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早說這幾天有雪,也該下了吧。”二院心外科大辦公室里,王醫生端著保溫杯站在窗戶邊翹首以盼,“這天是一天比一天陰沉了。”
“又來了,王醫生每日一求雪。”旁邊的實習生打趣。
王醫生是南方人,很南的南方,從小到大沒怎么見過雪,據他自己講,當年背井離鄉考來北方全憑著那股子對北方暖氣和大雪的向往。賞雪景賞了幾年都沒賞膩,每年一入冬就開始盯著天氣預報,今年雪下得晚,天天都得盼著。
天色暗,醫院整棟樓都亮著燈,亮堂堂的。
唐晏之穿著白大褂從外面走廊進來,實習生見了他忙問一句:“唐醫生,處理好了嗎?”
這話一問,整間辦公室的人都關心地看過來。
唐晏之取下口罩,鬧了半天,他有些疲憊:“家屬已經被安撫好,安保帶著他下樓了。”
“那就好。”實習生聽見這話松了一口氣。
“好什么好啊,”跟在唐晏之后頭進來的護士長開了口,“我真的懷疑那家屬精神有些不正常,就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眼睛瞪得血紅,我站在旁邊生怕他要動手。”
唐晏之前兩天門診時接的一個病人,病人三十多歲,房顫引起的反復心衰,進一步惡化后瓣膜反流重度,藥物控制不住了趕來治療。
門診當天唐晏之看過病人的檢查報告后就給出了大致的治療方案,因為是急癥,心衰隨時可能加重,還提醒了病人家屬要盡快預約床位好等待手術。
病人情況不好,坐在那里完整說一句話的精神都沒有,病人家屬先鬧上了,對唐晏之不滿意,覺得花了幾百塊錢掛了專家門診結果是個年紀輕輕的醫生,還張口就說是大問題說要住院做大手術,家屬覺得唐晏之在坑人騙錢,當場就要換醫院換醫生,還站在門診室指著唐晏之鼻子罵了兩句,惹得許多人圍著看。
病人要換醫院唐晏之沒別的辦法,被罵的那幾句他也沒怎么在意,可這病人家屬帶著病人換了醫院后偶然聽人說起二院那個年輕專家的厲害,說有錢人都得求著等著他動手術,這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
于是變著法兒天天跑來找唐晏之鬧,鬧著要轉回二院,鬧著說門診的幾百塊錢不能白花,既然妻子情況已經不好,唐晏之必須立刻給他妻子做手術。
總之這么兩天就沒消停過,心外科人人都煩他又怵他,覺得他忒不講理,可又拿他沒辦法。
“明天不會還得來吧。”實習生嘀咕了一句。
護士長嘆口氣:“我估計是,現在就盼著復興那邊快點給她妻子安排手術,手術后大概就能消停了,搞不懂怎么想的,人復興都已經收了還嚷嚷著要往我們這邊轉,也不想想這是說轉就能轉的嗎?”
醫患關系總是沉重的話題,辦公室里的氣氛一時有些低沉。
可還沒沉上幾秒,門又被打開,麻醉科的一位年輕醫生滿手拎著東西進來了。
幾提咖啡放到桌子上,苦味兒立馬就飄了出來。
“喲,”護士長說,“小吳,怎么,中獎了?”
他們科室和麻醉科走得近,平時沒少往來,突然被投食,辦公室熱鬧起來。
吳醫生笑得憨厚:“姐你別打趣我,上班辛苦,給大家送點美式提提神。”
幾個實習生自動上前拿著咖啡開始分,有人調侃道:“吳醫生到底什么事兒啊,說出來讓我們也高興一下。”
吳醫生這才笑道:“這不是我訂婚了嘛。”
一石激起千層浪,訂婚結婚生子這種傳統喜事總能一瞬間觸動人的心,空氣里都彌漫出喜意。
紛紛道過恭喜,辦公室一位早結過婚有了兒女的主治醫笑著說:“你們這些小年輕就是不一樣哈,我們結婚時送喜糖,你們結婚送苦咖啡。”
吳醫生擺手:“這是訂了婚請大家喝點,年底了,我和我老婆都忙,婚禮得等到明年再辦,明年一定請大家吃喜糖。”
吳醫生送完咖啡轉身去了別的科室,在醫院里工作久了,生死見多了,聽見好消息格外高興些,辦公室里人人吸著苦咖啡也樂滋滋的。
主治醫生說:“小吳可以啊,前年留院,今年訂婚,小伙子事業家庭雙豐收。”
護士長也說:“挺好,小吳好像是外地人吧,大城市打拼不容易,能結婚有個家也算是扎根了,兩個人一起打拼總比一個人更有盼頭。”
主治醫點了點頭:“家庭的溫暖還是重要啊。”
實習生提著杯咖啡送到唐晏之桌面上,唐晏之道了聲謝。
主治醫聽見聲音看過去,看到唐晏之側臉突然想起自己老師曾經交代下來的任務,驚覺現下正是個好時機。
于是他輕輕嗓子,自以為自然地說:“就比如說我,每次值班我老婆都給送飯吃,包子餃子大米飯,值夜班的苦全靠著家庭來溫暖和治愈。”
辦公室里眾人聞言紛紛點頭,主治醫的老婆做得一手好菜這事整個科室都知道,主治醫值夜班時他老婆總來送飯,飯盒一開熱氣騰騰,給辦公室其他吃食堂的羨慕得夠嗆。
主治醫見唐晏之聞言也一怔,心下一喜繼續出擊:“我見我們科室結婚的早就結了,單身的都還年輕不著急,這樣一看,就唐大夫這年紀正適齡。”
唐晏之拿咖啡的手一頓。
主治醫問:“不知道我們唐大夫以后想找個什么樣的老婆?”
這話一出辦公室里所有人都看向唐晏之。
不怪他們好奇,雖然到了年紀結婚生子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放到唐醫生身上就有一點點不太一樣,畢竟唐醫生平時總是冷冷淡淡的,看著就很禁欲,很難想象他扯上七情六欲會是副什么樣子,該是何方神圣才能駕馭得住唐醫生啊。
雖然科室里大家一直都很好奇,但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直截了當地問出來。
眾人看著唐晏之等待著他回復,可比他的回復先響起的是叩門聲。
眾人扭頭望過去,待看見來人時忙站了起來。
門口站著的是梁絳。
梁絳穿著白大褂,戴著副老式的銀邊眼鏡,語氣和面容都溫婉柔和:“沒打擾到你們吧?”
眾人紛紛搖頭。
梁絳笑了笑,看向唐晏之說:“唐大夫,有空嗎?跟我出來一下吧。”
唐晏之正被主治醫問得有些愣,聞言跟在老師后面出了門。
走出辦公室到了樓梯拐角處,不等唐晏之說話梁絳先斂去笑意開了口:“我聽說有病人家屬來找你鬧了,怎么回事?怎么沒和我說?”
她從來溫婉,這會兒問話問得急,顯出幾分嚴肅。
唐晏之安撫她:“不是什么大事,情況也可控……”
話還沒說完就被梁絳打斷:“鬧了兩天了還叫不是什么大事,還叫情況可控嗎?”
看出粱絳的緊張,唐晏之說,“病人現在在復興,她是急癥,復興的心外肯定會立即安排手術,手術后家屬情緒穩定下來就不會再來了,我也會和樓下保安室說麻煩他們多注意,老師,別擔心,好嗎?”
梁絳的眉頭仍緊緊擰著。
“晏之……”她看著唐晏之。
“我知道的。”唐晏之虛抱老師一下,動作透著滿滿的安撫意味,“老師,我會注意的。”
梁絳到底還是松了眉頭,笑道:“年紀大了,碰見點事就容易緊張,剛開會時聽安保組長說起這事,嚇得會議結束馬上就下來了。”
她摘下眼鏡掛到胸前口袋上,拿手心按了按太陽穴后語氣和緩些問:“剛剛你們科室在說什么,怎么全都看著你?你在訓人?”
唐晏之一怔。
“沒訓人,”他遲疑一會兒才開口:“彭大夫在問我…找對象的事。”
他沒能把彭大夫的原話用詞說出口。
梁絳聽見這話笑了笑:“那不稀奇,小彭是徐老的學生,估計是徐老交代了他什么,上次你去家里我和你說過的,徐老想讓你和她女兒見見面,還記得嗎?”
唐晏之點頭。
兩個人走到走廊,前面就是辦公室,梁絳停下腳步說:“那個老頭子一向怪脾氣,總覺得全世界的男的除了他們家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難為他對你這么上心,還舍下臉面和學生張了口,要不等徐老女兒從外地回來,我設局,你倆見見?”
唐晏之和梁絳的關系說是師生,實則遠比師生更親密,他對著梁絳從來是事事不隱瞞。
“還是不見了。”他生得冷,垂下眼拒絕人的時候總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就兩家人一起吃個飯也不行?”梁絳問。
唐晏之仍是搖頭:“我現在去見人家不合適。”
梁絳笑:“吃個飯有什么不合適的,又不是相親,你好歹也是光屁股的年紀就留過洋的,怎么比我這個老人家還古板?”
唐晏之聽了粱絳的用詞忍不住笑。
笑過后他說:“不合適是因為,我有正在接觸的人了。”
話音剛落,白大褂口袋里放著的手機輕輕震動兩下,他手機里的軟件少得可憐,震動聲響只會是微信消息,而會給他發微信的人一個就站在面前驚訝地望著他,另一個剛才被他掛在嘴邊。
陸淮最近和唐晏之發消息很頻繁,準確地說,是他給唐晏之發消息很頻繁。
【圖片】
【這套放你浴室了。】
之前唐晏之通宵做手術回來在他家洗過幾次澡,隨口說過沐浴露很好聞,陸淮就又買了一套,剛才快遞送到,他拆開后直接放進了唐晏之的浴室里。
沒想到不過幾分鐘,唐晏之就回復了消息,陸淮有些驚訝,唐晏之忙起來不愛看手機,幾個小時不回消息也是常有的事。
唐晏之前段時間就給了陸淮自己家的密碼,對陸淮進他家進他浴室的事不怎么在意,而是發了一張咖啡的照片。
【麻醉科的同事剛剛送來了咖啡,慶賀他和女朋友訂婚。】
陸淮看著咖啡杯上熟悉的標識揚了揚眉。
【咖啡好喝嗎?】
【豆子應該很不錯。】
【好想問問你這位同事。】
【問什么?】
【想問問他,如果咖啡館的老板愿意給他這一單免單,他能不能把訂婚的好運氣分給我一點?】
老板也許不能立馬訂婚,但老板真的很想在這個冬天追到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