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呼嘯。
在相隔百米之外的懸崖邊,正有一小隊穿著黑色雨衣的人馬藏在草叢間,悄無聲息地匍匐前進。
輪胎摩擦聲響起,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駛過黑暗的公路。
領頭的風間裕也打了個手勢,叢林間的眾人紛紛停了下來,待到轎車駛過,滿臉嚴肅的風間裕也這才松了一口氣,撥通了通訊。
“降谷先生!
男人抬起頭,烏鴉展開黑色的翅膀飛過他的頭頂,越過懸崖的盡頭放眼望去,一座漆黑高聳的古堡猶如龐然大物,矗立于風雨之中。
風間裕也很快確認了那輛車里人的身份,他藏于鏡片后的目光閃過詫異和憂慮,立刻朝著另一邊匯報道:
“目標……已經到了。”
“這座城堡……應該要有至少百年的歷史了吧?”
轎車上,坐在副駕的夏油杰淡笑著道。
“我聽說那位先生還擁有一座全部由黃金鑄成的別館,墻壁外墻的金子甚至能將頭頂的天空都染成相同的顏色,由此得來了黃昏別館這個名字!
“財富、權利……這個家族所擁有的東西令人難以想象,甚至足夠輕而易舉地顛覆一個小型的國家,而大人您,卻馬上將要擁有這所有的一切!
青年頓了頓,透過頭頂上方的后視鏡與后座的人對上視線,狀似無意地問:“恕我冒昧,我很好奇的是,擁有這樣的野心與與之匹配的強大能力的您,是否也會在得到了組織以及烏丸家族背后這所有的一切財富之后,開始追求所謂的……永生呢?”
朗姆默然片刻,意味不明地問:“你認為,組織所追求的東西,有可能實現嗎?”
“我看過組織所做的部分實驗的相關材料!毕挠徒芑卮鸬:“光從這些實驗數據和結果來看,雖然很有可能最后的結果會有偏差,但是,延長壽命并非是天方夜譚。”
“你偷換了概念,夏油君。延長壽命和永生是兩碼事。”朗姆的話音平靜而低沉,“看一看組織所進行的每一場實驗的死亡率吧,宮野夫婦也好,其他人也罷,能夠被那位先生所選中的人哪一位不是世界頂尖的科學家?可最后的結果卻始終都是那樣。”
“這么多年,我們所有的人,包括琴酒和貝爾摩德,都只不過是在陪那位先生做一場不切實際的夢罷了!
夏油杰看起來有些詫異:“所以實際上,您并不認同?”
朗姆冷笑一聲,他打開了身側的保險箱,看著培養皿中無色的液體,混濁的眼中閃過對于腦脊液的可惜與不舍。
“——銀彈實驗失敗。換腦實驗的資料被那位先生損毀大半,當年主要的科學家也并沒有找到。幾十年了,組織真正意義上的成功案例只有格蘭威特一個人,但那個小鬼,無論從精神還是□□都是一個不折不扣被改造的怪物,或許根本已經不屬于人類范疇了也說不定。”
“如果可以,我情愿將他作為那位先生退位前的最后一份大禮,也好過在手里,成為一枚不穩定的定時炸彈。”
“您居然是這樣想么?我還以為在您的心中,格蘭威特的存在……應該非常特殊才對!毕挠徒芤庥兴傅乜戳丝窜噹詈。
半個小時前,在實驗室被雪莉正式宣判死亡的青年的尸體,正被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在那個地方。
“我聽說,換腦實驗的科學家曾經通過移植一位已經死亡的實驗體的腦脊液,短暫地在一位實驗品的身上獲得過有效的實驗數據。雖然無法證明真實性,但畢竟,鳴海君確實是獨一無二的那一個,會出現這樣的奇跡,似乎也并不奇怪!
夏油杰微微一笑:“所以我還以為朗姆大人您也想要效仿?……例如,試驗再一次提取出腦脊液的可能性?”
朗姆抬眸注視著夏油杰,幽深冰冷地眸中似乎在評估著什么東西。
最后,他冷淡道:“你猜想的太多了,夏油。我帶走格蘭威特,只是單純并不相信宮野家的這對兄妹罷了。宮野家的人,過于聰明,我對待這樣高智商的對手,向來保持還有的警惕。”
“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夏油杰慫了慫肩,唏噓道。
“我還以為,至少您會對于您的未來,擁有更多一些的美好暢想才是,畢竟——”
轎車在通過長橋前猛然停下,眾人因為慣例前傾,朗姆驚詫抬眼的那一瞬間,看見了夏油杰歪過頭失笑的臉。
“您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與危機感幾乎瞬間席卷了朗姆,畢竟也是呆在組織身經百戰的老人,如果沒點能力又怎么可能會走到二把手的位置!
“庫拉索!”
朗姆反應已然很快,他驚喝了一聲,撐著前座的背椅,迅速掏出了槍。然而一直藏在他身后的女殺手卻突然間反水,她跳到前座的一瞬間回轉身體揚起手,直接干凈利落地切斷了男人的右手!
“啊。。
伴隨著痛苦的嘶吼,血液飛濺地車廂內四處都是。尚且沒來得及躲閃的夏油杰嫌惡地皺了皺眉,隨即一手拽起朗姆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拖下了車。
朗姆整個人被扯在泥地里拖行,突然間從天堂掉進地獄的變化尚且讓他沒有任何實感,那只獨眼死死盯著沉默站在一邊的庫拉索,咬牙切齒道:
“庫拉索,你居然敢背叛我……還有你……夏油……!”
“您沒有對我也保持一些最基本的警惕嗎?”
夏油杰微笑著蹲下身,扯開朗姆的衣領,直截了當地將藏起來的迷你接收器捏碎。
“五年前,這個孩子本來應該被組織處理,是您讓貝爾摩德留下了她!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朗姆的頭摁進濕潤的泥土里。
“朗姆大人您以為庫拉索會感恩于您,永遠忠誠于您,畢竟你救了她的命,我說的對嗎?——就像是,你現在正在等待著的,那些會來救援的心腹一樣!
夏油杰一邊又一邊重復著動作,像是在看著喪家之犬,可憐而戲謔。
“這些年,你一邊制造一些不得已的意外,讓這些代號成員犯下一些會被那位先生處理掉的錯誤,又在最后通過自己組織二把手的身份勉強救下他們,以達到讓他們死心塌地為你效命的目的——”
“不得不說,你這一步棋下的很好,如果不是這樣,你也不會這么快就有了能和烏丸蓮耶分庭抗禮的底氣!
“可你唯獨做錯了一件事情!
“一年前,你選擇讓一位出身于訓練營的組織成員去殺死她曾經的老師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
“自己會有這么一天呢?”
朗姆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知道又如何,在組織中弒父弒母的都大有人在,庫拉索這又算得了什么?。
銀發女人不知什么時候越過了夏油杰上前,朗姆的眼前混雜著泥土與雨水,只能模糊地看見庫拉索高高舉起剛剛那把切斷自己手腕的斷刃,對準了他的心臟。
“我即將成為組織的首領,你們這些螻蟻……!”
強烈的不甘與憤怒幾乎要將朗姆徹底淹沒,然而下一秒,劇痛幾乎讓他再也無法去思考那些唾手可得的財富與權利。
庫拉索毫不猶豫地將斷刃捅進了朗姆的心臟,意識的最后,他聽見這位“忠誠”的下屬顫抖著道: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
[“啊……天生的虹膜異色癥嗎?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見呢!保
[“沒有什么可害怕的,不要讓這雙眼睛束縛你。如果你想要在這里活下去,就讓他們所有人都直視你的眼睛,它對你而言,會成為勝利前最好的武器。”]
[“庫拉索,恭喜,以后就是同事了啊!保
[“你是朗姆派來殺我的?”]
[“幫個忙吧,庫拉索……?抱歉,我有些不記得你在訓練營里的名字了!保
[“在我死去之前,將這瓶腦脊液,和另外一只箱子,藏在我告訴你的地方!保
[“已經學會直面恐懼了啊……”]
[“……再見!保
……
熾熱的炎吞噬了男人溫和的臉,那是他留在這人世間最后的東西。
庫拉索閉上眼,任由一滴淚無聲劃過臉龐。
記憶中的那場大火久久不滅。
丟掉斷刃,朗姆的尸體隨著它的脫離頃刻間向后栽倒下去,重重落在地上。
意識消亡的最后一刻,朗姆偏過頭,落在車上的目光,透露出的盡是不甘與不可置信。
雨聲將所有一切激烈洶涌都歸于平靜,夏油杰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朗姆直到徹底咽了氣,這才偏過頭,看向了不知什么時候打開的后座車門。
大病初愈的青年好似風一吹就會消散,他動了動,站起身的那一瞬間,一枚徹底失去了光澤的指環從他心口處空空蕩蕩的衣服里滾落在了地上。
他愣了愣,彎腰將它撿了起來。
灰綠色的眼眸中,一抹耀眼的金黃色火焰互閃而過,棕發青年平淡的臉上終于浮現出剎那的波瀾。
“不愧是沢田君……”
算無遺策啊。
“我還以為,你會再多睡一會兒。”
夏油杰上前,看了眼已經被戒指中儲存的晴之炎修復完好的心臟,短促地笑了笑。
“什么時候?”
“從醫院醒來的那天!兵Q海光淡然道。
夏油杰不怒反笑,即使到了最后,他也并沒有升起被愚弄的憤怒來:“你早就已經看過那枚記憶芯片。還騙我說,你不能看,因為會影響記憶?”
鳴海光的目光蒼白而沉靜。
“芯片只是之前偶然間改裝十一號時發現的,我那個時候確實沒有恢復全部的記憶,只不過大概能猜到一些……比如那個人,是自愿被殺死的罷了!
“至于后來,我也只不過是需要有一個人推波助瀾,幫主我順利脫離警察的身份回到組織,所以才將記憶芯片交給了你!
“你的摯友曾讓我小心你,杰君。我無法判斷你的意圖和行動,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試圖讓你幫我一把!
“畢竟,我也沒得選了!
宮野夫婦常年喂給他的藥物等同于初期的“美夢”,所以從一開始,宮野海里就失去了他本人對于自我的[認知]。
然而他終究是世界意識與異世界入侵者對抗時所產生的那個異類。若干年后,占據了野間院長身體的咒靈終于擁有了可以再次接近宮野一家的機會,他竊取了銀彈實驗室中宮野海里保留的血液樣本,注入死去的咒胎中。
奇跡又一次發生了。
術式躲在世界意識的監視之下再一次流動起來,雖然短暫,瞬間激蕩的咒力卻剛好可以讓因為血緣所以聯系緊密的鳴海直人從開顱手術中存活下來。
這個名為鳴海直人的普通男人,第一次以并不普通的思維,窺見了名為“真實”的一角。
——在組織這個龐然大物的背后,有著什么令人感到恐懼、超出常理的東西存在,而他的養子,會在未來成為這洶涌澎湃漩渦的中心。
而他只能、也必須成為那艘探路的船。
在最后一次實驗,接受了咒力洗禮的普通人已經不再擁有清晰的思維,科學家們甚至為了更好的觀察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而直接在手術中切除了他的腦葉。
這一次實驗也讓基地擁有了原先從未有過的巨大突破,剛從實驗臺上九死一生出來的鳴海直人趁著所有人都在歡呼雀躍的功夫,跌跌撞撞地推開了基地最深處的門。
他看向室內巨大的培養皿,第一次完全清楚地看見那個半死不活的怪物。
他也變得不正常了……
鳴海直人這樣想著,隨后毫不猶豫地一把掐斷了輸送血液的軟管,冷眼注視著曾是他孩子的怪物在失去了血液的供養后徹底死去。
然后,轉身離開。
“我不小心殺死了那位先生一直想要藏起來的東西!
回到福岡的老宅,戴著帽子的男人面帶笑容地告訴妻子千穗里。
“伊勢谷君曾經說,我是一個不敢冒險,每一步都會精心算計的膽小鬼。”
他在妻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打開了箱子,里面放置著一支無色的不名溶液。
“——但是這一次,我想冒險一次。”
……
“野間院長……或者說那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家伙一直試圖延長這個世界的世界意識蘇醒的時間!兵Q海光道,“這也是為什么,這十年來組織非要通過‘美夢’這種對我來說用處一般的藥物來控制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腦。
“因為并不需要摧殘我的身體、也并不需要利用具有上癮性的藥物來控制我的意志,他們需要達到的目的實際上只有一個——”
“讓我自己無法正確認知[我]的存在!
鳴海光也好、格蘭威特也好、宮野海里也好,無論是誰,當那片沉睡的殘破靈魂在不屬于自己的身體之中再一次蘇醒,規則就會再一次向世界意識發出警告。
“如果我一直呆在遠離那位先生的英國,就永遠無法得到恢復記憶的機會!
夏油杰不可思議地抬起眼。
“所以,鳴海直人是以性命為賭注——”
他知道什么?什么異世界,什么咒靈,什么都不知道光憑一些猜測,就開啟了所有的故事。
咒術師都是瘋子,但這個人或許比一般的咒術師還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