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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一心向死

    怎么會這樣呢。

    裴冽想不明白。

    兩次的“暫時無法接通”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 事實的真相就是他的號碼被云洲標記為了騷擾電話,加入了黑名單而已。

    不過是一個號碼,一個號碼被拉黑了還能換一個號碼再打,可是這樣的事情, 也毫無意義了。

    洲洲將他拉黑, 就是因為不想見他,甚至連從電話里聽到他的聲音都會不高興, 這是洲洲的決定, 哪怕自己可以通過欺騙的方式換號碼來打電話,他也不該這么做。

    他對洲洲的欺騙已經(jīng)夠多了,他不應(yīng)該再欺騙洲洲了。

    可是他的心還是好痛啊。

    眼前又開始一陣陣地發(fā)黑, 耳邊不斷響起的惱人嗡鳴讓裴冽聽不見監(jiān)護儀的報警聲, 最后一點意識徹底失去的時候, 他好像恍惚間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記憶里的舟舟, 也曾穿著一件白襯衫站在鳶尾花田里。

    “洲洲, 是你嗎,洲洲?”裴冽的意識已經(jīng)徹底渙散,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夢囈,“你是來看我, 還是來接我回家的呢。”

    他的舟舟是那么溫柔又干凈,哪怕一個人生活在黑暗的孤兒院里,在他面前也始終唇邊含笑, 仿佛將全世界所有的星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孤兒院里的孩子沒有多少新衣服穿,裴冽就去孤兒院借過那么一次工具,見到的孩子們也都穿著破舊的衣服, 衣服上塵土、汗?jié)n、墨跡都有,可唯獨在打開了儲藏室的門后, 走出來的少年,是那么干凈,眼中是他從未見過的清澈,與身后滿是灰塵,連一絲光也透不進去的儲藏室形成了鮮明對比。

    舟舟很喜歡那件白襯衫,即便襯衫都舊的起球發(fā)皺,也始終一塵不染干干凈凈。

    當舟舟與他一起站在鳶尾花田里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使,只有天使才會這樣干凈漂亮,也只有天使,才會將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送給他。

    洲洲也常常穿白襯衫,畢竟這是商務(wù)的標配。回到上流圈子的裴冽,見慣了穿白襯衫的人,更有不少人一穿臟穿舊就會扔了換一件,因此每個人的白襯衫都保持著干凈如新的狀態(tài)。

    可即便是這樣,洲洲也是其中最特殊的一個,他的干凈是從靈魂里透出來的,與那些只靠衣裝的人全然不同。

    當時的自己,怎么就沒有認出那就是自己的舟舟呢。

    看著眼前那片白色的衣角,裴冽不禁想到,是不是洲洲來了。

    可是洲洲已經(jīng)到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場盛大的煙火里,永遠地離自己而去了,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洲洲是純白無瑕的天使,天使一貫是居住在天堂里的,像他這樣卑劣的人,合該進地獄,又怎么能見到洲洲?

    明明洲洲剛剛才將他的電話拉入了黑名單,現(xiàn)在卻愿意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是洲洲原諒自己了,愿意帶自己走了嗎?

    裴冽覺得自己好累啊,累了就該閉上眼睛。

    閉上眼以后非但沒有見到預料的黑暗,反而看見了那片鳶尾花田,以及花田中央的洲洲。

    天使好像真的愿意帶他走了。

    “患者心跳驟停了,快搶救,快搶救!”在現(xiàn)實世界里,醫(yī)生大聲指揮道。

    在監(jiān)護儀剛剛報警的時候,他就匆匆忙忙趕到,那時候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雖然不穩(wěn)定,但也不像是這么快就會到心臟驟停的程度。

    明明只是因為淋雨后發(fā)了肺炎入院而已,下午醒過來的時候精神和各種指標都還算正常,怎么到了晚上就惡化成這個樣子。

    醫(yī)生也不知道,裴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白大褂那截白色的衣角,被頭暈眼花的裴冽看成了獨屬于裴云洲的白色襯衫,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來就處于心死邊緣的人禁不起任何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尤其是和裴云洲相關(guān)的一切。

    按壓和藥品一輪輪地上,可也只是勉強維持住了裴冽的生命體征,距離脫離危險還很遙遠,再這樣下去只怕都要氣管插管進ICU了。

    “怎么會弄成這樣,陪護的人呢?”醫(yī)生暴躁道,“快去問一下發(fā)生了什么,這么硬搶救不是辦法。”

    “陪護的人不在!”護士也很絕望,“我一開始就覺得,他和陪護的關(guān)系好像不怎么樣,也不知道都這樣的關(guān)系了怎么還叫他來陪。”

    “算了,再用一次藥吧,要是還不能穩(wěn)定,也只能插管了。”

    裴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他和舟舟以及洲洲的一切不斷倒帶、交織,一會兒是他們少年時期的時光,一會兒是步入大學后的偶遇與驚艷,一會兒是自己追求裴云洲的那兩年,一會兒是洲洲和自己一起坐在鋼琴前,他手把手教自己彈奏《鳶尾》時的模樣。

    全部都是他和洲洲之間,最美好的記憶,連半點陰霾都不曾有,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所以這里這么美好,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天堂吧。

    原來像自己這樣的罪人,也能夠擁有進入天堂的機會啊。

    裴冽放任自己沉溺在夢境里,哪怕潛意識里有個聲音在叫囂,這樣的生活太過美好,根本就不可能屬于他這樣的罪人,也被他刻意無視了。

    自從那場大火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四個多月,而他也四個多月沒有見過他的洲洲了。

    就連進入他的夢境都不肯的洲洲終于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這讓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地跟上去?

    漂浮在汪洋上的小舟,終于在和暴風雨的搏擊中聽見了悅耳的歌聲,雖然依舊看不清燈塔所在的位置,依舊得不到最正確的指引,但這樣爛漫又美妙的樂聲,應(yīng)該也能為他指引方向吧。

    小舟搖搖晃晃地向歌聲傳來的方向行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漫無邊際的汪洋里離岸邊越來越遠,船只漸漸駛向的目的地,是被迷霧所籠罩的無回之地。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爛漫的樂聲,而是塞壬的歌聲,指引著小舟走向傾覆。

    監(jiān)護儀上的情況越來越糟,原本情況還算穩(wěn)定的病人突然就需要搶救,而且搶救還沒什么效果的案例其實很少,醫(yī)生這么多年也就見過兩例,可偏偏,這兩例都發(fā)生在最近的四個月里,也都發(fā)生在這件病房里。

    上一個是主觀地抗拒著救治、一心向死的裴云洲,現(xiàn)在是出現(xiàn)了同樣的情況,甚至仿佛向死之心更加決絕的裴冽。

    這件病房簡直有種致命的魔力。

    “這樣下去不行,患者主觀意識排斥搶救,我們藥物再上上去也只是維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而已。”醫(yī)生無奈道。

    雖然他一直覺得裴冽是個很能折騰、很能給他惹麻煩的病人,但到底醫(yī)者仁心,做不到看著原本只是肺炎,癥狀也不算也別嚴重的裴冽變成這樣命懸一線的樣子。

    “得想點什么辦法激起他的主觀求生欲才行,”醫(yī)生焦急道,旋即又想起自己不久前和裴冽的對話,看向另一邊隨時待命的護士,“對了,他送來的時候,身上帶著的東西在哪里?”

    “是什么東西?如果不是容易丟的小東西,應(yīng)該都還收在我們那里。”

    “好像是一串項鏈和一張照片,”醫(yī)生回憶了一下,“你去找找看吧,能找到最好,給他拿著說不定還有點指望。”

    那位護士領(lǐng)命而去,醫(yī)生則繼續(xù)觀察著監(jiān)護儀上的情況。

    現(xiàn)如今裴冽這個樣子,他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yī),試一試能不能將裴冽需要的東西找回來了。

    幸好裴冽是第一天入院,東西還沒有被清理掉,醫(yī)生說的項鏈還算顯眼,那么大一顆金剛石清理東西的阿姨也不敢隨便扔,至于照片,護士找了一會兒沒有找到,也只好先放棄了尋找,選擇將項鏈給醫(yī)生送過去。

    “先這樣吧,”這樣的結(jié)果和醫(yī)生預料得大差不差,“給他塞手里,他應(yīng)該還是有一點意識的,看看他能不能感覺到項鏈的存在。”

    大概是因為在昏過去之前太過痛苦,裴冽的指尖緊攥成拳,就連掰開他的手將項鏈塞進去都費了很大一番功夫,不過好歹是很快完成了。

    在又一次推藥過后,醫(yī)生的目光緊緊盯著監(jiān)護儀,期待是否有奇跡發(fā)生。

    裴冽的確還有最后一點意識,或者說最后一點感覺比較恰當,他的思維和神志已經(jīng)完全破裂,只能感覺到掌心銳利而熟悉的形狀,卻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什么東西。

    平白無故地,夢中的裴冽看見正站在船頭的自己,掌心里突然多出了一塊不知名的東西,這東西好像一團云看不清具體形狀,但還是令裴冽本能地感覺到,這件東西很重要。

    究竟是什么呢……

    他只有一雙手,如果用來觸摸這件莫名吸引了他的東西,就不能繼續(xù)掌舵開船,他不確定是否要停下了感受掌心里的物件,因為遠處的樂聲也同樣吸引人。

    有傳說認為,當人將去往天堂的時候,上天會響起接引的樂音,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音韻,裴冽隱隱覺得,自己聽見的就是這樣的音樂。

    隨著指尖下意識地抓緊,金剛石尖銳的棱角離掌心貼得更緊,潛意識里給他的感覺愈發(fā)熟悉,好像這樣的痛楚,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了。

    一邊是爛漫的仙音,一邊是熟悉的、帶給他痛苦的東西,選擇什么似乎不需要思考。

    小舟依然決絕地向著遠處行駛,而掌心的金剛石,無聲地墜落在地。

    這個人世間的確很好,但如果沒有他的洲洲,好像,也沒有什么必要了。

    第72章 掌心觸感

    對了, 他剛剛在想什么呢。

    洲洲,他的洲洲,他的舟舟。

    好像有一道電流自他身上躥過,令他的意識都清醒了一點。

    小船航行的方向籠罩著一片黑霧, 未知的前路令裴冽沒來由地顫抖了一下。

    “阿冽。”

    “阿冽哥哥。”

    恍惚間, 他好像聽見了洲洲的嗓音,那是很久沒有對他表現(xiàn)過的溫柔, 是只存在于記憶里的溫柔。

    當頭澆下的冷水令裴冽再一次認識到, 他的洲洲不要他了,哪怕是親自來接引他進入天堂,想必也是不肯的。

    掌心尖銳的觸感再次傳來, 遲鈍的大腦終于想起這樣的觸感源自何處。

    記憶在大腦里瘋狂倒帶, 直至定格在自己將項鏈戴在洲洲的脖子上的那天。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 洲洲是學校里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子, 成績、家世、外貌無一不是最出挑的, 而他只是一個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學生,在洲洲一眾追求者中,他根本就不是最被看好的那一個。

    他雖然是裴家真正的少爺,但因為那個荒謬的批命, 他這么多年沒有回過裴家一次,就連自己創(chuàng)立的公司都是白手起家,沒有家世支持的他連貸款都很難批下來, 不過是勉強支持而已。

    對著酷似舟舟的那張臉,他實在沒有辦法忍住不心動。

    他追了裴云洲兩年,才終于站到了洲洲的身邊, 那時候他的公司才剛剛走上正軌,但即便是這樣, 在拍賣會上看見這串項鏈的時候,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不顧高價買了下來。

    因為這串項鏈上的金剛石,很漂亮,晶瑩剔透,就像洲洲漂亮澄澈的桃花眼,瀲滟又溫柔。

    在向洲洲表白的那一天,就連他自己都沒底,他真的可以獲得洲洲的心嗎,但或許也正是他在所有人中的“真心”打動了洲洲,最終洲洲還是收下了那串項鏈,并且乖巧地低下了頭,將自己脆弱纖細的脖頸暴露在他的面前,任由他用這串項鏈將他的洲洲圈住。

    如果他能再回到那個時候,他想,他一定不要將項鏈送給洲洲了,只要他不和洲洲在一起,也不想著回到裴家,那洲洲一定就能過上本就該屬于洲洲的,平安順遂的人生。

    裴冽忽然意識到,他不該強求的。

    洲洲將項鏈丟進了火里,就是想要徹底告別這段關(guān)系,是自己非要在廢墟里翻找三天三夜將項鏈找回來;

    洲洲又將項鏈從他脖子上摘下,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草叢里,本身就是對他的警告,警告他別再生出不該生的心思。

    他本就不該強求的。

    可是,雖然想通了這一點,裴冽卻非但沒有覺得釋然,反而覺得自己的心疼得更加厲害。

    想通了不代表他能甘心,他可以退一步站在默默仰望洲洲的位置,但他也不想就這么徹底被斬斷與洲洲的牽系。

    他要看著洲洲過上本就該屬于洲洲的天之驕子的人生,他要看著洲洲安然無恙地走上高位,成為云上那一座高高在上的小島。

    “那些人是照顧不好洲洲的……”裴冽喃喃自語道。

    他們連洲洲喜歡什么花都弄不清楚呢。

    他不能就這樣迷失在黑暗里,他要回去,要把屬于洲洲的一切毫無保留地還給洲洲,包括裴家,包括過往的甜蜜回憶,也包括他的心。

    監(jiān)護儀上的曲線奇跡般地抖了一下,接著就往好轉(zhuǎn)的方向遷移。

    人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神奇的物種,人的生命力總是很脆弱,可以一夕之間從很好的狀態(tài)惡化到隨時處于死亡邊緣;但人的生命力又很頑強,即便已經(jīng)半只腳踏入了地獄,還是有被拉回來的時候。

    當初的裴云洲是這樣,如今的裴冽也是這樣。

    “生命體征好起來了!繼續(xù)監(jiān)測!”醫(yī)生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讓護士去找來項鏈只是他情急之下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想法,沒想到對裴冽來說竟然真的管用。

    裴冽原本也只是因為肺炎和高熱入院,雖然情況也很危險,但遠不止此,眼下他自己的求生欲望終于恢復,狀態(tài)也就穩(wěn)定了不少,很快醫(yī)生就宣布搶救結(jié)束,患者恢復了自主呼吸心跳,血壓也回到了正常水平,醫(yī)生終于松了口氣。

    “行了,先這樣吧,你在護士站密切關(guān)注監(jiān)護情況,大家也都辛苦了,大晚上的真不容易。”

    病房里很快又恢復了安靜,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裴冽的掌心多了一串金剛石項鏈。

    “洲洲,洲洲!”冗長的夢境戛然而止,那節(jié)雪白衣角也消失在以前,裴冽猛地驚醒坐起,下意識向窗外望了一眼,天光已然大亮,昨日的大雨就像不曾來過一樣,沒給這座城市留下任何痕跡。

    掌心的觸感提醒著他,他想找的東西終于找了回來。

    裴冽低頭看了一眼,只剩下了那串項鏈,而舟舟的舊照片則消失無蹤。

    明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內(nèi)的,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依舊免不了心中空落落的一片茫然。

    明明在夢境中已經(jīng)決定不再強求,醒來的時候也還是很想念他的洲洲,人或許可以欺騙自己的大腦,卻永遠無法欺騙自己的心。

    “他們照顧不好洲洲的,我得親自去看一眼,”裴冽揉了揉發(fā)漲的眉心,“至少,得看一眼。”

    洲洲體質(zhì)那么弱,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

    雖然有那么多人圍在洲洲身邊,但只有他知道,洲洲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獨處,而不是被一群人噓寒問暖,

    得虧他之前一直在堅持健身,身體還算好,雖然自洲洲離開以后一直在糟蹋身體,醫(yī)院更是一次又一次地進,但這會兒燒也已經(jīng)退了下來,只是按道理抗生素的療程還要再用幾天防止再燃。

    但是他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你要出院?!”醫(yī)生明顯不贊同道,“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死了!”

    “我知道,”裴冽坦坦蕩蕩地直視著醫(yī)生的眼睛,冷靜道,“當初的洲洲也是這樣,我知道。”

    “……你這又是做什么呢,”醫(yī)生苦口婆心地勸道,“你就這么出院,我敢說你要不了幾天就會燒起來了,說不定明天就燒起來都有可能!你現(xiàn)在只是單純被藥物壓下去了熱而已。”

    “很謝謝您,但我已經(jīng)想好了,”裴冽目光淡然,“我是來簽字的,醫(yī)生,很感謝您昨天沒有放棄我,也很感謝您替我拿來的項鏈,如果你們見到一張破碎的但是被透明膠粘起來的舊照片,請一定要通知我,那對我真的很重要。”

    患者一定要出院醫(yī)生也攔不住,只好任由裴冽就這么走了。

    醫(yī)生望著裴冽離去的目光神色有些復雜。

    因為才剛退熱的緣故,他的腳步虛浮,好像隨時都要栽倒一樣,但最終也沒有栽倒,每一步都走得很穩(wěn),甚至不需要扶墻。

    他堅定且明確地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與昨天經(jīng)歷搶救時那個了無生氣的人完全不一樣。

    雖然對豪門世家的糾葛并不清楚,但裴云洲和裴冽前前后后鬧那么多次,他也多多少少能猜到一點。

    作為局外人他沒有資格評價任何人,也只能默默注視裴冽離去的背影而已。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

    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吧。

    裴冽并沒有在離開病房的第一時間就去往云洲所在的醫(yī)院,而是回到了公寓。

    他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是怎樣一副鬼樣子,眼窩深陷,眼周青黑,眼底血紅,胡茬凌亂,身上是揮之不去的醫(yī)院的味道,他根本不能就這樣去見他的洲洲。

    回到公寓之后,裴冽先去電飯煲里燉上了一鍋粥。

    裴冽發(fā)了瘋似的貪戀公寓里每一寸空氣,好像隨處都殘留著他的洲洲的氣息,不許第三個人的染指。

    自從那場大火過后,裴冽就再也不許其他任何人涉足這間公寓,這是獨屬于他和洲洲的領(lǐng)地,不該再有第三個人的痕跡,就連從前負責采購和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都被請退。

    裴冽守著公寓的一畝三分地,猶如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境。他雖然住在公寓里,可是公寓卻再也沒有了人氣與煙火氣,灶臺自裴云洲離開以后再也沒有開過火,冰箱里的食材放到腐爛,也無人清理,無人補充。

    若非大米沒那么容易壞,公寓里連這最后的一點食材都沒有了,但幸好還有最后一點大米,他還能親自熬一鍋粥帶給他的洲洲,那些不會照顧人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做得好這些事呢?

    裴冽并不會做飯,但到底和裴云洲生活了這么久,裴云洲身體又弱,腸胃虛弱,他也就學會了在一夜荒唐過后或是洲洲病中煮個白粥。

    將淘過的大米下鍋后,裴冽認認真真洗了一遍澡,全然不顧洗澡會不會使他好不容易降下來的體溫反跳,他只想著要把自己弄干凈點再去見洲洲。

    在醫(yī)院里那個冗長的夢,讓裴冽一下子想起來了當年追求洲洲時不少細節(jié),那時他自己雖然不被所有人看好,但也至少是意氣風發(fā)的,那樣的自己才有資格站在洲洲身邊被洲洲喜歡。

    洗完了澡刮完了胡子又換了一身嶄新的西裝,裴冽對著鏡子反復看了幾眼,確認自己的著裝再也看不出任何的不完美,這才出了門。

    若不是他的面色蒼白得過分,幾乎看不出這是一個才從醫(yī)院里出來的人。

    打理好了自己,裴冽才敢?guī)е轮蟮闹喑霭l(fā)去云洲的醫(yī)院。

    哪怕他心里清楚,那些人肯定不會對自己有什么好眼色,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73章 暗潮洶涌

    中心三院, 云洲的病房里,病榻上的青年睡了很長時間,依舊沒有醒來。

    大約是他從前過得太累了,每一次生病住院都沒能好好養(yǎng)病就為了工作出院, 這一次原本病得其實不算重, 卻一下就病來如山倒,身體像是要一次性把從前的虧空都給補齊, 躺在病床上怎么也不肯醒。

    VIP病房的面積很大, 一般人住在這里即便有不止一個陪護也不會顯得擁擠,但眼下,云洲的病房卻不是這樣。

    光是陪護的人就遠遠超過了醫(yī)院規(guī)定的最多兩個, 更別提陪護的人所帶來的成山的鮮花、水果和補品, 哪怕遲遲沒有醒過來的云洲根本就看不見也吃不著這一切。

    雖然醫(yī)院有明文規(guī)定, 不能有這么多人留在病房里打擾患者的清凈, 但在絕對的特權(quán)面前, 所謂的規(guī)定倒也不算什么。

    病房里雖然人很多,但是環(huán)境異常安靜,只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已經(jīng)輸液器里液體一滴一滴落下的聲音。

    只是環(huán)境雖然安靜, 氣氛卻格外壓抑,格外暗潮洶涌。

    在別人的病房里,照顧的事是除卻至親至愛都不愿意做的, 可是在這間病房里,最靠近床邊可以親自照顧云洲的位置卻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

    沒有人不想搶。

    在這間因為人多變得并不寬敞的病房里,出現(xiàn)了一種詭異的“論資排輩”, 社會階級的差異好像在病房里無形地復現(xiàn)了。

    畢竟,在所有人都沒能走到云洲的身邊、沒能敲開云洲的心門的情況下, 能用來互相攀比的東西少得可憐,而階級地位就是其中之一。

    而在場的這么多人中,階級地位最高者無疑就是市委林巖,他當仁不讓地坐在床邊最近的那張陪客椅上,離云洲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此刻正深情地凝望著云洲昳麗的眉眼,似乎只要他微微俯身,就能親吻云洲纖長柔軟的眼睫。

    云洲的床頭是他帶來的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花,同樣被擺在了離云洲最近的位置,只要云洲一睜眼,就能看見玫瑰花上晶瑩剔透的水珠。

    只是權(quán)勢地位也不是完全有用的,雖然林巖就坐在離云洲最近的位置,也還有人靠得比他更近,從公司將云洲送來醫(yī)院的彥絡(luò)來地最早,VIP病房的病床非常寬敞,睡下兩個成年男性都綽綽有余,彥絡(luò)坐在他的床邊根本就不是問題,因此,在其他人都還沒有到的時候,彥絡(luò)就已經(jīng)坐在了云洲的床邊。

    雖然其他人數(shù)次表達了自己的不滿,彥絡(luò)也始終占著那個位置不放,市委如何,名流權(quán)貴又如何,他可是唯一“登堂入室”的人啊。

    畢竟,這段時間他有意無意和云洲傳出不少緋聞,在網(wǎng)絡(luò)上儼然就是云洲“正牌男友”的姿態(tài),一般藝人傳出緋聞只會影響他們的聲譽和人氣,但彥絡(luò)與云洲在頒獎夜上的互動實在太引人遐想,彥絡(luò)又是已經(jīng)站上了行業(yè)最頂尖的金字塔的天王級人物,云洲更是才剛出道就被粉絲稱為“老師”,雖然不是一個純粹的演員,地位卻比一般演員超然得多。

    哪怕其他人對彥絡(luò)也“恨得牙癢癢”,此時卻也無計可施。

    而本應(yīng)離云洲“最近”的應(yīng)許,卻因只是一個小小的助理,外加所有人都不待見這個能夠時時刻刻跟在云洲身邊的人而被排擠到了最外圈,就連想看一看病床上云洲的面色,都要隔著好幾個人。

    原本和這些人商量瞞著裴冽,嚴防死守不讓裴冽到云洲的病房來的時候,應(yīng)許還覺得他們的想法很有道理,像裴冽這樣曾經(jīng)真正擁有過云洲卻又不珍惜的人,怎么有資格和他們一起站在云洲的病房里。

    可是現(xiàn)在,看著這滿屋子只知爭奪云洲身邊的位置的人,應(yīng)許忽然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裴冽說得沒錯,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根本就照顧不好云洲,他們留在這里也并非是為了照顧云洲,爭搶那個最靠近云洲的位置的目的,無非也只是為了讓云洲醒過來的第一眼能夠瞧見他們,而后借此獻一獻殷勤罷了。

    這樣的態(tài)度,怎么可能照顧得好云洲呢。

    從前跟在裴云洲身邊的時候,應(yīng)許就隱約知道這些所謂的“大人物們”看向裴云洲的目光從來都是不純粹的,他們把裴云洲當作可以用來交易的玩物,不惜拿出一切籌碼只為換得裴云洲的所有權(quán)。

    而在那場大火過后,他們好像一夜之間洗心革面,所有人都用緬懷與愛戀對待裴云洲,應(yīng)許本以為,在云洲回來之后,這一切都會好起來,而他默默喜歡了這么多年的云洲,也會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憐惜。

    可是現(xiàn)在他隱約發(fā)覺自己好像錯了。這些人雖然一個個深愛著云洲,實際上的行為卻和從前并沒有什么不同,依舊,只是把云洲當作可以爭搶的所有物而已。

    他們用來爭搶是一切他們擁有的東西,可唯獨,不是對云洲的愛。

    裴冽并沒有第一時間從公寓去往醫(yī)院,而是先去了一家花店。

    “裴先生,又來買鳶尾花嗎?”花店老板娘對這個和從前的云先生一樣“出手大方”的新主骨挺有好感,態(tài)度也很熱情,“您這次是要什么顏色的?我們今天早晨新到的花都在后院里,專門給老客留著呢。”

    雖然之前那位成天戴著口罩的云先生不知道為什么莫名消失了,這么長時間沒有出現(xiàn)過,但好在這位裴先生出手比云先生還要大方,云先生買花會精挑細選,裴先生卻常常將所有鳶尾花包圓。

    ……對了,說起來,那位如今正火的國民老師云老師,眼睛和云先生還挺像的呢!

    “帶我去后院看看吧,麻煩您了老板娘。”裴冽對這家曾給了洲洲無數(shù)對生活的熱愛與希望的花店很有好感,因此也對老板娘非常尊敬。

    他心里隱隱清楚,如果沒有這家花店和這么多花,也許他根本就留不住他的洲洲那么長時間。

    這家花店,正是從前裴云洲常去的那家。

    裴云洲還在的時候,一直很喜歡花,也總會往家里帶,對他說這樣會讓家里變得很有人氣,而他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直到裴云洲離開以后,他發(fā)了瘋地想要尋找一切曾留下過他的洲洲的印記的地方,因而找到了這家花店,這才知道洲洲所有的花都是在這里買的。

    而父母痛不欲生地告訴他的,那束被他們一起扔掉的五顏六色的鳶尾花,也出自這家花店,出自老板娘之手。

    自那場大火之后,他就常常親自到這里買花,買各種各樣的鳶尾花,而在知道曾與自己在鳶尾花田里有過共同一段記憶的舟舟就是他的洲洲之后,他更是將所有的花都買了下來,甚至還咨詢了老板娘,要怎樣才能擁有一片鳶尾花田。

    “這就是今天新到的花了,都還新鮮著呢,眼下雖然不是鳶尾的花期,但是從南邊暖和的地方運過來的花,每一朵都開得正好,不信您瞧!”

    裴冽出神地望著五顏六色的花,抿了抿唇,道:“所有顏色的花我都要,一起給我扎一束,麻煩老板娘了。”

    “這樣的配色……您確定嗎裴先生?”老板娘遲疑地問道。

    她的上一位老主顧云先生,就是在下了這樣古怪的一單以后,再也沒有來過她的店里,如今她又要失去一個新的主顧了嗎?

    “就這樣給我包起來吧,麻煩您了,”裴冽誠懇道,“我相信他一定會喜歡的。”

    雖然這樣一束花曾被裴父裴母扔掉,雖然在路演的時候裴父裴母送的花又一次被云洲送給了觀眾,但裴冽相信這一次不會了。

    這樣爛漫又多彩的顏色,就像那日的鳶尾花田,像洲洲靈動妍麗的筆觸,像那幅他自從買回來就不敢再看一眼的畫。

    洲洲……一定會喜歡的。

    裴冽帶著飯盒與剛買的花束趕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中午,路上他想過自己想見云洲會受到重重阻攔,但也不曾預料,居然從踏入醫(yī)院的大門就開始受到阻攔。

    “抱歉,這位先生,上頭有人吩咐我們,如果看到您這樣的人來了,就不給進,”保安拿著一張照片仔細比對了一下,確認裴冽就是照片上的人無誤,“您是來探望病人的話就請回吧,病人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陪了。”

    下達這樣的指令的是誰,裴冽不用想也知道。

    除了林巖,還會有誰敢對醫(yī)院進行這樣的命令;除了在拍賣會上被自己駁了面子搶了畫的林巖,又還有誰會對自己記恨同時也防備到這個地步?

    “我知道了,謝謝你,先生。”裴冽并不打算為難面前的保安,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因為上頭下的指令是“這個人很難對付,一定要小心防備”,在保安的設(shè)想里他可能還得和裴冽爭執(zhí)一段時間,沒想到這人竟然就這么走了,甚至連將自己帶來的飯盒與花束請他幫忙送上去的請求也沒有,雖然自己也得了命令,所有這人送的東西都要銷毀罷了。

    裴冽當然沒有就這么放棄,只是他心中清楚,憑借常規(guī)手段是肯定進不去醫(yī)院的門的。

    醫(yī)院周圍有著不高的圍墻,他是可以翻過去,但飯盒和鮮花肯定會損壞,顯然也不太行。

    猶豫了片刻,裴冽從口袋里翻出了隨身攜帶的瑞士軍刀,面無表情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劃了一刀,立時就有鮮血涌出。

    他已經(jīng)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

    第74章 引狼入室

    裴冽戴上口罩, 換了一個門,將手腕上正涌著鮮血的手腕展示給保安看,同時面無表情地對保安說道:“我是來看急診的。”

    雖然割破會產(chǎn)生大出血的橈動脈在皮膚下更深的位置,裴冽那一刀只能劃破表皮和靜脈, 但也是比較粗的靜脈了, 這樣劃了一刀以后也會血流如注,保安哪還有功夫核對是不是需要攔住的對象, 也沒管裴冽帶著的東西壓根就不像來看病的而是來探病的, 爽快地給他讓了路。

    刀刃劃破皮膚和血管所帶來的撕裂性的疼痛讓裴冽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更是毫無血色,但與他心底的疼相比,身體上這點痛好像, 也算不得什么。

    恍惚間, 裴冽想起那一日云洲掌心被花盆的碎瓷片劃下的道道創(chuàng)口, 那時的洲洲, 也和他現(xiàn)在一樣痛嗎?

    急診的醫(yī)生緊急給裴冽清創(chuàng)縫合, 想要讓他留觀,同時還不忘教育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別動不動就想著自.殺,多想點積極向上的事情, 這世界明明很是很美好的嘛。”

    “謝謝醫(yī)生,以后不會了,”裴冽漠然道, “留觀就算了,我會小心的。”

    他已經(jīng)是“死”過一次的人,已經(jīng)在黑暗的汪洋上體驗過了獨身一人葬送在黑夜里, 葬送在沒有洲洲的地方是怎么樣的感受,以后他不會再想不開了。

    就算不能陪在洲洲身邊, 也要親自將這世上所有的好都送給他的洲洲,要親眼看著洲洲走上高位。

    “隨便你,那你簽個字就走吧,”醫(yī)生遞給他一張單子,接著就看到他手邊的花束,“怎么,表白失敗了,所以一時想不開?不是我說啊小伙子,你帶花表白是很好,但是這花實在,嗯,審美上還需要提高一下。”

    “沒有失敗,”裴冽一下子就來了精神,斬釘截鐵地反駁道,“我也不會失敗,這就不勞您費心了,醫(yī)生。”

    說完裴冽就抱著花束和飯盒走了,就連醫(yī)生給他開的止痛藥都沒工夫去拿。

    手腕上縫了線又包著厚厚的紗布,裴冽不得不拉了拉襯衫袖子,才能將其勉強蓋住。

    不能讓洲洲看見這樣的自己,一定會嚇到洲洲的。

    傷口處的疼痛依舊,裴冽卻恍若未覺,身體的虛弱令他感到很疲憊,但他的腳步卻愈發(fā)輕快,一路向著目的地住院部走去。

    醫(yī)院的電梯不管什么時候都擠滿了人,在電梯間看了一眼,不光要等電梯,還要和那么多人一起擠,懷里的花很可能會被擠壞的。

    于是裴冽毫不猶豫地走向了樓梯間,準備一層層地爬上去。云洲的病房在十七樓,普通人就是身體好的情況下,想要一口氣爬上去也會累得氣喘吁吁,更何況如今的裴冽。

    才不過爬了幾層樓,他的眼前就開始眼冒金星,接著是一陣陣的天旋地轉(zhuǎn),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的脊背,在十二月寒冷的日子里,更是讓他全身泛起一陣顫栗。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有停下來休息。不光是因為急著想要見到云洲,也是因為他隱隱知道,自己一旦停下來可能就會暈倒過去,再也不能站起來繼續(xù)了。

    他一只手抱著懷里的花,另一只手還需要提著飯盒,腳步踉蹌的時候連扶一把墻面和扶手都做不到,好幾次險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但好歹強大的意志占據(jù)上風,讓他沒有真正摔倒過去。

    十五樓了,很快就要到了。

    裴冽在心底給自己打氣,此刻的他已經(jīng)完全是強弩之末,口罩下的嘴唇不僅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甚至就連唇峰都在打著哆嗦,為了給身體提供足夠的氧氣,呼吸和心跳都快得不正常,但即便是這樣,他也能時不時感覺到心臟一抽一抽地停跳。

    這具身體就像一座殘破的風箱,拉一拉還能鼓出風來,但是卻永遠修補不好了。

    等樓梯間里的數(shù)字變成“17”的時候,裴冽的視線都渙散了起來,很難聚焦在數(shù)字牌上,若不是他的大腦下意識一級一級地計數(shù)著樓梯,差點就要錯過這一層本能地繼續(xù)向上。

    “到、到了嗎?”裴冽怔然道。

    大概是近鄉(xiāng)情怯的感情作祟,終于到了17層的樓梯間的時候,裴冽反而不敢推開病房走廊的大門了。

    他靠在墻上劇烈地喘著粗氣,也依舊無法平復自己不知是因為爬樓梯的疲累還是因為緊張變得異常急促的心跳。

    目光落在懷里五顏六色、嬌艷欲滴的鳶尾花上,裴冽忍不住在腦海里想象洲洲看到這束花時,眼中流露出的溫柔又欣喜的表情,就和從前一樣。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萬一洲洲真的對自己絕情到恨屋及烏,連帶著自己送的花都和自己一樣被拉入了黑名單而不受待見,那他又該怎么辦呢。

    明明他應(yīng)該考慮一會兒要怎么應(yīng)付那一屋子對洲洲不懷好意的人的刁難,但此刻站在病房外的樓梯間里,裴冽想的卻是,要是他進去以后,洲洲依舊沒醒,依舊是那副病弱蒼白的樣子,他又該怎么做才好。

    洲洲在生日宴上驟然暈倒,進了醫(yī)院以后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那段可怕的經(jīng)歷如揮之不去的夢魘,讓他再也不敢想象洲洲生病的樣子,仿佛只要洲洲一進醫(yī)院,記憶就忍不住回到那個失去了他的洲洲的夜晚。

    醫(yī)院里熟悉的消毒水味一遍遍提醒著他,他的洲洲是那樣病弱無助,他不是醫(yī)生,不能幫洲洲好起來,如果洲洲還是沒有醒,他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么心疼。

    但總之,一定是會被現(xiàn)在心臟的抽痛,以及手腕上傷口的疼痛加起來還要痛的吧。

    “洲洲……”裴冽低下頭,嗅聞著懷里鳶尾花的香氣,企圖用花香掩蓋消毒水的味道,麻痹自己敏.感的大腦神經(jīng),“你一定會好起來的,不要再嚇我了,洲洲。”

    不知過了多久,裴冽覺得自己的心跳終于平靜了一點,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恢復到正常水平,也起碼不再狂跳得嚇人,裴冽終于定了定神,推開了走廊的門。

    VIP病房在拐角能最好地照到陽光的地方,裴冽向走廊盡頭走去,果不其然就在病房門外看見了幾乎將這個走廊徹底堵死的人群,一個個都是熟悉的面孔。

    像陳哲、秦冉峰這樣的大老板,出門在外自然是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的,大多事情都是由助理代勞,因此他們來醫(yī)院陪護的時候,自然也帶著助理。

    只不過,在他們看來,這些助理顯然是沒有進去的資格,沒有和他們一起凝視著病床上的青年的資格的。

    能在病房里的助理,總共也只有一位,那就是云洲的助理應(yīng)許。

    但即便如此,應(yīng)許也只能遠遠站在最角落的地方,透過人群擔憂地望著床上的云洲而已。

    看見這些熟悉的助理,裴冽就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但這同樣也說明,他雖然從門口瞞過了保安進來了,想要進入云洲的病房,也還需要過他們這一關(guān)才有可能。

    病房里,依舊和先前一樣暗潮洶涌。

    秦冉峰數(shù)次想要越過林巖,像彥絡(luò)那樣輕撫云洲柔軟的發(fā)頂,但也每次都被林巖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與他相比,陳哲顯然有自知之明得多,并不奢求能靠得云洲更近,只是深情地凝望著病床上云洲病弱蒼白,卻依舊昳麗得不像話的面容。

    青年那張精致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如果不是鼻翼和眼睫還有很輕很輕的、隨著呼吸共同翕動的幅度,簡直都要讓人以為,他已經(jīng)拋下了這個世間。

    只是他實在太漂亮了,即便滿面病容,也很難讓人將他與病患聯(lián)系起來,他更像睡美人,只需要有人在豐潤漂亮的唇瓣上落下真愛的一吻就會被喚醒。

    這件病房里的所有人都想這么做,但也沒人敢這么做,哪怕是仗著自己的權(quán)勢地位坐在最前面的林巖,以及仗著自己和云洲最親密的關(guān)系坐在他的床邊的彥絡(luò),都不敢打破眼下微妙的平衡,成為其他人眼中的眾矢之的。

    所有人滾燙的目光落在云洲昏睡的眉眼上,雖然大家都盼著云洲醒來,但所有人的心底,又隱約有個卑劣的念頭,希望他昏睡的時間持續(xù)得再長一點——

    這是他們得來不易的,能夠安靜地用毫不掩飾的目光注視著云洲的機會,病弱的青年卸下了防備,而一旦醒來,他就不再是他們可以直視的人,是高高在上只能被仰望的“云老師”了。

    也正是因此,眼下能和云洲在“平等”的地位的機會被他們格外珍惜。

    可是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從前的他們一直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面對裴云洲的。

    在這間病房里,唯一還留有一點勉強的理智清醒的人,是離病床最遠,對云洲的心也最真的應(yīng)許。

    應(yīng)許隱隱覺得,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些人雖然愛著云洲,但好像,也沒那么純粹。

    看著這烏泱泱的一群人,應(yīng)許甚至忍不住想,一貫喜靜的云洲醒了過來,只怕會生氣的。

    腦海里驀然浮現(xiàn)出“引狼入室”四個字,可是事已至此,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

    他想趕走這些人,還云洲一個安靜休養(yǎng)的環(huán)境,好好照顧云洲,但他只是一個助理,哪怕是云洲的助理,也指揮不動這些一個比一個“官威”更大的人。

    而就在這時,他的手機上突然收到了一條信息。

    “我到病房了,能不能找個借口,幫忙把門口的助理請走。”

    ——發(fā)信人:裴冽。

    第75章 爭風吃醋

    其實醫(yī)生說了, 云洲雖然在發(fā)燒,但燒得并不厲害,本不應(yīng)該昏睡不醒這么長時間,是他的身體常年虛空, 這原本不是什么大病, 云洲遲遲不醒只是身體太累了,他需要安安心心地休養(yǎng)一段時間才能慢慢好起來。

    而所謂的“休養(yǎng)”, 自然該是靜養(yǎng)的, 可是這么多人留在這里,就連病房里的空氣都彌漫著人和各種鮮花混雜的污濁氣息,這樣的環(huán)境下, 云洲真的能做到“靜養(yǎng)”嗎?

    看著手機上收到的短信, 應(yīng)許遲疑了一下, 原本他已經(jīng)和病房里的其他人說好, 一致對外、嚴防死守, 不許裴冽出現(xiàn)在病房里打擾云洲的安寧。

    可是現(xiàn)在,好像病房里的那些人,正是在打擾云洲的安寧。

    他不是不想將人趕走,但他實在人微言輕, 也缺乏了一點魄力,如果是裴冽的話……

    這樣的想法一旦產(chǎn)生,就很難從腦海里剔除。

    如果是裴冽的話, 或許不是不能一試,就算不能讓那些人離開,至少也該讓他們知道, 照顧云洲,可不是就這么坐著這么簡單。

    “好吧, 我?guī)湍阋淮危阋溃也皇菫榱藥湍悖抑皇菫榱嗽瓶偂!睉?yīng)許這樣回復消息道。

    “我知道的,那就多謝你了。”裴冽藏在柱子后面給應(yīng)許發(fā)出了消息。

    雖然和外面那幾個助理同樣都是助理,但應(yīng)許畢竟是云洲的助理,更是能留在病房里的人,地位自然超然,他想要吩咐外面幾人去做些什么事并不困難。

    于是應(yīng)許走出病房,對外面幾人說道:“陳董和秦總讓你們?nèi)ベI點新的洗漱用品,哦對,沐浴露要雨后蓮花味的,我們云總喜歡那個味道。”

    這樣的小事,自然不必勞煩里面的大佬親自出來吩咐,應(yīng)許又特別點出了云洲喜歡的味道,這幾位助理自然不疑有他,也不會想著要去和自家老板核實一下,對應(yīng)許說道:“我們知道了,那如果老總有什么別的事情要吩咐,就麻煩應(yīng)助理了。”

    “去吧,別買錯了,”應(yīng)許點了點頭,“這邊有我就好了。”

    應(yīng)許重新走進病房,而病房外很快就沒有人守著,裴冽看著空蕩蕩的病房門口,還沒有進去就能想象出里面是怎樣熱鬧的場面。

    雖然剛才那么多人守在門口,門口和病房里也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整個環(huán)境符合云洲喜歡的安靜氛圍,但這樣的安靜,并不是真正的安靜。

    洲洲喜歡的,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安靜。他喜歡一個人在午后彈鋼琴或是作畫,喜歡一個人懶懶地倚在搖椅上曬太陽,而不是被一群人沉默無聲地簇擁乃至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

    他們不該這樣打擾洲洲的安寧。

    裴冽走到門口,深吸口氣后推開了門。

    屋里和他想象得差不多“井然有序”,但也同樣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就是一團亂麻。

    以病床為中心,這么多人形成了罕見的論資排輩的架勢,與云洲看起來關(guān)系最好的彥絡(luò)正坐在云洲的床邊,溫柔地俯身用濕毛巾輕輕擦拭云洲額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接著是坐在陪客椅上的林巖,他的指尖虛虛打在云洲的手背上,像是想要用自己的熱度溫暖云洲冰冷的雙手。

    在林巖之后,那一晚成為了云洲的手下敗將的沈時序和徐曉站在窗邊,用自己的身形適當?shù)卣趽踝×舜巴獾年柟猓钤浦弈茔逶≡诤挽闩栔拢膊恢劣诒魂柟庵鄙涠鴷駛?br />
    而秦冉峰和陳哲等人,站在更遠的地方,望向云洲的目光里不加掩飾的灼熱和愛慕,如果目光能化作實質(zhì),不用懷疑,他們肯定恨不得在云洲身上打下數(shù)不勝數(shù)的印記。

    一個個根據(jù)地位和階級、根據(jù)與洲洲的親疏遠近排序,的確井然有序。

    一個個都在假模假樣地照顧他的洲洲,可是沒有一個人做的事情真的有用,他們不過是自我感動自我欺騙,各自的方式并不是為了照顧好洲洲,純粹是為了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愿而已。

    根本就是烏煙瘴氣、一團亂麻!

    裴冽攏在袖中的指尖不斷攥緊,因為手腕下意識地用力地緣故,才剛剛縫上的傷口暴起,隨時都要崩開。

    這樣的畫面令裴冽如鯁在喉。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打破了屋內(nèi)的安靜,所有人都下意識將目光轉(zhuǎn)向門口,想要看清來人是誰,唯有應(yīng)許則心事重重,他既擔心裴冽沒辦法將這些人送走,又擔心裴冽如果真的將這些人送走了,等云洲醒來以后,要是對裴冽加以改觀他又能怎么辦。

    就在應(yīng)許不知道自己幫助裴冽的決定是對是錯的時候,屋子里的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均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警惕和懷疑。

    裴冽是怎么進來的?明明已經(jīng)吩咐過保安無論如何不能放他進來了,更何況,門口還有他們的助理守著。

    顯然,屋子里有人“叛變”了,只是不知道是誰。

    他們幾個雖然有著共同的目標以及共同的敵人,但彼此作為競爭對手,自然是全無信任可言,都在互相猜忌究竟是誰引狼入室,但不管怎么說,至少現(xiàn)在讓裴冽混了進來,沒有半分好處。

    屋內(nèi)屋外的安靜很快被狠厲的人聲打破。

    “你來干什么,”率先發(fā)難的是陳哲,不善的目光落在裴冽的聲音,舊事重提道:“裴氏靠著洲洲才得到的北城新區(qū)企劃項目,你到底做好了沒。”

    他知道這件事是裴冽心底拔不掉的一根刺,更知道對裴冽來說這個問題和凌遲相比也不遑多讓,他提起這個項目自然是故意的。

    自從裴云洲離開以后,裴氏的新晉掌權(quán)人雖然很有權(quán)勢和能力,一成為總裁就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部署能力,原本他應(yīng)該能乘這一陣東風將裴氏發(fā)展得更好,但好像并沒有將能力用在開疆拓土上,而是將全部精力投入了北城新區(qū)的項目上。

    無非是因為,北城新區(qū)是裴云洲做的最后一個項目,是幾乎傾注了裴云洲所有心血的項目,接管了裴氏的裴冽當然會全心全意投入這個項目之中。

    陳哲并不是不能理解裴冽的做法,相反,換成他自己,他也會這么做的。

    不過,也正因為這是裴云洲留下的項目,他才好將這把刀捅進裴冽的心窩。

    要怪,只能怪裴云洲曾對他是那么上心。

    “不勞陳董費心,”裴冽假笑兩聲,冷然道,“還有,你沒資格叫他洲洲,嘴巴放干凈點。”

    裴冽不是不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會至少惹惱在場一半以上的人,畢竟,他們只怕私下里都用這樣親昵的稱呼叫洲洲的名字,只是即便裴冽知道自己這么說會得罪人,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接受他們也叫“洲洲”。

    就連自己都不被允許再用的稱呼,這些人有什么臉面去用?

    “我們怎么叫洲洲,你管不著,倒是你自己,才是最沒資格的人,”秦冉峰厲聲道,“裴冽,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混進了醫(yī)院,但你最好是趕快離開,在洲洲醒來之前就離開,不然他要是看見你不高興,身體又不舒服了,我們第一個饒不了你。”

    其余幾個人雖然暫時還未說話,但眼底的神色無一不透露出,他們和這兩人是一樣的想法。裴冽的存在本就是所有人心中越不過去的一道坎,如今裴冽還妄圖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發(fā)號施令,剝奪他們親昵地稱呼云洲的權(quán)利,這讓他們怎么能夠甘心?

    “他不喜歡這么多人圍在他身邊,”裴冽說話的聲音很輕,與恨不得立刻將他趕出去而沒有控制音量的陳哲與秦冉峰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喜歡清凈。”

    明明裴冽也沒有說什么,但這話聽在秦冉峰與陳哲耳中,和指桑罵槐也沒什么區(qū)別,屋子里打擾了云洲的清凈的,顯然就是高聲想要將人趕走的他們兩個。

    “我們當然知道,如果裴總不來打攪,病房里明明很安靜的,”秦冉峰勉強定了定神,鎮(zhèn)定道,“裴總?cè)绻麤]什么事就趕快離開吧,裴總也能看見,這里擁擠得很,站不下再多一個你了。

    接著,秦冉峰意有所指地看了裴冽懷里那束五顏六色實在上不得臺面的“俗物”一眼,又道:“顯然也沒地方放裴總這束難看的花了。”

    VIP病房里不像普通病房那樣只有一張床頭柜,屋子里有沙發(fā)、茶幾和好幾張桌子,任何一個來住院的人都很難將一間病房放滿,但此時,云洲的病房卻被放得滿滿當當。

    離云洲最近的床頭柜上是一束嬌艷欲滴的玫瑰,裴冽曾在裴云洲的墓園里見到過一次,這是林巖所喜愛的花色,他用它來表達對裴云洲的愛意與溫柔。

    窗邊的辦公桌上是含苞待放的香水百合,養(yǎng)在精致的花瓶里,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芬芳,那濃郁的香氣甚至令裴冽都不自覺地有些暈眩,如果裴冽沒記錯的話,在裴云洲的追悼會上,秦冉峰就帶來了一束百合,還對他說,只有像百合這樣純潔美麗的花,才配得上純白無瑕的裴云洲。

    在角落里甚至有人搬來了一架立式鋼琴,好像是為了病中的裴云洲如果興致上來了,依舊能觸摸到他喜愛的鋼琴琴鍵一樣,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誰的手筆。

    坦白地來說,病房被布置得很好,但唯獨不好的是,它并不像一間病房,更像是為了心愛的寵物打造的,一座精心布置的牢籠。

    第76章 你爭我搶

    看得出布置病房的人很精心, 甚至連什么花該放在哪個位置更合適都考慮到了,玫瑰能擺在離云洲最近的地方,不僅是因為送花的人地位最高,也是因為玫瑰沒有很濃郁的香氣, 不會讓近距離的云洲感到難受, 而百合放在窗邊,散發(fā)的香味能恰到好處地蓋住整間病房的消毒水味。

    墻角的鋼琴用心地遮住了醫(yī)院墻面上的宣傳標語和宣教圖畫, 讓房間的環(huán)境看起來不那么像一間病房, 更具有家的氣息,在鋼琴頂上甚至放了一本厚厚的空白五線譜本和速記筆,以便房間里住著的人隨時都可以記錄自己的靈感。

    要不是在墻角實在騰不出地方再擺一個畫架, 裴冽毫不懷疑, 只怕還有人會來一整套的畫材。

    布置房間的幾個人按照自己的喜好, 以及他們所認為的云洲的喜好布置好了一切, 可是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這樣的環(huán)境,是否當真有利于云洲養(yǎng)病。

    “裴總,不是我們不愿意留下你帶來的東西,實在是, 這有點太上不得臺面了,”林巖微笑了一下,“你看, 大家都很用心,你這束花留在這里,我怕會嚇到洲洲。我們洲洲畢竟是大藝術(shù)家, 對審美的要求很高。裴總?cè)绻麤]有認識的審美好一點的插花師,我也可以介紹給你。”

    “不需要, ”裴冽強壓下內(nèi)心的怒意,“你們最好是把這些東西撤走,在他醒過來之前。”

    “這些都是洲洲喜歡的東西,”林巖彬彬有禮道,“自然不應(yīng)該撤走。洲洲是我們都很喜歡也用心對待的藝術(shù)家,裴總這樣只知道利益的商人,不能理解洲洲的喜好倒也正常,畢竟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總是有區(qū)別的。”

    他雖然沒有一句臟話,但幾乎就是在指著裴冽的鼻子罵了。在場的誰不知道,在裴云洲離開之前,裴冽對他從來就沒有什么真心,不過拿他當作牟取利益的工具人而已。

    裴冽不想吵醒云洲,因此講話的聲音依舊很輕,語氣也很平靜:“我不管你們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訴你們,這么多人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留在這里,他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我們知道啊,這里已經(jīng)有這么多人了,自然不需要多一個你,”窗邊的徐曉嗤笑了一聲,“也不需要你懷里這束亂七八糟的東西,裴總。”

    若是在平時,他和沈時序這樣雖然還算有名氣,但沒什么背景的明星是斷然不敢這么跟裴冽說話的,但眼下情況不同,屋子里身份比裴冽高的比比皆是,面對共同的敵人,自然是要同仇敵愾。

    “他不會喜歡紅玫瑰和香水百合的,這樣單調(diào)的顏色,根本就不是他所喜歡的爛漫,”裴冽冷著臉道,“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喜歡什么,也沒想過到底怎樣才能照顧好他。”

    “哈哈哈,哈哈哈!”裴冽這番話非但沒起到告誡作用,反而令在場的人一陣發(fā)笑,陳哲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誰不知道,從前就是裴總你照顧得最好,照顧得洲洲再也不肯回來了呢。”

    指尖持續(xù)攥緊,手腕也不住發(fā)力的情況下,腕上的傷口似乎已然崩裂開來,若非有縫線和紗布勉強覆蓋,只怕鮮血當即就要涌出。

    哪怕裴冽再不愿意承認,也不得不承認,陳哲說的就是事實。

    可這根本就不是一碼事,他的確傷害洲洲最深,他的真心也的確都是虛情假意,但即便如此,他的愛意也比這些人純粹不止一點,至少在很多照顧洲洲的事情上,他都是親力親為,而不是像他們這樣自我感動又裝模作樣。

    直到現(xiàn)在,林巖一面和他說話,一面輕輕“溫暖”云洲的手都沒有放開,裴冽不知道自己究竟多有克制力,才能強行壓下內(nèi)心的不滿,平靜地和他們講道理。

    只是現(xiàn)在,他實在忍不了了。

    裴冽沒再和他們爭辯什么,也全然不顧屋子里幾人論資排輩的階級劃分,徑自繞過人群將床頭柜上那束玫瑰拿了下來,換成他帶來的五顏六色的鳶尾。

    平心而論,每一朵花都開得極好,只是組合在一起實在凌亂,與邊上的病床上干凈溫柔的青年形成了鮮明對比。

    “你這是做什么!”哪怕林巖自覺自己從政多年,涵養(yǎng)極好,與這些只識銅臭味的商人完全不同,此刻也不由站了起來和裴冽對峙,“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裴冽的語氣依舊平靜,與猛地暴起的林巖相比,仿佛他才是那個涵養(yǎng)極好的人,慢條斯理道,“林先生,自我蒙蔽并不能讓你獲得愛情,省省吧。”

    至少在這一點上,他已經(jīng)徹底認清,自我欺騙是絕對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沒有真正的行動、沒有真正的悔悟,是永遠不可能打動洲洲的。

    這些人一個個口口聲聲說著愛洲洲,可是他們依舊在以從前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看著洲洲,并沒有想過洲洲也是和他們一樣平等的人,他們只知道用自己的想法去衡量洲洲,可是洲洲才是真正高高在上的存在。

    如今裴冽已然認清了這一點,也心甘情愿地仰望他的洲洲。

    對于裴冽的話,他們顯然并不能聽進去,林巖向身邊幾個人示意地看了一眼,他們很快就明白了林巖的意思——

    不管怎么說,趕緊把人趕走才是正途。

    真論身手,病房里其實沒幾個人比得過少年時曾養(yǎng)在鄉(xiāng)下,后來又一直堅持健身,也有跟專業(yè)教練學習格斗的裴冽,只是架不住他們?nèi)硕鄤荼姡豳臓顟B(tài)又一看就不好。

    像“聚眾打架”這種事,屋子里這幫人,沒一個屑于親自做的,但眼下除了暴力將裴冽趕走,顯然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了,屋子里的人,本來就沒有一個是愿意主動退步的。

    秦冉峰和沈時序是這群人里年紀最小的,兩人將袖子挽了起來就向裴冽的方向走過來。

    相對和裴冽更熟悉的秦冉峰還假惺惺道:“裴總要不還是自己走吧,不然鬧得多不好看啊。”

    裴冽雖然感覺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但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什么不能為了洲洲豁出去的,就連心都完全給了出去,更何況是這具殘破的身體和這條卑賤的命呢。

    幾人都從應(yīng)許那里知道,裴冽之前高燒不退住進了醫(yī)院,狀態(tài)不算好,因此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里,秦冉峰和沈時序上前的時候,直接就打算架著裴冽到外面,接著把門一鎖。

    卻不料裴冽雖然身體虛弱,卻不知從哪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氣,他倆的手才剛剛搭上裴冽的肩膀,就被一個反剪壓到了后面,反而落了下風。

    不過裴冽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是這么一個輕輕巧巧的動作,就開始不住地氣喘吁吁。

    “裴總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原本因為自己年紀大些而有些自矜的陳哲也坐不住加入了戰(zhàn)局,趁著裴冽忍不住扶著墻喘息的時候,陳哲的拳頭毫不留情地直往裴冽背上揮去。

    他原本就對裴冽怨氣不小,這會兒得到了機會,自然是不肯放過裴冽,下拳的時候毫不留情,打在裴冽背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甚至把在場眾人都嚇了一跳,而生生受了這一拳的裴冽則艱難地一陣咳嗽,不知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好像隱約看到一點紅色的血水從裴冽唇角溢出,被主人粗暴地拭去。

    原本他們的動手只是小打小鬧,目的是為了叫裴冽知難而退,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顯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過去得了。

    心臟本來就以不正常的速度狂跳,又受了這一拳,好像整個肺腑都要炸裂一樣,裴冽不住地穿著粗氣,眼前也又開始冒著一串串金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這群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一出現(xiàn)在這里,甚至都讓他們暫時放棄了“爭風吃醋”,只想著將自己趕走,都不顧病床上的洲洲是否會被打攪了。

    絕不能這么下去。

    裴冽強打起精神,一把箍住了陳哲的手,陰狠道:“誰再動試試?”

    說這話時,他的唇角再次有血沫溢出,就連目光都發(fā)著狠,哪怕在座的每一個都是心理素質(zhì)極強的人,也不得不被他周身的氣勢震懾了一下。

    原本圍在裴冽邊上的幾人本能地倒退半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瘋子。

    他明明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卻脊背依舊筆挺,好像剛剛受的那一拳并沒有給他造成多大的傷害一樣。

    見事態(tài)漸漸超出控制,林巖只好再次站了出來,疾言厲色道:“對你有禮貌是給你面子,裴總,別不知好歹,我馬上就可以叫警察以擾亂社會治安的名義帶走你。”

    “林先生可以試試,”裴冽面不改色,“也可以看看明天明城的熱搜榜上,會不會出現(xiàn)您以權(quán)謀私的消息。”

    “你還敢威脅我?!”林巖徹底被惹惱了,和陳哲一樣舉起了手,他甚至比陳哲做得更絕,想要直接給裴冽來一個耳光,他們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裴冽這事本就不光彩,一人給他一拳,諒裴冽也不敢鬧大,更何況他在這里,只要不是完全超出能夠壓下的范疇,就出不了什么差錯。

    然而,林巖的巴掌還沒落下,病床上突然傳來一聲痛苦的輕吟,接著是一聲很輕很輕的夢囈。

    “阿冽、哥哥——”

    四個字,令全場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第77章 云洲醒來

    云洲的體溫反反復復, 遲遲沒有退到正常水平,人也遲遲沒有清醒。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片鳶尾花田里,自從知道裴冽就是曾經(jīng)與自己在花田上許下諾言的那個少年,自從記憶一點點復蘇, 他就常常在夢境中來到這里。

    大抵是因為現(xiàn)實中的那片原野他已經(jīng)去過, 哪里再也沒有記憶中的花田,所以才會在夢里格外珍惜。

    他覺得自己好累啊, 哪怕所有人都說他是天才, 不管做什么都能成功,可是天才也不是一夜之間就能釀成,天才也是會累的啊。

    長期處于慢性疲勞狀態(tài)的身體, 雖然自他新生以后因為心態(tài)徹底放松的緣故, 已經(jīng)沒怎么生病了, 但那些年的辛苦和虧空就像埋在身體內(nèi)部的一顆定時炸彈, 只需要一根導火索, 就隨時都要爆發(fā)出來,而昨天的大雨,無疑就是那根導火索。

    疲憊的身體不愿意放棄這個來之不易的休息機會,連帶著夢境都漫長起來。

    他看見自己在漫無邊際的鳶尾花田上奔跑, 無憂無慮,任由溫暖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

    他看見花田里,有另一個人向他伸出了手, 在他一次又一次地叫那個人的名字“阿冽哥哥”以后,那個人終于冷淡地點了點頭,輕輕撫了撫他的發(fā)頂。

    “我會回來帶你離開, 等離開這里,就不會過得這么苦了。”

    “阿冽、哥哥——”云洲無意識地再次喚了一聲。

    如果說聽到一次, 還有可能是大家的錯覺,可是再次聽到睡夢中的云洲口中這個稱呼,沒有人能再坐得住了。

    裴冽一瞬間就感覺到,眾人陰冷怨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概是被氣憤的情感沖昏了頭腦,就連他們舉起來想要打自己一拳或是給自己一個巴掌的手都生生頓在了空中,好像時間在這一刻定格了一樣。

    雖然裴冽被打得唇角流血,心跳也再也不能平靜,一眼看上去就是最狼狽不堪的那一個,可是此時他就像一個勝利者一樣揚起了頭,用剛剛幾個人看向他的高傲的視線,回看了他們一眼,接著又一言不發(fā)地繞過人群,來到了云洲的床邊,在本屬于林巖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而走過去本想要加入戰(zhàn)局的林巖,目瞪口呆地看著位置被搶走,下意識想要將人趕走,張了張嘴卻發(fā)覺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眼下的情景,好像一瞬間又和那天自己被裴冽搶走了畫的慈善晚宴重合了。

    當時的他不是拿不出比五個億更高的價格去爭奪,而是那已經(jīng)到了他的心理極限,更何況,不被云洲承認的話,再繼續(xù)爭執(zhí)也沒有什么意義。

    眼下亦是如此。

    再沒有什么比云洲親口喚出的名字更有說服力,更能說明誰在云洲那里有著超然的特殊地位。

    就連和云洲緋聞連連、并且云洲也沒有澄清的彥絡(luò),都沒有這個待遇。

    彥絡(luò)面色猛地陰鷙了下來,一下子就想到昨天自己來找云洲時,好不容易將人抱到了沙發(fā)上,對方卻也是用這樣很輕很輕的嗓音,輕輕喚了裴冽的名字。

    裴冽明明是傷害云洲最深的人,他怎么配!

    裴冽雖然在陪客椅上坐下,但此時離云洲最近的依然是彥絡(luò),不過,這也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云洲親口喚出的名字足夠有震懾力,就連彥絡(luò)輕撫云洲發(fā)頂?shù)膭幼鞫冀┰诹四抢铩?br />
    而裴冽,則旁若無人地從口袋里掏出手帕,輕輕擦了擦云洲脖頸間晶瑩的汗珠。

    “我在,洲洲,我在。”裴冽輕輕俯下了身,在云洲耳邊道。

    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了一絲漣漪,至少,洲洲心中還記得他,只要記得,就比沒有愛也沒有狠,純粹把他當作路人要好。

    雖然被對方拉入了黑名單,但這也恰恰證明,洲洲對自己還有恨意,而有了恨意,也就說明他還有挽回的余地。

    這一回,正主就在房間里,彥絡(luò)再也沒辦法冒名頂替。

    他全身血液一點點地凍結(jié),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

    明明云洲默認了他炒作緋聞的事,從來沒有對粉絲解釋,明明他才是最懂云洲的才華的人,與那些商人權(quán)貴都不同。

    猶豫了一下,裴冽輕輕握住了云洲的手,不過他并未像之前的林巖那樣恨不得整只手都握上去,而是用那只沒有受傷的手,生怕自己另一只手上猙獰的傷嚇到了洲洲。

    他的洲洲好像很沒有安全感的樣子,他該給他安全感的。

    這個夢足夠久,從昨天入院到現(xiàn)在,云洲已經(jīng)睡了接近二十個小時,不知是巧合還是當真突然有了安全感的緣故,云洲的眼睫好像微微翕動了一下。

    “洲洲,洲洲?”這下,所有人都顧不上裴冽了,大家再次圍到了云洲床邊,爭先恐后地想要第一個湊上去得到云洲的關(guān)注,好不容易坐到了陪客椅上的裴冽反而被擋在了外面。

    “別打擾他休息!”裴冽低聲呵斥了一句,但已經(jīng)沒有人聽得進去了。

    人總是自私的,尤其實在一群有著同樣目的的人面前,誰會不想超過其他同類,成為第一個被云洲注意到的人呢。

    而此時的云洲其實還沒徹底清醒,他的眼睛才剛睜開,就被刺目的陽光刺得立刻又閉了起來,身上因為發(fā)熱未退的緣故仍舊沒什么力氣,就連想要抬一抬指尖都很勉強。

    “小洲,你怎么樣,身上還難受嗎?”坐在云洲床邊的彥絡(luò)因為占據(jù)了有利地形的緣故,稍稍彎腰就能輕聲與云洲說話,“昨天你突然病倒,可把我嚇壞了。”

    話里話外,甚至不忘向云洲強調(diào),可是自己最先將云洲送到醫(yī)院的。

    但云洲并沒有給他什么反應(yīng)。

    暈暈沉沉的大腦尚不能處理大量的信息,彥絡(luò)絮絮叨叨在他耳邊說了大量的話就好像一串亂碼,哪怕他費盡全力也很難聽懂。

    “洲洲,你可算醒了,我們都擔心壞了,”這一次出聲的是好不容易越過了林巖搶到前排的秦冉峰,他的語氣非常溫柔,“看到你沒事我們就放心了。”

    “洲洲……”

    “洲洲……”

    沒有人肯在這個時候屈居人后,病房里再也不復裴冽來之前的安靜,反而吵鬧得很,也沒有人考慮過,對剛醒的病人來說,這樣的嘈雜是不是不太合適。

    云洲是想醒過來的,睡太久了他簡直渾身都疼,可是眼下被吵得頭痛,耳邊嗡嗡地想,讓他本來就眩暈的大腦更不舒服了。

    “噤聲!”裴冽冷聲道,“還能不能讓洲洲好好休息了?”

    這個聲音,好熟悉。

    混沌的意識并不能第一時間識別說話的人,但身體本能依舊向大腦傳達了他的熟悉。

    像是在花田里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

    云洲努力掙扎了一下,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究竟是誰,但他的頭被吵得實在太暈了,好幾次嘗試睜眼,都只能勉強掀開一點眼簾,就被晃眼的光刺激得又閉上了眼睛,沒有支持著眼睛保持睜開以及讓視線聚焦的能力。

    裴冽大概察覺到了什么,于是站起身來,走去窗邊拉上簾子。

    只是他一站起來,林巖就重新坐在了那張椅子上,奪回了他的位置。

    裴冽視若無睹,拉好簾子后,又將室內(nèi)的燈光調(diào)暗到適合長時間閉眼的人適應(yīng)的亮度,這才走回云洲的床邊,他也不去爭搶最近的位置,就那么不遠不近地站著。

    畢竟對他來說,只要能仰望他的洲洲,都是一種滿足。

    光線的轉(zhuǎn)變令云洲終于能勉強適應(yīng),并且睜開了眼。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滿了水霧,展現(xiàn)出與主人平日里的清冷自持、高高在上完全不同的茫然,讓所有看著這一幕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產(chǎn)生了征服的欲望,哪怕這對病中的青年來說,充滿了褻瀆一位。

    晃動的視線并不能讓云洲看清面前的人都是誰,他只能隱約分辨出數(shù)個人影,只是都很陌生,像是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但總之,不是他夢境里見到的人。

    云洲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悵然若失,還是暗自慶幸,他只知道自己心中懸而未決的石頭終于落地,不管怎么說,一切好像還和他計劃中的那樣發(fā)展著。

    強撐著扶著床沿,云洲終于坐起,數(shù)不清的手向他伸過來想要攙扶他起來,卻沒有一個人想到要給他的背后墊一塊軟枕。

    而裴冽再次從人群中退出去,到沙發(fā)上拿起了靠枕,床邊卻已經(jīng)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根本就擠不進去,更無從談起將靠枕安置在云洲身后。

    裴冽癡然地遠遠凝視著坐起來的云洲,他的洲洲即便在病中,眼角眉梢都是那樣漂亮,也無怪這么多人為之發(fā)狂。

    不過裴冽也就發(fā)呆了幾秒鐘,很快就從那種忘我的境地中脫身出來,告誡自己像自己卑微到了泥里的人只配仰望,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洲洲不允許的情況下,生出那樣卑劣的褻瀆之心。

    清醒過來的裴冽很快想起了自己該去做什么。昏睡了這么久又發(fā)著燒,洲洲醒來一定喉嚨干澀發(fā)疼,得喝點溫水潤潤嗓子才好。

    于是裴冽一手抱著抱枕,另一手從桌上拿起無人問津依舊的水杯,去墻角的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在手背上試過溫度后才敢端著水杯走到床邊。

    只是他依舊擠不進去。

    裴冽的心一點點變冷,這些人一個個搶著對洲洲噓寒問暖,可是無一人肯動腦子去想一想,洲洲究竟需要些什么。

    而從前的自己也是一樣。

    第78章 給我出去

    口口聲聲地說著愛意, 卻不肯付出哪怕一點真心,去想一想洲洲究竟喜歡什么需要什么,只是自顧自地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洲洲的身上,還指望洲洲能感動到感恩戴德。

    這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從前的自己, 簡直混賬得離譜。

    若不是兩只手都拿了東西, 若不是怕嚇到洲洲,他都恨不得再扇自己兩個巴掌。

    云洲雖然身上沒什么力氣, 但也不愿意這些人碰到自己, 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實在太露骨,和從前那些人看向裴云洲的別無二致。

    明明在自己回來以后,他們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變得平等了很多, 但是現(xiàn)在, 自己不過是生了一場病, 他們竟然就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依靠別人過活的人嗎。

    挺可笑的。

    云洲不著痕跡地避過了所有人的觸碰, 硬是自己撐著床沿坐起, 雖然硬質(zhì)床板靠著并不舒服,但也好過被人圈在懷里。

    “都出去,”云洲費力地眨了眨眼,勉強驅(qū)散了眼前的水汽, 冷冷淡淡道,“我很好,你們可以回去了。”

    大概是燒了一晚上的緣故, 嗓子干澀發(fā)疼得厲害,說話對他來說都很困難,但云洲也不愿在這些人面前有一絲一毫的示弱。

    來自上位者姿態(tài)的憐憫, 他才不屑于要。

    “小洲,你才剛醒, 需要照顧,”自以為和云洲最熟的彥絡(luò)溫柔勸道,“我們什么也不做,就陪著你。”

    “是啊,我們都陪著你,”林巖唇邊含笑,深情的目光聽聽留在云洲身上,“洲洲,你看,我們給你帶來了很多你一定會喜歡的東西,玫瑰花,香水百合還有鋼琴,你要快點好起來,洲洲。”

    裴冽帶來的五顏六色的鳶尾花,在剛剛裴冽起身離開的時候就被換掉,粗暴地扔在地上,床頭柜這個絕佳的位置依舊屬于林巖帶來的那束紅玫瑰。

    云洲的目光隨著林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床頭柜上看見嬌艷欲滴,花瓣上的露珠都晶瑩剔透的一大捧玫瑰,以及窗邊含苞待放散發(fā)迷人香氣的香水百合,以及墻角的立式鋼琴。

    云洲閉了閉眼,沒說喜歡與否,面上也全然看不到半點為他們的精心布置而感動的高興之色。

    林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可是還沒等他進一步找補,也沒等他想明白個所以然來,再次睜開眼的云洲,目光卻落在了地板上。

    在地上,孤零零地躺著一束可憐的鳶尾花,精致的花紙被踩臟,花朵無辜地墜落在地上,原本被裴冽一路精心抱在懷里小心呵護的花朵此刻都紛紛受傷,好幾朵甚至已經(jīng)從枝頭掉了下來,看起來蔫頭耷腦。

    而那束鳶尾花的配色,更遠不是尋常的插花該有的搭配,純粹是各種顏色的堆砌而已。

    當這束花躺在地上的時候,云洲不自覺地想到了自己送給裴母,卻最終被丟進了垃圾桶的那束花,和眼前這一束幾乎一模一樣,就連結(jié)局都驚人的相似。

    摔在地上的花束,與丟進了垃圾桶相比,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可是這明明是代表愛意與希望的花,它顏色炫目,比只有單調(diào)的紅的玫瑰浪漫了不知道多少;它的香氣淡然撲鼻,比濃郁的香水百合要更安謐沉靜,就像他所向往的生活,既熱烈又安謐,爛漫且無人打擾,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一群人假模假樣地簇擁在中間噓寒問暖。

    “你們都出去,帶上你們帶來的東西,”云洲漠然道,“除了地上那束花以外,別的都帶走,自己留著、送人還是扔掉我都不管,不要留在這里就好了。”

    地上的花?

    他們沒有買擺在地上的盆景啊。

    見沒人有反應(yīng),云洲干脆一掀被子,自己側(cè)過身來打算下床去撿,只是虛弱的身體哪里禁得住這樣的折騰,他才剛側(cè)過來一點,頭就暈得不像話,險些直接摔下了床,若不是身后有人眼疾手快地將他半攬在懷里,只怕就要病上加病了。

    熟悉的溫熱體溫令云洲的脊背驀地一僵。

    身體的本能比大腦反應(yīng)更快,也比大腦更加熟悉擁住自己的氣息。

    是,他。

    云洲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還沒等他從裴冽懷里掙脫開,裴冽就已然先一步松開了手,在他腰后墊了一方軟墊,歉意道:“抱歉,洲、云老師,我只是不想你摔傷。”

    明明在和其他人“宣誓主權(quán)”的時候,他還一口一個“洲洲”,可是到了云洲面前卻改成“云老師”,不少人都對他的舉動表示嗤鼻,不過卑劣的行徑而已。

    在剛剛的情形下,站在床后面背對云洲的地方的裴冽,反而成了最“近水樓臺”的那個人。

    當裴冽的手攬住云洲的腰際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善地落在他身上,但裴冽也只當恍然不覺。

    “喝點水潤潤嗓子吧,云老師,”裴冽將水杯遞到他唇邊,“已經(jīng)試過溫度了,不冷不燙,剛好可以喝。”

    水杯和他的唇瓣只有不到寸許的距離,只要云洲愿意,稍稍低頭就能就著裴冽的手喝水,只是云洲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杯子,并且淡淡說道:“謝謝。”

    裴冽咬了咬唇,唇瓣幾乎被他咬得出血,這才勉強能夠維持冷靜。沒有就著他的手喝水,哪怕已經(jīng)虛弱到連自己端穩(wěn)杯子都費勁,卻還是要堅持自己喝水,末了還對他說一聲謝謝。

    “謝謝”,是多么生疏的一個詞語啊,朋友之間可以說謝謝,陌生人之間可以說謝謝,可唯獨親密的戀人之間,不該說謝謝。

    “……不用謝,”裴冽生硬地回答道,“云老師坐著別動,我來幫你撿就好。”

    裴冽說到這里,大家才終于想起,惹出這一幕插曲的根源,在于云洲說要扔掉其他的花,只留下地上的花,可是他們根本就沒有買什么地上的花,是云洲醒來眼神朦朧看錯了嗎?

    裴冽在眾人質(zhì)詢的目光里彎下了腰,將摔在地上那一束鳶尾花撿起,重新安置在云洲的床頭柜上。

    這束花與林巖帶來的紅玫瑰相比,本來就“不太好看”,眼下經(jīng)過了這么一摔更是殘破得不成樣子,實在與病榻上的云洲很不相配。

    但也恰巧是這束花,讓云洲一直蹙起的眉心終于舒展開來,唇邊也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謝謝。”這一次的謝謝,似乎比之前的真心多了。

    林巖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這怎么可能?一束既不好看又已經(jīng)毀了的花,憑什么能代替自己的玫瑰,留在最靠近洲洲的位置上,甚至還是得到了洲洲的親眼,被欽點放在那里的。

    裴冽一定是給云洲下了什么迷魂湯,對,一定是這樣的!

    其他人對這樣的結(jié)果,顯然也都很不可置信。

    云洲可是審美一流的頂尖畫家,怎么可能看得上這么一束在外行看來都敷衍了事,也遠不如玫瑰和香水百合名貴的花?

    而云洲并沒有管他們的想法,只是冷淡地重復了一遍:“我說了,都出去,帶著你們帶來的東西出去,我不需要。”

    林巖等人還想再爭論些什么,但云洲的態(tài)度擺明了就是不打算給他們機會,也懶得聽他們解釋,甚至道:“應(yīng)許,送客。”

    應(yīng)許愣了一下,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太過超出他的認知范圍,他一沒想到這些大佬們真的如裴冽所說,只顧爭風吃醋搶破頭,卻沒有一人能夠好好照顧云洲,二也沒想到裴冽竟然真的改觀,只是遠遠地在一個安全的距離,默默做一點事而已。

    眼下雖然云洲讓他送這些人走,但這些人一個個顯然都不肯離開,他作為一個助理,難不成還一個個拽著人走嗎?

    “難道你們聽不到嗎?”裴冽站了出來,“別留在這里打擾他的清凈,我之前就已經(jīng)說過了,云老師不會喜歡的。”

    裴冽周身的威壓和氣勢都很冷,哪怕這些人在商場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也很難扛得住壓力,更何況,這本就是云洲的命令,他們強求地留在這里也很沒意思。

    第一個起身離開的人是秦冉峰,帶著窗邊那一束香水百合,接著徐曉、沈時序和陳哲等人也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離開了,就和拍賣會的道理一樣,他們并非拿不出更高的價碼,只是既然云洲都表現(xiàn)出了如此的態(tài)度,強求也沒什么必要了。

    病房里只剩下云洲、裴冽、應(yīng)許以及不肯放棄的林巖和彥絡(luò)。

    “都出去,你們?nèi)汲鋈ィ痹浦搋久嫉溃鞍鸦糁托校瑒e的都帶走。”

    彥絡(luò)不是沒聽出云洲的“別的”指的是什么,可是他不相信云洲真的對他這么絕情,他們不是靈魂上的至交嗎,他如此麻煩地安排人抬來了鋼琴,應(yīng)該讓小洲感到高興才對。

    “小洲,這我一個人也抬不走啊,”彥絡(luò)狀似無奈道,“再說了,你身邊不能沒有人。而且我想著,有架鋼琴的話,你要是興致來了也可以過過癮。”

    林巖對他的說法也表示了贊同。

    喝了水以后嗓子舒服了不少,說話也不那么費力了,于是云洲沉聲道:“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像是有精力練琴嗎?再說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這里不是四個人嗎,一起抬出去就好了。立式鋼琴就這么大,四個人抬已經(jīng)綽綽有余了。”

    “都出去,全都出去,”接著,云洲的目光落在裴冽和應(yīng)許身上,重復道,“還有你們兩個,也給我出去。”

    第79章 和你無關(guān)

    那束鳶尾花來自誰, 云洲不是不知道,除了裴冽,不可能再有人知道他很喜歡這種五顏六色的爛漫,也不會有人知道, 他喜歡鳶尾淺淡的香氣。

    可是即便是這樣, 他也不想看到裴冽留在這里。

    他實在是太累了,裴冽是真心悔悟也好, 虛情假意也罷, 裴冽想怎么做事裴冽的事,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也懶得回應(yīng)了。

    大概是云洲周身明顯的低氣壓終于起了作用,至少暫時將彥絡(luò)和林巖嚇退, 林巖沉默地撿起了自己的玫瑰花, 而彥絡(luò)則心不甘情不愿地與應(yīng)許一起, 扛起了那架鋼琴, 一齊向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去。

    只剩下裴冽沒有動作。

    云洲正要催促他也快點離開, 裴冽就很有自知之明地說道:“我馬上就走,云老師,我就看著你把粥喝完就走。”

    他帶來的飯盒放在茶幾上,沒有人發(fā)現(xiàn)也沒有人管, 裴冽將飯盒拿了起來,在陪客椅上坐下,安靜地打開了蓋子, 里面是熱氣騰騰的白粥,飯盒的保溫性能不錯,白粥泛起的熱度, 云洲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覺到。

    “我保證不會打擾你,云老師, ”見云洲沒有動作,裴冽輕聲道,“在你醒來之前,我就和他們說過了,你不喜歡這么多人在,我知道你喜歡清凈,等你吃完的會走的,絕對不在這里糾纏你。”

    “看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云洲沉默地看著碗里的白粥,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也像古井一樣平靜。

    裴冽心中又是一陣酸澀,不過他到底比所有人都更明了不該強求的道理,只能強自壓下翻涌的心緒,將飯盒與勺子遞給云洲。

    云洲接過,只是他的身體虛弱得厲害,顫抖的指尖很難完成這樣精細的動作,好不容易舀起一勺粥送到唇邊,還沒來得及吃就又灑在了碗里。

    裴冽遲疑了一下,重新拿回了碗和勺子,低聲道:“抱歉,冒犯了,云老師,我來喂你吃幾口吧。”

    他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很能接受“云老師”這個稱呼,這樣也挺好的,這就說明他能更平靜地對待如今自己和高高在上的云洲間的身份差異。

    看著裴冽將勺子送到自己唇邊,云洲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嘴吃了。

    這樣的場景,似乎很是熟悉,好像還是裴云洲的時候,那幾次住院,裴冽都會這樣喂他喝粥。

    “今天的粥是自己燉的,很久沒有開鍋了,不知道火候掌握得好不好,”裴冽輕聲道,“家里也很久沒買過菜了,不然應(yīng)該往里面煮點蝦仁之類的,你太瘦了,要多補充一點營養(yǎng)才好。”

    云洲不知道他和自己提起這些,尤其是“家里”是什么意思,難道他還在幻想自己與他還有一絲可能嗎?

    “抱歉,云老師,不該和你說這些的,”裴冽輕咳一聲,“我只是,只是有點想起以前的時光了,對不起,等你吃完我就會離開的,我保證。”

    面前的裴冽神色落寞又溫柔,與從前在他面前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樣,云洲原本還想刺他兩句的心思莫名偃旗息鼓,最終也只是輕嘆口氣,道:“你該知道,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了。”

    裴冽不答,只是沉默地一勺一勺給云洲喂著粥,他的確比起以前更會照顧人了,就連端起勺子的速度都掌握得恰到好處,能夠給云洲留出充分的吞咽時間。

    云洲昏昏沉沉地想,如果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從前該有多少,至少那樣他也不會頭也不回就抽身離開,可是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了,也就沒必要想這么多。

    哪怕裴冽再不舍,一碗粥也很快就見了底,將最后一勺送到云洲唇邊的時候,裴冽忍不住輕聲道:“真好,你現(xiàn)在胃口好多了,當時一碗粥還得連勸帶哄才面前吃個半碗呢。既然現(xiàn)在胃口好了,就更好養(yǎng)身體了。”

    云洲沉默片刻,道:“你不該來的,你應(yīng)該知道,來與不來沒什么兩樣,我都不會理會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確保你平安無事,”裴冽強壓下內(nèi)心酸澀,勉強保持了面上的平靜,“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淋那場雨的,我原本只是想自己一個人贖罪,是我昏了頭,該早點勸你進屋的。”

    “這和你無關(guān),”云洲漠然道,“你也別給自己加戲,你既然東西都送到了就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裴冽抿了抿唇,他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畢竟,這是他難得的能和云洲近距離獨處的機會了,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他已經(jīng)和云洲承諾過,等云洲吃完就走的,他不該和從前一樣言而無信。

    “你好好休息,”裴冽最終艱難道,“我這就走。”

    說完,裴冽就伸手輕輕扶住了云洲的腰,想要幫他躺下來。

    云洲身體酸軟得厲害,眼下雖然吃完了飯,腰上也依舊沒什么力氣,整個人幾乎都靠裴冽的手支撐,這才緩緩躺平下來。

    只是,云洲雖然很瘦,到底也是成年男人,不至于輕得和沒有重量一樣,靠在裴冽手臂上的時候,裴冽立刻就感覺到自己隨時處于崩開邊緣的手腕傷口好像徹底崩開了。

    急診科給他縫合的醫(yī)生不是沒交代過受傷的手不能用力,但他怎么可能顧得上那么多。

    溫熱的血液很快浸濕了紗布,并向兩側(cè)的肌膚蔓延,很快就讓裴冽感覺到了皮膚上略高的溫度和水意。

    他很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劇痛刺激著他的神志,裴冽的臉色不受控制地一白,冷汗也很快沾濕了后背,但他面上卻絲毫不顯,依舊是那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

    在確保云洲躺好以后,甚至還想著不著痕跡地向上拉一拉袖口,將猙獰的傷處蓋住。

    只是云洲對這樣的傷勢很熟悉,對鮮紅的血色更熟悉,因為在那段黑暗又痛苦的時光里,他不止一次地有意無意傷害了他自己。

    哪怕黑色西裝很難著色,云洲也一眼就看見了他腕口處衣服略微加深的顏色。

    “……手怎么了?”云洲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問了一句。

    裴冽沒想到云洲眼神這樣好,輕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道:“沒什么。”

    云洲并不相信他的話,雖然身上疲憊得厲害,就連抬手都很困難,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向裴冽伸出了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腕子,向上拉開了一點。

    就見在那里橫陳著一道傷口,雖然被紗布覆蓋,但此時紗布沁滿了血,并且仍有鮮血汩汩流出。

    云洲說不上來自己為什么有這個多余的動作去查看裴冽的情況,明明他和裴冽已經(jīng)是相安無事的路人了。

    或許是身體本能替大腦做了決定,又或許,只是因為他的生性太善良,哪怕是一個路人在他面前受傷,他也做不到不管不顧。

    在手腕上的傷勢,能由誰、由什么造成無需多想,因為選項來來回回就那么一個,他自己也曾經(jīng)歷過,雖然那時的傷在掌心。

    云洲不知道裴冽這是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弄到了這個地步,甚至比當初的自己還要狼狽不堪。

    看見所有自己承受過的苦難一一報應(yīng)在裴冽身上,他本該感到快意,本該拍手叫好,但此刻他的嗓子卻莫名干澀起來。

    云洲平靜地對裴冽說道:“再去縫兩針,我累了,你走吧,我要睡覺了。”

    大腦再次進入了那種朦朦朧朧的狀態(tài),讓云洲很難集中注意力去思考些什么。他其實并不困,已經(jīng)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的他很難在這個時間點睡著,可是如果不睡覺,他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裴冽欲蓋彌彰地將袖子向上又拉了拉,匆匆忙忙和云洲道了聲別就沖出了房間。

    與其他人走時的戀戀不舍相比,裴冽簡直是最果斷的那一個。

    矛盾的兩種聲音在裴冽大腦里不斷回響,名為失控的聲音告訴他,洲洲在關(guān)心他的傷勢,洲洲心里也不是一點都沒有他;而名為理智的弦也同時繃到最緊,再三強調(diào)洲洲都已經(jīng)和他說過,他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手腕上的傷他原本不想管,雖然傷口崩開,但按照嘗試來看一會兒只要結(jié)了痂就不會再流血了,但是既然洲洲讓他去看看,他應(yīng)該再去看看才對。

    裴冽再次出現(xiàn)在那位急診科醫(yī)生面前,將手腕露給他看。

    醫(yī)生沉默地看著這個手腕傷勢擴大,而口角還有些血跡,但帶來的花卻沒有了的男人,一邊給他處理傷口,一邊無奈道:“怎么,表白的時候被其他人圍攻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雖然醫(yī)生猜測的方向不太對,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事實。

    裴冽嘴硬道:“沒有失敗,我沒有失敗,我只是還沒有成功而已。”

    “得,那祝你下次成功,”醫(yī)生好笑道,“下次可別再搞成這樣了。”

    送走了裴冽的云洲,呆呆地躺在床上,他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一點發(fā)燙,好像不受控制的淚水隨時都要溢出來一樣。

    可是他明明打定主意對裴冽視而不見,也沒想過要關(guān)心裴冽的。但要說他已經(jīng)被裴冽打動,好像又沒有到那個程度。

    云洲將被子蒙過頭頂,從前他不喜歡這樣的行為,這樣好像是軟弱的表現(xiàn),但現(xiàn)在他發(fā)覺,掩耳盜鈴未嘗不是一種很好的方法,至少能讓他暫時不去想這件事。

    被子下是僅有方寸的小小天地,他在這一片天地里流淚,再不會有別人能看到。

    那就不算流淚。

    第80章 徹底告別

    裴冽沒再接著住院, 選擇了簡單地再掛兩天水,得虧他身體還算好,否則單這么治療,人只怕都扛不住。

    這兩天裴冽每天都一直在思考他和云洲之間的關(guān)系, 將云洲對他說過的所有話在心里反復咀嚼。

    越是思考, 就越發(fā)覺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想像其他人一樣,打著愛的幌子, 卻一心只顧自己的私欲。

    有些事情既然是洲洲的愿望, 他就不該違背,也不該強求。

    原本他還無法徹底下定決心,但在病房里見了云洲一面后, 他發(fā)覺自己比起占有, 更希望云洲的萬事順意。

    最終, 裴冽做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撥通了應(yīng)許的電話。

    “怎么了, 有什么事嗎?”自從在云洲的病房里發(fā)生的事過后,應(yīng)許對裴冽稍有改觀,勉強愿意承認裴冽是真的痛改前非,和以前那個裴冽不一樣了, 但這并不代表他就能對裴冽刮目相看,僅僅是態(tài)度比之前好上一點而已。

    “我有東西想請你幫我轉(zhuǎn)交給他,”裴冽并未在意應(yīng)許的態(tài)度, 語氣落寞,“……我不敢當面見他。”

    不敢當面見云洲?明明在病房里的時候,還敢不顧云洲讓他走的指令, 一個人多留了一段時間,而且事后也沒聽云總對他提起什么裴冽的不好。

    應(yīng)許沉默了一下, 懷疑道:“你又是想干什么?上次幫你進病房,我已經(jīng)對你很仁至義盡了。”

    “你放心,只是邀請函而已,”裴冽抿了抿唇,握緊了脖子上的金剛石項鏈,“先前不是很多人都已經(jīng)給他發(fā)過了嗎?”

    “行,那你給個地址,下午我來拿。”

    他自然不是只要轉(zhuǎn)交一封邀請函這么簡單,如果是那樣的話,其實只要送到新生影視的前臺,就能出現(xiàn)在云洲的辦公桌上。

    他還想把這串項鏈還給云洲。

    當初是洲洲親手撕碎了舊照片,只是他還貪念著那點舊情,一片片把碎片補齊,后來又是洲洲親手將照片和項鏈扔到了泥里,也是他還妄圖占有洲洲在世上最后一點痕跡,將項鏈找了回來。

    他知道洲洲這么做的原因,洲洲親口對他說過,他為自己感到惡心,洲洲都已經(jīng)這么覺得了,他還要私藏屬于洲洲的印記,確實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不該繼續(xù)這樣下去了,既然這是洲洲的決定,他就一定要遵守,一定會完成。

    邀請函只是一個幌子,當邀請函和金剛石項鏈一起被交給應(yīng)許時,應(yīng)許沉默了一下。

    跟在云洲身邊這么多年,他不是沒見過這串項鏈,他曾無數(shù)次看見,這串項鏈被裴云洲戴在最靠近心口的位置,只是云洲回來以后,他就再也沒見過這串項鏈了。

    應(yīng)許本以為,這只是裴云洲自己的東西,和那個不可能再被提及的身份一起湮滅在了那一夜的大火里。

    原來就連這件東西,也和裴冽有關(guān)。

    “幫我還給他,謝謝你,”裴冽疲憊地說道,“這既然是他的意思,那么我會遵守。還有,如果可以的話,麻煩幫我轉(zhuǎn)告他,我已經(jīng)沒有再私藏任何與他有關(guān)的東西了,他不需要再感到惡心。”

    說這話時,裴冽甚至下意識閉上了眼,哪怕他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了,也無法保證自己若是親眼看著這一幕,還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將項鏈交出去,這個決定他下得實在是太困難了。

    “我知道了,項鏈和邀請函我都會給云總的,”應(yīng)許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好了,不后悔?我可告訴你,東西既然交給云總了,就沒人能保證它的下場。”

    “我不知道,”裴冽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后悔,但我只想不要再做讓他不高興的事了。”

    應(yīng)許又陷入了一陣沉默。

    面前的裴冽好像和所有愛著云洲的人都不同,和陳哲、秦冉峰他們不同,和彥絡(luò)、徐曉他們不同,和自己也不同。

    哪怕是自己,在面對云洲的時候也忍不住帶上一點幻想和渴望,渴望云洲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現(xiàn)在的裴冽,好像已經(jīng)徹底“退居二線”,已經(jīng)不以挽回云洲為目的,單純地只想對云洲好。

    可是這世上真的能有這么無私、這么毫無保留的愛意嗎?

    “好吧,我知道了,”應(yīng)許最終應(yīng)了下來,“等下回公司我就回交給云總的,不過我得提醒你,云總辦公桌上的邀請函堆成了山,他還一封都沒有拆過。”

    “謝謝你,我有心理準備的,”裴冽自嘲地笑了一聲,“邀請函只要能到他的桌上也已經(jīng)很好了。”

    帶著邀請函和項鏈回到新生影視的應(yīng)許,原本還在猶豫要怎樣將這兩樣東西交給云洲,卻沒想到一切都根本瞞不過云洲。

    “下午去見誰了?”云洲坐在辦公桌前處理文件,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是裴冽嗎?”

    應(yīng)許沒想到這事這么快就被云洲戳破,更沒想到云洲能這么平靜地念出裴冽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心虛地說道:“是去見他了,不過云總您放心,只是一些公司上的事務(wù)。”

    交接裴氏的邀請函,應(yīng)當也算是公事吧。

    云洲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接著淡淡道:“東西呢,給我吧。”

    “您、您怎么連這都想到了。”應(yīng)許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云洲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把邀請函和項鏈一起交到了云洲面前。

    邀請函和項鏈被放在云洲的辦公桌上,沒有任何遮掩,云洲一眼就看見那顆金剛石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哪怕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又歷經(jīng)火海和泥濘,項鏈上的金剛石也依舊璀璨如新,好像那么多的創(chuàng)傷都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跡。

    裴冽居然又一次把它找了回來。

    在廢墟里翻找了三天三夜后,又一次被自己扔掉,裴冽居然還在大雨中將它找了回來。

    找了回來,卻也沒有留給自己。

    云洲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閃爍,好像有一滴水珠瑩瑩地綴在他的眼底,但也只是一瞬間,快到應(yīng)許只以為那是自己看錯,那只是云洲眼中映出的金剛石的影像而已。

    “他還讓我轉(zhuǎn)告您,他已經(jīng)沒有私藏任何——”應(yīng)許話未說完,就被云洲打斷了。

    “不用說了,下去吧,”云洲擺了擺手,“出去,并且?guī)臀野验T帶上。”

    應(yīng)許原本還想著要不要向裴冽回報一下云洲看到東西以后的反應(yīng),現(xiàn)在云洲親自下了逐客令,也只好作罷,很快退出了房間,并且發(fā)消息告訴裴冽東西已經(jīng)送到,看不出云洲什么心情。

    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幫”裴冽……

    應(yīng)許并不太想承認,或許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和裴冽達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哪怕裴冽才是最大的競爭對手,也是從前他最看不慣的人。

    辦公室里很快只剩下了云洲一人。

    太陽即將落山,屋內(nèi)的燈光有些昏暗,云洲的目光轉(zhuǎn)向窗外,果不其然看見了自己眼底的疲憊。

    他之所以打斷應(yīng)許的話,無非也是覺得有些話其實沒什么好說的。

    裴冽想對他說什么,不需要應(yīng)許的轉(zhuǎn)告,他也在看到那串項鏈時一清二楚了。

    無非是想讓他放寬心,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沒有再保留任何與他相關(guān)的東西,也不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自欺欺人地睹物思人而已了。

    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這顆金剛石,歲月和磨難沒能給寶石留下任何痕跡,如果人也能一樣就好了,如果人也能一樣,這世上就不會有這么多解不開的痛苦和心魔了。

    但人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跡的。

    他已經(jīng)不再是許多年前剛剛收到項鏈時的那個青澀的、相信這世上還有真愛的自己,也不是那個雖然飽受磨難,也依舊對這個世界懷有誠摯愛意的自己了。

    那日病房里雖然擠滿了人,也擠滿了所謂的“愛”,可是那樣的愛太畸形,他不想要,也不屑于要,他是高高在上的,坐在整個明城最高處的云洲,那些人不該用那樣自以為是的情感褻瀆自己。

    現(xiàn)在的他只是一潭死水,不會再有任何漣漪,不會是裴冽,也不會是任何人。

    云洲站了起來,走到床邊拉開了窗子,那串項鏈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位曾經(jīng)的主人想要給它怎樣的厄運。

    云洲的手已經(jīng)伸向了窗外,冬日的冷風吹在他的手上,皮膚一陣干裂地疼。

    他的辦公室位于明城最高處,幾乎高聳入云,向下足有百米,如果他一松手,項鏈就會墜落地面,從這個高度拋下去,連扔東西的人自己都無法確定,落點究竟會在哪里,在偌大一個明城中心,這枚項鏈就像是沙漠中的一顆沙礫,一旦落入其中,就再也尋不回來。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從此不見,不是落入火海,也不是丟棄在草叢里。

    云洲覺得自己的掌心好像被冷汗打濕了。

    身體的本能正告訴他,他在沒來由地緊張些什么。

    可是為何要緊張呢,他不該緊張的,在這場關(guān)系中,明明他才是絕對的、說一不二的主導。

    只要他一松手,就能徹底地和過去告別,和一切讓他痛苦的回憶告別,孤兒院的建設(shè)如火如荼,他的公司走上正軌,和裴冽之間的糾葛也逐漸淡化。

    一切都只需要他松手而已。

    云洲的手在窗外足有四五分鐘,整只手都被風吹得和室外的溫度一樣冰涼,依舊沒有松開。

    最終還是頹然地收了回來。

    “算了,高空拋物不好。”云洲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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