各樣邁過的鞋子和褲腳看了會,抬眼對上他的目光,語調明顯落寞真實些:“很明顯嗎?”
沈譯馳嗯了聲,說:“仿佛在作死。”
不止沒在狀態,沒帶腦子,感覺她現在這股瘋勁兒有點叛逆過頭了。
姜織東扯西扯,結果掩飾失敗,插在口袋里捏著手機的五指緊了緊,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我媽給我打電話了,打了很多通。她應該是知道我來南京了。”
沈譯馳正往群里發消息,把集合地點定在傍晚拍合照的地方,距離場館遠一點,人流應該會少,剛發送完,聽見姜織的話,也不管其他人發表了什么意見,把手機收起來,腦海中閃過剛剛姜織站在人流中失魂落魄的樣子,原來有跡可循。
他問:“怕挨訓?”
姜織點點頭,又搖頭:“我奶奶有點兒重男輕女,對我不冷不淡的,因為我媽不要二胎的事,和她感情也不好。我奶奶那邊有很多倚老賣老的親戚,常常在背后嚼舌根,我媽為了爭口氣,一直對我很嚴格。我都習慣了……我大概是怕她失望吧。”
魚貫而出的歌迷處在不同的年齡段,來自各行各業,有眼神清澈天真不管打扮得多成熟一眼就能認出身份的學生,也有舉止言談更穩重得體的成年人,他們或優雅知性、或灑脫爛漫,渾身散發著自信從容,踩著高跟鞋像女戰士一樣,擁有戰無不勝的氣場。
“好想快點長大啊。”姜織病急亂投醫地感慨。
沈譯馳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視野里行人匆匆,學生腳步雀躍輕快,年輕的男人女人盡情享受著休息日的放縱,各有各的世界。
他將視線收回,落到她臉上,見她仍然盯著路人看得認真,語氣里的羨慕不像是假裝,手抬到她額前,食中兩指并著,用指背輕輕彈了她一下,提醒她看自己:“傻,剛剛從你面前走過的穿黑色風衣的男生在演唱會進行到一半時掏出電腦改論文,穿小香風套裝的女人連著拒絕了好幾通疑似領導或者合作方打來的電話,每個人,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同樣羨慕著現在的我們。我們一定會往前走,終將經歷他們所處的階段,但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所以最好的永遠不是將來,也不是過去,而是當下。”
姜織突然冷靜下來,人流在她眼前有了更豐富厚重的色彩。
就在姜織重新理解了逃避和面對的意義時,再度聽到沈譯馳的聲音——
“先不要擔心這么多。去回個電話吧,在電話里溝通或者見個面,你媽媽現在應該還沒有休息。”
…………
大概是姜織沒接電話這段時間,馮敏想通了。姜織回撥過電話后,并沒有聽到火山爆發般的批評和指責,馮敏變得很不像她了,平靜地詢問姜織現在在哪里,又問住在哪,然后定了在酒店一樓的咖啡廳見面。
奧體場館外、地鐵站擠滿了人,打車軟件上出租車排了上千號,姜織跟吳桐雨打了聲招呼沒等其他人,費了些功夫提前回到酒店。
也是湊巧,姜織搭乘的出租車在酒店前面停下,她正操作著手機付車費時,聽到司機盯著車外嚯了一聲,驚嘆:“這車夠帥的。”
姜織本沒注意,剛要提醒師傅自己付好了,讓他查收,便準備解安全帶下車,余光不經意一掃,看到了從賓利副駕下來的馮敏。
沒等姜織追過去,便見賓利駕駛側車門打開,走下來一位沉穩成熟的穿暗藍色西裝的男人,看上去和她父母年紀相仿,只見男人手里拿著個什么,從車頭繞道馮敏面前,將手里的東西在她脖子上繞了兩圈。
哦,是一條圍巾。
隔得遠,姜織只看到男生輕攬了下馮敏的后背,然后目送她進了酒店,才上車離開。
幾分鐘后,姜織來到咖啡廳,看著馮敏把圍巾摘了和包放在一起,坐到她對面,喊了聲:“媽。”
馮敏是個很愛美的人,哪怕在有了姜織后忙女兒的教育忙柴米油鹽還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也依然把自己打扮得靚麗時髦。
姜織進酒店這一路,腦內閃過很多種可能,媽媽是不是開始了新的戀情,如果是的話,為什么沒有告訴她,是不是就像老爸放棄她的撫養權一樣,也要放棄她,又在想那個叔叔是誰啊,他會對媽媽好媽,會比爸爸對媽媽還好嗎?
還想到媽媽今晚在電話里沒有發火,是覺得失望,不想管她了嗎?
什么都不告訴她,以前讓她完成什么事的時候總愛說“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不能這么任性”,可現在真遇到什么事又拿到當小孩子,覺得她不必知道。
大人怎么這么雙標啊。
姜織心里開始生氣,氣他們,氣自己,直到看到馮敏因為住院手術的一番折騰而比往日要慘白的臉色和更清瘦的樣子,她突然就不敢生氣了。
姜織剛想問問她身體情況,馮敏把牛奶杯擱回到碟子里,繃著唇角,威壓地看著她,說:“能耐了你,不好好在家復習跑南京看演唱會。我要不是給亓老師打電話了解你的學習情況,都不知道你這周請假了!”
…………
另外六個人見奧體周圍不好打車也不著急走,在附近找了家口碑不錯的火鍋店。
火鍋怎么煮都不會難吃,店里還配套了以金陵文化為核心的簡易劇本殺游戲,一群人又吃又玩,好不快樂。
沈譯馳大概是唯一一個不在狀態的,對火鍋沒有胃口,對游戲沒有勝負欲,用周淮的話形容就是,沈譯馳往那一坐,路過的狗看了都得翻個白眼,覺得他冷著一張臉拽什么拽。
沈譯馳捏著手機,任由他冷嘲熱諷,油鹽不進。
對于他這隔幾分鐘瞄一眼微信的架勢,周淮實在看不下去,拍了幾張火鍋的照片發到群里,特意艾特姜織,還慫恿其他人一起加入,美其名曰,饞一下沒口福的人。
群里每人至少艾特她一次,嘻嘻哈哈地說著:“我們也沒吃什么,就是毛肚肥牛鴨腸蝦滑……”“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我就只是淺撐了一下”,諸如此類。
姜織回得快,發了個流口水的表情包,又發了個揮著錘頭砸頭的表情包,參加話題互動。
周淮翻了翻,沒看到沈譯馳發哪怕一個字,從手機上移開視線,踢了他一腳,示意他抓緊,別在這當望妻石。
沈譯馳把腿往后撤撤,依舊沒參與,而是點進姜織的頭像,私聊她:“聊完了?挨訓沒?”
想了想,他把后一句刪掉,發送出去后,加入南極生物峮乙巫二耳七舞爾叭依又發了一句,“要幫你打包吃的嗎?店里的紅糖糍粑還不錯。”
姜織隔了會兒回,先是給他發了張自己拍的提拉米蘇的照片,說:“不用,我跟我媽也在吃東西,不用幫我帶。”
然后再回答第一條的問題:“倒沒被訓,但……唉,事情有點復雜,以后有機會跟你說。”
以后。
沈譯馳一直很喜歡這個詞。
沈譯馳擱下手機,拿起筷子,吃飯的態度積極很多。
周淮在一旁嘆氣:“你沒救了。”-
翌日一早,身體的生物鐘讓姜織自然醒,她將接下來要響的鬧鐘關掉,打算再睡一會,這時看到了姜國山發來的消息:“爸爸到南京了,醒了給我回消息。”
犯懶的念頭瞬間一空,姜織翻了翻上面的聊天記錄,發現自己昨晚臨睡前,距離收到這條消息的三個小時前,自己發給對方的:
“老爸,我媽是不是要組成新家庭了,我看到他和一個叔叔走得很近。”
姜織很克制地沒用“抱在一起了”來描述,心存僥幸那也有可能是好友間的禮儀方式。
但夜晚放大人的情緒,焦慮戰勝了理性,她又問:“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誰能想到姜國山沒立刻回不是沒有看到,而是直接開車來了南京。
姜織去陽臺和爸爸打了個電話,半小時后,收拾好行李坐在姜國山的越野車副駕上,捧著個糯嘰嘰的米糕解決早餐。
車子開過收費站,上了高速,朝著宿營的方向開,距離南京越來越遠。
“昨晚你媽和你聊什么了?”
姜織把吃的咽了才說:“就問了我的學習情況,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她細數著,頓了下,才說,“我沒問那個叔叔是誰,我媽有告訴你嗎?”
姜國山目視前方,專注開車,在姜織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時,他說:“是你媽媽以前的同學,現在和她在一個地方工作。”
姜織哦了聲,沒問媽媽是因為這個才要調來南京的嗎,感覺這個猜測問出來太傷人。她看著剩下的大半塊米糕,不知道是剛起來,又或者是坐車的關系,沒太有什么胃口,已經吃不下了。
她將袋子扯起來,慢吞吞系好。
想到昨晚發給姜國山的第二條消息,問:“爸爸你當初為什么不要我的撫養權?”
姜國山:“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已經不需要監護人了。”沉默了會,他才說,“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媽媽更愛你。”
“爸爸也沒有嗎?”
“沒有。”姜國山斬釘截鐵,對此有很清晰的認知,他屬于煙嗓,低沉磁性,此刻格外溫柔,“不是爸爸不愛你,而是因為媽媽太愛你了。”
姜織偏頭看他。
姜國山眼底映著路況,筆直寬闊的高速路,行道樹,藍天,日光,他透過這些,好像看到了很久遠的歲月。
十九年前,還是背包客的姜國山在西北遇到了去做項目的馮敏,一見鐘情。
只短短相處十天,十天后,姜國山去往下一個城市,看更美的風景,結交更有才華的朋友。而馮敏返校寫項目論文、準備出國留學的材料,準備為自己熱愛的天文事業扎根、生芽,奉獻余生。
但半個月后,馮敏發現自己懷孕了,這種小概率事件竟然出現了她頭上。
更小概率的是,她拿到檢測報告的第二天,在糾結自己該何去何從時,又遇見了姜國山。
本來出現在青海、四川、云南、西藏或者哪哪都有可能,總之不可能在南京的姜國山給了她一個很干凈真誠的笑容,為這場重逢。
馮敏沒有笑,眼神里一閃而過的是驚慌,這讓在分開后的每一天都控制不住想要見她、在得知在她上學的城市有個自己可去可不去的活動時,幾乎沒猶豫便更改行程空降到這里的姜國山,終于冷靜了,清醒了。
驚喜變成了驚嚇,他以為自己搞砸了。
這份冷靜持續到他得知馮敏懷孕。
后來姜國山常常在想,當時自己是什么樣的心情。開心,緊張,感恩,又或者害怕?說不清。
要問他后悔過嗎?后悔過,在看到馮敏結婚多年參加完同學聚會回來捧著自己擱置的留學材料和專業論文時他后悔過。
他和馮敏閃婚時,做過陪她出國的打算,但那年他母親病重,非但沒辦法遠行,夫妻倆還得定居在宿營。
什么背包客自由放蕩無處安放的生活態度,什么為天文事業肝腦涂地的人生理想,都敗給了柴米油鹽、生活瑣碎、家長里短。
生下姜織后,馮敏準備再次遞交了留學材料,可姜織從小體弱愛哭,只有媽媽抱才能哄好,想了很多種法子都解決不了。馮敏狠不下心,所以留學計劃再次擱置。
一年又一年,一次次被擱置。
后來,馮敏便不提了,忙女兒的教育、忙柴米油鹽、還要早九晚五地在研究所工作。
…………
上午的道路比凌晨那會兒要擁擠,開進宿營的界線,窗外的街景漸漸變得熟悉。
姜織坐久了腰有些不舒服,從后座拿了個護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墊著靠住。
姜國山這時說:“你媽媽從小對你都很嚴格,是因為不想你留遺憾,包括看到你受傷也愿意支持你跳舞一樣,是怕你日后會為放棄后悔。”
一向對妻子的教育方式不提意見的姜國山,卻堅持不許姜織跳舞,實則是狠心地替矛盾掙扎的妻子做的決定。
畢竟姜織那么熱愛跳舞,放棄意味著丟掉了信仰與心中的燈塔。馮敏自己為婚姻放棄過事業,為此在此去經年柴米油鹽的瑣碎中,也曾后悔過。她極端地不想姜織留遺憾,強硬不讓女兒放棄,但也會心疼后怕地在夜里偷偷抹眼淚。
所以姜國山就來做這個壞人吧,又一次做了壞人。
“你媽媽也有遺憾,現在她在努力彌補自己過去的遺憾,所以我尊重她的一切選擇。”他說-
彼時,南京。
昨晚嗨到太晚的這群人難得睡了個懶覺,沈譯馳在給姜織發消息和去敲她房間門之間選擇了后者,她粉飾太平的能力讓沈譯馳不親眼見到她不放心。
門被叩響。
里面傳來吳桐雨的聲音:“誰啊。”
沒等沈譯馳答,門板徑自被拉開,吳桐雨毫無危機意識地舉著牙刷站在門內,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看了沈譯馳一眼,一邊低頭繼續看手機,嘟囔了句“這么早”,一邊等他說話。
“……我找姜織。”
吳桐雨頭依舊沒抬,正在給姜織打電話,同時問:“有事?”
沈譯馳接受著拷問,答:“我耳機是不是落在她那了?”
這理由自然是編的,總不能說就來看看她,或者叫她下樓吃早餐,又或者出門逛逛什么的,顯得太曖昧。
吳桐雨哦了聲,堵在門口沒扭頭叫人,而是對著舉在耳邊剛剛接通的手機叫了聲:“吱吱你到家了沒?哦,那就行……”頓了下,她撩起眼皮看了眼一大早敲門的男生,說:“沈譯馳來找你,說找你要什么東西,”她著急去刷牙,把手機直接塞給沈譯馳,“你自己跟她聊。”
“?”
沈譯馳剛剛一直沒機會插話,接住手機還有點懵,聽到電話那頭女孩兒干凈清脆的聲音問:“沈譯馳?你找我要什么東西?”
“沒什么,我記錯了。”頓了下,他問,“你回家了?”
姜織這會兒已經到家附近的生活超市了,姜國山說以為她這兩天不在家,就沒急著往家里的冰箱添置食材,正好現在順路買點。
她從小喜歡逛超市,覺得一點點把購物車裝滿的過程特別開心。姜國山自然了解她,這么做主要是為了讓她調整心情。
經過這一路,姜織心情確實很好,講電話時語氣都是輕快的:“對。我爸早晨開車回宿營,正好捎上我。你們今天在南京玩得開心啊。”
“好。”沈譯馳本該為姜織沒事而感到輕松,可偏偏心口堵著,沒什么想說的,只道,“那我掛了。”
姜國山在海鮮區打完稱,過來見女兒盯著手機發呆,調侃:“業務這么繁忙呢。”
姜織咧開笑,挽著老爸的手臂說:“哪有,我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輔助老爸做大餐。”
她也不知道跟誰說,總覺得沈譯馳這人很難以接近,明明面對面能聊很久,在電話里卻變得十分生疏。
難懂。
22 ☪ 第二十二晚
◎這么卑微嗎我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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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譯馳這個人, 難懂嗎?
要是周淮來回答,答案一定是很好懂啊。
沈譯馳這個人真實純粹,喜歡跟人打交道,也擅長打交道, 游刃有余的, 但身上沒有絲毫市儈和世故。
他是個有耐心的人, 對事有耐心,要做什么就能做得好, 對心思干凈的人也有耐心,從不恃才傲物;但他有時候又沒耐心, 對那些在他面前耍心眼的人沒耐心, 他明明知道說什么會討巧能四兩撥千斤地避開, 可偏偏懶得應付,多一個眼神都不給,說通俗點兒就是“會掛臉”。
人長得帥,從小到大公認的,小時候性格比現在熱情,鬧騰, 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對世界充滿好奇, 但當他發現沒什么人懂他, 就不愛笑了,小嘴唇一抿, 有點兒少年老成的意思,比現在還酷還拽。時不時蹦出來一句什么話,因為思考角度太清醒顯得這小孩嘴巴壞, 不懂得給人留面子, 但因為說的都是實話, 加上童言無忌,壞得讓人挑不出錯。
這是小學的時候,是周淮從別人那打聽來的評價。
初中時周淮才認識沈譯馳,從最初覺得他是自己撩妹路上不可忽視的競爭對手,到發覺他竟然沒有絲毫參與競爭的意識,覺得自己被比下去的同時,又對這人產生了濃厚的好奇。那段時間,周淮頻出奇招試探他的底線和弱點,能用的法子都用了,結果就是這人跟刀槍不入似的,你說什么他都淡淡的,反倒周淮自己被他了解了個徹底。考慮到殺人滅口犯法,周淮沒辦法就跟他做起了朋友。
剛當朋友那會,周淮也會覺得沈譯馳什么都懂,卻什么都不說的樣子很裝,接觸久了才改觀。沈譯馳像個旁觀者,觀察著別人的生活,但不影響別人,也不被別人影響自己,是很堅定的一個人。
周淮一度覺得,沈譯馳是會相信世上有超級英雄和奧特曼的那類人,多數時候很有少年氣,熱血,坦誠,站在那里就讓人感受到希望和勇氣。
整個初中,他倆跟雙生子似的,形影不離。
不熟悉沈譯馳的人,可能覺得兩人中周淮會來事,但周淮知道,沈譯馳才是那個有格局的人。
沈譯馳離開時房間什么樣,再回來還是老樣子。
他找到充電線把沒剩多少電的手機充上,隔壁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機屏幕亮起時籠出小一團光,臉沒露出來,先聽見聲音:“一大早出去是送她了?”
“餓醒了,出去買吃的。”沈譯馳朝桌上自己打包回來的小吃抬抬下巴。
昨晚大家從外面回來后,幾個男生又打了會兒牌,睡覺時天都要亮了。他們起得晚,酒店餐廳早停止供應早餐,他這個理由正合適。
但周淮哪管他說了什么,畢竟自己長了眼睛,會看。他在群里回了姜織解釋自己有事先回宿營的消息,沒讓她孤零零地被晾在那,問對面的人:“沒送?你昨晚要死要活的樣子,還以為你告白了在等她答復呢。所以是被拒絕了?在群里連人消息都不回一下,你這脾氣怪大的。”
“不是告白,也沒準備告白。”真不怪沈譯馳沒回,他手機電量不足,跟沈一星視頻了會兒,差點連小吃的錢都沒法付,壓根沒注意到群消息。
周淮趴在那,在剪要往短視頻平臺上發的日常視頻,相同的音效翻來覆去的響:“你就是包袱太重,總想著要女生先說,完全沒必要有什么心理負擔。你要明白一個道理,同樣是漢堡,你餓的時候吃和剛吃了頓火鍋再吃,那味道能一樣嗎?我再拿一件吳桐雨的事給你舉例子吧,同樣一本小說,她考試前偷摸地看,就比假期閑的無聊不知要做點兒什么時看,有意思得多。你看這個例子多典型。越是考前緊繃高壓的環境,事情越能迸發出意想不到的美妙。”
這什么破類比。沈譯馳沉默了會兒,不打算聽他扯,仍堅定自己的想法:“高考完再說吧。”
周淮在剪輯這事上熟能生巧,沒怎么加繁瑣的視覺效果,最后過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大問題就發出去了,這會兒功夫隨手刷起推薦到首頁的幾個視頻。
也是巧,周淮沒留意刷的是關注的那欄,其中有個他只看id一時忘記是誰的賬號發了個姜織跳舞的卡點視頻,截取的都是她單人的舞蹈動作,背景是舞蹈房,穿著淺粉色的練功服,纖細的身段柔美與力量并存,那個倒踢紫金冠漂亮又干脆。視頻是幾年前的吧,像素有些不清晰,但這反倒襯得舞者連鬢角的發絲都有韻味。
是以前沒看過的素材,他隨手分享給沈譯馳提醒他看,然后點進評論區,有人跟周淮有一樣的疑問,以為這是姜織的賬號,有其他好友評論:“看主頁就知道,發布者是姜織的閨蜜。”
哦,是吳桐雨又改名了。
周淮特意切出去,看了眼那id——“不怪他眼瞎”。
周淮:“……”吳桐雨這什么爛品味啊。
沈譯馳靠在五斗櫥上,扯著充電線看手機,先捧場的把周淮發布的視頻點贊,然后才從頭到尾看一遍。
從在宿營的高鐵站開始,一直拍到昨晚吃火鍋,周淮利用手邊一切能利用的物品將轉場技巧做到了極致。
周淮聽著他手機的聲音,抬眼看他,提醒:“不是讓你看我發的,去看我分享的。”頓了下,他決定下劑猛藥,“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好些人跟我打聽她,是真事。你不行動別人可就行動了,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
“她要真看上誰,那我就祝福。再不濟,等她分手。”沈譯馳說完才點開那卡點視頻,還是那副靠著的姿態,表情跟看周淮那日常視頻時沒差別,但眼神一瞬不瞬完全不同,甚至沒注意到已經播到第二遍了。
周淮揚揚眉,故意調侃:“這么卑微嗎我馳哥,那我可就放心給他們搭線了啊。”
23 ☪ 第二十三晚
◎風雨同舟。◎
23
沈譯馳從南京回來后在家住了一晚, 周一返校時遲了些。
從后門進教室時,正看到史唐叫住姜織說話,問她昨天提前走是玩得不開心還是家里有事?史唐很有班長意識,零零碎碎說了不少。
沈譯馳一進門, 姜織就注意到, 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史唐事無巨細的關心讓她有點走神, 還是本能的直接,在聽到腳步聲時第一時間抬頭, 看到沈譯馳臨進門被人叫住,說著什么。
和在學校頻繁的接觸不同, 脫離校園的南京之旅似乎讓他們的關系更熟悉了。
但因為吳桐雨昨晚來她家串門時無心的話, 讓她也有顧慮。
“因為咱們幾個去看演唱會的照片被周淮發在社交平臺上, 被很多人看到。有人在背后說閑話,說我們上趕著倒貼,傻逼嗎,我看這些人是酸死了吧。”當時吳桐雨一邊嗑瓜子一邊說。
對于這些議論,姜織本沒當回事,等聊了幾個話題后, 她用吳桐雨的手機看那個舞蹈卡點視頻時, 正好有人給吳桐雨發私信, 姜織不小心看到,話用詞尖銳夾雜幾句骯臟的國罵, 適才知道,主要陰陽怪氣嘲諷的是姜織倒貼沈譯馳。
看完吳桐雨小炮仗似的給她伸張正義,姜織不動聲色地把手機還給她, 沒提這件事。
所以此刻, 門內門外的兩個人四目相對的瞬間, 姜織率先移開目光,一副我剛剛不過是看了眼風景的淡定。
沈譯馳跟人說完事,進教室時,姜織則借口“我想起來要講評的試卷還沒寫完”生硬匆忙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史唐話還沒說完,愣了下,望望姜織,再看看剛坐下的沈譯馳,問:“你倆鬧別扭了?”
史唐說完覺得自己猜得很有道理,“你來之前,我和她聊得好好的,你一來,她就走了。”
女孩的借口太拙劣,一看就是在撒謊,故意躲著他?沈譯馳粗略回憶了遍周末兩天的發生的事,沒覺得有哪不對勁兒的。
“沒有。”沈譯馳回史唐,“就不能是她真有事?”
史唐覺得不像,但沒執著這個話題,說起正事:“演講稿那事,你怎么想的?”
沈譯馳從書包里往外拿書本文具,整理到一半時,看到個不屬于他的東西——是個相框,里面是一張全家福,相框背面是沈一星歪歪扭扭的字:“哥哥,我發現一個秘密,你不在家的時候爸爸媽媽總偷偷夸你,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哥哥。”
落款是“最暖心的沈一星。”
其“偷偷”這倆字因為筆畫太多,被他寫得格外大,憨憨的;“沈一星”三個字則寫得最工整。
沈譯馳勾唇笑了下,被史唐撞了下胳膊,一臉“你不能不當回事”的神情瞪著。
沈譯馳給面子地正經起來:“你有什么主意?”
“我還真有。雖然沒拍到人,但我們要不要炸一下。”史唐朝前面某個男生瞥一眼,說,“你不是說遇到鄧廷了嗎?”
…………
姜織回到座位,抽出習題冊假模假式地裝忙碌,大概過了三五分鐘,她估摸著差不多了,才恢復自己平時的節奏,梳理上周的學習內容,制定今天的學習計劃。
鄧廷幾次朝姜織看來,欲言又止。終于在姜織找不到紅筆時,把自己的先遞給她:“要先用我的嗎?”
姜織道謝,看他一眼,才接過。自打那個賭約開始,姜織和鄧廷同桌的日子清凈了很多,鄧廷沒再無緣無故地發過脾氣,但卻也沒如此小心翼翼地示好。
她正琢磨要說點什么表示自己對他沒有敵意時,鄧廷猶豫之下,率先開口:“那個……姜織,我聽說沈譯馳誓師大會的演講稿被人掉包了。他知道演講稿被誰換的了嗎?”
過了個周末,姜織都要忘記這件事了。她搖頭:“我不清楚。”
怎么來問她?她該知道嗎?
鄧廷哦了聲,看表情似乎很糾結。等姜織用紅筆批完試卷,將紅筆還回去時,鄧廷仍是那副神情,連姜織跟他說話都沒聽到。
姜織本來心挺平靜的,見狀,有些疑慮,趁著還有幾分鐘才開始早讀,她摸出手機,點開了與沈譯馳的對話框。
數秒后,她編輯:“云南白藥噴霧的事,一直忘記跟你說謝謝。”
沒指望他能立刻回,但姜織仍盯著對話框安靜地發呆。下一秒,對面發來消息:“?你怎么不等高考完再跟我說。”
姜織咬唇,也覺得是有點晚了,可嘴上不讓人:“你又沒說是你給我的。”
對面回得也快:“你不是躲著不跟我說話嗎?”
他還是發現了。姜織想了想,解釋:“主要是周圍挺多同學看著,跟你走得太近怕給你造成誤會。”
等了一兩秒,對面沒回。
姜織又發:“我還挺珍惜跟你一起自習的機會,所以怕你覺得謠言礙事疏遠我。”
姜織發完后盯著手機,這一刻耳力靈敏地聽到沈譯馳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們之間隔了兩排,重點班是小班,三十個人,班里桌椅擺得比較寬松。兩排的距離其實已經很遠了。
姜織覺得這大概是自己的錯覺,是根據自己對沈譯馳的印象合情合理腦補出來的,無從考證。
…………
“你先別嘆氣,給你看個東西。”史唐瞥同桌一眼,把手機遞過去。
屏幕上顯示的是張聊天記錄的截圖,沈譯馳本以為是什么互聯網搞笑段子,沒怎么走心地一掃,下一秒,他眉頭皺著,接過手機。
史唐提醒:“你往右滑,有好幾張。”
沈譯馳看完,臉色徹底黑了,跟對這件事的反應比起來,演講稿被掉包簡直像走在路上踩了塊扁薄的鵝卵石——沒有感覺。
沈譯馳嗓音緊繃,克制著怒氣,說:“你把這些發給我。”
史唐照做,又問:“要跟姜織說嗎?”頓了下,史唐自己否定了,“還是不讓她知道的好,任誰看到這些話都不會舒服。”
沈譯馳把證據保存好,在琢磨自己能做點什么前,切回微信對話框,手指在鍵盤上面停留兩秒,編輯:“不學習了?少玩手機。”
他靠在椅子上,盯著前排,見姜織放下手機,兩條胳膊落在課桌上進入學習狀態,才收回視線。
史唐湊過來,正想壓低聲問問“自打開學那次后,她跟楊霄牧還有再接觸嗎”,就見沈譯馳在跟一個叫“AAA”的好友聊天,只匆匆掃了眼,看到什么木馬、病毒、鏈接什么的,沒當回事-
中午吃飯時間,姜織準備跟吳桐雨打聽下演講稿被換的后續,沒等問,吳桐雨先跟她道歉:“織織,我后悔把你練舞視頻發到網上了。”
“怎么了?”當時兩人正出了教學樓往餐廳走,今天姜國山去外地處理工作,沒有給她送營養餐。
吳桐雨十分自責,在要不要告訴姜織上糾結了很久,但因為要道歉,所以不得不提起:“是有一些男生發了很惡心的內容。”
舞蹈生的練功服緊身面料少,為的是讓老師判斷動作是否做到位。
吳桐雨把那個姜織練基本功的跳舞卡點視頻發出后,評論區倒還好,大家都是夸夸夸的,看見礙眼的都她就刪,但私信中卻陸續收到別人問她“有沒有穿得更少的照片,我愿意花錢買”之類的消息。
吳桐雨拉黑了幾個人,懟了幾個人,這群藏在臭水溝里令人犯嘔的老鼠野火一般,越來越多,她把視頻隱藏了都不管用,還被人問“怎么刪了,晚上還要靠這個提神呢”,有些話臟得她都沒臉看。
吳桐雨罵罵咧咧氣了一上午。
聽吳桐雨潦草地說完,姜織大概猜到能把她氣成這樣,話一定好聽不到哪里去。
吳桐雨真誠地道歉,檢討自己不該為了幫姜織找回場子逞一時之快,把視頻發出去。
姜織笑笑:“沒事,你現在不都隱藏了嗎,而且當時你要發,也是經過我同意的。都是很正常的裝扮,別人怎么想我也管不著。你看我都不在意,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吳桐雨在這件事上想吐槽的太多太多了,上午在教室里看到性別是男的周淮,都沒幾句好話,就差把他一起罵了。但這會兒,吳桐雨怕自己說越多,姜織跟著不開心,換了個話題:“我不僅是因為這件事。”
吳桐雨嘆氣,覺得自己最近是不是水逆啊,怎么事事都不順心,“周淮不是把我們去看演唱會的照片發到網上了嗎?不知怎的就被我們班主任看到了,上午有他的課,他陰陽怪氣地嘲諷了好一會,就是類似成績差還不知道趁周末追趕進度的話,說我們影響了班里的風氣。我跟周淮聽到這話是無所謂,然后他又說有些人拿著貧困生補助周末又是去看演唱會又是住一晚大幾百的酒店什么的,當時班里挺多人都開始看方時序。下課后,老班還把方時序叫到辦公室,繼續冷嘲熱諷。我當時去給我爸送膏藥,在門口聽到,氣得進去把他懟了,辦公室挺多老師在的,我也沒想太多,結果我就被我爸罵了。”
十班班主任勢利眼,捧高踩低,有時候說話很傷人自尊。姜織之前跟他起過沖突,同樣不理解也不接受他的觀點。
說話間,兩人進了餐廳,去取餐盤打飯,正巧碰見沈譯馳周淮她們。
他們不知道在聊什么,個個表情嚴肅。
方時序離得近,最先注意到他們,幫忙遞了兩個餐盤過來。姜織正要道謝,周淮不知聽到什么急了眼,把手里的餐盤重重地往桌上一摔:“艸!別他媽讓我知道是誰。”
姜織和吳桐雨對視一眼:“……”
幾個男生也沒說話:“……”
周圍陸續有人望過來:“……”
“臥槽嚇死我了,太久沒見周淮發火,以為他只是個憐香惜玉的情場高手。”打完飯后,吳桐雨拽著姜織挑了個遠離周淮他們桌的位子,驚魂甫定地和姜織吐槽著,“我上午心情不順把火氣撒在他身上的時候,他一定想把我的頭擰下來吧。”
吳桐雨看了眼手機,繼續說:“我剛剛偷偷問了下方時序,周淮是因為知道沈譯馳演講稿被換的事情發火。我敢說周淮自己碰到這種事都不一定這么生氣,能看出來,沈譯馳周淮他們幾個關系是真的好,就跟家人似的。”
餐廳視野開闊,坐得遠對遠,仍在視野范圍內。吳桐雨背對著他們看不到,姜織一抬頭,隔著層層疊疊的人群,便能看到沈譯馳。
看剛才周淮的意思是還不知道是誰做的小動作。
吳桐雨吃完飯,精神飽滿,放下餐盤后又拽著姜織去了周淮那桌。六人桌,正好還有倆空位。
姜織剛坐下,聽周淮說了半句:“小梧桐,你來的正好,你把——”就被沈譯馳叫了聲:“姜織。”
周淮也意識到什么立馬收聲,吳桐雨一臉茫然,聽見沈譯馳說:“我要請大家喝奶茶,不太懂,你跟我一起去二樓買。”頓了下,“可以嗎?”
能說不可以嗎?姜織莫名地看沈譯馳一眼,覺得他似乎是故意要把自己支走。
但出于對沈譯馳的信任,姜織沒多想,答應了。
奶茶窗口前面排著長隊,他倆過去一前一后站在隊伍后面,姜織問:“有話要單獨跟我說?”
沈譯馳很認真地看窗口上方的墻壁上貼著的奶茶名,嗯了聲,“想證明一下,我不介意別人因為我們走得近而產生的誤會。”收回視線垂眼時,笑著,眨下眼,“所以,不要躲著我。”
姜織:“……”
說話就說話,干嘛突然放電。
姜織哦了聲,重復地說了句“知道了”,然后轉身,面朝前方站好,心里還在琢磨,剛剛是放電吧?他平白無故地對我放電做什么?八成就是眨了一下眼睛。天,他眼睛真挺好看的。
姜織盯著窗口里面制作奶茶的員工,心里開始讀秒確定做一杯需要的時間,連數了三杯,她才不再想沈譯馳的眼睛如何如何。
“也請我和吳桐雨嗎?”姜織側頭時,遙遙地看見鄧廷站在不遠處,要過來,又不要過來的,似乎很糾結。
沈譯馳沒注意到,只看著姜織,問:“姜織,我有理由懷疑,你突然這么見外,是要讓我說點什么證明我們關系匪淺。”
姜織又開始盯著他的眼睛,畢竟跟人說話時除了眼睛,看別的地方好像不太合適,鼻子?顯得有什么大病,嘴巴?感覺有點曖昧。看別處?是不是不太尊重人啊。姜織的眼神里,有幾分“認命了”的無奈感:“說一說也可以,感覺跟你做朋友,尤其是異性朋友,沒什么安全感。”
“我以為這形容的是周淮。”
姜織揚揚眉,沒反駁。
兩人買完奶茶,從隊伍出來,姜織想跟他分擔一下,就看到鄧廷來到了跟前。
對方看的不是她,而是:“沈譯馳,你現在方便嗎,我有事情想單獨和你說。”
姜織暫停和沈譯馳溝通分擔幾杯的事情,在鄧廷看過來時,善解人意地笑笑:“是不是忘拿吸管了,我過去拿一下。”
等周圍沒了人,鄧廷咽了咽唾沫,跟沈譯馳說:“我那天看見偷換你演講稿的人了,是十七班的鄭公辰。”
頓了下,鄧廷為了緩解緊張,說得更詳細了點。
那天原本是他自告奮勇和老師弄無人機,結果遇到他們處理不了的機器故障,沈譯馳被叫來救場,鄧廷看著他把演講稿壓在充電寶下面。沈譯馳被眾人圍著,去操場邊找最合適的拍攝角度時,鄧廷落單后沮喪地回來取東西,正巧撞見鄭公辰鬼鬼祟祟地調換演講稿。
剛開始他只是覺得奇怪,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后來聽見鄭公辰跟別人說“搞定,就等著看沈譯馳出丑吧”,鄧廷才隱約猜到發生什么。
沈譯馳忙完回來取演講稿時,鄧廷和他迎面撞上。沈譯馳如常地和他打招呼,鄧廷腦內卻有兩個聲音,一個讓自己去提醒沈譯馳,另一個則叫囂著要他一起等沈譯馳出丑。
就在他掙扎時,沈譯馳已經取走演講稿,沒顧上檢查,就被老師叫走了。
鄧廷看著他上臺調整話筒,看著他展開稿件又不動聲色地收起,看完了他全程流暢地脫稿演講,比起嫉妒,心里更多的是羞愧。
這幾天,他一直輾轉反側,終于鼓起勇氣,前來坦白。把所有想說的說完后,鄧廷只覺松了口氣。
“需要我當面指認的話,我可以出面。”說完這句話,鄧廷徹底輕松了,同時又感覺自己很仗義。
沈譯馳思路清晰,沒答應,也沒拒絕,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就像你剛剛說的,你沒看清他是替換了演講稿,還是把掉在地上的演講稿撿起來,所以暫時不需要你指認。”
“因為我沒看到稿件內容,所以當時不確定。但后來聽說你演講稿被掉包的事實,再回憶自己看到的情況,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一定是干壞事了。”鄧廷急切地辯解。
沈譯馳這會兒有自己的思路,鄧廷在維護自己的自尊心和將事實坦白減輕負罪感之間,始終搖擺不定,既然這事已經鬧到老師那,那就讓這件事的影響最大化吧。
沈譯馳示意他稍安勿躁,說:“不用你當面指認,方便的話,你另外幫我一個忙。”
…………
姜織回來時,肉眼可見地察覺鄧廷萎靡了一上午的狀態精神了很多,不由得覺得奇怪,等人走后,問道:“你跟他說了什么?”
語氣帶著探究意味,姜織問完,覺得自己干涉的有點多,正想岔開話題,便聽沈譯馳坦誠道:“我拜托鄧廷幫我把操場監控的錄像放到校長的辦公桌上。”
姜織哦了聲,走出幾步,想起來:“操場那個監控修好了嗎?我怎么記得一直沒修啊。”
沈譯馳笑了笑,有幾分深藏功與名的意思,說:“操場監控是壞的,但校長辦公室的監控是好的。”
“?”所以呢?-
別說姜織,連鄧廷也沒懂,沈譯馳為什么讓他把一個U盤放到校長辦公桌上,然后再到鄭公辰面前透漏一些“校長辦公桌上那個U盤里拷貝的是操場監控錄像”的信息,會起到什么作用。
但事實就是,下午第一節課結束,鄭公辰被年級主任吳慶諸叫走,理由是撬鎖進校長辦公室偷東西。
被吳慶諸幾句威壓逼問,鄭公辰坦白以為U盤里拷貝的是監控錄像,招認了自己于百日誓師大會前替換沈譯馳演講稿的惡劣行為。在被問到這么做的原因,是否有同伙時,鄭公辰只說沒有原因,沒有同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又一節課過去,鄭公辰因為父親被請來學校終于松口,在父親顏面和朋友義氣之間,偏向了家人,承認是別人指使他這么做的。
和鄭公辰脆弱的心理防線相比,隨之被叫來的男生楊戈便顯得有些無賴,吊兒郎當的,根本不認,反咬鄭公辰一口。
這會兒一班班主任韓秀成在場。
韓秀成進門后,看了會戲,才插話:“楊戈,這份聊天截圖中的人是你嗎?”韓秀成把打印出來的截圖豎在他臉前,確認他看清楚后,繼續道,“造女同學黃謠,很有出息啊。”
他把胳膊收回來,慢吞吞地翻著這頁之后的幾頁,似乎在找什么,“讓我看看啊,后面這份里有你沒。公安網警那邊剛發來的,根據吳桐雨私信記錄查到的用戶ip和實名信息,喲,手機型號身份證號真實姓名還挺精確的。”
吳慶諸冷冷哼聲:“記過都是輕的!不想上學就趁早滾蛋!等著去看守所吧!”
楊戈面如死灰,往后跌幾步,說出了楊霄牧的名字。
楊霄牧進辦公室時,嘻嘻哈哈的,根本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似的。
老師訓話,他聽著,被叫家長,他等著。
楊霄牧爸爸是給學校捐樓,提供助學獎學金的企業家。
和他一起進辦公室的男人是高三另一位主任,宋賀,和吳慶諸平級,大事小事上總和吳慶諸唱反調不對付。
楊爸爸一出場氣勢就不一般,先是不輕不重地訓斥了楊霄牧,然后堅持當面向姜織道歉。
沈譯馳和楊霄牧爸爸前后腳進門,正在韓秀成旁邊站著。雖說現在事情已經不止停留在演講稿掉包的事上,但韓秀成手里的文件是沈譯馳整理的,整件事也是沈譯馳向他和吳慶諸反應的,因此特意被叫了來。
聞言,沈譯馳下意識要拒絕。
不論是早晨看到聊天截圖,還是中午在餐廳說話,沈譯馳都刻意避開姜織。
畢竟沒誰愿意看到被人在背后這樣討論。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叩響,女孩喊了聲“報告”,筆直地站在門口。
韓秀成剛要解釋一句“我班上的學生,找我的,我出去一下”,楊霄牧便跟他爸爸說:“她就是姜織。”
在韓秀成開口前,楊爸爸已經迎上去:“姜織同學對吧?我是楊霄牧的爸爸,我為我兒子不當的言論跟你道歉。”
姜織走進來,不卑不亢地接了句:“楊叔叔您好,我就是為這事來的。”
隨著一波接一波的人被叫到辦公室,姜織適才從史唐那知道這件事,又經吳桐雨解釋了自己和沈譯馳去買奶茶時,周淮讓她把那幾個騷擾賬號截圖取證的事,確認這件事情跟自己有關,沒道理自己撒手不管。
她站著韓秀成旁邊,看了眼他手里的文件:“是和我有關的嗎?”她已經確定了,沒等他回答,自顧道,“方便給我看看嗎?”
姜織翻文件時,辦公室里十分安靜,沒有人說話,只剩下紙張被緩慢翻動的聲音。
她認認真真看完,將薄薄的幾頁紙還回去的同時,說了聲:“謝謝。”
她道謝時,看的是沈譯馳。
沈譯馳接住她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喉結滾動了下,想說什么,但這個場合,說什么都不合適。
四目相對的時間不過須臾,他連嘴角都沒動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姜織看向楊霄牧,恍如才想到正事一般,開口:“要道歉對嗎?”
楊霄牧對姜織的印象,美得十分干凈,柔得讓人心軟,再大的脾氣也不會讓人覺得有攻擊性,但這會兒,楊霄牧仿佛看到了她的刺。
她用輕柔平穩的聲音,說:“那就登報道歉吧,宿營晚報的頭版頭條。”
宋賀適時打斷:“登報就算了吧,你現在還小,不知道女孩子名聲的重要性。”
姜織歪歪頭,一臉天真,脆生生道:“我知道啊,所以主任您是覺得我這個要求太輕了對嗎?”
沈譯馳翹了翹嘴角。
韓秀成吃驚。
吳慶諸平靜,心說,不愧是老姜的女兒。
姜織語出驚人,這讓楊爸爸打算利用女孩子的羞恥心讓對方主動化解此事的算盤泡湯,當即端出大人的做派,說:“小同學,事情不是你這樣談的,不要意氣用事,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
“叔叔,您是我的長輩,我在你面前說話做事需要講禮貌有謙卑,我一直牢記。但歸根結底,我們三個人在這件事中的位置,是楊霄牧和我溝通,您和楊霄牧溝通。你剛剛為自己沒教育好孩子向我道歉,我認為是沒有必要的,在您如何教育自己孩子的事上,我是一個外人,您向誰道歉都沒必要向我,對嗎?我需要的是楊霄牧的直接道歉。”
楊爸爸已經很少被人駁面子,倒不會被個小丫頭壓住,語氣依然是和和氣氣的:“楊霄牧做錯的事,歉肯定要倒,不管你接不接受。方便的話,讓你父母也過來一趟吧,我們坐下來談談賠償。”
他說完和宋賀對視一眼,后者幫忙搭腔:“韓老師,你看是不是該給姜織父母打個電話?”
宋賀在進辦公室前跟楊家提過,姜織父母離婚,現在跟著爸爸生活,爸爸做點小生意,媽媽是研究所的小職員,家里沒有背景。
吳慶諸要替姜織解釋:他父母在外地,自己算他半個家長,但這話一說,估計待會再以主任立場說話時會被宋賀挑錯,因此猶豫了。
就在韓秀成思索時,只見沈譯馳一副無所事事地姿態跟楊霄牧閑聊:“突然想起個事。你知道來路不明的鏈接不要點吧?畢竟一不小心手機里的重要信息就會被泄露,像那種隱藏的加鎖的文件夾到黑客手上分分鐘被破解,命名成‘高考復習資料’確實會比較掩人耳目,但可惜了。”
頓了下,沈譯馳話鋒一轉,一改閑散語氣,問韓秀成:“老師,怎么只有你在這,楊霄牧的班主任不需要過來嗎?”
楊霄牧驟然睜大眼睛,沈譯馳的話聽上去是在說兩件毫不相干的事,但只有楊霄牧知道,這是一件事。
沈譯馳在提醒楊霄牧,他手里還捏著點兒分量更重的東西。
韓秀成不明所以地回著沈譯馳的問題,說李老師陪校長出差了。楊霄牧嘴角哆嗦著:“爸,要不算了……我向姜織道歉,登報道歉。”
24 ☪ 第二十四晚
◎晚上一起吃飯吧。◎
24
知子莫若父, 楊爸爸看楊霄牧一眼就知道他闖的禍估計不止這點。他板起臉,厲聲訓斥:“算什么算啊!你看看你現在像什么樣子,我跟你媽怎么教育你的,學校里又教了你什么, 你給我站直了。”
他端出上位者的姿態, 挑完兒子毛病開始挑學校的刺:“宋主任, 我把孩子送來盈高是看重你們的師資力量和教學環境,學生之間拌拌嘴開個玩笑多正常的事, 上綱上線到這個地步本來就是小題大做。我來是看在校長的面子,沒計較, 想著好好配合不給學校添麻煩。但現在這情況不是我不配合啊。”
宋賀賠笑安撫幾句。
楊爸爸跟他一唱一和:“我看事情今天是解決不了。等這個女同學的父母有時間了, 我們再來聊吧。”-
此時, 一個穿著白色大衣的優雅女人從教學樓上穿過往辦公區走。
寬衣大袖和牛角盤扣的款式襯得她格外有東方女人的韻味,黑發自然卷曲,手腕上掛著鉑金包彰顯著貴氣矜持,毫不俗氣,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是唐湘汶唐老師嗎?天!她比電視上還要美,好年輕啊!”
“我以前只知道她跳舞牛逼, 現在看她走路的姿勢就好好看啊!女神!”
史唐聽著走廊上同學浮夸的贊美詞, 進了十班的教室, 正聽到周淮問一旁同來十班打聽消息的盧悅:“你什么時候把唐阿姨叫來的?”
盧悅不是十班的學生,在這里沒有桌椅, 坐在不知誰貢獻出來的椅子上,說:“在你糾結要不要給你爸打電話的時候,我聽說辦公室里氛圍不對, 楊霄牧他爸不是都來了嗎……我是不是不該叫唐阿姨來?”
“來就來了。”盧悅離得遠, 只聽到這一句, 吳桐雨坐得近,卻聽到周淮說的后半句,“早知道唐阿姨來處理,我就不給我爸打電話了。”
吳桐雨這會兒擔心姜織的情況擔心得要命,見狀,分神問他:“你爸訓你了?”
周淮放松地活動了下筋骨,把湊在十班制造焦慮的史唐和盧悅趕回自己班:“唐阿姨到場,肯定穩了,還擔心個什么勁兒,各回各班了。”
然后他看向吳桐雨,盯著她笑了下,反問:“我被訓,你很開心?”
吳桐雨嘟囔:“我開心什么。”-
唐湘汶的到來讓辦公室的形勢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她敲門時辦公室里的人齊刷刷看過來,不約而同地認出她。她是國內優秀的舞蹈家,在圈子里地位頗高,比起常活躍在熒幕上的明星,知名度還差一點,但這里是宿營,唐湘汶是從這里走出去的名人,是這個城市的標簽、活招牌,說家喻戶曉不過分。而且她的丈夫是省內有頭有臉的杰出企業家,不比楊家差。
“我沒來遲吧?”她對待外人的態度一向是細致卻疏離,讓人挑不出錯,卻也感受不到親近,像是她的氣質,與人有距離感。
韓秀成作為沈譯馳的班主任,跟唐湘汶接觸過幾面,率先接待:“唐老師,還麻煩你為沈譯馳的事跑一趟,你放心,學校已經對問題學生給予了處罰。”
“費心了。”唐湘汶禮貌一點頭,視線淡淡地落在楊家父子身上。
視線對上時,楊爸爸殷勤地露出欣賞的目光,帶上笑臉,唐湘汶依然是不溫不冷的神情,慢悠悠地說:“我今天是以姜織老師的身份來的,聽說我學生因為練舞的視頻受了委屈,我想來聽聽看我這個做老師的哪里教的不對。”
楊爸爸臉色僵了僵,竟不知這兩人的關系,質問的眼神看向宋賀。
接下來的溝通比較順利,楊爸爸雖有不甘,卻沒發表多余的意見,很謙和地和唐湘汶說話。
倒是兩個主任在定給楊霄牧的處分時,發生了分歧,爭執不下。
這時,吳慶諸的手機響,他看了眼來電人,及時接通,應了幾句后,神情放松,仿佛打了個勝仗般過癮,卻也克制地沒表現太過。
他應了幾句,隱晦地提到宋賀也在場,便把手機遞給對方:“校長讓你接。”
宋賀和吳慶諸一向不對付,其中一個得意,另一個鐵定失意。宋賀直覺形勢不對,接過手機剛開了個場,便聽校長在電話那頭發火:“你們這弄的什么事,剛教育局領導給我打電話,讓我一定要嚴肅處理這件事。我這才剛出差半天,學校里就出事,還是高三生,真行啊……”
宋賀走到窗邊接完電話,將手機還給吳慶諸后,看了眼楊霄牧,沖楊爸爸無奈地搖頭,找借口離開:“吳主任,這里你處理吧,我還有別的事。”
吳慶諸維持著和同事的表面和諧,目送他出去,才說:“我接校長的通知,現在說一下處分。”
下午的最后一節課還沒上,楊霄牧記過處分的消息便傳開,據說他的保送體院的資格也要被取消了。
姜織和沈譯馳陪唐湘汶去韓秀成辦公室說了幾句話,又送她離開學校。
“唐老師,謝謝你今天過來。”周遭沒了外人,姜織第一時間和唐湘汶道謝,“給您添麻煩了。”
唐湘汶神情依舊帶著疏離感,語氣淡淡的:“順路的事,師徒一場,也是我們的緣分。”
姜織正猶豫避開讓他們母子倆說話,便聽唐湘汶又道:“行了,是快上課了吧,你倆回教室吧,我自己出去就行。”
沈譯馳沒反駁:“那我們走了,媽。”
姜織見狀,也沒客氣:“唐老師再見。”
穿過辦公區往教室走時,姜織高度緊繃的精神適才一點點松緩下來。
她在主任辦公室表現得鎮定,但并非無知無覺,內心對惡語的那些厭惡,讓她在涉身其中時,在塵埃落定后,面對仗義援手的人生出感激。
她從小到大不是沒受過委屈,在學校里被認為愛出風頭遭小團體霸凌、整蠱,也被造謠過;舞蹈演出時被人在舞服上動手腳;再有活到這么大,生活中多多少少遇到些棘手的突發狀況。
她性格好,人緣不錯,除了吳桐雨義無反顧地站在她這邊,也有別的朋友幫她。她一直知道,被人幫助雖然不是負擔,卻也不是可以任性揮霍的權益。
姜織在匆匆了解完情況去辦公室的那一路,有設想過,如果不是沈譯馳為她出頭,她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被輿論誣陷,尤其是女性群體被造黃謠后,最不該做的就是自證。可能做什么呢?嘴長在別人身上,捂自己的耳朵容易,可當外界聲音太大,潛移默化地影響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這個舉動毫無意義。
不得不說,沈譯馳的回擊快準狠,且起到了十足的警告和震懾作用。
“沈譯馳。”進教室前,姜織把他喊住。
被點名的人頓足,望過來。沈譯馳的神情跟平日無異,非要說感覺上更沉默了,有種喜怒無形于色的穩重。
姜織注意到他心事重重的樣子,一時忘記說話。
課間的高三教學樓算不上吵鬧,大家自發地、或者被推著走著高考這根獨木橋,對于外人而言,剛剛辦公室里發生的事像是一塊石子丟進大海里,濺起的漣漪微不足道。
但姜織正處石子墜落處,不能不提。
沒等姜織開口,只見下節課的任課老師抱著教案從辦公室拐過來,邊走過來邊招呼他們:“提前幾分鐘上課,你倆別在這站著了,快點進教室。”
沈譯馳收回視線,對姜織說:“先進去吧,晚點再說。”
姜織在他的示意下從后門走進教室,剛跨進門,她扭頭,朝抬步跟在自己身后進來的沈譯馳道:“晚上一起吃飯吧。”
沈譯馳沒異議,點頭答應。
這一天經歷的事像過山車似的,好在緊要的都解決了,剩余收尾工作就不用他們幾個學生操心了。
雖然在這件事上他看到了希望的結果,但沈譯馳并未覺得開心。
人性真的就這么不堪一擊嗎?恐懼令人變得脆弱,憤怒,輕易地說出秘密。
社會的本質是欺軟怕硬嗎?像動物世界,遵循叢林法則,比的是誰比誰更能傷害誰?
他們今天沉默地接受處罰,真的會思考嗎?還是會繼續整理偏見,向更弱者抽刀?
和沈譯馳被困擾相反,史唐如釋重負,邊關注著任課老師在講臺上調試多媒體,邊跟沈譯馳閑聊:“話說教育局對這事反應的速度可以啊,我以為這種機關單位得層層反饋上去,少說要一周才能有結果。”
沈譯馳看上去興致不高,懶懶地回:“你不是說周淮給他爸打電話了嗎。”
史唐眨眼,才記起這事:“對哦。差點忘記周叔叔的功勞了。雖說周淮跟他爸不親,還總吵,但關鍵時候,當爸的肯定會護著孩子,這是剪不斷的血緣羈絆。”
史唐感慨一番,遲遲聽不到沈譯馳吱聲,偏頭覷了眼,疑惑:“事情不是解決了嗎?你還在愁什么?”
“沒事。”沈譯馳作為既得利益者,此刻的想得越多,越顯得得了便宜賣乖。
一節課四十五分鐘,老師沒有拖堂,準時下課。史唐活動了下肩頸,問同桌:“待會兒吃什么?餐廳的飯吃了快三年,真是夠夠的了。要不出去吃?叫周淮他們一起吧,礙眼的事情解決了,正好吃頓大餐慶祝一下。”
“周末吧,等周末我請大家。”沈譯馳朝前排看了眼,姜織還在對照黑板記老師布置的作業,沒急著起身,“今晚不跟你一起吃了。”
“干嘛?”
這時姜織起身,面朝后,看著他輕聲問了句:“走嗎?”
史唐揚揚眉,聽見沈譯馳應了她,然后才回自己:“我跟姜織還有事。”
史唐視線在兩人間轉轉,無可奈何又意料之中的語氣:“行吧,沒想到你也有重色輕友的一天。”
沈譯馳沒跟他磨嘰,任由他編排自己,就近從后面出了教室,和姜織在前門口班級門牌下面會和。
一班的地理位置在角落,同層的別班學生去餐廳時不會選擇從這里走。一到飯點大家都搶著去餐廳,他倆在教室耽擱了這幾分鐘,教室空得沒剩幾個人,清凈得很。
沈譯馳過來時,姜織正仰頭看著門牌發呆,晚霞從她側面照過去,修長的脖頸上被籠了一層薄薄的碎金。
沈譯馳頎長的身影被夕陽投到姜織面前的白墻上,和她的一高一低重疊在一起。姜織適才注意到他,扭頭沖他笑笑:“去學校食堂吃可以嗎?”
“我都行。”沈譯馳說-
從教學樓出來,往食堂走的這一路混雜著三個年級的學生。
姜織和沈譯馳走得慢,對有意無意落在彼此身上的目光無知無覺,要是史唐在這,估計得評價一句“這就是風云人物的自覺”。
更何況,細數下來,他倆單獨行動多次,也常同桌吃飯,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姜織一路都沒提為什么要一起吃飯,直到進食堂拿餐盤、窗口排隊點菜、找空位,兩人面對面坐著,她準備切入正題時,自己手機響了。
“我爸打來的。”姜織跟沈譯馳打了個招呼,說,“估計是為下午的事打來的。我先接一下。”
姜織沒避開沈譯馳,一手舉著手機聽聽筒那頭的人說話,另只手拿著勺子,慢慢地攪熱騰騰的南瓜粥:“爸,你不用擔心,已經都解決了。”
她抬眸看向對面,沈譯馳正低頭看手機消息,自顧說:“今天多虧唐老師來學校,沈譯馳也幫了很大的忙,還有其他朋友都在幫我。我沒什么事……”
食堂各處都是人,算不上清凈。但女孩聲音低柔婉轉,就能很清晰地傳到沈譯馳耳朵里。
他這會兒注意力沒放在她身上,正盯著史唐發來的消息看。
是剛剛在教室史唐沒來得及說的話:“我就說你和姜織有什么,周淮還說怎么會,用一種我說了什么稀罕事的眼神看我。你說周淮是不是很遲鈍。”
“不過也能理解,怪你過去對異性無欲無求的,多漂亮的女生你態度都很冷漠。”
沈譯馳心說,他肯定是誤會了周淮的意思,指不定誰遲鈍呢。
史唐消息還沒完,又一條:“說真的。我覺得姜織挺好的,人長得甜美,說話做事很有分寸,大大方方的但不作妖。成績比不上你,但人機靈。”
“你要真跟她好了,不會有人說什么的。”
沈譯馳盯著對話框上方的“正在輸入中”,雖然好奇史唐還能說出些什么,但理智讓他提前叫停:“我再不回你,你是不是能把我們未來五十年都計劃好了?”
史唐回:“嘿嘿。你就說我眼力是不是很可以。過去都是你拒絕別人,好不容易看你栽一次,為父替你開心啊。”
沈譯馳和史唐的閑扯,結束在姜織打完電話的時候。
沈譯馳收起手機,順著她剛剛在電話里的話題聊到:“聽說楊霄牧跟他爸離開時,在校門口被一群騎摩托的男人堵了,那些人個個體型壯碩,身上有文身帶著大金鏈子手里掄著棒球棍破風聲聽得特嚇人,為首的那人警告楊家人以后離你遠一點。沒看出來啊,你還有這么強大的后盾,我跟你同桌吃飯你爸不會生氣吧。”
姜織瞥他一眼,見他安穩坐著,也沒有挪遠點的意思:“是我爸叫來的朋友,就嚇唬人的,現在法治社會,哪能隨便打打殺殺。我聽周淮說,那些聊天記錄還有騷擾賬號的實名信息都是你收集整理的,謝謝啊。”
聽他不以為意地說了句“小事”,姜織抿了口粥,又說:“我比較想知道你為什么要幫我啊?”
沈譯馳中午也是在這個餐廳這個樓層說的那句,“我有理由懷疑,你突然這么見外,是要讓我說點什么證明我們關系匪淺”,猶在耳畔。
這會兒姜織問出這個問題,仍像是在見外。可姜織想不通,自己得多不知道好歹,才能用一句輕飄飄動動嘴皮子就能說出的“謝謝”坦然地接受他今天的幫助。
她承認自己當下的沖動發言受到吳桐雨的影響——吳桐雨多方了解沈譯馳在這件事上起到的作用,不僅打消了對優等生高傲個性的偏見,還琢磨出點兒別的心思來,說哪里見沈譯馳對女生這么特殊過,又說他倆周末經常自習約飯多曖昧啊,甚至還試圖道德綁架姜織,說什么她不承認沈譯馳這明晃晃的愛意就是否定他在今天這件事上的功勞。
姜織別說百口莫辯,簡直快要被吳桐雨有理有據的分析說服了。
所以,是因為什么?
姜織一瞬不瞬地盯著沈譯馳等答案,后者神情未變,他眼珠泛棕,和額前細軟的頭發相稱,顯得眼色溫柔。
他可能是思考怎么答,又或者認為這個問題多余。姜織歪了歪頭,執著又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男生垂眼,將菜里面的姜絲挑出來,強迫癥似的一根挨著一根并排在餐盤邊緣,合情合理地把問題拋回去:“開學那天傍晚,在羊肉館對面,你幫我避免買到紅薯刺客被坑,又是為什么?”
沈譯馳小時候不是個討喜的小孩,因此缺失了很多同齡人習以為常的偏愛。在認識周淮前,他甚至沒什么朋友,獨來獨往,自身的聰明和清醒讓他顯得有些另類。
因此,他格外看重自己擁有的每一次擁護。
但對于姜織而言,沈譯馳不提,她都不會特意回憶這件事。“我那次是順手。大家都是同學,而且當時還蹭了你們一頓飯,算是朋友了吧。”
沈譯馳沒和她界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把對方當朋友的,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人本能的舉動言論只能證明其本性良善熱心。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沈譯馳不難發現,姜織對于任何事物的興趣,都排在學習之后。對于她這份專注,沈譯馳怎么可能敵得過。
他很有自知之明地笑笑,說:“我也一樣。對于今天的事,我比較擅長而已。”
姜織覺得沈譯馳似乎還有話要說,但等了會兒,并沒有等到。
她沒道理不相信這個回答,一如人能力有高低之分,“順手”的概念便因此不同。就像富商隨便漏點財,可能就是別人辛勤許久的薪酬。所謂的對等,并不能通過統一測量準則來衡量。
意識到收獲這個結果,有部分功勞歸于自己無意種下的因,姜織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揚起笑容,說:“那就好,還擔心給你添麻煩。”
沈譯馳故作輕松地觀察著她,心說她是害怕自己說點什么嗎?
姜織擱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接著聊起:“你很精通計算機嗎?網絡安全方面?大學是打算學這個專業?”
“有這方面的打算。”說起來,這是沈譯馳第一次跟人聊這個話題,話趕話說出來,卻不是個很好深聊下去的機會,他不動聲色地岔開,“吃好了嗎?吃好了回去。”
25 ☪ 第二十五晚
◎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女生/男生?◎
25
沈譯馳結束晚自習打車回了別墅, 到家時唐湘汶已經睡下了,聽到聲音后披著衣服下來,安排阿姨給他做點吃的。
“晚上燉的雞湯還有嗎?煮個面吧,再放把蔬菜。學校晚飯吃的早, 這會兒估計餓了。”夜晚寂靜, 唐湘汶和聲細語地怕吵到人, 然后看著沈譯馳,倒沒問他為什么回來。
“你爸晚上應酬喝了點酒, 剛睡下。”她盯著沈譯馳的臉頰,“臉還疼嗎?你爸從小到大沒打過你, 昨天也是氣急了。”
周日從南京回來, 在家吃飯時氛圍融洽, 沈譯馳順勢跟他攤牌大學要學計算機的事。沈敬衷慈和的表象停留在沈譯馳聽話的前提下,因此氣得直接動手。
阿姨效率高,端著雞湯出來。沈譯馳伸手接了下,應唐湘汶:“我知道,不會怪你們。”
他說話不帶刺,唐湘汶語氣也溫和, 彼此拿捏著措辭露個頭然后再往后縮一點, 觀察著對方的態度。
沈譯馳小時候, 他倆正是事業上升期,都忙, 等工作上的事穩定了,再關注孩子時,發現他不跟他們親。誰不想一家和和美美的, 可他家一直不得要領。
尤其沈譯馳是個主意很正的小孩, 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沈譯馳吃飯習慣一向好, 吃面時不會發出嗦面的聲音,但速度不慢,熱騰騰的面湯看著就燙。
唐湘汶盯著他皺眉,恢復了一貫的挑剔標準:“成天不著家,突然回來不知道快到家時發個消息,讓阿姨備下吃的?本來下課就晚,再浪費上做飯的時間,這一晚上誰就別睡了。”
沈譯馳吃面的動作一頓,在心里嘆口氣,抬頭時語氣有些無奈地出聲打斷道:“媽。”
唐湘汶抿唇,意識到自己又好話壞說了,攏了攏肩上的針織毯,亡羊補牢地添了句:“我意思是你慢點吃。”
沈譯馳垂眼,挑了挑面,說:“謝謝你今天特意去學校。”
唐湘汶多少年沒聽兒子說過“謝”了,竟有些不自在,她捧著阿姨給她燉的燕窩,說:“聽你班主任說在這件事上你出了大力,你和姜織關系不錯?”
“……還可以,我們是一個班的同學。”
唐湘汶帶過不少學生,多數是掛著她學生的名頭,舞蹈水平參差不齊。姜織是她為數不多的得意門生,口中有天賦的可造之材。
沈譯馳過去聽她提過很多次,不免懷疑唐湘汶今天白天和此刻對他態度改善,有多少是因為姜織。
他這是在吃姜織的醋嗎?沈譯馳后知后覺。
唐湘汶張張嘴,似乎要說什么。
只見沈譯馳及時起身:“媽,我吃好了,先回房休息。”-
彼時,姜家。
姜國山忙完工作開夜車到家時,姜織正在廚房煮湯圓。
她其實不怎么餓,就是學了會兒發現心里藏著事,一直沒琢磨明白,調整了好幾次始終學不進去,索性離開書桌找點事做。
她站在灶臺前,還在繼續走神。她自認對學習的態度堅定,鮮少有自我懷疑和試圖放棄的內耗時間,大概跟她沒有明確的目標有關,只想著盡全力備考,不留遺憾就好。
可如今她突然有了目標,經過今天的事,她意識到如果到了大學還能繼續和沈譯馳做同學,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于是,姜織開始憂慮,這個目標實現的可能性。
她不是個自卑的人,仍很果斷地知道——這很難。
“想什么呢,水都沸出來了。”姜國山風塵仆仆地回來,把燃氣閥關小一點,然后把她從廚房趕出去,“我打包了燒烤回來,在外面桌上。”
“不是說要明天才回來嗎?”姜織拆著烤串,感覺自己的味蕾被一點點喚醒,嘴先饞了,語氣輕快起來。
“忙完就回來了,在外面過夜哪有自己家里舒服。”姜國山把煮好的湯圓端出來,擱到她面前,說起,“后來學校有找你麻煩嗎?”
姜織單純地眨眼:“沒有啊。”
姜國山打開冰箱看里面的存貨,打算洗點水果:“看你剛剛在發呆,還以為這件事情沒完全解決。”
“不是,我在想別的。”姜織擱下手里的竹簽,擦了擦嘴,正經道,“老爸,你覺得我適合學什么專業考哪里的大學?我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
姜國山端著一盒草莓,拉開餐椅坐下,覺得她這個階段有這樣的困惑很正常,因此多說了幾句:“不知道喜歡什么不要緊,人生要多嘗試多體驗,見識開闊了,才能知道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任何時候遇到選擇,都不要著急做決定,但也不要害怕做決定。選錯了專業沒關系,大學還能轉專業、修雙學位,又或者考研更改專業,現在社會很多人就業時所在的領域和大學專業毫無聯系,可能只是學業之余參加社團或者結交了某個領域的朋友培養起來了興趣和能力,就算到四五十歲才找到自己喜歡的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是有個網絡詞叫‘斜杠青年’嗎?人不會只有一項所長,高考也好、大學專業也好,不會框死誰的人生,有獨立思想的人將會有無數發光的方式。”
“我知道了。”姜織彎唇笑起來,真心道,“老爸,你真好。”
跟姜國山聊了會,姜織飽腹后早忘了方才為何而迷茫。
這時,手機有消息進來,她簡單擦了手,解鎖屏幕。
是馮敏之前介紹來幫助她功課的學長,大學生活似乎很忙,姜織除了剛加上的那周跟他聊得比較勤,近段時間沒有溝通。
學長叫商鶴宇,朋友圈內容足以證明他是個興趣豐富、生活積極充實的男大學生。他這次發消息,是告訴姜織自己下周要回盈高給高三學生做答疑,還說在準備帶給學弟學妹們的特產,讓她幫著參謀。
姜織根據他舉的例子,說了幾句自己的想法。
因為話題里提到稻香村的糕點,商鶴宇問起姜織的口味。
姜織只當他是拿自己的口味當參考,尚未意識到這是要見面的意思。聊了會兒,她適時以要休息了為理由結束聊天,正要收起手機回書桌前開始復習,收到吳桐雨發來的小作文——
“我決定了!我要好好學習!我那個班主任不是嘲諷我們影響高三的風氣嗎,我就想證明一下,玩歸玩鬧歸鬧,我成績可不會退步。”
姜織上一次見吳桐雨這么有志氣還是她揚言要追周淮,結果追男神攻略做了小半本,實際行動沒幾天便放棄,改暗戀了。
吳桐雨大概也不相信自己能堅持,字里行間都在給自己打氣:“我今天在學校聽到我爸的同事挖苦他連自己女兒的成績都管不了,怎么能管好學校。我就想給自己爭口氣,也給我爸爭口氣。吱吱你監督我吧。”
姜織自然很樂意,想了想,嚴肅地強調:“如果你放棄了,要請我吃人均五百的海鮮自助。”
“成交!”吳桐雨爽快地發過來一個拉鉤的表情。
不知道吳桐雨是舍不得人均五百的海鮮自助還是真下定決心,接下來一周的學習狀態都異常飽滿。
有節課間姜織去辦公室時,被吳慶諸叫住。對方老神在在地問她吳桐雨是受了什么刺激,現在每晚在家都得學到凌晨兩點才睡,還主動提出要報輔導班,太不正常了。
不止如此,周六一大早,吳桐雨敲開姜家的門,提出要跟姜織一起去圖書館自習。
“吱吱,你下午一定要去亓老師家里嗎,不可以一起在銳英教育上課嗎?”吳桐雨和姜織不是同一個補課老師,因此這幾天一直在銳英教育的教室上課。銳英教育就是亓老師牽頭辦的機構,她的教學地點都是根據自己的情況定。
姜織想了想,也挺想有個伴的,說:“我一會兒給亓老師發消息問問。”
“好誒!”-
沈譯馳到圖書館自習室時,手里拿了一盒尚有余溫的蛋撻,抬眼看到吳桐雨和姜織正腦袋挨著腦袋看同一份試卷。
他不合時宜地想,他倆討論題目的時候有挨得這么近過嗎?
吳桐雨最先注意到沈譯馳,等他走近,抬手晃了晃:“今天我跟你們一起自習,不介意吧。”
“沒事。”沈譯馳走到姜織另一邊的空位,把手上吃的擱在桌上,然后開始摘書包,心說,介意也不能讓你走啊?
姜織處理完幾個數據,偏頭看他一眼:“你還沒吃早飯嗎?”
沈譯馳沒澄清,順勢承認:“早晨起晚了。我一個人吃不完一盒,你想吃自己拿。”
姜織哦了聲,想到什么,扭頭翻自己掛在椅背上的書包,很快拿出一板酸奶,掰下來一盒,連同吸管一起給他:“這個還挺好喝的。蛋撻太膩的話,可以用這個壓一壓。”
“謝謝。”沈譯馳伸手去接,酸奶盒還沒巴掌大,他沒留意,食指指腹壓到了她的手,軟綿綿,干燥的。
姜織眨了下眼,指尖顫了下。分不清誰的手指皮膚更燙,吳桐雨的聲音響起時,又是誰慌亂地往回撤手。
“吱吱你帶了酸奶嗎?我也要喝。”
姜織故作鎮定,把剩下的所有都塞給吳桐雨:“都給你。”
沈譯馳擱好書包坐下,手里還拿著酸奶沒放。
一盒酸奶帶來的甜蜜時效僅僅半天,中午吃飯時,姜織說下午不去亓老師家,直接去銳英教育上課時,沈譯馳眉頭無意識地蹙了下,嘴上無所謂道:“知道了。”
姜織注意到他表情不對,以為是他不小心吃到了姜絲。
吳桐雨正捧著手機看機構周邊的網紅店,興致勃勃地安排著:“吱吱,我們上完課去吃這家牛蛙火鍋吧,我感覺他店里的冰淇淋好好吃啊。”
姜織適才從沈譯馳身上收回視線,回吳桐雨:“好啊。”-
“你這什么表情?差不多行了,人家是跟閨蜜一起行動,又不是其他男生,”沈譯馳還沒到家時,周淮便從朋友圈看到屁大點事都要分享出來的吳桐雨發了她和姜織去機構補課的動態,不怕死地扎沈譯馳的心,“你是不是把人看得太緊了點,還沒名沒分的。要我說,你倆拉拉扯扯的時間不短了,再不挑明就成備胎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放下面子主動表白,幾句話的事兒。”
沈譯馳進小區時被一個亂跑的小孩撞到,伸手扶時被小孩手里的小蛋糕糊到衣服上。他這會兒正在設置洗衣機,聲音遙遙地傳出來,顯得有點挫敗和喪氣:“我都能預想到她以什么理由拒絕,‘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得好好學習,不考慮其他事’。處理完楊霄牧那事后,她問我為什么幫她,一副生怕我對她有什么心思似的忐忑模樣,聽我說拿她當朋友,她才松口氣。我甚至覺得她今天都有點躲著我了。”
周淮愣了愣,反復琢磨著他的語氣,失聲:“我沒想到你這么喜歡她。”
“我現在算什么程度?沒喜歡過別人,沒概念。”沈譯馳靠在洗衣機上,機器尚在蓄水狀態,噪音不是很響,他目光落在虛空,像是在和周淮說話,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以前看你跟女朋友在我面前秀恩愛,覺得挺膩歪的,而且無聊,大好的時間就這么浪費了,看個電影打打游戲不好嗎?現在我在想,如果那個陪我一起浪費時間的人是姜織的話,好像不覺得是浪費了。我以前怎么沒覺得,自己是這么膩歪的人呢。”
周淮嘖嘖出聲,拖著長音嘆道:“青澀的初戀吶,你愛慘了。”
“才接觸這么短的時間,感情能有多深。”沈譯馳執著于界定這個“程度”,不認同周淮的話,“人的感情不都是比較出來的嗎?我覺得跟她浪費時間比看電影玩游戲有趣,而她覺得學習比跟我聊天值得。但不能否認我喜歡看電影玩游戲,她……”沈譯馳半天沒說出類比的結果,沒什么底地說,“我感覺她應該是喜歡我的,但她對誰好像都是一個樣,進退有度,不過分親近,卻也不冷落。認識這么久了,我好像沒見她生過氣,那天在辦公室,楊霄牧爸爸那么過分地說她,她都不生氣,冷靜得讓人好奇她過去是經歷了什么,抗壓能力才這么強大。”
周淮在感情上一向想得明白:“感情這東西,稀里糊涂的就好,越理性地分析出個一二三四五來,越不長久。要是兩個人都是理性的,那更完蛋了。說句潑你冷水的話,在盈高確實沒有綜合實力比你出色的人,但感情這種事,不是說最好的就是適合自己的,每個人的個性、欲望,決定著她適合什么樣的對象。阿馳,你得承認,你并不了解她,所以不要替她做判斷。”
沈譯馳還在琢磨周淮的話,只聽他語氣催促地又一句:“你衣服洗上了沒,出來給我講道題,這什么破題,出這么難是要為難誰。”
沈譯馳:“……”
周淮這前一秒聊得正融洽,后一秒絲滑地轉到學習狀態的架勢,跟姜織有一拼。沈譯馳一臉無語地出去,幾乎要懷疑難道說高三生都是這樣,只有自己高考在即了還拎不清,成天兒女情長的?
沈譯馳過去坐下看題的時候,隨口問:“你爸給你定目標了?”
“沒。”周淮轉著筆,不太想提,“吳桐雨上回問了我道題,我沒解出來被狠狠地鄙視了,我得避免類似情況的發生。”
被鄙視不算完,吳桐雨還會在聽別人講完后再把他拉踩一番。這就讓周淮很氣憤。
沈譯馳端詳著他,猶豫片刻,道:“周淮,你有沒有覺得吳桐雨……”
周淮來了興趣,說:“你也發現了是吧,她最近極其反常,變得熱愛學習了。”
“……”沈譯馳悻悻地收回視線,不提了。
比起上周一的跌宕,接下來幾天恢復到正常高三生的平靜生活。
卷子一份接著一份被寫完,筆芯用空了一根又一根,教室前面小黑板上高考倒計時一天天減少。
這天,學校安排了一位往年畢業的優秀學長回學校給高三生做報告,是上上級的理科狀元,江蘇省是高考大省,競爭激烈,盈高十年間只培養出這一個狀元,因此盈高的學生從入學時便常聽老師們提起。
報道只針對重點班的學生,在教學樓一層西面的階梯教室進行。
沈譯馳和史唐到時,班里同學給學神和班長留了第一排的座位。姜織很巧地坐在他身后,沈譯馳從坐下那刻便不自在,琢磨要不要回頭打個招呼,可這個招呼怎么打自然呢。
整天在同一間教室上課,突然打個招呼,是不是太刻意了。
正琢磨著,肩膀被人從后面戳了下,沈譯馳僵了一秒,故作鎮定地扭頭。
姜織一臉懵,眨眨眼,然后歉意地解釋:“抱歉,不小心用筆記本戳到你了。”
“沒事。”沈譯馳順勢問,“中午我們去校外吃,要一起嗎?”頓了下,他補充,“你可以再叫上吳桐雨。”
姜織朝講臺上的人望了眼,略一猶豫,拒絕了:“我還有別的事,就不去了。”
“……行。”-
“你倆不是連體嬰嗎?姜織突然有什么事,連飯都不吃了?”中午飯點,一行人聚在校外的大排檔,周淮如是問吳桐雨。
吳桐雨其實也不想來,還是去學校食堂吃飯耗時短,但聽周淮說,中午有毛血旺,適才改了主意。她這會兒正抓緊吃飯,吃完好回教室刷題,聞言,頭也沒抬道:“有約了啊,她又不是只有我一個朋友。”
“誰這么大面子。都把你拋下了,是背著你偷偷講你壞話吧。”周淮這幾天刷題刷得快瘋了,感覺從小到大沒這么努力學習過,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使勁逗她。
“吱吱才不是這樣的人。”吳桐雨氣得踩了周淮一腳,
周淮不痛不癢,轉頭正準備跟沈譯馳說幾句話,余光瞥見門口處新進來的兩個客人,其中的女孩兒不是姜織是誰。
周淮朝沈譯馳抬抬下巴,使眼色:“說曹操曹操到。這男的誰啊。”
沈譯馳沒太把周淮的提醒當回事,慢半拍偏頭。史唐動作更快,自來熟地沖人打招呼:“嗨嘍,巧啊。學長,原來你跟姜織認識啊。”
姜織不知道他們幾個在這家店吃飯,原本商鶴宇提議去吃食堂,說想嘗嘗高中的味道,就很不巧,她的飯卡一時沒找到,于是兩人就來了校外的小吃街,商鶴宇選了這家他上學時就在開的大排檔。
撞上沈譯馳的目光,姜織笑笑:“好巧。”
沈譯馳嗯了聲,不確定她聽見沒,甚至不確定她這句話是不是對自己說的。
他重點看了商鶴宇一眼。
從高中到大學的跨度,兩年的時間對人的改變是很明顯的,那是一種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氣質。和站在講臺上謙和耀眼的形象不同,此刻眼前的男生看上去還要鋒利些,沈譯馳不知是自作多情,還是對方的氣場使然,總覺得這眼神里有敵意,是一種男生才懂的占有欲和勝負欲。
說沒說吳桐雨的壞話不知道,這倆人說他的壞話了吧。沈譯馳心說。
商鶴宇沖沈譯馳笑笑,看回史唐,回答他剛剛的問題:“家里父母互相認識。班長,麻煩你多照顧一下啊,等你去了北京,請你吃飯。”
姜織覺得商鶴宇解釋得會不會太深了點,但似乎也挑不出錯。相處下來能感覺到,商鶴宇對人情社交更活泛自如,身上蓬勃的朝氣更烈。
察覺到轉回身繼續吃飯的沈譯馳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姜織疑惑他是不開心嗎?上午不還好好的?轉瞬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想了,說不準就是餓了。
所以姜織不打算繼續打擾他們吃飯,適時打斷商鶴宇和史唐的交談:“那邊有空座,先過去吧。”
目送這倆人離開,周淮朝沈譯馳歪歪身子,低聲說:“怎么你幫了人家,反倒疏遠了。現在人有別的學習搭子了,還是個省狀元。我覺得你感覺很對,她是有點兒躲著你。”
“……”
沈譯馳覺得自己大概是之前造的“孽”太多了,現在輪到別人對他避嫌-
這晚,晚自習結束。
沈譯馳坐在座位上遲遲沒動,反思自己是不是跟姜織接觸得太頻繁了,正琢磨是不是該收斂一點,比如一會兒就不跟她一起回出租屋了。
只見姜織背好書包,朝后排望了他一眼,語氣如常地叫了聲:“沈譯馳。”
他立刻坐直,然后站起身收拾書本:“馬上好。”
不爭氣啊沈譯馳。他心里嫌棄道。
下樓時兩人格外安靜。一模在即,姜織的狀態比往日要緊繃,擔心達不到預期,只恨上學期白白耽誤的時間。
她盯著前面道路上兩人并排在一起的影子,在心里嘆氣。她耽誤的又何止是學習時間,如果早一點跟他熟悉,成為朋友就好了。
沈譯馳沒發覺姜織在偷偷瞄自己。他還在想商鶴宇的那句“家里父母互相認識”,所以他和姜織是青梅竹馬?
怎么都沒聽她提過?她總是不設防地把爸爸媽媽掛在嘴邊,一次也沒提過這個竹馬學長。關系不熟,還是太特殊了不想隨便提?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姜織笑了下,在他停頓時,把話說完,“我爸說想謝謝大家,要請你們去家里吃飯,一模考完那天怎么樣?你剛剛要說什么?”
“你餓嗎?要不要去買關東煮。”
姜織笑:“你一說還真有點,去吧。”
“聚餐的時間,我可以。你爸下廚?會不會太麻煩叔叔了。”
“交給我爸,小事情,我跟你說他廚藝一絕,你嘗了就知道。”姜織一提起姜國山,神情就無限放松,一看就是被爸爸寵大的,“那我在群里問問大家的時間,你有想吃的,可以點菜,我爸什么都會做。”
沈譯馳應著,冷不丁地問了句:“商鶴宇也去?”
姜織茫然地眨眼:“啊?他為什么要來。”
沈譯馳不動聲色地瞥她:“你們父母不是彼此認識嗎?我以為他常去你家吃飯。”
姜織哦了聲,解釋:“其實不太熟。他是我媽同事的孩子,我媽知道他成績好,之前讓我加了他的好友方便請教高考的事,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說到這,她就不得不提,“今天中午一桌吃飯還挺尷尬的,我都不知道跟他聊什么,感覺跟學長比起來,我就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傻里傻氣的。”
“你還會尷尬?”沈譯馳心情明朗,語氣跟著輕快,“我看你們中午聊得很開心啊。”
姜織眼睛睜大些,執著地強調:“我臉皮很薄的好嗎?硬聊還是有話題聊的,我問他如果我要考去北京的話,能選擇哪幾所大學,光一個話題就聊了很久,簡直是場一對一的高考志愿答疑。”
頓了下,她記起:“不過確實很久沒這種體驗了,上一次尷尬還是在籃球場跟你說話。當時太緊張了,壓根沒意識到你把我從籃球場支走是幫我解圍,結果我當時腦子短路非要請大家喝水還麻煩你幫我拎水,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尷尬。當時的我很蠢吧。”
姜織笑著,故作輕松的語氣中藏著幾絲窘迫,一雙杏眼亮晶晶的。沈譯馳視線劃過她泛紅的耳垂,忍住抬手幫她冰一冰的沖動:“是很容易害羞。”
姜織心里正感慨時間真是個神奇的存在,當時哪里想到他們真成了朋友。聞言,她心跳漏了一拍,偏頭望著他。
深夜少客的便利店內,男生凌厲優越的五官暴露在亮堂的光線下,深邃俊朗。
沈譯馳沒解釋當時所謂的支走并非解圍。此刻的氛圍太好,他直接問了:“你最近是躲著我嗎?”
姜織愣了下,沒想到他的直白,倒也沒否認:“你感覺出來了?”
這句話說完,她開始頭腦風暴,糾結如果被問為什么,該如何回答。
為什么?因為擔心被他發現自己的小心思有意避嫌,導致兩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好在沈譯馳沒問。這時進了超市,沈譯馳過去挑關東煮時,姜織借口要買幾支筆躲到了貨架后面。
借著遮擋,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剛剛話趕話,答得太急了,應該裝傻糊弄過去的。
姜織不敢耽擱太久,一兩分鐘后,隨便抓了幾支筆從貨架后面走出來。
有女生比她動作快,踏著小碎步一路小跑停在沈譯馳面前,搓著衣擺一臉嬌羞地說關注他很久了問他要聯系方式想跟他做朋友,因為太緊張,口吃了幾次。
姜織站在不遠處聽著,覺得這話術跟自己當時說的不謀而合,不過自己當初沒問他要微信。
沈譯馳耐心地等她說完,才說“抱歉,不是很方便”,有禮貌,但不多。
等女生灰溜溜地轉身離開,沈譯馳才朝她看過來:“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倒是接上方才的話題,但不是同一個概念。姜織慢吞吞挪過去,嘟囔道:“害怕打擾你。”
“之前不還說要給我當擋箭牌,要賴賬?”沈譯馳眼神有些復雜。
“下次,下次一定。”姜織沒深想,跟他保證完,立刻過去挑想吃的關東煮。
夜里起了風,兩人沒急著走,并排坐在落地窗內的高腳凳上吃東西。
姜織咬了口軟糯入味的蘿卜,佯裝還停留在剛剛沈譯馳被學妹要聯系方式的事情上,問起:“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我是說,你選擇女朋友標準。”
“怎么突然好奇這個?”沈譯馳給自己墊了一句,同時確定答案一定不能說是她這樣的。她本來就躲著他,再抓著點蛛絲馬跡,估計連話都不跟他說了。
沈譯馳換了個姿勢,一條腿支著地,平靜道:“鬧騰一點的。”
姜織將這個詞理解成“活潑可愛”:“那剛剛的學妹正合適啊。”
沈譯馳噎聲,在“不喜歡年紀小的”和“喜歡比我大的”之間選擇了不包括“同齡人”的后者。
姜織詫異:“原來……你喜歡姐姐。”
鬧騰的、姐姐。嗯……應該是成熟而且對生活有熱愛的姐姐吧。姜織垂眼戳著關東煮的木簽,心里酸酸漲漲,有點不太舒服。
“你呢?”沈譯馳把話題拋回來,“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
姜織鼓了鼓臉頰,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點想哭。她捧著紙碗,借著喝湯把淚意藏回去。
她這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開始難過起來。
沈譯馳始終盯著她,看熱騰的霧氣將她的眼眶熏紅,小兔子似的。還得是北極兔,縮著時潔白毛茸的一團,站起來腿比同類都長。
“我喜歡……”姜織克制翻涌出來的情緒,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他,假借看店外街道夜景的機會,從玻璃上看那影影綽綽的反光,自然地避開他的特征,描述,“壞一點的男生,智商不用很高,但要會哄女孩子開心。”
26 ☪ 第二十六晚
◎山大叔。◎
26
這三個特征是和自己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啊。
從便利店出來, 往出租屋走的時候,兩人格外沉默,沈譯馳一路都在想這件事情。
春天的痕跡越來越明顯,灌木叢旁的迎春花一簇簇開得正盛, 月光皎潔籠著少男少女間隔甚遠的影子。
走進單元門時, 沈譯馳突然說了件事:“這周六我就不去圖書館自習了, ”頓了下,他補充, “有長輩過生日。”
老小區,樓梯間狹窄簡陋, 地磚墻壁隨處可見歲月的斑駁, 臺階設計得偏窄, 而且陡,姜織有回下樓梯時沒留神,險些滑過一次,因此走得格外小心。她扶了下欄桿,盯著腳底的路,愣了一下, 心里琢磨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隔了會兒姜織才應:“好。”
沒幾步到二樓, 沈譯馳停在門前, 掏出鑰匙開門:“那我先回家了,你上完課注意安全。”
姜織輕輕嗯了聲, 也不確定他有沒有聽見。身后防盜門被撞上,她站在亓老師家門口,手抬著暫時沒有叩下去。大概猶豫了十數秒, 她在心里捋清事情輕重緩急, 調整好學習狀態, 才晃著手腕叩響門板-
周六這天,姜織一早起來又想到這件事,還在懷疑沈譯馳是真有事,還是不想去自習的托詞。
姜國山趕早市買了新鮮食材,回家準備好營養豐盛的早餐,然后把在屋里背書的女兒叫出來吃飯。
“臉色怎么這么難看?”姜國山擦干手繞到客廳從家用醫藥箱里找到體溫計,“吃完飯測一□□溫,一到換季就有流感,我把板藍根放在桌上,就算不發燒的話也喝一包。”
“知道了。”姜織露出笑臉,語氣輕松些,應著。她洗了手出來,見姜國山除早餐外還單獨處理了一些海鮮肉類分類裝在樂扣盒里,隨口問:“老爸,你今天要去露營嗎?”
“你孫叔叔今天生日,大家去山上聚一聚。”姜國山把燉好的豬骨湯放在保溫箱里,方便姜織隨時喝,“你想去玩玩嗎?中午我送你下山上課。”
“不了,我還有好多卷子要刷,你替我跟孫叔叔說聲生日快樂。”姜織遺憾地嘆氣。
姜國山應:“行。學吧,也就學到六月了,等高考完你再好好玩。”
姜國山跟女兒一起出門,把她和吳桐雨送到圖書館便開去了山上。
山腰處有十分完善的露營場地和設施,有民宿也有租用露營裝備的店,適合露營新手前來體驗。老炮們則喜歡再往山頂開,找清凈的地兒。姜國山做的就是戶外用品的生意,自然深諳其道。
今天周末,前來露營的真不少。開到山腰時,姜國山碰見熟人說了會兒話,到山頂時帳篷已經盡數扎好了,桌椅擺在視野開闊的地方,相熟的朋友三三兩兩聚著說話,今天過生日的孫恙好結交朋友,大家年齡差異大,各行各業都有。
“來了。”孫恙比姜國山大幾歲,年輕時是社會記者,深入黑作坊暗訪時被打斷了一條腿,因救治不及時傷口感染不得不截肢,如今換上義肢,搭配灰色的工裝褲和馬甲,一身賽博朋克未來感,“你之前說你老婆要找的那本英文原著,我幫你問到了,還是簽名版。但你現在還要嗎?”
孫恙是想到姜國山和馮敏分開的事。
“……要。你給我吧,我過幾天去南京拿給她。”
姜國山都這個年紀了,對情緒的控制比毛躁的小年輕要強,但誰也不是鐵石心腸。他倆經歷了漫長的冷戰、爭吵,以兩敗俱傷的姿態分開,剛分開那陣,并沒有多傷心,反倒安慰自己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但等心態冷靜下來,也會惋惜,恨自己當時處理得再妥當一點,怎么也不至于落得分開的局面。
情緒在突然發現一件和她有關的安排還未完成,便沒了推進下去的意義時,被放大到極點,這種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行。書我讓人捎上來了,我找找——”孫恙朝人群中望了眼,揪了個人問,“看見小馳沒?”
被叫住的人應:“馳哥開車下去拿裝備了,估計快回來了。”
“行,一會兒讓他來找我,他知道什么事。”
姜國山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掐著腰百無聊賴地拍了幾張風景照,參數調了幾遍,見呈現效果不如肉眼來的震撼,一張張又給刪了。
孫恙找了一圈人,跟姜國山介紹:“就我跟你提過下棋特厲害的小子,書是他的。待會兒見了,你正好跟他殺兩盤,別說我夸大,你真不一定下的過人家。你見了就知道,他年紀不大,不光棋下得好,人坦蕩敞亮,我就恨自己沒有女兒,要不好說歹說得撮合他給我當女婿。”
“那我可得好好見識一下了。”姜國山清楚孫恙不整巴結奉承那套,真夸誰那是發自真心的喜歡。
孫恙一琢磨,拍腿:“這不巧了,他應該跟小織一般大,今年也是高三。”
只是去了趟山腰的店里拿東西,他回來得快。
沈譯馳駕照是去年暑假考的,方時序他爸爸在駕校有門路,沈譯馳沾了光,練車、約考一路綠燈,一個半月就把駕照拿到了。
從越野車上跨下來時,一雙腿被襯得格外長。
被人提醒,他第一時間過去找孫恙。
姜國山跟孫恙聊完“自己不急著讓閨女耍朋友”的話題,說起山上哪個店面要轉租的事,正說著,遙遙地看到一個俊朗挺拔的少年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從不遠處過來。
俗話說,眼者心之機。看相的人,看人心、智慧如何,首先要觀察對方的眼睛。
眼前這個男生眼里有態度但不會過分鋒利,有暖色卻不是優柔寡斷之人,從身形氣質來看,家境應該不錯,但沒有驕矜傲慢之態,是個大有出息的人。
“孫叔,這是你要的書。”沈譯馳走近了喊人。
“小馳來了。書是給我這個朋友找的,你直接給他就行。”孫恙幫兩人做引薦,示意他,“坐下嘗嘗我的茶。”
沈譯馳剛坐下,遠處有人喊:“沈譯馳,你帶相機了沒,一會幫我拍幾張照片啊!”
姜國山聽到這個名字,敏感地一挑眉,只見坐在他旁邊的男生聞聲扭頭,應:“拍照行啊,得請我吃飯。”
“吃!請你吃大餐,你給我拍得比那些網紅攝影師拍得都好,要不是你不要,給你錢都行。”
在他們一來一回的搭話中,姜國山出聲:“你叫沈譯馳啊?”
他這語氣耐人尋味,沈譯馳疑惑地望過去時,姜國山自己圓場:“聽小馳小馳的稱呼你,還以為你姓‘遲’。”頓了下,他繼續問:“老孫說你今年高三,在盈高念書?”
沈譯馳覺得應該不是自己的錯覺,這個大叔從剛剛便一直在盯著自己看,而且此刻的眼神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奇怪,看上去不太喜歡他似的。
沈譯馳應了聲“是”,把書遞過去,說:“這書我看過,做了些批注。大叔你如果覺得品相不合格,別扔,再還給我。”
“行。”姜國山笑了下,覺得這小子還挺直接,不為了面子假客氣,他翻了翻書,沒什么分寸地繼續打聽,“長這么帥,談女朋友了嗎?”
沈譯馳:“沒有。”
姜國山繼續翻書:“怎么不談,沒遇到喜歡的?”
沈譯馳對著外人沒什么好聊的,言簡意賅,順勢嗯了聲,認下這個理由。
姜國山也沒追問,看到書里有模有樣的批注,認真了幾分:“平時也喜歡看英文原著?”
“閑的時候看看。”擱平時,沈譯馳能再閑扯幾句,但面對這個大叔沒什么心情,他琢磨著挑個什么理由離開這里。
孫恙聽著這倆人對話,在一旁笑,老姜你啊你剛剛還說不著急閨女談戀愛,這會兒拽著人問東問西當女婿打聽呢。
“我就說他不錯吧,”孫恙沖姜國山說完,又看向沈譯馳,“我去拿棋盤,小馳你陪這個山大叔下兩盤,這么多年我就沒贏過他,你替我殺殺他的威風。”
姜國山擺擺手:“小孩兒好不容易過周末,讓他玩去吧。我看他都坐不住了。”
這話說得好像姜國山贏了就是在欺負人似的,沈譯馳垂眼用手碰了碰茶杯,他不愛出風頭,也不愛占口頭上的便宜,不是誰隨便激幾句就坐不住的性子,但一上午都待得沒什么滋味,總想著沒去成圖書館自習的事,這會兒正是郁悶的時候,下幾局就下幾局啊,正好找點事轉移注意力。
“沒事,大叔,我見到你覺得投緣,剛好想下幾局,你不用特意放水,我能贏。”
姜國山心說,現在小孩兒是真的傲啊:“行,那就下吧。”
…………
帳篷一扎就是一天,有幾個明天沒事的要在山上過夜。
姜國山需要回家給閨女做晚飯,三點一過就要下山,也有別人要走,正好他的越野車和另外一輛把人捎下去。
姜國山今天開的那輛貼著軍綠色彩繪膜的車,復古造型,放大版的玩具車似的,開在街上很吸晴,之前開這輛車接送姜織,沒少被學生圍觀。
沈譯馳這會兒覺得有點眼熟,好像什么時候見過,正盯著看時,姜國山過來:“怎么,看上我的車了?”
“大叔,你這車酷啊。”
姜國山很受用,晃晃車鑰匙:“那你來開,我正好歇歇。”
“我沒問題。”一天相處下來,沈譯馳覺得這個大叔說話刺歸刺,沒什么分寸感,有點兒自來熟,但人不錯,也沒推辭,很有蹭別人車的自覺,包攬了開車的任務。
從山上開下來,姜國山坐在副駕仍在觀察沈譯馳。
他開車穩,沒有老司機那些偷懶耍帥的小習慣,兩手搭在方向盤上,標準規范的開車姿勢,但人很放松,有畏也無懼。男生嘛,對車天生有掌控欲。
到了山腳,有個路口車堵得厲害,遇到搶道別車的,沈譯馳也不急,踩著離合等對方過去再跟上,沒有路怒癥,情緒挺穩定的。
姜國山心里是看他挺順眼的,嘴上卻說:“就讓他這么走了?”
沈譯馳盯著右后方來車,提前打好轉向燈,準備拐彎,淡聲:“不急在這幾秒。”
姜國山故意找事:“可我急啊。”
等轉彎結束,車身正過來,沈譯馳才看了眼副駕的人,想了想,問:“要不我前面停車,你找個地方解決一下?”
“……”姜國山噎聲,坐正些,“不是急著上廁所。我得回家給我閨女做飯。”
沈譯馳哦了聲,琢磨不透這個大叔的想法,只說:“那我開快點兒。”
接下來沈譯馳超了幾次車,一路疾馳開到了目標小區。
姜國山一路都在觀察沈譯馳,到地方才想起:“怎么讓你開這了,該送你先回去的,要不……”
他要說找地方喝個茶,茶室應該有棋盤,順便再下幾局。中午下了兩盤都輸了,姜國山心里不服氣著呢。
沈譯馳解了安全帶,自顧說:“這里回我家不遠,我走著就回去了。”
“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氣了,改天來家里吃飯。”
沈譯馳心說這話說得挺客氣的,也客氣地應,然后從車上下來。
目送換到駕駛座的姜國山把車開進了小區,沈譯馳才循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他越走越疑惑,總覺得怪怪的,這里距離他家不遠但也不近,當然他疑惑的不是自己怎么回家,而是琢磨這個大叔對自己的敵意從哪里來,他也沒做什么啊。
這些年他都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沒少挨夸,挺討喜的,難道是他的長輩緣失效了?
27 ☪ 第二十七晚
◎“爸?不是……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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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要一模了就好緊張。大家都確定考完最后一門去你家吃飯嗎?那天都有什么菜啊。”吳桐雨自打想要好好學習起, 便斷了娛樂八卦和小說動漫,學累了也不敢看,挑著生活瑣事當八卦聊。
姜織任由她挽著自己的胳膊,整個人樹袋熊似的掛上邊, 心不在焉地報了幾個菜名, 殘忍地勾著吳桐雨的饞蟲。
姜織這會兒心情算不上好, 但也說不上哪里差。上午去圖書館自習,下午在輔導班補課, 此刻剛從返家的公交車上下來,正踩著日落而息的煙火人流回小區。
“天, 我已經開始流口水了。還有呢, 還有什么?——吱吱?你看什么呢?”吳桐雨盯著姜織發呆的側臉, 一臉疑惑。
“沒什么。我繼續給你說菜。”姜織把話題糾正回來,不死心似的朝某個路口又望了眼,剛剛無意掃見的那道眼熟的身影仿佛是自己的錯覺。
她真的是魔怔了,還以為看到了沈譯馳。
估計是習慣了,忘記他今天沒在,這一整天她時不時就得想起一次, 自習時遇到吃不透的題目, 手腕一推便把書本挪到旁邊, 擱平時沈譯馳自然而然地提示她幾個要點,但今天姜織推過試卷扭頭時, 只對上吳桐雨眨著大眼睛的茫然狀。
中午吃飯時,也是巧了,南極生物群以污二貳期無兒把以看最新完結文吳桐雨挑的是姜織之前和沈譯馳吃過的店, 點菜時想起沈譯馳不吃姜, 結賬時想起有優惠券不過在他的賬號上。
就連下午在輔導班上課, 碰到個話癆熱情的男生,對方聽說她倆是盈高的,問認不認識沈譯馳,說他和沈譯馳是初中同學。
——他今天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啊。
姜織到家時姜國山也剛回來沒一會,父女倆做飯、吃飯、又一起看了新聞聯播聊了會天。姜織回房間看書時又琢磨起這個問題。
姜織對自己認知很清楚,她不擅長維系和朋友的關系。她心寬,對身邊人不錯,但問題就在于一視同仁,對所有人都不錯,沒有特殊性,別人也不會覺得她為我做了什么就是拿我當朋友,而是僅僅覺得哦她這人教養好,熱心腸。
就拿她和吳桐雨的關系來說,起初很長一段時間,是吳桐雨粘著她,起主導作用。比起吳桐雨的敏感較真,姜織更慢熱些。
她坐在書桌前發了會呆,拿出手機,給他發消息:“方便嗎?我有道題不會做。”
“發我。”
言簡意賅兩個字,看不出情緒。
姜織翻著習題冊,真被她找到道不會的,發送過去正琢磨怎么往深了聊聊時,沈譯馳率先發來消息:“語音說?”
姜織連接語音,等了會,那頭接通。
沒有鋪墊,沒有開場白,沈譯馳確認她能聽見,便開始講題。姜國山做過配音演員的緣故,姜織被帶著認識了不少業內知名的配音老師,能以此謀生的叔叔阿姨們不論什么聲線,他們的聲音都很抓耳,即便在日常生活中聽他們說話,都是一種享受。
一旦開始關注這個,她多少有點聲控。
此刻隔著電流聲聽沈譯馳說話,大概是姜織對他這個人的濾鏡太重,沒有面部表情參考,總覺得他有點兇,姜織這一刻似乎理解吳桐雨過去認為沈譯馳傲氣凌人的誤會了。
但不妨礙姜織覺得他聲音好聽,咬字清晰,氣息穩定,音色偏沉但不啞。
“能理解嗎?”
“可以。”姜織隨著他的思路,攤開的草稿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寫完了正確的步驟,她把稿紙推到一邊,只看題目把解題方式復述了一遍。
沈譯馳之前就發現,她在這方面的學習技巧,講題確實更利于知識點的記憶和掌握,姜織有意無意地正在貫徹落實這個方法。
姜織很快說完,擱下筆,盯著手機屏幕上一點點增加的通話時長,聽到那頭細碎的聲音,隨口聊起:“你在忙嗎?”
“隨便弄點東西打發時間。”
沈譯馳這會兒正蹲在臥室地板上撿樂高零件。他也是倒霉,剛剛從陽臺收了衣服回來正準備往衣柜里放,好好地走著路,也能碰倒了柜子上的樂高模型。
還沒指甲蓋大的零件散得到處都是,他正舉著手機用手電筒照柜底死角處的零件時,收到了姜織的消息,就這么蹲在地板上捧著手機給她講完了題,然后任由電話通著,繼續撿零件。
沈譯馳是個很喜歡研究事情因果的人,不管是走了運還是倒大霉,總習慣性地把事情往前倒,看看是什么原因帶來的這個結果。
還真不湊巧,被他想到一件“罪魁禍首”——晚飯時史唐截圖了商鶴宇的朋友圈給他看,傻里傻氣地八卦:“姜織和學長關系不一般吶。難怪那天學長拜托我多照顧她。”
那條動態內容是,商鶴宇說自己回母校做報道,感謝學妹招待。這句挺正常的,偏偏后面還有一句:過去都是見男生用抓娃娃機撩妹,今天竟然被學妹撩到了。
底下附了個小視頻,拍的是抓娃娃的過程。史唐這個截圖發在他們四人的群里,周淮特意問視頻是什么,讓史唐發過來,因此沈譯馳看到了。
視頻沒拍到人,但背景音里有姜織的說話聲,她問“想要哪個?”聽商鶴宇說“要那個綠色的恐龍”后,她又應了聲“行”,然后姜織輕晃搖桿控制抓鉤,拍下按鈕時,抓鉤精準地甩到綠色恐龍上,爪子被調試過的抓取力度失效了般,很輕松地抓出來。
商鶴宇捧場地歡呼,慫恿她再來一次,姜織謙虛地笑了聲,似乎是把恐龍遞給了商鶴宇,同時說了句:“給你。”
擱這拍偶像劇嗎,正好卡在這句。
沈譯馳腹誹著,沒注意周淮從他臥室外路過。
周淮順手拍下他蹲在地板上看數學題的畫面,發到了去南京旅行前拉的姜織在的群里,說:“都來看看學神學習的新姿勢。”
另一邊姜織也看到這條消息,放大了照片。五彩斑斕的樂高零件銀河似的圍繞著他,男生穿著舒適的黑衣黑褲蹲在那,肩背曲線流暢繃出好看的弧度。他似乎剛洗過澡,短發順滑柔軟,雖然只是個側臉,仍能感覺比平日要溫順親和。
他就是這樣幫她看題目的嗎?姜織嘴角翹了翹,覺得有點可愛。
相處下來不難發現,沈譯馳的情感比他示人的那面形象還要細膩,也可能是和其他高三生緊鑼密鼓的備考狀態對比出來的,他總在常人慌亂、焦躁、迷茫的場合,有著清醒的格格不入的小小世界。
之前在南京玩時也是,熱門景區人頭攢動,擠得人焦躁,沈譯馳就情緒很穩定地看人、拍人、聊著有意思的話題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他身上有種“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感染力,永遠是駕輕就熟,不慌亂不焦慮,心安的讓人充滿源源不斷的能量,和難得的赤子熱忱。
姜織想起姜國山說的一句老生常談:自渡是種能力。沈譯馳大概就具備了這種能力。
“原來男生房間也會擺娃娃。”姜織盯著照片一角那個草莓熊,覺得自己又多認識了沈譯馳一點。
沈譯馳這會兒還不知道周淮拍了他的照片發到群里的事,以為她接著電話做別的事自言自語,說的還是其他男生的事。
被她這輕快嬌俏的語氣煩得心里氣鼓鼓的,沈譯馳打算直接撂電話,但手里攥了一把零件騰不出手,又懶得起身把零件找個盒子裝。
他一直被人夸長得俊,會為人處事,有什么用,不還是專挑她不喜歡的長。
商鶴宇做什么了,她怎么聽上去這么開心呢。
直到姜織接下來又說了一句:“你這個模型是輛摩托車嗎?摔成這樣是不是得對著說明書才能重新拼起來?”
“什么?”沈譯馳愣了下,疑惑地看看手里的東西,又扭頭望望,疑惑姜織怎么知道的。
姜織很快給答復:“周淮發在群里的照片啊,是剛剛拍的嗎?”
沈譯馳:“……”
剛才手機叮叮咚咚的響,他一直沒管,適才點開群消息翻了翻。周淮拎著可樂罐從他臥室門外經過,舉了舉易拉罐一臉“不用謝”的謙虛狀,沈譯馳丟給他一個“你是不是閑的”,注意力回到通話上。
“不知道,先拼拼看吧。”沈譯馳把話題往回倒,記起她剛說什么娃娃,又碰巧看到照片拍到了他房間收納柜上擺著的草莓熊,沒說這是沈一星上回來落這的。他心平氣順地吧問題拋回去:“別的男生房間沒娃娃嗎?”
“不知道。我也沒機會參觀其他男生的房間。”姜織百無聊賴地學著他的話,沒急著退出照片,重點放大沈譯馳的臉部看了又看,他眉骨立體,頜面完美,臉部線條鋒利無瑕疵,就是嘴角下垂著,眼神也黯淡,看上去像是在跟自己置氣。
周五那天回出租屋他也是這副表情。
姜織正要問問他是不是心情不好時,沈譯馳率先出聲:“你沒給別人送過娃娃?”
話趕話聊著,沈譯馳心里舒坦了不少。這種被釣得七上八下的感受,也還行吧,這個節骨眼上,他也做不了什么,表白是不可能表白的,真避開她躲清靜又沒這個魄力。姜織愿意玩,他就沒名沒分地陪著唄。
不需要旁人疏導什么,沈譯馳這會兒已經把自己哄好了。
他不知道自己哄別人的效果,但哄自己的能力倒是熟練且有效。往樂觀了想,姜織喜歡會哄人的男生,他努努力,也不是完全沒機會。
至于壞,排除因人而異的自制力,男生歸根結底都是一類的。
還有智商不用太高,裝聰明難,大智若愚還不簡單嗎?
沈譯馳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得挺對的,連帶著說話語氣都輕飄飄的,有點放飛。
“沒給男生送過。”姜織不太想猜來猜去,今天白天是沒找到機會,現在正聊著,索性直接問了,“你是心情不好嗎?我覺得你說話很沖,要是我說了什么讓你不開心的,你得說出來我才能知道。”
她真是一點都不矯情,沈譯馳噎聲,為了不讓姜織再誤會,語氣放輕放慢,都帶上討好的意味了:“我剛才語氣還不好?”
姜織從桌邊抽了包零食吃,很有意見:“除了剛才那一句,之前的所有。”
沈譯馳蹲久了有點累,起身就近坐到床尾,余光瞥見客廳里的周淮抻著脖子往這邊看,他長腿一伸,把臥室門給帶上。
房間一下子安靜了不少,姜織尚在等他回答沒有說話。沈譯馳嘴角動了動,點兵點將挑了個原因先糊弄上:“你還沒說之前為什么躲著我?”
“你一直在糾結這個?”姜織咬唇,覺得自己那點兒小心思上不得臺面,猶豫之下,還是說了,“我不是故意躲你。楊霄牧那事你雖然說是舉手之勞,但在我心里分量很重,沒見你幫過別的女生,我就有點想多,怕你幫我是圖什么,也怕還不起這個人情。不過我現在知道你找女朋友的標準了,就沒這方面的擔心了。”
捫心自問,她如果找一個人做男朋友,沈譯馳這樣的確實不錯。他要是真圖什么,姜織其實不反感。
但正是因為他太優秀了,姜織覺得壓力大。外界的聲音如何她可以不在乎,但他們之間的阻力呢?姜織連跟他考同一所大學都很難。
“怕我讓你以身相許?我就這么拿不出手?”話趕話聊著,沈譯馳有點沒收住。
好在,也壞在,姜織壓根沒往別處想,只道:“你很好。是我有點ptsd。初中時有個男生對我挺好的,送我回家,給我帶早餐,后來他跟我表白,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喜歡我,但我對他沒想法。等我拒絕后,他開始造謠我釣著他,和他曖昧。”
她不怕對別人好,但怕別人,尤其是異性對自己好。
沈譯馳:“……”
難怪要找一個會哄人的男朋友,她是真的不會安慰人。沒見過把人往不開心上哄的人。
姜織對此不自知:“你心情好點了嗎?”
沈譯馳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回:“更糟了。”
一秒兩秒三秒。姜織始終沒說話,沈譯馳暫停回憶模型說明書被他擱在哪里的事,看眼手機確認通話還在繼續,問:“人
銥誮
呢?這就不管我了?”
姜織脆生生道:“我回消息。”
沈譯馳哦了聲,開始安靜地等。這次他沒往別人身上想,以為她有什么話不好意思口頭說,要用文字的形式。
大概十幾秒過去,姜織回完吳桐雨的消息,再次出聲:“要不,我跟你說個我的秘密吧。”
沈譯馳不喜歡為難人,說:“不是發消息?”
姜織雖然不愛發朋友圈,但內心世界挺豐富的,用姜國山的話形容就是“十萬個為什么”,對什么都好奇,對什么都疑惑,尤其是到了青春期,心里瞎琢磨的事不少,可與人言的不多,她正挑挑揀揀打算找一件有分量的分享給沈譯馳,聞言,嘴上漫不經心地回:“發完了。吳桐雨要我幫她拍一份試卷答案,我已經拍好發過去了。”
沈譯馳:“……”原來不是給他發。
沈譯馳覺得姜織這人真的太難懂了,永遠不按套路出牌。
為了防止她接下來又說出什么令自己糟心的事,他不太想聽這個秘密,岔開話題:“為什么跟我說這個?”
姜織語氣坦然,習以為常:“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不就是要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你愿意的話,也交換給我一個。”
沈譯馳并不是非知道她什么秘密不可,介意的語氣道:“跟每個朋友說得都不一樣?那你秘密挺多啊。”
“我也沒幾個朋友。”姜織還要說什么,這時房門被敲響,她話鋒一轉,急匆匆地對著手機低聲說了句“我爸敲門,先不說”,掛斷電話。
姜國山得到允許后推門進來,端來熱牛奶給她,今天破天荒地沒著急出去:“爸爸看你晚飯時心情不好,陪你聊會天。”
這一聊就是小半個小時,姜國山出去時,姜織早把半小時前跟沈譯馳通電話的事忘記了,只覺得此刻心情格外好,把功勞全歸功于和老爸聊天上了。
悶頭學了將近一個小時,姜織站起來活動肩頸四肢時,視線掃到床頭擺著的草莓熊,才記起沈譯馳來。
但時間太晚,她沒再給他發消息-
一模考試以高考規格進行,師生們同樣重視。
考完試后不少同學開始對答案,預估考試分數。他們六個人很默契地誰也不提,一心等著晚上的大餐。
其他人到分兩批到姜織家時,沈譯馳還在路上。
他臨時有事脫離大部隊去給長輩送東西,臨走時又從對方那順了一箱螃蟹,想著去同學家空著手不合適,帶見面禮又太隆重,搞得像他去見家長似的,帶箱螃蟹當加餐了。
按照姜織發來的地址,沈譯馳打車過去,快到小區時,越開他越覺得熟悉。等師傅到目的地停車,沈譯馳站在小區閘口外,心說這就有點兒巧了。
前幾天剛來過這,送那位自來熟的大叔。
有時候人就不經念叨,沈譯馳正準備麻煩門衛開門禁,就見一個支著胳膊在跟保安大叔聊天的男人回了回頭,不是熟人是誰。對方也認出他:“又見面了,小伙子。”
沈譯馳只喊了一聲“叔”,門衛大叔跟姜國山搭了幾句話就把門禁開了。
姜國山結束和門衛的閑扯,說著“閨女還等著我回家做飯呢,不聊了”,抬步跟沈譯馳并行往小區里走。
姜國山提提自己手里的螃蟹箱子,又看看沈譯馳手里的,一模一樣,大概率都是孫恙送出來的:“串門還帶東西,怪有禮貌的。”
沈譯馳心說這大叔自來熟得不會以為自己是來找他的吧,站在分岔路口,主動問:“我要去三棟,大叔你住幾棟?”
姜國山沒回答,自顧豪氣道:“走吧,我給你帶路。”
沈譯馳以為順路,也沒多想,被姜國山問起“螃蟹想怎么吃”,順口說:“我喜歡吃放咸蛋黃炒的。”
“你倒不嫌麻煩。”
沈譯馳心說又不是我下廚,雖然才見過兩面,大叔次次把給閨女做飯掛在嘴邊,八成是個女兒奴,為了寶貝女兒累點怎么了。
沈譯馳言真意切地勸說,有點故意使壞的情緒在:“這樣炒比清蒸是費點事,但真挺好吃的。”
姜國山心知肚明地笑笑,說話間到了三棟,不用他提醒,沈譯馳自己看到墻體外的標牌跟他告別:“大叔,我到了,謝謝你帶路。”
“進去吧。”姜國山示意他先走,然后再抬步跟上。
沈譯馳進了單元門,見他跟著,明白過來:“你也住這棟啊。”
“巧不?”姜國山這語氣,仿佛在說“我不住這,難道是特意送你?”。
沈譯馳再次感受到那股熟悉的被針對的敵意,正琢磨一會兒找孫叔打聽一下,自己什么時候把人給得罪了,還是這個大叔本身的性格古怪,就聽旁邊人問起:“這次一模考得怎么樣?我聽說你成績不錯?”
沈譯馳心說,您消息這么靈通,還知道今天一模考試呢。知道他成績倒不奇怪,估計是孫叔說的。
“還行吧。”沈譯馳不愛在人前臭顯擺,用成績來裝沒意義的逼對他而言太低級,但這會兒聽著姜國山話里話外表現出來的意思多少有點陰陽怪氣,主動補了句,“我發揮挺穩定的,一直都是年級第一。”
姜國山天天聽吳慶諸在耳朵邊吹他成績如何如何,早起繭子了,此刻見怪不怪:“喲!那是不錯。但做人啊,最忌驕傲。水滿則溢,自滿則敗。學習成績不是衡量人的唯一標準。”
沈譯馳嘶了聲,剛要說大叔您是不是找事啊,凈懟我,你看我哪里不順眼,我一定發揚光大多去你面前晃悠……
他還沒開口呢,樓道里傳來吳桐雨的聲音:“爸,求你別過來串門,有點兒教導主任的自覺好嗎,誰一考完試回家吃飯還想對著老師啊,快回去。吱吱你跟他說,我爸現在就聽你的。”
吳家父女倆在走廊里推搡著,姜織在一旁看得眼睛完成了月牙,剛要幫襯自己,聽見上樓的腳步聲,扭頭時看到先一步拐上來的姜國山:“爸,我說我去門口拿吧,你非要自己去,碰見個人就能聊半小時,還吃不吃飯了。”
沈譯馳落后幾步邁上來,看看已經迎下臺階的姜織,又看看一旁的笑成彌勒佛的大叔,覺得腳跟灌了鉛似的,嘴也有點兒結巴:“爸?”
被姜國山冷颼颼地瞪了一眼,他很快清醒,立刻糾正,“不是……叔叔。”
其他三個男生已經跟姜國山見過面,彼此認識了,這會兒正在客廳玩游戲。姜國山本身就愛玩,投男生所好的東西不少,幾個人不亦樂乎,已經完全融入。
沈譯馳拎了一路的那箱螃蟹被姜織自然而然接過去,連同姜國山手里的那箱一起拿去廚房。走之前她掂了掂重量,對老爸低聲嘟囔:“也不重啊,你還麻煩我同學拿。”
沈譯馳饒是再能言善道,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偏偏姜國山等姜織走后故意問了句:“差點忘了問,是帶來給我的吧?”
“……是。”沈譯馳琢磨著這一路,還有上次見面,他們的接觸,緊張地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他就多余從孫叔那拿這箱螃蟹!
幾人進了屋。見姜國山回來,史唐有眼力勁兒,從游戲中抽身卷了卷袖子要跟進廚房幫忙:“叔,螃蟹清蒸嗎?我幫你打下手。”
沈譯馳覺得姜國山瞥了自己一眼,也可能是自己心虛,隨即聽到姜國山說:“放上咸蛋黃炒,聽說這樣做好吃。”
正要往沙發上坐的沈譯馳覺得這沙發帶刺:“……”
28 ☪ 第二十八晚
◎你哄。◎
28
沈譯馳自詡是個在任何大場面都很鎮定的人, 但這會兒坐在沙發上隔幾分鐘就朝廚房望一眼,有些自亂陣腳,連周淮幾次跟他說話都沒聽到。
咸蛋黃炒螃蟹激出的香味在家里散開,沒一會兒姜國山端著最后這道菜出來, 招呼孩子們洗手吃飯。
“叔, 您廚藝真好, 我預感到今天得吃撐。”這是史唐。
“難怪吳桐雨從一周前就開始念叨這頓飯,真的很豐盛。”這是周淮。
連一向不愛說話的方時序都張嘴道:“這個炒臘肉的叫什么菜, 吃著甘爽解膩,之前沒見過。”
姜國山當著女兒的面, 沒有豪爽的江湖氣, 居家和善道:“叫兒菜, 芥菜的一種,川渝那邊吃得多,他們叫‘角兒菜’,清水煮了蘸辣椒也好吃。”
姜織在一旁說:“這名字是不是很可愛,它長得也可愛,葉片很大, 根部上長著很多個芽孢, 所以它還有個名叫‘超生菜’, 我們吃的是它肥大的莖和腋芽。哦對,它學術名很好聽, 叫“抱子芥”,日本那邊又叫她“祝蕾”,名字是不是很少女。不過它口味獨特, 有的人可能吃不慣。”
大家在聊這個, 沈譯馳跟著嘗了一片。姜織說著話望過來, 詢問:“吃得慣嗎?”
姜家的餐廳不小,擺著張圓桌,姜國山張羅了滿滿一桌子,吳慶諸雖沒上桌,倒幫著添了幾道菜。
姜織挨著老爸,另一邊是吳桐雨,沈譯馳選座位時被姜國山叫住,安排在自己的旁邊,美其名曰,要謝謝他對姜織的幫助。
此刻意識到姜織在跟自己說話,沈譯馳沒急著回,嚼著青菜,本能地瞥了姜國山一眼。
后者沒看他,沈譯馳稍稍松了口氣。其實能理解,姜叔叔作為女兒奴對閨女身邊異性朋友的警惕態度,但他為什么不針對周淮方時序他們呢,難道是姜織在家里說了什么,讓大叔覺得自己更具危險性?
所以,姜織說什么了?
沈譯馳發覺自己的重點偏了,清了下嗓子,回答:“還可……”察覺到旁邊人突然投來的目光,他敏感地改口,“好吃,很好吃。”
沒敢和姜織多對視,沈譯馳偏頭看向姜國山,遲來地捧場:“叔,您廚藝真好。”
姜國山笑笑,示意:“嘗嘗螃蟹,看還滿意否。”
“……好。”
怎么說呢。沈譯馳這會兒又有些犯病,姜國山對他的敵意越明顯,他便認為姜織在她爸面前說的話信息量越大。
總不能是說喜歡他,想跟他考一所大學之類的吧?
沈譯馳被姜國山刺激得死皮賴臉起來,姜國山態度再糟點,沈譯馳估計要懷疑姜織跟她爸說自己非他不嫁了。
要不姜國山犯得著針對他嗎?
這么哄著自己,沈譯馳心情果然輕松不少。不過他心里想歸想,表面上沒得意忘形,不似不知道姜國山身份時的沒大沒小,他一向會賣乖,端著晚輩的態度讓人挑不出錯,當著人家親爹的面,很有分寸地不跟姜織有逾越的接觸。
飯后一行人沒留太久,便起身告別。
回去的路上,沈譯馳盯著車水馬龍的街景,路旁高樓商鋪燈火闌珊,行人三三兩兩在分散在街上,這是他自小生活的小城,耳畔是熟悉而親切的口音,可仍覺得自己渺小。
這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感令沈譯馳對姜國山的態度有了另一種理解。
他又一次記起小時候的事,那時的自己無論做什么都會被指責,說什么都會被挑錯。就比如吃飯這種每天都在發生的事,他吃得太快唐湘汶說他餓死鬼投胎,又沒人跟他搶急什么急,他吃得太慢,唐湘汶又說說餓的是你,現在慢悠悠的樣子是覺得做的不好吃嗎?不想吃就別吃了。沈譯馳一度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樣才會討他們喜歡。
此去經年,很多記憶都模糊了,沈譯馳對童年的印象長久地停留在“不確定下一秒會不會被批評”的惶恐之中。
所以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沈譯馳不愿意表達,不喜歡與人溝通。他旁觀著身邊的同學、朋友、長輩,各色的面皮上各色的妝,猜測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偽善,常常覺得大家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的模樣很可笑,又覺得自己自以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更可笑。
隨著長大,他身邊有了交心的朋友不再單刀赴會,也不再狹隘地保留這樣極端的認知,大概是今晚看到姜家溫馨有愛的父女相處,眼熱羨慕的同時,開始多愁善感。
所以,姜國山是因為姜織而對他抱著警惕,還是說他的偽裝被人看穿,露出血淋淋慘烈丑陋的真實面目——他那不討喜的樣子。
沈譯馳回到出租屋,將自己關在臥室,在一片漆黑中發了會呆,拿出手機看到姜織的發來的消息時,眼神才一點點變得清澈。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你和我爸怪怪的?”
“我看群里周淮說,你們到家了。要語音聊會嗎?”
有兩條,間隔了二十分鐘。
沈譯馳清了下嗓子,發出語音邀請。
對面很快接通,傳來姜織的聲音:“喂,等我會兒……爸不用給我送水果,我想吃了自己出來端。”緊跟著是拖鞋鞋跟拍在地上的腳步聲,緊密的,小碎步,然后是關門聲,電視聲音消失,姜織的聲音清晰:“好了,我回房間了,現在可以說話。”
沈譯馳無意識地翹了翹嘴角,這種被秒接語音的待遇挺爽的,四舍五入意味著被在意,他得了便宜賣乖,想說急什么,他又不跑,又想說你這興師動眾的樣子,讓你爸又得給我記一過。
姜織遲遲沒聽到答復,不由得放輕聲音,語氣里帶著疑惑,詢問:“沈譯馳?你還在聽嗎?”
沈譯馳嗯了聲,說話:“之前參加長輩的生日聚會時見過,今天才知道他是你爸。”
“這么巧?我爸都沒跟我說過。”姜織突然想起來,“你認識孫恙叔叔?”
“嗯。”
不等他多說,姜織先道:“原來你那天真去參加長輩生日了。我還以為你騙我。”
沈譯馳正感慨宿營挺小的,聞言,問:“為什么以為我騙你?”
沈譯馳這問話方式很微妙,不問“我騙你什么了”,一下將問題的重點落在她身上。那股酸酸漲漲的感受又來了,就像她想不通自己如此反常的反應從何而來,同樣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姜織猶豫之下,幫他回憶:“你那天不是不開心嘛,因為我躲著你的事。我們前幾天聊過的。”
怎么又提起這個黑歷史了,沈譯馳挺煩的,但也沒否認:“是不開心,但沒躲著你。在你心里我就這么小心眼?”
晚飯的氛圍不錯,連帶著姜織的心情也好,她語氣輕快道:“是啊。我覺得自己沒表現出異常,你都能發現我躲著你,還因為我躲著你,跟我生了好幾天的氣。要不是我主動找你說開,你是不是已經給我判死刑了?你說自己像不像個要人哄的嬌氣包吧。”
說的像你哄過我似的。沈譯馳腹誹。
姜織算起賬來沒完:“還有晚上在我家吃飯的時候,我幾次跟你說話你都不搭理,跟沒聽見似的,我一看你你就別開眼。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沈譯馳嚴肅冷漠些,盤問的語氣:“打語音就是為了指責我?那我掛了,我傲慢自大,偶像包袱重,不接受批評,更不會反思。”
“別啊。”姜織急著制止,殊不知沈譯馳仰躺在床上,保持著把手機舉在耳邊的姿勢動都沒動,姜織似乎怕他真掛了,說起:“我這不是打電話來哄你了嘛。”
沈譯馳回憶了遍晚上的事,真不記得自己冷落了姜織這么多次,不止被發現,還被戳破了。他想道個歉,說不是故意的,當時怕她爸多想誤會,誰知弄巧成拙。但解釋的話到嘴邊,只落倆字:“你哄。”
姜織思路清晰,沒被他繞進去,說:“我得先知道你為什么生氣?”
沈譯馳繃唇,冷聲:“給我挖坑呢,想坐實我小心眼?我沒生氣,少套我的話。”
姜織嘟囔:“誰讓你順竿爬的。還想騙我哄你,”
沈譯馳不背這個鍋,把話往回倒:“姜織,你講講理,是你自己說要來哄我的。”
姜織臉不紅心不跳,語氣脆生生:“我忘了,你錄音沒?沒有證據的事,疑罪從無。”
沈譯馳被她氣笑了,想問一句“你是不是欠收拾”,這會兒氣氛太好,話趕話說出來有點兒不清不楚的,及時剎車,正想隨便說點什么糊弄過去,只聽姜織語氣小心試探地問:“我聽見你笑了。你心情好點兒了沒。我是不是還挺會哄人的?”
沈譯馳收斂神情,哼了聲,學著她的話說:“你挺會耍無賴的。”
他遲遲沒去開燈,臥室的窗簾也沒拉,只有月光灑在地板上、床鋪上、少年的身上,除此外,還有手機通話狀態下藍瑩瑩的屏幕光。他語氣正經些,認真澄清:“晚上沒生你的氣,也沒在生氣,沒注意到你跟我說話,當時應該是在想別的事,抱歉。”
姜織哦了聲,說:“沒事,我心大,一般不會想多,就是看你不理我還吃得那么香,特別想把你的飯碗奪過來,把你趕走。”
沈譯馳笑:“這不能怪我,怪叔叔做飯好吃。”
“我爸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就說你跟他肯定聊得來。”一提到姜國山,姜織的語氣更加放松。明明隔著網絡,沈譯馳卻覺得她音容相貌近在眼前似的,明亮的杏眼、圓潤的鼻尖,瑩潤的雙唇,嘴角揚起來時很甜,沒什么表情時有很兇,明明她是那么冷淡的一個人,渾身氣場毫無攻擊性。大概是因為深諳這一點,所以她“兇”起來,沈譯馳總覺得兇呼呼的過分可愛。
“是,跟你爸相處得沒有代溝。”沈譯馳有點兒走神,沒怎么聽進去她如何夸自己爸爸,想到別的事,“心儀男生的標準也是受你爸的影響?”
姜織唔了聲,沒否認,也不算承認:“怎么突然提這個?”
“正好想到了。”沈譯馳在心里給姜國山道了個歉,才說,“感覺你爸很疼你,應該不舍得把你交給一個油嘴滑舌的人。”
怎么就聊到這了。姜織邊疑惑邊說:“我那天沒想到會聊到擇偶標準的話題,臨時潦草地想了幾個答案。而且我現階段的重心不在這件事上,沒想得這么深,等考上大學再考慮。聊到學習就想到一模……唉,沒什么底,還不知道考的怎么樣。”
“信我的判斷嗎?我覺得你這學期狀態很好,這次考試題型難度都在可接受的范圍內,你把掌握的都發揮出來,成績肯定不錯。”
“借你吉言。如果我考得不錯,請——”
“又要請我吃飯?”沈譯馳默契地打斷她,說,“攢著高考完請我頓大的就行。宿營的館子都吃膩了,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北京上大學嗎?考去北京再請不遲。”
她要考北京的大學?姜織愣了下,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說過。她想了想,好像是提過,在聊商鶴宇時說過這個話題。
姜織感慨沈譯馳的記憶是真的好,很快回答:“有這個想法,但……看成績再說。我心里其實舍不得跟我爸媽分開太遠,好吧,我現在就跟我媽分開了,宿營到南京在我看來也夠遠了;而我的監護權在我媽那,因為轉學不便才繼續住在這里,等高考完我也會和我爸分開。”
姜織說:“我原本覺得我爸媽各自冷靜了還會復合,他們過去感情很好的。但我那天在南京和我媽見面時,不小心撞見她跟別的男人一起,好像要開始新生活了。就連我爸……我奶奶這邊的親戚已經開始給他介紹對象相親了。所以我覺得,沒有人會永遠止步在某段關系中,都在以不同的速度往前走。他們應該不想我留在身邊吧。”
沈譯馳有些懊悔不該往這個話題上聊,姜織這迷茫的語氣令他跟著憂心,他想了想,才說:“我最近更清楚地明白一個道理,人不能通過個人理解和自我認知去判斷甚至預測別人對某件事的看法,只有溝通才能彌補認知之外的信息偏差。你發現沒,你說話時頻繁地用到‘我覺得’‘應該’這類詞,你心里明確地知道,這是你的想法。所以,你得和他們溝通。”
“等高考完吧。考完試再說。”姜織說,“上學期我花費了太多時間思考大人的關系,嚴重影響了學習,有時候想起來也不是后悔,就是遺憾沒有平衡好這兩件事。”
“不要想太多,你當初做的已經是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不要去美化沒走的那條路。就像你之前不也在疑惑,高考會比陪人家人更重要嗎?很多問題本身是無解的,或者說答案不是單一的,就像人本身就是矛盾的一樣。”
“你說的對,我跟你聊聊感覺好多了。”這是實話,略停頓,姜織意識到,“不對,我原本心情挺好的。是你非提學習,引出這一連串煩心事,讓我不得不處理這些情緒。”
沈譯馳這會兒也滿血復活,起身開了臥室燈,拉窗簾,然后去外面冰箱里找水喝,嘴上接下這個鍋:“行行行,世界末日了都賴我。”-
一模考試不過持續兩天,結束就結束了。但成績公布后帶來的余震,卻轟隆隆地影響著每個人。
周一這天,午飯過后班主任陸續叫學生去辦公室拿成績條,但從一早,班里就對成績格外關注,原因離不開姜織和鄧廷的那個賭約。
原本沒幾個人知道的事,不知怎的就傳開了。大多數人說不上惡意,抱著看熱鬧的心態關注這件事的進度,更有直接問到他們面前的。考得怎么樣啊,姜織要是考不過鄧廷不會真去找班主任換座位吧,這也顯得太事兒了。
鄧廷自打賭約確立那天,收斂了些,又經過沈譯馳演講稿被換的事,更加低調沉心學習,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也控制不了瘋長的閑話。
事態在下午第一節課后,鄧廷去辦公室拿回自己的成績條后發酵到了峰值。因為鄧廷這次發揮得不錯,較之前的年級排名有了很大的進步。
學校老師都說一模的難度是最接近高考的,對預測高考成績最具有參考性,鄧廷無疑是開心的。
這也代表著姜織想要趕超他名次的幾率更小了。
“我看這些人還是太閑了。不緊張自己的成績,凈等著看別人的笑話。就這點志氣嘛,傳出去自己先被人笑話死了。”史唐作為班長,對班里的消息關注得勤,這會兒正替姜織打抱不平,同時不免對姜織的處境有些擔心。
沈譯馳對此反應平淡,繼續忙自己的:“不是還沒公布成績嗎?”
史唐將這言外之意理解成“誰說姜織就輸了”,只當他不了解姜織的情況,給他科普:“先不說市里排名,鄧廷這次的成績在年級排在十一位,而姜織呢,升班后成績一直在下滑,上學期末的年級排名是四十三。你說她拿什么贏?分數要是這么好提,你能常年穩居年底第一壓得第二名那誰死死的嗎?”
沈譯馳嘆氣,覺得比姜織還不會開解人的出現了,史唐這一句句除了給人制造焦慮起不到任何作用。
史唐思來想去決定:“姜叔叔對我們多好啊,我們也不能干看著,要不我去找老班提建議調次座位吧,說起來班里有一學期沒動座位了。誒,你怎么想的?”
沈譯馳嘟囔了一句“隨你”,心里在琢磨別的事。前排處,姜織坐在座位上,狀態與往日無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高三才升上來,一直游離在班級之外,跟班里的同學沒有矛盾,不疏遠,但也不親近。這種孑然一身的姿態讓她此刻看上去有些孤立無援。
史唐又嘟囔了什么沈譯馳沒聽清,他看著手機微信頁面,手指在姜織的頭像和他們四人組的群聊上方徘徊幾次,最終點開后者。
饒是上學日,群里依然不缺消息,周淮正聊著傍晚吃點什么好。沈譯馳直截了當地打斷:“今天氣氛這么好,搞點事怎么樣?”
…………
29 ☪ 第二十九晚
◎大膽的念頭。◎
29
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 姜織去四樓叫吳桐雨一起吃飯前,似有所感地看了眼手機,發現了姜國山半個小時前發來的信息——
“路過你喜歡的那家蛋糕店,看到推出了春日新品, 給你買了。”
似乎是櫻花和抹茶口味的, 色彩鮮亮, 精致細膩,很有生機的氣息。他拍了蛋糕的照片發過來, 借題發揮開始給她煲雞湯:
“織織你看,社會上有人坐在辦公樓里衣著光鮮, 有人在城市穿梭送貨派件汗水洗面, 每個職業都有他存在的意義, 社會因此精彩,才會有商店賣著你愛吃的蛋糕;同樣,學校里有人能金榜題名,也一定有人名落孫山,誰也不能憑此否定每個人的價值,沈譯馳雖然成績很好, 但只有你才是讓爸爸驕傲的寶貝。享受這個階段,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爸爸等你晚上回家吃蛋糕。”
姜織彎唇笑著,從小喝他的“雞湯”長大, 神奇的是沒有免疫,回回受用。
她捧著手機給老爸回了消息,然后才出教室。教學樓東西兩側都有樓梯間, 一班和十班在教學樓西側, 從這邊的樓梯下去更方便, 同時西側連接著辦公區,姜織出了教室下樓時,正巧碰到吳慶諸。
吳慶諸正好有話跟她說,就吳桐雨成績進步的事向她表達感謝,說讓她多督促吳桐雨。
沒等姜織說這都是吳桐雨自己的功勞,她沒做什么的,便聽吳慶諸又說起:“哦對,你的成績我沒偷偷給你爸說,故意賣了個關子,你回家自己告訴他才驚喜。你班主任公布成績了沒?……”-
沈譯馳他們四個人犧牲掉晚飯時間排練,大餐自然沒吃成。
周淮手搭在麥克風支架上,嚷嚷著:“等這事完了阿馳你得請頓大的,你選的歌這么高,我指定得破音。”
“這首歌就得破音才好聽。”沈譯馳托人去學校食堂打包了晚飯,把最后一份拿給周淮。
周淮不急著吃,空的那只手撈住好友的肩膀,竊竊私語:“那你唱唄。我可聽說了姜織跟她那同桌打賭的事,你是怕人家考不好傷心,提前準備這個安慰她吧。”
食堂的牛肉卷餅好吃歸好吃,但就是油膩膩的,薄薄的單層塑料袋裝著,被周淮拎在手里晃來晃去,沈譯馳怕他一不留神甩自己身上,一直躲著。
方時序拿著水從旁邊經過,問:“你們班還沒出成績嗎?”
沈譯馳嗯了聲,說:“沒出全,班主任挨個叫人去辦公室拿成績條。”
方時序在四人組中最“獨”的那個人,他最初跟史唐要好,后來周淮成了他在四人組中的粘合劑。他和沈譯馳關系也不錯,掏心窩子地相處著。他比沈譯馳認識姜織要早,也熟悉她,自認她不需要安慰,擁有足夠強大自洽和自愈的能力。
但有時候,安慰并非只有一種意義,它可以是一種訊號,一種示好、甚至示愛的信號。是方時序無數次想要釋放卻不敢的信號。
每個人都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這兩件事都會令人感覺到快樂。
在周淮眼色示意下,方時序平靜地附和:“我也贊同你唱。自己唱才有誠意。”
沈譯馳深深地看著他,沒等說話。
這時,史唐捧著手機,不知看到什么陡然坐直,差點把手里的飯扔了。
他“臥槽!”一聲,周淮被他嚇得沒站穩,連帶著麥架一起往沈譯馳身上倒,剛準備吐槽一句。
只見史唐舉著手機,自由女神似的,一臉興奮地沖沈譯馳傳達:“姜織牛死了!她年級第九!臥槽臥槽臥槽!這成績看得我熱血沸騰。難怪家長總說要跟學習好的孩子玩,這話真沒錯,這成績誰看了不說一句‘老師我也想好好學習’。”-
班里此刻的氛圍印證了史唐這句話。沒人再八卦,甚至沒人在意所謂的賭約,個個跟打了雞血似的,帶著自慚形穢的敬意和艷羨,短暫地為自己的成績感傷,然后緊鑼密鼓地進入學習狀態。
鄧廷原本沉浸在自己名次進步上暗自興奮,姜織的成績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當即清醒,怔然的同時,更多的是震驚。
過去狹隘的偏見如巴掌般扇在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痛是次要的,更多的是羞愧。
他看著姜織的課桌,一如既往的整潔,書立是淺綠色的,便簽彈簧筆筆記本等文具也都是女孩子會喜歡的,帶著花色圖案,花里胡哨的,她也有打發時間解壓的小玩具,也有在老師口中被定義為影響學習專注的小圓鏡、各種各樣的發卡,鄧廷甚至注意過,她耳機里聽的不全是英文誦讀。
就是這樣一個柔靜的、沒什么脾氣、有著鮮活少女心的女生,竟會有如此強大的爆發力。
大家每天上著同樣的課,寫著同樣的作業,當他還在斤斤計較著她比自己多解對一道題、小考中多考了幾分時,她已經到了另一個層次-
而此時的姜織,正跟吳桐雨在食堂吃飯。
吳桐雨因為自己的一模成績進步十分高興,得知姜織的成績后更加高興,把學校一大一小兩個食堂逛了一個遍,才確定好要吃什么。
姜織不怎么餓,任由她亢奮地拽著自己糾結了會兒,實在看不下去站出來做了決定。
“其實你考年級第一我都不驚訝,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牛掰的,我就是高興。我好像感受到了學習帶來的樂趣,這種攻克難題取得理想成績的成就感就跟游戲打怪闖關獲取經驗值一樣令人快樂。你不知道,不止我,周淮跟方時序在年級里的成績都進步了,考試前我原本想著把分數考得高高的,然后去那個勢利眼班主任面前揚眉吐氣一把,但今天看到成績后,我又覺得,這是我自己的成績,我自己的前途。那句老話說得沒錯,感謝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因為是他讓我變得強大。敬強大——”
姜織舉起豆奶的瓶子跟她的撞了下,捧場:“敬強大。”
她喝了口擱下才說:“那還是得驚訝一下,沈譯馳常年穩坐在那個位置,馬上要畢業了,不知道有人有這個機會嗎。”
“說到一張,我想起來了,”吳桐雨飯也顧不上吃,先說,“原本我想著周淮他們還有咱倆這頓吃大餐慶祝一下,結果他們四個男生不知道有什么事,一下課就溜了,神秘兮兮的。”吳桐雨說著,抻著脖子四處望望,“我好像確實沒在餐廳見著他們。”
能有什么事?
心里被吳桐雨丟了個鉤子,姜織回教室一直在琢磨這件事,進門后第一時間朝后排沈譯馳的座位望。
沒有人,他和史唐都沒在。
班里同學不知從哪聽說了她的成績,時不時就有人恭喜她,姜織應著,回了座位。
快上課時,沈譯馳和史唐才回來,史唐心情不錯,似乎在哼歌。
姜織借著回頭和后桌說話的機會,朝那方向看了眼,沈譯馳似有所感,從手機上抬起視線,對上她的目光后,拿高手機,屈著手指敲了敲屏幕。
意思是提醒她看手機?
姜織遲疑地坐正,拿出手機,果然看到沈譯馳的消息。他說:“下課后早點出教室,有演出。”
等姜織問:“什么演出?”
對方賣著關子,只回:“到時候就知道。”
姜織盯著這幾個字,扭過頭去,沈譯馳在跟史唐說話,不知道有沒有說完,此刻恰好看了過來。
姜織遞給他一個怨恨的眼神后,坐正準備上課-
距離下課還有兩分鐘時,姜織被后排的同學拍了下肩膀,提醒她有人找。
姜織扭頭看到吳桐雨扒著后門沖她招手,一臉焦急的樣子。姜織疑惑地起身過去,余光注意到史唐和沈譯馳的座位空著,人不知道去哪了。
“怎么了?”姜織剛問一句,就被吳桐雨抓住手腕,“馬上要下課了,來不及解釋,先跟我走。”
“誒?”
不等姜織反應,吳桐雨拽著姜織就跑。逃荒似的。
一班在五樓,兩個女孩輕盈的身影沿著樓梯一層層往下,下課鈴聲在寂靜的教學樓上悠長又響亮。
姜織就是想把人拽住問一問也沒機會,終于,鈴聲停止,吳桐雨拽著她一口氣跑到一樓大廳處終于停了腳步。
“到底——”
吳桐雨打斷她,氣還沒喘勻,便先提醒:“你回頭。”
姜織轉頭時,錯落的鼓聲有節奏地響起。她看到南北樓之間的小廣場處,不知什么時候被安置了樂器和麥架,以及四個活生生的人。
其中包括沒在教室里的沈譯馳和史唐,以及周淮和方時序。
這首歌的前奏很短,電吉他和架子鼓被貝斯線托著,鏗鏘力度中多了婉轉悠長。
主唱是沈譯馳,跟平時說話的音色有些出入,他唱這首歌時嗓音啞著,磁性有質感。
「充滿鮮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會去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懸崖峭壁」
鼓聲和下課鈴聲間隔不過兩三秒,下課休息的同學紛紛被這聲音從教室里吸引出來,本以為是校園廣播,隨著第一波人發現了廣場上演奏的四人,一傳十十傳百,南北兩樓,從一到五層,欄桿上密密麻麻地趴滿了人。
一層的觀看位置最佳,以小廣場的邊緣為分界線,外圍短短數秒內擠滿了。而最先到來的姜織和吳桐雨站在人群最前面,和演奏的樂隊四人面對面。
潮水般的人聲中,姜織清楚地看到他的神情,聽到他的聲音。
「用力活著用力愛哪怕肝腦涂地
不求任何人滿意只要對得起自己
關于理想我從來沒選擇放棄
即使在灰頭土臉的日子里」
姜織想到那年她脊椎受傷做手術,向來樂觀的姜國山和要強的馮敏,在那滿是消毒水的醫院里嘆了太多次氣。
放棄跳舞只是一句話的事,但姜織斟酌了很久很久。舍不得,不甘心,抱著僥幸心理覺得自己只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未來不一定會受傷,但她又不敢用父母常年處在膽戰心驚中的代價來賭。
那就放棄吧,人生的選擇那么多,肯定不止一條是屬于她的。
「也許我沒有天分
但我有夢的天真
我將會去證明用我的一生
也許我手比較笨
但我愿不停探尋
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遺憾」
過去沈譯馳問她:“有想考的大學?”
她當時說:“沒有,但我想盡可能地考高一點,這樣需要面臨選擇時,機會能多一點。”
她一直相信,把能做的都盡全力做到最好,靜待花開,蝴蝶自來。
回憶與現實交疊,姜織眼前過電影似的,閃過很多畫面,又回到此時此刻的演出。
她聽到有人在合唱,從一個人到五個人,再到一群人。
下一秒,合唱聲飚至最大——
「向前跑迎著冷眼和嘲笑
生命的廣闊不歷經磨難怎能感到
命運它無法讓我們跪地求饒
就算鮮血灑滿了懷抱
繼續跑帶著赤子的驕傲
生命的閃耀不堅持到底怎能看到
與其茍延殘喘不如縱情燃燒」
教學樓上大家舉著手機,手電筒的燈光是應援的燈棒,聚在一起成了璀璨的海洋。
這一刻,姜織心弦微動,渾身熱血翻滾,心跳隨著鼓聲變得飛快激烈,抓住了某個一閃而過、順勢而為的念頭。
一個事發突然又好像早已深扎的、大膽的念頭。
她笑著,在歌聲中酣暢淋漓地笑著。
而沈譯馳在萬眾矚目下,在人聲鼎沸時,盯著正前方的女孩。
「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協直到變老」-
樂隊現場演奏燃炸,這天三節晚自習結束,姜織耳朵里嗡嗡得仿佛還回蕩著這首歌。
多少沾了這場演出的光,姜織這晚和沈譯馳出校門時,朝他們看的人明顯增多。
姜織不想搶他的風頭,不動聲色地挪遠些。
沈譯馳注意到,毫不客氣地把人拽回來質問:“不管我死活是吧?”
女生手臂瑩長纖細,沒什么力氣,沈譯馳輕而易舉地得逞,便撤手,好似只是順手阻攔一下,沒絲毫旖旎心思的無心之舉。
但事實上,沈譯馳攥了攥抄回口袋的手又松開,琢磨自己剛才的力道會不會有點大,他真沒這方面經驗,平時跟周淮他們上手沒這方面的顧慮,但對著姜織就不是這么回事了。
姜織沒覺得有什么,裝乖地笑了下,他們現在是真很熟了,言行比剛認識那會兒更隨意自在些,她方才也不是真想躲:“學校怎么突然安排你們演出?”
正是放學時間,離校的學生不少,沈譯馳那點兒不自在的小心思在烏泱泱人潮的掩蓋下,不漏破綻,他哦了聲,一副說“今晚星星很多”的語氣,解釋:“周淮心血來潮找學校申請的。”
姜織嘟囔了一句“這樣啊”,倒也沒追問。快到校門口時,姜織碰到個昔日十班的同學。
女生馬尾辮編成麻花狀,看著人很精神利索,應該跟姜織關系不錯,小跑過來挽住她的手臂,彎著一雙笑眼:“姜織恭喜啊,聽吳桐雨說你考了年級第九。”
麻花辮突然撲過來,姜織不提防被撞得往旁邊跌了一步。沈譯馳和她同行,距離不遠不近的,下意識抬臂護她。姜織靠自己站穩,注意到他的動作后沖他抿唇笑了笑,然后才看向搭話的女生,說:“謝謝。”
兩人過去是前后桌,相處得不錯,又聊了幾句別的話題。出了校門,麻花辮要右拐,問姜織:“我媽的車停在那邊,你往哪走?”
姜織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兩人作別。
麻花辮拐彎前,不經意地扭了下頭,便看到姜織身影輕盈地走到沈譯馳旁邊,沈譯馳盯著路旁,不知在想什么。只見姜織抬手戳了戳他的腰側,沈譯馳隨之看過去。前一瞬平淡無波的英俊臉龐上,突然就有了笑。
剛剛她和姜織說話時,倒是注意到沈譯馳了,但他那時沒跟姜織有交流,出了校門,也是自顧自地往外走,她哪里知道他跟姜織是一起的。
姜織樣貌身形不輸舞蹈藝考生,盈高校服寬松無版型,白綠色的,不少愛美的女生覺得丑,縮了尺寸更顯身形,但姜織沒有,她身形修長,寬松的校服襯得他體態輕盈,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校服顏色的關系,顯得她皮膚極白,跟冬日新雪似的。
而旁邊的沈譯馳比她還要高得多,肩寬腿長,一身蓬勃少年氣,顏值出挑,再有個人魅力加分,是全校女生公認的校草。兩人站在一起,不論形象還是氣場,都莫名的般配。
天,他倆不會是……麻花辮發現八卦似的捂了捂嘴,一臉驚喜。
好配好配啊。
這邊,姜織過來時,戳了沈譯馳的后背一下,學著他的語氣:“是誰不管同伴死活。”
沈譯馳笑:“考年級第九的人是你,這都是你應得的。艷羨、祝賀、歡呼、掌聲,都是你的,我遠遠看著就好。”
“……學到了,你比我會說話。”姜織調侃著,朝校門的方向回頭望了望,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事。還沒想出個所以然,書包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馮敏的來電。
馮敏消息靈通,不需要姜織主動說便知道了她的成績,打電話來先表揚一番,又說起:“本想著等暑假讓你自己拿主意的,但我又想著現在裝好了,等你考完試過來正好有房間住。我把裝修公司發來的設計稿轉給你,你看看書桌衣櫥的樣式,還有墻紙顏色喜歡嗎?”
姜織應著,拽了沈譯馳一下,示意他等會兒,然后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切到微信里點開加載好的圖片。
是三居室,朝北的那間是書房,兩個臥室朝南,姜織重點看了自己的房間。馮敏事無巨細照顧她長大,對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家裝設計師大概是按照馮敏的授意來的,效果圖是姜織喜歡的風格。
她看照片時,手抓著沈譯馳的衣袖忘記松開,這會兒把手機拿回耳邊講話時,自然而然地拽著他往前走。
走出幾步,她才意識到,眉心跳了下,急急忙忙把手撒開后,故作鎮定地偷瞄了沈譯馳一眼。
沈譯馳恍若未察,自顧自地看路。
姜織把手藏回校服外套口袋里,繼續跟馮敏說:“……墻紙的顏色我挺喜歡的,只刷一面看著不膩。”
她細碎地說了幾句裝修的事,又說,“簡單裝一裝就可以,我大學住宿的話,很少有時間住在家里,其實不特意裝都行。”
馮敏不認同:“翅膀硬了,上個大學就不打算回家了?就算工作了,也得給我回家住。”
父母離婚的事多少對她的心理有點影響,那種爹不要娘不管的經歷讓她一度缺少歸屬感。馮敏這話顯然給了姜織一劑定心針,她揚著笑,說:“那我高考一結束就去南京,我要自己添置軟裝,新房散這幾個月的味應該能住了吧。”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姜織余光瞥見一直靜悄悄走在前方不遠處的沈譯馳,適才剎住話題,道:“媽,我現在要去亓老師家上課,等回家再給你打。”
姜織掛了電話,快走幾步離沈譯馳近點兒。沈譯馳仍舊沒說話,走出段距離,姜織才隱隱覺得沈譯馳似乎有心事。
她通話時間太長,他等著急了?是回家有事嗎?
這樣想著,姜織不自覺加快步伐。這個時節氣溫宜人,路旁高樹抽條發芽,四處都是盎然的春意。沈譯馳原本和她并排,在她提速時跟上去,見她速度還要再快,偏頭瞥了她一眼,嘖出聲:“跑什么?我在旁邊擋你光了還是怎的。”
“沒跑。”姜織莫名地打量他一眼,嘀咕,“還以為你不打算跟我說話了呢。”
“你做什么虧心事了?”沈譯馳倒打一耙。
姜織心說,有心事的不是你嗎?但出于維護他的面子,沒吭聲,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像是要把他看出個窟窿似的:“是我先問的你。”
夜晚室外,光線不明,沈譯馳的眉眼看上去格外深邃立體,眼睛深深,像浩瀚的宇宙,藏著無窮的秘密,也映著小小的她。
“……不知故意偷聽的。”沈譯馳心里嘆氣,還是問出了這個疑惑:“你高考一結束就要去南京?長住?”
姜織扯著書包背帶,嗯了聲,繼續往前走:“我跟你說過吧。我爸媽離婚后,我的撫養權在我媽那。”
“記得。”沈譯馳這個人很有憂患意識,但有時候又自欺欺人地不忘深了想。
他正琢磨這件事,姜織已經思路跳脫地換了話題:“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建議。”
沈譯馳嗯了聲,示意她說,此刻他還以為是有關她高考完要不要去南京的事,心說他這個有私心的人能怎么給建議。
誰知姜織說的是:“那天唐老師來學校幫我解圍,我后來發消息表達感謝,她說要我有空去家里坐坐。”姜織有點想不通,唐湘汶不是習慣客套的人,不會在日常社交中用這樣的話術,一旦提了,大概是有事,但姜織一向對老師長輩存有敬重心,跟唐湘汶學舞,師生關系不疏遠卻也沒親昵到上門叨擾的地步,因此拿不準,“我要去嗎?”
“不想去就不去。”沈譯馳認知清楚,“我媽如果找你有事就直說了,不會繞這個關子。”
姜織哦了聲,覺得沈譯馳沒建議到重點,朦朦朧朧隔著層紗,大概因為他們是母子關系緊密相處自由,因此不拘這些禮數。
沈譯馳看了姜織一樣,問起:“聽說她帶學生上課時很嚴?”
“有點。但嚴師出高徒,基本功扎實了,往后的路才能走得穩。”姜織記起件事,“我記得有年出去比賽,聽別的舞蹈室的學生說起,有的老師一味的提高學費來佐證自己的教學能力,但實際上教學水平普普通通。唐老師光實力就碾壓很多人,而且教學時不藏私,只要學生想好好跳,她就會認真教最新完結文在叩扣群幺污貳爾齊伍耳巴一,嚴厲是嚴厲了點,有時候真的很兇,會把人罵哭。但心也軟,通情達理,很好溝通。”
都是好話,是沈譯馳不曾看到的另一面。
他不由得好奇:“你是不是看不到別人的缺點?”
“有嗎?”姜織問的是自己是否有這個習慣,想了想,似乎吳桐雨也說過類似的話,“怎么說呢,每個人都有缺點吧。就像我,看著熱情實則冷靜,很難交心。你眼里我是這樣的嗎,之前別人這樣說過我,但我自己其實感覺不到。”
她是真不矯情,把自己分析得頭頭是道,一臉無所謂。沈譯馳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狹隘計較了,別開視線,說:“感覺你跟我挺交心的。別人的看法聽聽就得了,是你的言行決定著別人的看法,而不是讓別人的看法影響你的言行。你這樣就很好。”
“我也覺得,而且我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之前看過一個說法,好像是某部電影里提過的一項研究,說人不管經歷怎樣的挫折或者驚喜,性格隨之大變一段時間后,仍舊會恢復曾經的心理狀態,為人處事的心態,對生活事物的感知,都和過去是一樣的。”
姜織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愛表達的人,但在沈譯馳面前,莫名地就會說很多,若要找原因,大概是覺得他能懂自己:“比如一個心胸狹窄自私的人,在經歷一夜暴富,開豪車、住豪宅,對新生活的新鮮感過去后,依然是那個心胸狹窄自私的人;同理,一個樂觀積極的人即便遭遇車禍雙腿截肢坐輪椅,在度過被病痛折磨的頹廢期后,依然樂觀積極地面對生活。”
沈譯馳仔細聽她說完,知道她提到的這部電影:“認同。老話說的‘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十二歲定終身’說得就是這個理。人的精神內核一旦成型要改變很難,隨著時間流逝,除了表象的改變,人所謂的成長無非是對生存環境審時度勢權衡利弊后的選擇,如果這個選擇和初心相差甚遠,人便會疲憊、折磨、不斷地內耗。”
他話趕話說著,一聊就聊深了,“這也是為什么我們這代人更高概率患有心理疾病的原因,社會發展得迅速,互聯網普及后一臺手機便可知天下事,短視頻平臺上有才能者不斷涌現,這樣的幸存者偏差讓很多人只看到了別人的成功,甚至誤以為成功來得輕而易舉。人的欲望如溝壑,越來越深,實際上忘了,我們都是普通人,能夠健康活著、有獨立的思想和認知、能與家人和睦團圓便已經很幸福的普通人。”
“所以啊。”沈譯馳把話題拽回來,他鄭重地望著她,連名帶姓地喊她:“姜織,你真的很厲害,實至名歸的年級第九。”
“你是在變相地夸自己嗎?你是不是忘記,你回回年級第一了。”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小區,到單元門前,姜織走在前面,拉開門讓到一側邊說話邊回頭想讓他先進。
沈譯馳聳聳肩,抬手把門扶住,眼神示意她走就行,說:“其實我以前成績不好,小學的時候吧。”
兩人一前一后上樓,姜織想了半天,不記得吳桐雨閑聊時提過這事,一時有些不相信:“真的假的?”
兩人要去二樓,就那么幾層臺階,這會兒已經看到門了。沈譯馳瞥她一眼,深藏功與名地笑笑,故意不說:“對我黑歷史這么好奇啊。不補課了?”
天大地大是沒她學習大。姜織站在亓老師家門口,戀戀不舍地看他一眼,顯然還沒聊夠。
沈譯馳笑了下,仿佛沒看懂般,自顧自地走到自己家門前。
姜織要敲門時,才想起自己忘記的事情是什么。她垂下手臂扭頭時,沈譯馳正巧推開門,聽到她啊了聲,疑惑地看過去,以為她非要刨根問底才死心。
他心說,行吧,對他的八卦感興趣,也代表著對他這個人感興趣,沒差別。
卻見姜織微窘,不太想承認自己犯的蠢:“突然想起來,我今天不用補課。亓老師有事,把這節課調到了周末。”
沈譯馳站在門檻內,手扶在門框上,保持著要關門的姿勢。下一秒,他把門拉開些,垂下手,讓出進門的路,問:“要接著聊嗎?”
30 ☪ 第三十晚
◎分不清誰主動、誰付出更多。◎
30
坐在姜國山接她回家的車上, 姜織心內還在為自己犯蠢發笑。
姜國山喋喋不休地說著吳慶諸故意賣關子讓他誤會姜織沒考好的事,害他白擔心一場,又夸姜織這次考得如何如何優秀,爸爸以她為驕傲。姜織時不時應一句, 解鎖手機盯著和沈譯馳的對話框。
沈譯馳問完她要不要繼續聊后, 姜國山的電話就打進來, 說來接她了。因此聊是沒聊成,姜織坐上車后, 和沈譯馳支會了一聲。
她本意是線上聊也是聊,但這會兒沈譯馳發過來一句“哦”, 沒有后話。
估計是有自己的事要忙, 姜織沒多想。
恰好此時姜國山問她:“這次進步這么大, 想要什么獎勵,爸爸給你安排。”
姜織順勢收起手機,抿著笑,說:“那我可要好好想想。”
其實姜織什么也不缺,她喜歡吃什么想吃什么,根本不用她特意提, 姜國山便已經考慮到了。逢年過節或者到了新的季節, 該有的儀式感姜國山都給她準備著。
姜織到家后洗了手先吃宵夜, 姜國山提早煲好了骨頭湯,蛋糕放在冰箱里冷藏, 還備了好幾樣她愛吃的水果。
姜織坐在餐桌邊吃著,不忘發個朋友圈狠狠地夸了老爸一番。
她正要擱下手機,看到沈譯馳發來的私信:“你今天生日?”-
沈譯馳這邊正是熱鬧的時候, 周淮他們仨點了一堆吃的, 讓沈譯馳給報銷了, 這會兒外賣到了,正圍坐在一起,邊看球賽邊津津有味地吃。
沈譯馳坐在角落看完了姜織的朋友圈,私發消息。
他心里倒沒為邀請姜織進家坐坐卻被拒絕而失落,當時話趕話聊到,問出口才想到他們幾個說好了來出租屋看球的,深更半夜,姜織留在都是異性的家里,有點不合適,雖說大家算熟了。
等待姜織回復的時候,沈譯馳找到姜織提到的電影,是一系列,有三部,講述了一對男女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的三個階段的生活狀態和感情觀念,沒有跌宕的劇情起伏,全程以密集的對話剖析人物,推進劇情。
姜織的消息回得快,說:“不是,我生日在冬天。”
冬天過去了。
下一個冬天……他們就是大學生了吧,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又或者就在同一個城市,不同校也能同一個大學城,見面什么的也方便。
沈譯馳正想著,看到姜織又發來一條:“你什么時候生日?”
他垂著眼,回:“五月。”
“這不是快了?”姜織又追問了具體日期。
沈譯馳答了,說起別的事:“我還有一份筆記,知識點整理得更簡明扼要,沒在打印室備份,你需要的話我拿給你。”
姜織:“好啊。”
沈譯馳坐不住,回房找筆記。筆記是二輪復習時梳理知識脈絡整理的,整理完便不用了。
他把筆記擱進書包方便明天拿給姜織,回到客廳時正聽周淮說起:“……等什么高考完啊,下個月不就到阿馳生日了,趁給他慶祝生日,我們去露營唄。”聽見他出來,周淮扭頭問:“阿馳,你今年生日想怎么過?沒特別意見的話還是我們幾個給你安排?”
“都行。”沈譯馳確實沒意見。
跟他認識這么多年,周淮門清。沈譯馳在其他事上一向有主見,該有的儀式感都有,本質上是個細膩浪漫,懂得生活的人。唯獨每年生日,他興致冷淡,從不主張什么,身邊人要是忘了他也不提,過得就跟平日沒有區別。
周淮不知道他在這方面有什么心理避諱,他沒提,自己便不多打聽,只是把他的生日記得牢牢的,美其名曰,趁機宰他一頓-
時間在高三生眼里流逝得飛快,尤其是當倒計時的數字跳到兩位數后。
學校將外界對高三生的干擾降到最低,保障大家全身心地備戰高考。
姜織的成績在一班掀起一小陣風波,班主任比她自己都要激動,找她談話時一副相信她還能再創佳績的自信,估計是也怕給她帶來壓力,所以話說得語無倫次,顯得過于隆重了。對這件事最先冷靜下來的也是姜織,沈譯馳發現,她的狀態比過去還要專注,短暫的成就并未讓她留戀和得意。?
兩人晚上在家自習的時間漸漸同步,有時連著麥各忙各的,有時也會掐著時間做同一份試卷,學習之余閑聊幾句調劑心情。
姜國山每天換著花樣做營養餐,姜織在重壓之下,精神還不錯。
但睡眠嚴重不足,姜織成了姜國山咖啡新品的實驗用戶,要是喝著還不錯,她就讓姜國山多沖一杯,帶去學校給沈譯馳。
“咖啡分我一半。”某節課課間,史唐扯了個哈欠,盯上了沈譯馳桌上的咖啡。
沈譯馳手快,護得死死的,另只手從桌洞里摸出兩包速溶咖啡拍到史唐桌上:“你喝這個。”
惹得不知情的史唐嘟囔著罵他小氣。
咖啡喝久了,姜織不僅覺得自己快腌入味,而且都免疫了。
為了保證去亓老師那兒補課的效率,這天快下晚自習時,姜織趴在桌上睡了會兒。實在是太困了,下課鈴響都沒能把她叫醒,她聽見了,也有這是下課鈴聲的意識,只不過眼皮沉沉,抬不動,想著再懶一分鐘,就一分鐘。
不知道過去了幾個一分鐘,最終是被沈譯馳叫醒的。
教室里空了大半,沈譯馳站在她課桌旁邊,書包單肩掛著,身影挺拔,擋住了一大半光。
姜織正說:“等我一下,我收拾——”下一秒,沈譯馳的手背貼上了她的額頭。男生的手干燥溫暖,輕輕一觸碰后,很快離開,然后剛剛接觸過她皮膚的手背貼上自己的額頭。
“沒發燒。”男生嗓音低沉,得出判斷。
姜織輕輕嗯了聲,覺得臉比以往熱:“我只是有點困。”
剛睡醒的緣故,她兩頰本就泛著熱乎乎的紅暈。沈譯馳因此沒覺得她有什么異常,但她皮膚如雪,剛睡醒的模樣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姿態,沈譯馳盯著她,直到一起出了教室,春日里,風里的空氣都是暖的,刮得沈譯馳心間燥熱,他才發覺自己剛剛的做法似乎是冒失了。
翌日,姜織課間趴在桌上補覺,醒來時,肩上多了件大幾碼的校服外套。
她正拎著這件明顯是男生尺寸的外套端詳時,鄧廷低聲提醒:“是沈譯馳給你披的。”
姜織應了聲,想趁起身還外套的時候,去接杯水,手指剛碰到水瓶,被杯壁傳來的熱度激得一愣。
水是滿的,溫熱的。
鄧廷在一旁說:“也是沈譯馳接的。”
姜織的成績是一次比一次好,但記性是一次比一次差。就像接水這種事,往往是口渴要喝時,才會意識到水瓶空了。可等著有空去接時,又忘記自己該接水了,每天喝水量銳減-
五月來臨,沈譯馳的生日也要到了。
周淮提議去山上露營的事,被沈譯馳否了,改成簡單吃頓飯就行,順便叫上姜織和吳桐雨。
“原來是沈譯馳生日啊。”吳桐雨這話說得莫名其妙,她感慨完,看向姜織,恍悟道:“難怪吱吱你這幾天一直在做——”
姜織一個勁兒地使眼色,不給吳桐雨說完的機會。
聊這事時,他們正在餐廳吃飯,沈譯馳就在旁邊,聞言抬了抬眉,看向姜織,問:“在做什么?”
這些天姜織不是感受不到沈譯馳對自己的照顧,但就像姜織喝到好喝的咖啡也想帶給他嘗嘗一樣,兩人間的感情是相互的,已經分不清誰主動、誰付出更多,所以姜織有幾分當局者迷,并沒覺得這樣的狀態意味著什么。
她和沈譯馳彼此心照不宣地親近著,不止放學后那段路的獨處時間,平日在學校里教室內,不再有避嫌這個概念。吳桐雨有幾天因為流感一到飯點就被家人接走去吊水,姜織那幾頓飯是和沈譯馳一起吃的。他倆獨處都成了習慣,在同學視線里也沒覺得不自在。
此刻沈譯馳的眼神,跟平素無異,不過多了幾分笑。姜織心里想的,也只是想著“提前說了就沒驚喜了,要先怎么把話題糊弄過去”。
吳桐雨的話雖未直接點明,但意思已經很明朗了。姜織想半天也沒想出該怎么圓過去,半天只說一句:“還不能告訴你。”
“那我期待一下。”沈譯馳心情似乎不錯。
姜織卻犯了難。得知他生日臨近,在準備什么樣的禮物糾結了很久。據她觀察,沈譯馳愛好雖多,但自給自足,想要什么立刻就買了,該有的他都有。送點日常用的小電器小擺件,總覺得能花錢買到的顯示不出心意。
所以思來想去,姜織決定自己動手做個蛋糕。
她烘焙這方面的天賦不錯,不過久不動手,多少有點兒生疏。周末有空就在家練練手,吳桐雨被投喂了幾次,因此知道了。
如今沈譯馳一句“期待”,讓姜織開始犯愁,只送個蛋糕是不是承受不起這個份量?
可還能送點什么呢。
作者有話說:
日子兵荒馬亂的,這章有、、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