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 61 章
一月的海市大雪紛飛,房間里卻溫暖如春。
叢嘉的指尖觸到了林沉的溫度。
很熱,很燙。
他沒有動,可呼吸聲卻更加清晰。
叢嘉解開了兩顆扣子,又去扯他的領帶,抱怨道:“去吃個飯,打什么領帶。”
他沒回應,蓋住叢,就是吧」
「真嫂子找到了是嗎,如果是她我是可以接受的」
「都說了是朋友了,有些人聽不懂話吧,磕什么磕,但姐姐真的好美哦,嘿嘿」
叢嘉的微博粉絲數暴增,大部分都是好的言論,也有少部分極端粉絲的侮辱謾罵。
她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么回應,覺得事情大概已經過去了,至少大多數賀知彥的粉絲相信了他的澄清。
小部分不理智的粉絲,就算賀知彥把證據全部擺上去也不會聽吧。
她起身收拾了一下,發現已經中午了,下樓找了一圈,沒有看到林沉的身影。
叢嘉又走上樓,先敲了敲林沉臥室的門,最終在他的書房找到他。
他穿著灰色襯衫,正低頭看文件,書房的暖色燈光,將他銳利的五官都照得溫和。
“你在看什么?”叢嘉問。
“一些公司的文件。”他將文件放下,安靜了幾秒,像在解釋:“陳助理拿來給我隨意看看。”
“說希望對恢復有幫助。”
“這樣啊。”叢嘉隨口問:“那會不會很多看不懂。”
他頓了頓,說:“嗯。”
“那我們就先別看啦。”叢嘉走過去抱住他的手臂,興致勃勃:“不是說陪我去吃飯嗎?”
“好。”他將文件收進抽屜里。
桌面上放了很多文件,林沉站起來整理,說:“你等我一會兒。”
“嗯,好。”叢嘉沒怎么來過林沉的書房,于是頗為好奇地走來走去,看了看書架上她看不懂的專業書,又碰一碰航模擺件。
書房很大,略帶陳舊的木質家具,讓周圍蒙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叢嘉很快發現,書房的角落放嘉的手,微微用力,過了幾秒,又松開。
叢嘉的動作被他打斷,抬眸望向他:“怎么了?”
林沉背著光坐著,叢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在昏暗的光影里,他的喉結似乎滾動了兩下。
他的手臂環過叢嘉的小腿,將她抱起來。
叢嘉被輕輕地放到床上,她雙臂張開,烏黑的頭發散著。
床前蓋著厚實的羊毛地毯,林沉緩緩地半跪下來,握住叢嘉的腳踝。
叢嘉下意識,薄荷檸檬的氣味漫過來。
叢嘉把手機放下,笑著湊近,說:“這個味道不適合冬天。”
“我過幾天要去港城參加簽售會,那里有一家手工藥妝店,里面有一款沐浴乳很適合冬天,到時候我們一人一瓶。”
“對了。”叢嘉坐起來,興致勃勃:“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穿著吊帶睡衣,被子滑落到腿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膚。
林沉默不作聲地將被子重新蓋到她身上。
過了大概十幾秒,才說:“陳助理說”
“是有事嗎?”叢嘉還未等林沉說完,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說:“那沒關系,你去吧。”
“多讓陳助理跟著。”她叮囑道。
林沉低低地“嗯”了聲,傾身吻了叢嘉的臉頰:“睡吧。”
“等一下。”叢嘉因為他的吻無意識地微笑,頰上的酒窩陷下去:“我回個消息。”
林沉見她彎著腰,拿了個枕頭墊在她的腰后。
叢嘉靠下去,看著賀知彥的消息,忽而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措辭。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認識了這么多年,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美好簡單的關系變得復雜,叢嘉的手指懸在屏幕上,嘆了口氣。
“怎么了?”林沉問。
叢嘉覺得沒有隱瞞的必要,于是說:“是賀知彥,他發消息來和我道歉了,還約我吃飯。”
“他好像很愧疚,發了好長的一串,我看都看了半天,但是吃飯就算了。”
叢嘉按下鎖頻鍵,笑眼彎彎,看著林沉:“雖然有些人上次表現很好,但我如果和他出去吃飯,有些人肯定會不開心吧。”
林沉的視線落在她的手機上,過了半晌,說:“嘉嘉,那是你的自由。”
“他也算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想和他吃飯,我沒有阻止的權利。”
他的聲音像是要消失在空氣里:“你也沒有告知我的必要。”
“嗯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呀。”叢嘉的聲音很平靜:“因為我喜歡坦誠,不想讓你想東想西,你之前很介意他,所以我想和你說一說嘛。”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很美,像一汪清潭,又像一輪明月。
“我喜歡你,所以不想讓你難過。”她溫柔地說著,又想主動去牽林沉的手,還未觸到他手背,就被林沉擁進懷里。
他環著叢嘉的腰,身體很細微地顫著,呼吸徒然加重,像是在海難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叢嘉怔了怔,她看不見他的表情,所以只能拍拍他的背,輕快地說:“是被我感動了嗎?”
“也不用感動成這樣吧。”
“嘉嘉。”他突然很低很低地說了一句話。
叢嘉沒聽清,問:“你說什么?”
他不再擁抱著叢嘉,而是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說:“我送你件東西。”
“哦?是什么啊?”叢嘉故作嬌蠻:“剛剛怎么不拿出來,等到我說這么一大堆話才肯送我是不是?”
林沉的手留戀地在她臉頰上劃過,從床邊的抽屜里取出一個盒子,遞給她。
那個盒子很小,四方形,樸實的黑色木質材料,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聯想。
他分明已經送過叢嘉好多枚了,但叢嘉不愿說出掃興的話,徑直將木盒打開。
深藍的絨布上,是叢嘉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東西。
“這是戒指?”叢嘉將透明的指環套進右手食指,打量了一番,還是問:“這是干嘛的啊?”
“公司之后會出的款。”林沉說:“芯片戒指。”
他說:“今天陳助理送來的,里面有說明書,你可以看看。”
叢嘉在絨布的下面抽出小紙片:“納米生物傳感器,微流體,新興電極技術,通過汗液檢測激素,時刻診斷定位急救。”
“看起來很厲害啊。”叢嘉將透明戒指放回盒子:“哇,我要去和叢獻炫耀,他一定會很嫉妒我。”
床頭的臺燈亮著,墻面映照地瑟縮了一下,林沉便很快放開她。
“你”叢嘉說:“可是我不是要。”
他很慢地去握叢嘉的手,卻沒有看她,沉默了半晌,說:“我知道嘉嘉,我只是想讓你舒服。”
“那你呢?”叢嘉的視線往下,笑著說:“你好像很不舒服。”
空氣好像凝滯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林沉只是按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抬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很輕地說:“我沒關系。”
“你真是的。”叢嘉說:“你總是這樣,一點也不在意自己。”
他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站起來,傾身貼了一下她的唇。
那或許根本算不上一個吻,更像是對叢嘉的回應,仿佛是在說“我只要有這個就夠了”。
叢嘉看著他,說:“你是不是因為不記得了,然后嗯覺得這樣太快了。”
畢竟他失去了很長的一段記憶,這樣算起來,確實不太好。
林沉的視線落在床沿,半晌,才“嗯”了聲。
“好吧。”叢嘉笑了笑,又小聲說“古板”。
“那我晚上要和你睡,這總能接受吧?”叢嘉抱住他的腰。
他的手緩緩撫摸著叢嘉的頭發,說:“好。”
夜晚很安靜,林沉的房間有一扇很大的窗戶,能看到遠處被大雪覆蓋的山。
林沉的被子上有獨屬于他的干凈味道。
叢嘉聽到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水聲,她背過身,百無聊賴地拿著手機看了會兒,才發現下午賀知彥給她發了消息。
很長一段道歉的話,措辭誠懇,末尾還問她是否愿意和自己吃個飯,是他投資的餐廳,這次不會被拍到。
叢嘉還未回復他,身邊就陷下去出林沉高大的身影。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叢嘉,過了少時,才扯了扯唇,擠出有些勉強的笑容。
“好。”他說。
“那睡吧,我把燈關了哦。”
屋里陷入昏暗,林沉感受到叢嘉很快依進自己的懷里。
她的臉頰就靠在林沉的心口。
不知能不能聽出林沉說謊時的心跳。
過了很久,很久的人,你不是要去溫哥華嗎,我掛在家里的那副伊凡的海景畫你取走就是了。”
“不好吧,嘉嘉。”周回雪驚愕道:“那個不便宜的,而且他的畫很少上拍的,送出去要是沒結果豈不是很虧。”
“沒關系。”叢嘉說:“就是一幅畫而已。”
“也不缺這點錢。”
周回雪嘆了口氣:“好吧。”
“看來你真的很希望他恢復記憶了。”
“也不算是。”
叢嘉仰躺著,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才輕聲說:“我希望他健康而已。”
港城四季如春,冬天也不下雪。
叢嘉在這里逗留了兩天,去了和林沉提過的藥妝店,給他挑了很多適合冬天用的沐浴乳。
她的航班很晚,大約晚上十一點落地。
叢嘉不想林沉來接他,所以沒有告知他自己的航班消息。
回到遇南公館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剛剛出機場時,雪還下著,回到家倒是停了。
客廳里亮著一盞燈,深夜里,靜悄悄的。
叢嘉慢慢地走上樓,看見林沉的房間暗著,走廊的末尾,書房的燈卻亮著。
她走過去,敲了敲門,聽到里面有隱約的談話聲,像是英文,但很快就消失了。
略顯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幾秒后,門開了。
林沉一手扶著門:“嘉嘉。”
“你回來了。”
“你慌什么?”叢嘉笑盈盈地說:“你剛剛在和誰說話呢?”
她開玩笑地踮腳去看,書房里干干凈凈的,和上次來時并無分別。
林沉說:“沒有,看國際新聞。”
他側身讓她進去,叢嘉卻沒動,只是踮腳抱了抱他:“我好想你呀。”
林沉的身她吃得很快,也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對。
直到快吃完時,林沉問了句:“好吃嗎?”
“嗯。”叢嘉點頭:“很好吃啊。”
林沉將她前面的空盤放進洗碗槽,又擠了洗潔精在上面。
他背對著叢嘉,突然說:“和以前的做法不一樣。”
“嗯?”叢嘉說:“我沒有吃出來。”
廚房里只剩下流水淅淅瀝瀝的聲音,幾分鐘后,就連水聲也停了。
周圍寂靜,叢嘉撐著手看他。
她無名指上的戒指依舊閃閃發光。
林沉看著她,忽然問:“不戴嗎?”
“嗯?”叢嘉說:“什么?”
“我上次送給你的戒指。”
“可是我戴兩個戒指手會很累的。”
“這個我也很喜歡的啦。”她甜蜜地說:“但是女孩子都喜歡一些好看的東西啦,等下次我要檢測什么哦對,檢測激素,我再戴起來。”
他安靜了一段時間,才說:“我以前送過你戒指嗎?那是不是比現在這個大。”
“可是我喜歡這個不大不小的啊,那個太大了,戴出去會太顯眼了。”叢嘉以為他又吃醋了,笑著說:“我都說了,最喜歡你了。”
她湊過去,親了親林沉。
“不管大小,你送的我都喜歡的。”
林沉垂下眼,過了兩秒,低低地“嗯”了聲。
“好啦,太晚了,我們去睡吧。”叢嘉拉著他的手向上走,在房間前和她吻了吻,說:“晚安。”
“晚安。”
林沉對著空白,那些擁抱和情話都不是屬于自己的。
叢嘉喜歡十七歲的自己,那時的他還尚且擁有一些東西,保存著被愛的勇氣。
可二十六歲的林沉生活在真實與虛假的交接點,他活得刻板、無趣,他用忙碌的工作填滿生活,習慣將神經壓迫到極致,去忘記那些想要忘記的,痛苦的回憶。
在和霍曼斯醫生第一次對他做出診斷時,林沉很平靜。
好像一個犯下,像是來到了春天。
透過玻璃,有一輛車停在庭院里,是叢獻放學了。
他像是看到了叢嘉,風風火火地沖進來。
“姐你來了。”叢獻的眼睛都在發光:“我姐夫呢,他來了嗎?”
“沒有。”叢嘉說:“你那么喜歡他啊?”
“是啊,他可厲害了。”叢獻期待地問:“那他等等會來接你嗎?”
“不會,我自己回去。”
叢獻的肩膀耷拉下去:“好吧。”
他說:“前幾天我收到他們還在寂的空氣,發了很久的呆,他回到房間,給醫生發了一封道歉郵件,又從床頭柜的抽屜里,取出那本不起眼的小本子。
他繼續往后翻,往后看,直到看到那一頁。
「2018年1月16日
第一天的心理治療,霍曼斯醫生問我怎么辨別現實和幻覺
我沒有回答。
但現實中的叢嘉怎么可能說愛我」
第 62 章 第 62 章
林沉有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道停頓了多久,他繼續往下翻。
「2018年4月16日
霍曼斯醫生建議我放下工作,多出去走走,溫哥華的四月還很冷,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叢嘉的家。
我知道這樣不好,但還是站在遠處看了一會兒,露臺上好像有人坐著看書,隔得太遠了看不清楚,也許是我的幻覺,也許不是。
回去時路過了超,叢嘉的呼吸聲逐漸平緩。
林沉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對不起。”他說:“對不起,嘉嘉。”
~~
叢嘉在港城的簽售會進行的很順利。
結束的當天,周回雪恰好要飛溫哥華,在港城轉機。
晚上,周回雪來到叢嘉的酒店和她同住。
“對了,我上次托你問的醫生怎么樣了?”叢嘉說。
“應該快了。”周回雪說:“不過嘉嘉。”
周回雪帶著些歉意說:“不好意思我上次說話說太滿了,我還沒問過我嫂子就和你夸下海口了,后來才聽我嫂子說他這個人脾氣倔,又清高,之前有人花高價請他出山,他都不愿意。”
“那怎么辦啊?”叢嘉有些苦惱:“這種最難了,也不是多少錢就能解決的。”
“要不送點東西?”叢嘉說:“不光是送他,送她夫人或者孩子。”
她從未做過這樣討好人的事,一時不得其法。
“你知道他夫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嗎?”
周回雪沉吟片刻,說:“好像之前在拍賣場工作吧,還挺有名的,你應該都能搜到。”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點,過了會兒,對叢嘉說:“喏,就是這個,你看看。”
是一位拍賣會視頻,站在臺上的女士中英結合,穿著優雅端莊。
“要不送她副畫吧。”叢嘉說:“她看起來像是會欣賞市,那棵樹好像大了很多。
希望叢嘉不要再弄丟喜歡的東西了。」
夜里很安靜,郵,終于收到了自己的死刑判決。
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林沉不是一個正常人,他不配被愛。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像個無恥的小偷,也明白騙來的、偷來的愛不會長久。
但回想無趣陰暗的前半生,所有快樂而鮮活的回憶,似乎都和叢嘉有關。
叢嘉像是成癮性的安眠藥,林沉在長久的失眠中尋找到她,嘗試過一遍,就再也難以戒斷了。
~~
連日的奔波讓叢嘉過于勞累。
家里床很軟,讓叢嘉一覺安眠。
醒來時,已經很晚了。
今天出了太陽,叢嘉拉開窗簾,看到梅花上的薄雪被陽光化開,慢慢地往下滴水。
她忽而想起前幾日家里的工人給自己打電話,說山頂別墅已經修好了。
“我們回山頂別墅住,好不好?我覺得那邊的空氣比較好。”午飯時,叢嘉這么問林沉。
他不知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才說:“好。”
叢嘉用叉子輕輕地卷意面,小聲感慨:“你知道嗎,我最喜歡吃龍蝦意面,崇德的食堂只有蝦仁意面,所以我爸爸有時候會中午叫阿姨做了,送到學校給我吃。”
她笑著說:“你做的真好吃,我天天吃也不會膩。”
“龍蝦新鮮。”林沉說:“喜歡的話,明天再做。”
“算了,回那里就有阿姨做菜了啊。”叢嘉說:“你不要忙啦,好好休息,阿姨做的龍蝦意面也很好吃的。”
她看著林沉,甜蜜地說:“不過還是你做的最好吃。”
林沉似乎笑了笑,但沒有回應什么。
過了一會兒,叢嘉問:“對了,你這幾天都忙什么呢?”
“公司的一些活動。”林沉說:“陳助理讓我過去坐一坐。”
他頓了少些時候,補充道:“不用說什么。”
“這樣啊。”叢嘉撐著頭,望著他笑:“你知道嗎,前幾天松子和我說在玄應頂層的餐廳看到你和人吃飯呢。”
“是和公司的人嗎?”她隨口問。
“嗯。”林沉說:“是,同事。”
“他們知道你的事嗎?可以信任嗎?”叢嘉有些擔憂。
林沉沒有再看她:“可以的。”
“你自己的事自己掌握就好。”叢嘉叮囑道:“你公司的事,我也不太懂,但你有什么拿不準的,就先問問陳助理。”
“嗯。”林沉安靜了一會兒,想到霍曼斯醫生的話,又考慮到公司緊急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才說:“之后要去哪里?我可以陪你。”
“茗市有一場簽售,那里市場小,所以就是個小型活動。”叢嘉說:“如果你陪我一起去的話,我們還能去一趟北市,那里不是你念大學的地方的嗎?去看看,對你有好處。”
“嘉嘉。”
“怎么了嗎?”
林沉握住她的手,他的力氣有些大,手心濡濕,像在憂慮,又像在緊張。
“你不想去嗎?”叢嘉頓了頓,想到上次他去南城的反應,很快安慰道:“那算了,我們不去了,反正之前去那么多地方也沒什么效果。不是嗎?”
“你就陪我去臨市走一走就好。”叢嘉站起來抱他。
林沉沒有說話,只是攬住她的腰,貼得很緊,像是在確認叢嘉的溫度。
叢嘉以為他在傷心,于是說:“想不起來也沒什么的,真的。”
他身體一僵,半晌,很低地“嗯”了一聲。
~~
臨市離海市很遠,航程四個多小時。
這次的簽售會效果普通,遠遠沒有之前的火爆,叢嘉預見了這點,因此并沒有什么不開心。
她和林沉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逛了一天,華燈初上,叢嘉才有了一些疲累的感覺。
她想找一家好吃的餐廳,在軟件上翻了一會兒,發現全市排名第一的餐廳離他們的位置很近。
到那兒時,門口已經人山人海。
叢嘉知道今天肯定是排不上了,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算了。”
“我去補個妝,然后我們去找其他的吧。”
林沉很自然地拿過她的包。
這家餐廳的洗手間很干凈,讓叢嘉有些失落的心情好了些許。
她略補了一下口紅,返回門口,就看到林沉站在臺階上,正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說著話。
林沉的位置正對著叢嘉的方向,因此很快注意到了她。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叢嘉覺得林沉的表情很沉,略有些緊繃,他和老人又說了幾句話,像是在道別,之后很快走到叢嘉身邊。
“那是誰啊?”隔著很遠,叢嘉發現老人在打量著自己,于是對他禮貌地點點頭。
“教授。”林沉停頓了兩秒,解釋道:“公司請他做了技術顧問前幾天見過。”
“是嗎?那真巧。”叢嘉說:“畢竟海市離這里還挺遠的。”
“嗯。”林沉攬住叢嘉的肩,說:“他說多訂了一桌,多的位置留給我們了。”
“這么好啊?”叢嘉有些驚喜:“那走吧。”
旋轉門和水晶燈,將這棟小別墅裝飾得熠熠生輝。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透過夜色,能看到天邊的一輪星月。
這家餐廳的菜品很精致,也很美味。
直到叢嘉回到海市,依舊還記得它的味道。
海市的天氣愈發冷了。
叢嘉回來的第二天,雪越下越大,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準備過幾天就搬回山頂別墅。
早晨陳助理來過一趟,說要帶林沉去參加一個活動。
叢嘉也沒在意,午睡起來,便接到叔叔的電話,說是有個朋友來家里看到叢嘉的畫,很有購買的意向。
“他們下午也會過來,你要是有空就過來一趟,一起聊聊。”
叢嘉見沒什么事,就答應了下來。
叔叔的家離現在的房子倒是不遠,他喜歡熱鬧,所以購置的房產大多都在市中心。
叢嘉花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快到客人都還沒來。
“你嬸嬸打了一夜的麻將,那幾個人把她捧得把把贏,她玩起來沒完沒了,現在還在睡。”
叢在水經營了一家影視公司,在業內很有名氣,叢嘉猜測嬸嬸大概是和公司的藝人一起玩,誰也不敢得罪她。
叢嘉笑了笑,和叔叔隨意聊了幾句,就把他逗得前俯后仰,十分受用地開始和叢嘉聊起最近投資的幾步電影。
叢在水興致上來就喜歡胡咧咧:“我說嘉嘉,畫畫有什么好,你說你一幅畫能掙多少錢,你要是到我的公司,我下一部電影就選你當女主角,拍幾個月,就頂得上你十幾幅畫。”
“別開玩笑了,我哪里會演戲。”叢嘉說。
“誒,學一學不就會了,主要件送達的提示音讓林沉回過神。
是霍曼斯醫生發過來的回復,約了下一次治療的時間,言辭溫和地提醒林沉,他的工作時長已經嚴重影響到精神狀態了。
林沉將電腦合上,思維開始變得不那么清晰,耳邊傳來細微的嗡鳴聲。
也許又是個不眠夜。
失去記憶的這幾個月,林沉堆積了太多的工作。
這幾日的不眠不休讓林沉的精神崩到了極致,在兩個小時之前與霍曼斯醫生的交談中,對方指出了這一點。
“林,我還是那個建議,希望你能夠盡量放下工作,多出去走走。”
林沉仰躺在床上,慢慢地蜷縮身體,在黑暗中忍受著頭部的鈍疼。
他大口呼吸著,摸索著找到叢嘉幾天前睡過的枕頭,墊在腦后。
清淡的花果香漫進林沉的鼻腔,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到了叢嘉的身影。
并不清晰,但依稀能看到她穿著一身漿紅色的裙子,層層疊疊的花瓣綴在裙擺上,像是在漫天白雪的冬季里,下了一場花瓣雨。
她走過來,慢慢地蹲下來,看著林沉的眼睛,輕聲說:“睡吧。”
或許是他剛剛體會過叢嘉真實的擁抱,聽過叢嘉真心的情話,因此林沉能夠意識到這是幻覺。
他也明內測的產品了,我還有好幾個問題想當面問他呢。”
“要不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叢嘉猜測是那個芯片戒指,有些不忍心地說:“他工作挺忙的”
“是嗎?可是我前天問他,他都給我回郵件了。”叢獻十分懂事地說:“那我下次不問了。”
“哦不,我挑著問。”
“他給你回郵件?”叢嘉的心像是被石子砸了一下,莫名的、奇怪的預感漸漸浮上來。
“你問他什么了?”
“就是收到新產品太興奮了,連夜拆開看了看。”叢獻觀察著叢嘉的臉色,小心地說:“結果他非常耐心的回答了。”
“姐?我錯了,我以后會少打擾他的。”他說。
“可以給我看看郵頂別墅的第二天,叢嘉接到了周回雪的電話。
“嘉嘉,我回來”
江書文望了叢嘉一眼,忽而笑了笑:“看來他沒有和你說過?”
“不過也像是他的風格。”江書文和緩地說:“他高中時候就喜歡你了。”
“你是在開玩笑吧?”叢嘉的心像是被什么砸中了,忽然抽動般得一疼,她沒有緩過神,愣愣地說:“怎么可能?”
“叢嘉,有時候我真的不得不佩服林沉,他可以把一件事藏得這么久。”
江書文看著叢嘉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我沒有必要拿這種事騙你。”
“他高中時候老是翻一本書,我想想叫什么來著?對了光與色,什么油畫,什么的。”
是《光與色,油畫寫生和創作》,叢嘉默默地想。
她的心神好像飄起來,被一朵云輕飄飄地托向天空。
去Bright的路上,飄忽而過的樹影和晚霞交織相融,組成濃墨重彩的畫卷。
叢嘉回想起這本書的內容。
回想起失憶后林沉望向自己總是件嗎?”叢嘉十分冷靜地說。
玻璃房里很溫暖,叢嘉握著叢獻的手機,看著滿屏幕復雜到她完全看不懂的專業術語,只覺得寒意從小腿處慢慢升起來。
“姐,你怎么了?對不起。”叢獻小聲說:“我以后真的不會再打擾他了。”
“沒關系。”
叢嘉覺得自己大概是笑了一下,她將手機遞給叢獻,冷淡地說:“盡管打擾。”
“反正你現在問什么。”
“他都能回答上來了。”
第 63 章 第 63 章
“你的狀態很不對,林沉。”
會議結束時,李信群說。
他們并肩走出會議室,外頭灰白色的光從窗戶映進來,辦公樓的四十六層,能清晰看到大朵暗色的云。
快要下雨了。
高層專用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到達頂層時,林沉重罪的人,在漫長的等待里你是條件好,漂亮,有親和力,沒有攻擊性,現在市場上你這樣的長相最吃香。”
“而且你前些日子剛有點熱度,就是和賀知彥那回事。”叢在水越說越認真:“現在一鼓作氣剛剛好。”
提起那條緋聞,叢嘉忽而想起被自己連累的關一秋。
她笑著說:“那位關小姐好像和我長得有幾分像,照你的話,要不你選她做你的女主角吧,也不錯。”
“她?”叢在水摸了摸下巴,談起別人,就沒有面對自家人的親和,十分犀利地說:“她之前都是配角,還夠不上。”
叢嘉知道他護短,于是說:“女主角不行的話,您給她安排個其他什么角色?畢竟前些日子連累她,我還挺抱歉的。”
說到別人,叢在水沒了興致,有些敷衍地說:“我考慮考慮。”
恰好客人來了,他們也止住話頭。
叢嘉很少直接面對買主,之前大多有經紀人幫忙談,但她也不怯,有叢在水的幫襯,很快就談下來了。
送走客人時已經傍晚了。
嬸嬸起床看到叢嘉,很開心地留她吃完飯。
叢嘉想到林沉,笑著推脫了,嬸嬸也沒強求,叫叢嘉到花園的玻璃房一起用下午茶。
司康剛出爐還是溫熱的,黃油香和花香融合在一起說:“沒事。”
“不像沒事。”李信群說:“本來應該再讓你好好休息一下,但新產品馬上就上市了,之前一直是你在主導,放給別人你也不放心。”
他們站在頂層,透過成片的落地窗俯瞰這座城市,天漸漸暗了,江邊的霓虹燈光依次亮起。
“來一根?”李信群燈光像是燈塔,讓林沉感到切實的溫暖。
他在門口站定,整理了領結,重重呼出一口氣,才推開門。
燈光如冷水一樣流瀉,迅速漫過林沉的身體。
他看到叢嘉斜倚在沙發上,正慢悠悠地翻著一本書。
聽到聲音,她抬起頭,看著林沉,聲音淡淡:“你回來了。”
雜音在耳邊一點點放大,林沉有些恍惚,他走近,看到叢嘉腳邊的旅行箱。
“不是說過幾天回去嗎?”他低聲說:“那我上去收拾。”
“等一下。”叢嘉站起來:“你今天去哪了?”
“公司。”林沉感覺很累,頭部的疼痛逐漸變得尖銳,像是被千百根細針刺著。
“沒做什么。”
“是嗎?”叢嘉的表情很淡,她不笑時依舊不讓人覺得高傲。
但這樣的叢嘉讓林沉覺得陌生。
“嘉嘉。”林沉忍耐著疼痛,小心地說:“你生氣了嗎?”
“是因為我沒去接你嗎?”
“剛剛下班我問了司機,他說你已經回去了,今天有些晚,有一個很重要的活動。”
“活動都主要是干什么?”叢嘉平直地問。
“沒干什么,算是員工團建。”林沉耐心地解釋:“陳助理讓我坐到下班。”
“哦?是嗎?”叢嘉抱著雙臂,冷笑道:“員工團建會不會教aptamers怎么和特定物質結合,怎么實現特異性檢測呢?”
屋里常年保持二十六攝氏度,據說那是最讓人舒適的溫度。
可林沉卻感受不到了。
空氣似乎迅速地被抽空,林沉的一米之內瞬間變成真空環境。
因為他無法呼吸,也無法聽到聲音了。
肺葉在無用地張合,他能感受到心臟在狂跳,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叢嘉走了過來。
她的眼睛依舊明亮,像是一汪冰涼的水,倒映出林沉狼狽不堪的模樣。
真空環境被破開一個小口子,林沉終于能夠聽到聲音了。
但他寧愿沒有聽到。
因為叢嘉用略微顫抖的聲線質問著他:“林沉。”
“你一直在騙我對嗎?”
“我。”林沉扶著沙發沿,努力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對不起。”
叢嘉驟然提高了音量:“所以你承認了?”
林沉知道自己應該多說些什么,或許應該抱住她,解釋自己的忐忑、焦慮、患得患失,但耳邊嘈雜的聲音鉆進他的腦子,讓他再也無法思考。
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只能說:“是,我很抱歉。”
叢嘉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又恢復了平時的音調。
她說:“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林沉閉了閉眼:“叢獻生日會的晚上。”
叢嘉面色一白:“那你第二天還”
她像是回憶起什么,不再繼續說了,過了半晌,才又張口。
“為什么?”叢嘉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的林沉,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道:“為什么騙我,我說過我喜歡坦誠,可是你從來都學不會這一點。”
林沉緩慢地張開眼。
在一片暖色的燈光中,他看到了兩個叢嘉。
她們都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滯了,林沉支撐不住地坐下,他低下頭,不再看叢嘉。
他像是陷在沼澤里,等待死亡的人。
四周的一切開始扭曲,融化,重組。
他仰躺在沼澤里,天空是他從未見過的光亮的、飽和的色彩,黏而冷的液體漫過他的身體,一點點將他吞沒。
在即將死亡前,他聽到叢嘉的聲音。
她說:“我先回山頂別墅了,等你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林沉不知道這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因為不論是哪一個叢嘉,都不再笑著面對他了。
他開始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書房里。
成堆的書鋪在他身下,書架上早已是空蕩蕩的。
他很艱難地坐起來,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林沉的背被硬質書本膈得生疼,他坐起來,看著周圍。
書房像是被狂風掃蕩過,所用拇指頂了頂煙盒。
林沉搖頭:“不了。”
“行吧,戒了是吧?”李信群攏著風,低頭點煙。
在呼出的云霧中,他看向林沉:“溫哥華的子公司要準備上市了,董事會都屬意你去坐鎮。”
“我能看出來你的狀態很差,剛好那邊的環境也適合修養。”李信群說:“你怎么打算?”
林沉沒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遠處。
李信群拍了拍林沉的肩,他才猛得回過神,側了側身,問:“抱歉,我沒聽清楚,你說什么?”
李信群無奈地重復了一遍,林沉默了些許時候,說:“我再看看。”
“也是,回去和叢嘉商量一下。”李信群游疑道:“你這耳朵”
嗡鳴聲纏繞在耳側,林沉壓下心中的煩躁,說:“沒事,過幾天就好了。”
“你自己注意就好。”李信群說:“不舒服的話,今天早點回去休息。”
“嗯,回見。”
下了電梯,林沉先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將沾染煙味的西服換下,才來到停車場。
高強度的工作讓他的頭部鈍疼,耳邊環繞著久久不去的嗡鳴,身體更像是一根拉到極致的皮筋。
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他才睜開眼,對司機說:“先去接叢嘉。”
“叢小姐已經回家了。”司機回答。
“嗯,好。”
林沉沒有多想,重新闔上眼。
回到遇南公館時,已經有些晚了。
雪還堆在路邊,暗色的天際下,別墅的暖黃色的有的文件灑落在四周,臺燈倒在地上,電腦的電線如同混亂的毛線。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這里的,又是怎么把這一切弄成這樣的。
他站起來,感覺右耳刺疼,下意識地摸了摸,觸到了黏膩的液體。
是血。
耳邊的雜聲好像比昨天更大了些,他打開洗手間,在鏡子里,看到耳朵邊緣連著太陽穴有一道口子,鮮紅的血糊了半張臉。
他好像沒有感覺到疼痛,直到電話聲音響起,他才回過神,擦了擦血跡,接起了電話。
~~
回到山泛起紅的耳朵。
回想起他抱著自己,親吻自己時的溫度。
叢嘉擁有過很多很多的喜歡。
她珍視且尊重這樣的喜愛,并且努力地、體面地拒絕別人。
但林沉是特別的、不一樣的、是絕無僅有的。
因為她也同樣喜歡著他。
夜晚已經漸漸來沉沒有伸手去接,戒指碰到他的領帶,無聲地落到雪地里。
叢嘉看著他說:“你知道嗎?雪雪候,還有一次,很短,大概十幾秒,我不知道,可能有一兩分鐘。”
飽滿的粉玫瑰還沾著露水,一小時前新鮮采摘,玫瑰的香氣盈滿了整間房。
林沉艱難地呼吸著,感覺自己的肺葉正被玫瑰花的尖刺扎著,一呼一吸之間,都是劇烈的疼。
他想起了叢嘉坐在浸滿污水的巷子,腿上鮮血淋漓,呼吸開始急促。
“林,冷靜一點。”醫生擲地有聲:“看著我,深呼吸,放空自己的思想。”
很難說。”醫生說:“有些人的疾病源于遺傳,有些則是后天,你和我提過你的母親和你的過往,但我依舊無法判定你是哪一種情況。”
“至于病癥,有的會伴隨一生,有的逐漸好起來,走向正常的生活,但”
“就算好一些,也有隨也沒有很久吧?長島冰茶,周回雪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說:“之前的醫生同意了。”
“你那幅畫還真有效果,他太太特別喜歡。”
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閃動,叢嘉剛剛還浮動著的心漸漸落地了。
她晃動著酒杯,不陰不陽地說:“他已經想起來了。”
“哈?”周回雪一口酒差點嗆出臨,雪落在臉頰上,很涼。
那些憤怒、羞恥、猶豫像是慢慢地被碾成粉末,被存放在心房里,被熱水沖泡,迅速地溶解開了。
她看著手機,甚至想,算了,只要林沉來向她道歉,自己就可以原諒他。
看在他喜歡自己這么久的份上吧。
第 64 章 第 64 章
酒吧外的彩色霓虹燈亮了一片,在黑夜里放肆地閃動。
叢嘉站在屋檐下,看著飄飄揚揚的雪,熱氣從入口處涌出來,在空氣中形成淡淡白霧。
街對面停下一輛邁巴赫,周回雪穿得毛茸茸的,像是雪地中竄來的九尾狐,纏上叢嘉的胳膊:“想你啦。”
她聲音甜蜜蜜的,帶著叢嘉走進酒吧,徑直走向最大的卡座。
朋友們都在,哄哄鬧鬧地打完招呼。
叢嘉坐下來,抿了幾口啦,有好消息哦,晚上一起去酒吧嗎?Bright。”
叢嘉回了個“好”,起身去了工作室,之后的合作都在走合同了。
喻姐找了江書文過來商量事情,大概是合同上有某些問題,叢嘉習慣將這些事情全權交給別人處理,所以只是大致地聽了聽。
等到傍晚,夕陽漸漸落下去時,江書文才要起身告別。
離開前,他對叢嘉說:“你之前委托我起訴的那個人,有點麻煩,她是真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的,而且林沉傷得也確實不重。”
“嗯,我知道。”叢嘉聽到林沉的名字有些心煩,她小聲說:“那你打電話問問他想怎么辦吧?”
“我打?”江書文啼笑皆非,他看著叢嘉說:“你們是吵架了嗎?”
“嗯。”叢嘉抿著唇,她很少生氣,說出的話有些孩子氣:“反正我現在不想和他說話了,你去問吧。”
“他怎么會對你生氣。”江書文說:“好吧,等會兒我會打電話問他的,但以他的脾氣,大概也不會追究。”
叢嘉冷哼了聲:“也許吧。”
“既然和他吵架了,那你今天一直看手機,是在等他的電話嗎?”江書文少有的直接。
“我哪里有一直看手機。”叢嘉不滿道。
“好吧,是沒有。”江書文走進電梯,溫聲說:“不過我還是想不出你們會因為什么吵架,他不像是能和誰吵起來的樣子。”
“是啊,是我單方面的和他吵。”叢嘉說:“他只會裝啞巴罷了。”
“我以為他會很順著你。”
電梯門開了,夕陽落進大樓,將大理石地面都染成鮮明的橙紅色。
江書文走進夕陽里,回過頭,聲音很低:“畢竟他喜歡你那么久了。”
叢嘉怔楞了片刻,她的心里泛起怪異的感覺。
“喜歡我,,開車吧。”
~~
林沉回到遇南公館時,已經很晚了。
耳側的傷口蓋著紗布,還隱隱作疼,他坐在沙發上,似乎聞到了叢嘉身上的花果香氣。
可明明她已經離開了。
林沉拿出手機,中午醒來后他給叢嘉打過電話,但一直沒有撥通。
他的手指懸停在屏幕上很久,直到霍曼斯醫生的視頻請求跳出來,他才想起來,快到心理咨詢的時間了。
書房還未整理好,林沉將電腦搬到臥室,點下了確認鍵。
今天的對話依舊平和有序,直到霍曼斯醫生看到了他臉側蓋著的紗布,問:“林,你的耳朵怎么了?”
“我昨晚好像短暫地失憶了,大概幾個小時,我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書房里,周圍很亂,我的耳朵被劃傷。”
林沉完整平直地敘述完昨晚的經歷,他摸索到桌上的杯子,想要喝一口水。
透明色的水泛起細小的波紋。
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無意識地抖動。
“林,看著我。”霍曼斯醫生的聲音變得嚴肅:“我強烈建議你放下手上的工作,回到溫哥華,進行全面系統的治療和修養。”
“你現在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解離癥狀。”
“發作期間你會不記得發生了什么。”霍曼斯醫生分析道:“昨天也許是你第一次發作,我很慶幸你告訴我這些,但你傷害了自己。”
“這非常、非常嚴重。”他說:“我希望你重視自己。”
“或許不是第一次。”林沉的視線無意識地越過屏幕,落在遠處的置物臺上。
“在我失去記憶的時”阿姨被她嚇到了,有些無措地喊她的名字,又說:“林先生還在外面站著,估計是在等車,要不要讓司機送送他。”
“不要。”
“啪嗒”一聲輕響,掛在面上的醬汁暈開,叢嘉重重地將筷子摔到桌上,用餐巾擦了擦自己的臉。
“嘉嘉,是不是林先生惹您生氣了。”阿姨小心地觀察著她的臉色,改口道:“怪我,怪我,一定是我的面做得不好吃。”
“不是的,很好吃,阿姨。”叢嘉抬眼,有什么溫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滑落。
“只是我吃膩了。”她的聲音哽咽:“我再也不想吃龍蝦意面了。”
叢嘉想掩飾自己的失態,站起來,視線卻穿過窗戶,落在遠處。
林沉沒有站在庭院里,只是站在別墅外的長廊上,風雪無休無止地,落在他的頭發上,肩膀上,很快覆上一層薄薄的白。
那股無名的怒火又在叢嘉的心上燃燒起來,她跑下樓,穿過花園。
“林沉。”她冷淡地注視著他,將手上的戒指扯下來,扔給他。
“這個還給你,我不要了。”
不知為什么,林來:“什么時候?”
“前些天,但他一直沒說,瞞著我。”
酒吧里很吵,高分貝的音樂讓周回雪沒有聽清,叢嘉便靠近她,重復了一遍。
“他為什么瞞著啊?”周回雪疑惑道:“難不成是怕你離開啊?”
叢嘉的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杯沿:“誰知道。”
她抬頭看著遠處,不知為什么,愣神了幾秒,猛地站起來:“那個醫生還是約一下時間吧,他雖然記起來了,但是再檢查一下也好。”
“也行。”周回雪說:“誒,你干嘛去啊你?”
叢嘉往遠處的卡座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說:“沒事。”
她返回自己的座位,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酒,忽然說:“我想先走了。”
“怎么了啊?”周回雪說:“還沒坐多久呢。”
“這里太吵了。”
走出酒吧,風雪迎面撲來,細雪沾染在叢嘉的黑發上,她抱著胳膊,環顧四周。
沒等多久,車便來了。
叢嘉將車窗降下來,暖氣將細雪融化,幾滴水順著發梢落下來。
“叢小姐?”司機小聲詢問:“您在等人嗎?”
叢嘉望著喧鬧的街道,說:“我看錯了時復發的可能對嗎?”林沉逐漸找回了理智,近乎殘酷地說:“就像我現在這樣。”
他斷續地問:“不知道什么時候,隨時隨地,變成一個瘋子。”
“林,我希望你把狀況往不同的方面想。”霍曼斯醫生的語氣依舊是溫和的:“你在發作期間,是完全失去意識和判斷的,但并不意味著你會傷害別人。”
“可是我”林沉驟然加快了語速:“可是我曾經傷害過別人。”
“介意告訴我是誰嗎?”
“我的妻子。”林沉閉了閉眼:“我將她推了下去,在小巷子里。”
霍曼斯醫生沉默了一小段時間,問:“她是怎么說的?”
“她說”林沉緩慢地說:“她說沒有關系。”
“可是我也許永遠也好不了了。”林沉很少露出那樣崩潰的神色:“我不想傷害她。”
“所以,林,你需要治療,我希望你可以聽取我的建議,回溫哥華。”
“不管是為了別人,還是為了你自己。”
之后的對話不再侵入林沉的思維。
不知道什么時候,霍曼斯醫生的遠程視頻掛斷了。
空氣陷入長久的凝滯。
林沉坐在椅子上,思緒似乎一點點抽空,但又很快被填滿了。
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那條逼仄潮濕的小巷子。
他被綁上手腳,被重重地往墻面上拋。
“你媽欠我們錢跑了,你說你沒錢還,那不好意思了,這考試是不是對你們這種學生還挺重要的,咱這些粗人也不懂,那你就別去了。”
右耳撞到冰冷的墻面,只剩下強烈的嗡鳴,他身上是臟污的水,小巷里傳來刺鼻的氣味。
他蜷縮在地上,忍受著拳打腳踢,身體撕裂般得疼。
意識失去的那一刻,他聽到遙遠的考試鈴聲。
其實已經過去好多年,但林沉時而會夢到那一天。
童年的一切他早已學著不去在意,不去回想,但他好像始終對那一天無法釋懷。
或許因為從那天開始,他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他以為的、還有所期盼的未來。
林沉的呼吸再次變得不規律,他迅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去回憶些美好的、燦爛的回憶。
于是他想到了叢嘉,想到了和她的點點滴滴。
不管是屬于哪個自己的。
醉酒后在花園里摘郁金香,夏天在后山的水潭里游泳,人聲鼎沸的冰球館里的頰吻,圣誕節時躺在壁爐旁的地毯上聊天。
回憶好像的一場末日狂歡。
他知道夢終究會醒,狂歡之后將會迎來死亡,但那又有什么辦法。
林沉的呼吸再一次不規律起來,他突然意識到關于叢嘉的回憶,同樣讓自己感受到痛苦。
他關了燈,強迫自己躺在床上,可卻怎么也無法入眠。
這一夜,林沉近乎一個晚上沒睡。
灰白色的天光落進來,他看著桌上的兩份文件,思緒開始飄遠。
因為叢嘉和林沉應該沒有以后了。
叢嘉應該和更好的人在一起。
一個更健康的、更合適的人,起碼能分辨清楚顏色,有正常的聽力,不會時刻產生幻想,更不會傷害她。
總不會是林沉的。
這一刻,叢嘉到底喜歡哪一個林沉的問題似乎變得那樣可有可無了。
因為現在林沉只剩下一副殘破的,丑陋的軀殼了。
他早就沒有資
林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發出“嗬嗬”的聲響,如同一條被海洋拋棄的擱淺的魚。
他開始失去時間的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醫生說:“林,你先喝一口水。”
林沉順從地拿起杯子,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水灑出來,迅速沾濕了他的褲子。
他改用雙手捧杯,略微抿了一口,斷續地說:“那天在學校旁邊小巷里可能是身體的條件反射或者是別的什么我只感覺身上很疼,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小巷子里,是你曾經和我提到的學校旁邊的小巷子嗎?”霍曼斯醫生問。
“是的。”
霍曼斯醫生委婉地說:“林,你的情況比我想象中嚴重一些。”
“我知道。”林沉命令自己冷靜下來:“醫生。”
他低頭看著波蕩的水面,說:“如果我去治療,有可能好起來嗎?”
“要多久?”
“林,我無法保證,精神方面的疾病是格在和她在一起了。
~
昨晚喝了酒,叢嘉醒來時,已經十點多了。
她賴了一會兒床,阿姨便來敲門,說林沉已經來了,在樓下等她。
“讓他等著。”叢嘉輕哼了一聲,慢悠悠地起來,又對阿姨說:“午餐煮龍蝦意面吧。”
“記得要雙人份的。”她補充道。
阿姨笑著合上了門。
屋里很安靜,叢嘉去衣帽間里挑了挑,找了一身漂亮的裙子穿上,才順著樓梯往下走。
奶油龍蝦的香味已經悠悠飄過來。
叢嘉站在門廊處,看到林沉的背影。
他穿著板正的西裝,背崩得很直,似乎聽到了叢嘉的腳步聲,站起來。
沉默的氣氛蔓延開來,叢嘉走過去,看到他側臉的擦傷,微微皺了皺眉,問:“你的臉怎么了?”
“沒事。”他說:“不小心被撞到了。”
叢嘉抿緊唇:“好吧,下次小心點。”
她強忍著要走近看看的沖動,抱著雙臂,說:“想明白了嗎?”
分明是有些倨傲的姿態,但叢嘉做起來卻并不讓人感到傲氣。
林沉的視線無法克制地落在叢嘉身上。
屋里開著暖氣,水晶燈的燈光落下來,盡數落在叢嘉身上。
她穿著一身很漂亮的裙子,燈光將她的皮膚襯得更加細膩白皙,林沉垂下眼,看到她腿上肉色的、殘留的細小疤痕。
那本是不應該有的。
林沉安靜了些許時候,說:“嗯。”
他的手指在顫抖,用了一段相對長的時間才將公文包的拉鏈拉開。
里面有兩份文件。
病歷書和財產贈予協議。
有強烈而漫長的刺疼從指尖迅速傳來林沉的心臟。
“隨時復發,伴隨一生”
他盡量維持著正常的姿態,不讓自己再去看病歷書,強忍著和叢嘉坦白的沖動,取出另一份文件。
“這是什么?”叢嘉接過來,看了兩眼:“財產贈予協議書?股份房產,林沉你是在用這些道歉嗎?我覺得——”
“——叢嘉。”林沉打斷了她,他強忍著心頭的巨疼,盡量用平直的聲音說:“我們分開吧。”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窗外的落雪似乎都懸停在了空中。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幾秒,叢嘉找回了自己聲音。
“你在說什么?”她笑了一下,不可置信道:“這就是你的想法,你的答案?”
林沉垂下眼,盡量控制自己的視線。
他的沉默像是一把火,在叢嘉的胸腔迅速燃燒起來:“你說話!”
“是。”
林沉終于抬起頭,他很快地抿了一下唇,掩飾自己的失態。
“是,這是我的答案。”他說。
叢嘉瞪著他,手指幾乎用力到快把文件揉碎了。
“所以為什么?”她問。
林沉深深地呼吸著:“溫哥華的子公司要上市了,我會調過去,以后會很少回國。”
“所以這和我們有關系嗎?”
“因為我仔細想過。”林沉的心臟開始被撕扯著,他尾音幾乎有掩飾不住的顫抖:“我覺得我們其實不是很合適。”
“我們是不同的人。”他努力讓自己看上去理性,像是在分析一道數學題:“你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更愿意過安定的生活。”
“那之前算什么?”
林沉的姿態刺激到了叢嘉,她近乎尖刻地說:“之前是你求我考慮你的,是你求我不要忘了你,不要不要你的。”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的話過于刻薄了,緩了緩,問:“所以你高中時候沒有喜歡我?”
林沉怔了怔,卻沒有移開視線。
他在短暫的失神后,終于說出一些令自己惡心的話。
“我承認高中時候確實喜歡過你所以失憶后,我”
他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又說:“后來恢復記憶沒有告訴你,我很抱歉。”
他終于不再看叢嘉了,垂下眼,視線落在桌面上。
那里擺著一盤新鮮的車厘子,在林沉的眼中,和血液的顏色很相似。
他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感到嗓子很干很澀:“我可能沒有那么喜歡你。”
叢嘉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像是被抽空了。
她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冷酷的、理性的男人,心臟傳來深刻而漫長的痛感。
從來、從來你說我是很好的人,但你是很爛很爛的人。”
“如果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我絕對、絕對不會和你在一起。”
她彎下身,慌亂地在桌上尋找著筆,又隨意地在文件末尾簽上自己的名字。
“你的補償我收下了,現在請你滾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叢嘉沒有再看林沉,轉身往樓梯上走。
片刻之后,背后傳來悶重的關門聲。
叢嘉走進餐廳,阿姨正端著盤子從廚房走出來,看到叢嘉的臉色,驚愕道:“嘉嘉,你怎么了?”
“我沒事。”叢嘉抹了眼睛,努力擠出笑容:“做好了是嗎?”
“是的,龍蝦意面,兩份。”阿姨小心翼翼地把盤子放在桌上:“哎喲,我拿錯了,我現在去給你拿叉子。”
“沒關系。”叢嘉說:“把筷子給我吧。”
餐廳里很安靜,沒有人敢說話。
叢嘉用筷子夾著意面,很多,又很少。
少到林沉甚至能清晰地想起叢嘉穿著哪一件裙子,畫著什么風格的妝容,用什么樣的表情望著自己。
和叢嘉在一起,是二十六的林沉很少想起的事。
他無法否認自己有過妄想,畢竟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叢嘉一直是他對于情愛的唯一注解。
一個幾乎沒有得到過愛的人,是很難拒絕叢嘉那樣充滿愛的人的。
在溫哥華治療的那段時間,有關叢嘉的幻想一點點從林沉的世界消失了。
林沉以為自己逐漸好起來,又從朋友耳中隱約聽到叢嘉的近況,知道她想找一個適合的結婚對象。
他的妄想在那個春天再次滋長了。
如果只是一個結婚對象是不是他也可以試試?
他已經好很多了,幾乎像一個正常人了。
他可以不靠近叢嘉,小心隱藏自己的病癥,只要遠遠地看著她便好。
這么多年,林沉第一次想為自己爭取一次。
他聯系了朋友,希望他能為自己搭上線,又和公司提交了申請,放棄了溫哥華的一切,選擇回國發展。
叢嘉是他十六歲,二十六歲的夢,是他大口大口地吃著,她仿佛失去了味覺,機械般得將面送進嘴里,敷衍地嚼兩下,就咽下去。
湯汁濺到了她的裙子上,臉頰上,她像是沒有發覺,很快地將一盤面吃完,又開始吃另外一盤。
“嘉嘉。之前問我,如果你恢復了記憶,不喜歡我了,我會怎么辦?”
雪落到叢嘉的衣領處,被她的體溫化開。
很冷。
叢嘉說:“我說如果你不喜歡我了,我會去追求你。”
她冷哼了一聲,說:“真可笑,你根本不配。”
“你一點兒,也配不上我。”
她抬著下巴,眼圈還是紅的:“叫你的車趕快來,不要擋在我家門口。”
叢嘉不再看林沉,轉身走了。
風雪下得更大了,在生不贊同地說:“不要告訴我,你選擇隱瞞你的病情,獨自來到溫哥華治療。”
林沉的沉默讓醫生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不應該這樣。”
霍曼斯醫生從業幾十年,深刻地明白大多數精神病患者擁有極高的不配得感,認為自己不應該擁有幸福、快樂、愛情。
但實際上,這些才是可以支撐他們繼續生活,積極治療的因素。
“林。”霍曼斯醫生平和地說:“我相信你依舊對她心懷愛意,認為自己生病了,不再配得上她,害怕她發現你的病情,離開你。”
他循循善誘:“但她選擇和你在一起,必然是因為你的身上,有她打動她的閃光點,她未必會因為你的病情離開你。”
“不,醫生。”林沉少有地打斷了他。
在一片寂靜中生病了大概也會留下來陪我。”
強裝的平靜被打破,他抖著聲說:“這不是失憶,不是某個時間點就會突然恢復,想起一切,接著過以前的生活。”
“我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林沉閉上眼,平息著語氣里的顫抖,半晌,才又開口:“她從小的夢想就是去世界各地采風,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怎么能讓她陪著我。”
“我是很差很差的人。”林沉很體面,出手大方,言辭委婉,祝福叢嘉找到更好的人。
叢嘉突然后悔來南城了。
因為她明明決心要忘記林沉了,可來地上積起厚度,蓋住了那枚小小的戒指。
林沉緩慢地蹲下來,顫抖著手,將雪扒開。
戒指被雪浸透了,泛著冰涼的溫度,林沉將它放在手心里,攥緊了。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半跪在雪地里,很久很久。
直到車的喇叭聲從身旁傳來。
他才站起來,喃喃道:“我知道。”
“我從來就配不上你。”
第 65 章 第 65 章
一連幾天,叢嘉沒有都沒有再提過林沉,她將林沉的所有聯系方式拉黑,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消息。
夜里叢嘉有時候會夢到那天,醒來后心懷憤怒,后悔沒有發揮好,應該說出一些比更狠、更難聽的話,讓林沉比自己更難受,更痛苦。
可轉念想想,相互折磨有什么用。
新的簽售會來了一場又一場。
叢嘉發現忙碌能讓自己淡忘很多東西,她努力地將心思放在工作上,一點點用別的東西填滿生活。
喻姐是第一個發現沒有人對叢嘉說過這樣無情的話,她低下頭,眨了眨眼,翻動著那份文件,努力維持著正常的語調:“車,房子,股票,為了離開你可真是大方。”
“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自己也只有百分之三十吧。”叢嘉說:“你覺得我很缺錢是嗎?離開你我會餓死是嗎?”
“我沒有這么想。”他緩慢地說:“只是之前是我的錯。”
“所以這是補償?”叢嘉漸漸控制不住情緒,冷笑著說:“補償什么啊?補償我在你過家家,和你親,和你抱,和你——”
“——叢嘉。”林沉站起來,他扶著沙發的邊緣,掩飾自己身體的顫抖:“別說這樣侮辱自己的話。”
“別說這樣的話。”
他似乎想要將話說的不讓叢嘉難過,聲音低下來:“你是個很好的女孩,我無法否認,所以高中時候我真的很喜歡你。”
“失憶之后的時光是我過的很快樂的日子,謝謝你。”
“只是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感情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你會找到更好的人,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侮辱自己?”叢,或許是因為天氣,又或許是因為某個人。
讀書節活動開在南城最大的場館,叢嘉只需要去參加一場座談會,期間會有現場觀眾互動,主持人提問。
大約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叢嘉站在臺上和觀眾揮手道別,走到后臺的化妝間時,隔壁的門正好打開,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女孩兒。
她長得很有書卷氣,說話也細聲細氣,看到叢嘉立刻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是叢小姐嗎?”
“是的。”叢嘉覺得她有些眼熟,以為是某個見過的作者,于是對她笑笑:“你好。”
“我是鄭微言,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上次和林總的事”她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你微博回過我私信。”
叢嘉愣了愣,這才回想起來,她是很久以前和林沉傳過緋聞的女孩。
應該是林沉某個朋友的妹妹。
她心里浮上些說不清的滋味,但還是禮貌地對她笑笑:“是你啊,那些事早就過去了。”
“當初挺不好意思的,你是第一次來南城嗎?自己來的嗎?”
見叢嘉點頭,鄭微言笑著說:“那我請你吃個飯吧。”
這樣的場景不免尷尬,但面前的女孩子絲毫不怯,笑盈盈地說:“你等等我哦,我進去拿個包。”
休息室喧鬧,許多人來來回回,高聲說話,叢嘉的拒絕聲頃刻被淹沒了。
鄭微言本人的性格和她的外表完全不同,是個很健談的女孩,她說現在自己在做讀書博主,這次讀書節是被邀請來做特別嘉賓的。
“可惜不是藝術類的。”她這么說。
南城的冬天不下雪,路邊不知名的樹依舊郁郁青青。
她們去了一家私房菜館,店開在城郊,老板大概和鄭微言認識,留了一個很好的位置。
入席后,鄭微言再次解釋:“當初那件事情,我哥哥和林總是朋友,所以我就是跟著去蹭蹭飯。”
“對了,你見過我哥哥嗎?他前幾天還去找林總吃飯了。”
叢嘉忽而想起從港城回來的第二天,朋友告訴自己在一家餐廳見到了林沉。
她當時不在意地問了他。
他說和同事在一起。
現在想來挺可笑的,叢嘉竟然和自己不了解的人在一起過。
她不認識他的朋友,不明白他的過往,就連他對自己那一點可有可無的喜歡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林沉的喜歡很廉價,可以用金錢輕易衡量。
他自以為是地闖入叢嘉的世界,或許是出于執念,想要體驗年少時沒有得到過的東西,試過了又覺得沒意思,于是毫無留戀地走了。
叢嘉的心中涌起漫長而難以言喻的苦澀,想問問他是在哪里進修的演技班,為什么能裝得那么好,像是他真的很愛很愛叢嘉,愛到好像這輩子都不會放開她的手了。
他來得時候很狼狽,什么也不記得,可憐兮兮地祈求叢嘉的愛。
但離開時卻以用那個盆接著,我們以前也這樣。”
叢嘉幾乎想讓她不要再說了。
因為林沉已經從她的世界離開了,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系了。
不管他過去經歷了什么,和她都沒有什么關系了。
但或許是聽到他狼狽的過去就能讓叢嘉稍解怨恨,明白他為什么從青澀臉紅的少年變成如今這樣淡漠無情的模樣了。
所以叢嘉沒有阻止她。
車里很安靜,鄭微言繼續說:“林總在那里住了兩三年吧,他和我哥在同一家滑冰場打工。”
“你知道的,南城不下雪嘉無法保持理智,她不敢相信,為什么前一天林沉還在家為自己做龍蝦意面,后一天就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她的語速驟然加快:“難道不是你在侮辱我嗎?”
“在你眼里,我就是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你想要嘗試的時候就哄騙我,想要離開的時候就用錢打發。”
“林沉。”叢嘉顫著聲,一字一句地說:“她不對勁的。
“嘉嘉,你最近太拼了,放松一點。”喻姐說:“之后的簽售,我會把時間調整得松一點,過幾天有一個讀書節,之前我們在南城和那邊的合作商吃過飯,你還記得嗎?”
“南城”叢嘉怔了怔,而后有些賭氣地說:“我不想去。”
“嘉嘉。”喻姐正色道:“你之前答應過人家的。”
“我有嗎?”
“當時在飯局上,你不記得了?雖然只是口頭的,但這次讀書節活動特別大,是個很好的機會,而且很輕松。”喻姐說:“你最近情緒不對,嘉嘉,多出去走走,都會好的。”
“好。”叢嘉對她擠出了個笑容,說:“我會去的。”
南城的天氣依舊很悶。
叢嘉對這座城市并沒有什么好印象,說不上為什么,那個滑冰場生意好,二十四小時營業,林總是晚班,夜里有很多混混帶著女孩去滑冰場,不給錢人還兇,有一次他半夜回來,褲腿上全是血,滴滴噠噠從小巷口蔓延到那棟房子門口。”
“后來我聽我哥說,有個鬧事的客人直接穿著冰刀鞋踹他。”
她頓了頓,觀察著叢嘉的臉色,說:“不好意思,經過舊房子,想到了以前的事,不小心就說多了。”
“不過林總后來考上大學,就變得越來越好了。”她很努力地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說。
“沒有關系。”
車不知不覺停在了酒店的門口,叢嘉離開前,對著鄭微言笑了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從南城回來后,叢嘉開始很少聽到林沉的消息,他的一切像是融入海洋的一滴水,很快就消失了。
但叢嘉有時候會想起鄭微言的話,想到自己和林沉一起去滑冰,想到他腿上那道很長很長的疤。
而后又回憶起離開前,他對自己說的話。
“——對于現在的我來說,感情不是那么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叢嘉報了一個旅行團,帶上畫具,按照很久以前的計劃,重新開始新的旅程。
~~
溫哥華的雪依舊不眠不休地下著。
霍曼斯醫生將房門關上,看著林沉說:“林,這樣的天氣你應該多穿一點。”
“嗯,好的。”林沉說。
“昨天睡得好嗎?”
“吃了藥,還可以。”
霍曼斯醫生嘆了口氣:“最近有再次出現解離癥狀嗎?”
“昨天一小時。”林沉頓了頓:“清醒過來后發現自己站在外面。”
“期間發生了什么?”
“沒有攻擊別人。”林沉的語速加快。
霍曼斯醫生的語氣很溫和:“林,我沒有那個意思。”
“抱歉醫生”林沉安靜了些許時候,繼續說:“只是無意識地行走。”
“有人跟著你嗎?你上次和我提到的新雇傭的保鏢,還是別的什么人?”他嘆了口氣:“林,希望你的新產品上市后,可以住進療養院觀察一段時間。”
“是,我的保鏢跟著我,我不會傷害到別人。”林沉著重強調了這一點,才說:“好的,兩星期后。”
霍曼斯無奈道:“入院前,我需要你的家屬簽名。”
“抱歉。”林沉的聲音繃緊:“我沒有家人。”
“你的妻子呢?林,這段時間,你好像沒有和我提過她。”
咨詢室內的燈光調節成令人放松的亮度。
林沉眨了眨眼,卻感受到眼眶的刺痛。
“我們分開了。”
“林。”醫到這里,身邊的人卻總是提起他。
就連結束這餐飯,車呼嘯著駛出大道,旁邊的女孩還在用那獨屬于讀書博主的、溫和細膩地聲調說:“看,那是我小時候的家,那時候林總就住在我們隔壁。”
叢嘉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殘破的巷子隱蔽在街角,灰白色的屋面上,墻皮已經半剝落,搖搖欲墜地掛著。
昨天下了雨,門口用塑料片搭了個破雨棚。
“他住在這里?”
“是啊,這個房子好像比以前好多了。”鄭微言毫不掩飾地說:“我和我哥是從小住在那,但林總是后來搬過來的,說起來挺好笑的,雖然現在我哥和他關系還不錯,但是當時我哥非常看不慣他,說他一副少爺模樣。”
車開得慢,讓叢嘉有足夠的時間觀察那棟房子。
雨棚還在往下滴水,住在里面的人走出來,手里端著水盆。
“肯定是屋子里面漏雨,那個雨棚遮不到全部,所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很自私,自作主張地推開她。”
“但這樣對我們都好”
這份出人意料的回復,讓醫生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何而來的微淡燈光打在海面上,游輪緩緩駛過,會是這樣的場景。
他很狼狽。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原因,林沉微垂著眼時,眼下有淡淡的青灰,臉頰也比過去更凹陷一些。
保鏢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遠了些。
林沉的視線與叢嘉再次相觸,叢嘉似乎看到林沉的拐杖往反方向偏移了一些,但幾秒后,他還是拄著拐杖,走近了一些。
“好久不見。”他站定,那是一個離叢嘉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是好久了。”叢嘉的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泛起短促的鈍疼。
她看著他的走姿,忍不住皺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林沉“嗯”了聲,又略微停頓,才說:“工作。”
叢嘉告訴自己,這些不關她的事。
他們已經分開了,彼此都應該有新的生活。
“好。”叢嘉控制著自己,用平淡的語調說:“那我先走了。”
她像對著所有人那樣,和林沉點點頭,轉身下樓。
“——叢嘉。”
林沉忽然叫了她的名字,他的聲音不大問:“這似乎并不是一個雙贏的選擇,她離開你可以過得更好,那你呢?”
空氣里,有細小的浮沉在安靜地游動。
林沉低頭坐著,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久到醫生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了,林沉才緩慢地抬起頭。
他的眼睛有些失焦:“我?”
“我隨便吧。”
“怎么都行。”
第 66 章 第 66 章
冬天不知不覺間過去,等到叢嘉再次回到海市,雪早已經融化了。
春風將郁金香吹得微微搖曳,叢嘉躺在花園的搖椅里,看著天空出神。
“嘉嘉,你今天不是,林沉仰頭看著房頂的吊燈,是磨砂玻璃的材質,在暖色的燈光下,像遙遠到看不清的幻象,也像別墅露臺上模糊的人影。
林沉像是陷入了回憶,停頓了許久,才緩慢地說:“我不害怕她離開。”
“我害怕她留下來。”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低,又或許是這個回答過于出乎意料,醫生問:“你說什么?”
“我好像很少和你提到我的婚姻。”
大概是想起了叢嘉,林沉的聲音變得很溫柔。
“但我們的結合,最初并不是因為相愛。”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那笑聲很苦,很澀。
“更或者說,是出于我單方面的執念。”
“但醫生,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或許這話很俗,但她像是我的天使,以前過得很苦的時候,我想到她,似乎就不那么難受了。”
林沉的聲音開始變得她氣息有些不穩,主動結束了這個吻。
叢嘉把頭抵靠在他的肩膀處,用柔和的語氣說出威脅的話:“你再不把自己當回事,我就生氣了。”
林沉安靜了些許時候,才說:“好。”
他像是想逃避這個問題,又說:“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叢嘉看了看時間:“有點晚了,現在吃早餐不上不下的。”
“那我給你做brunch,三文魚班尼迪克蛋?”林沉問。
“好。”叢嘉笑著說。
林沉摸了摸她的臉頰:“那你坐著等。”
“我想看著你做。”叢嘉跟著他走進廚房,看著林沉從冰箱里取出雞蛋,有些躍躍欲試地說:“你教我吧,我也想試試。”
“對了。”叢嘉說:“前些天我看到個很適合你的東會兒,聲音沙啞:“下次是什么時候?”
“明天?后天?”叢嘉狡黠地很遠:“我失去記憶時候,她對我還沒什么感情,像是普通朋友,即使是這樣,她都說會陪著我,說可以等我恢復記憶再離開。”
“現在即使她豫:“現在是溫哥華時間的早上五點。”
“算了。”叢嘉禮貌地說:“不急,你問到了再告訴我。”
掛了電話還沒半秒,周回雪在后面驚叫:“打開了,嘉嘉。”
油墨的香味散出來,古樸而簡約的書房打理得很干凈。
“嘉嘉。”周回雪看了她一眼,小聲說:“我試了試你的生日,就打開了。”
叢嘉怔了怔,淡淡地說:“大概是沒想通的時候,設置的吧。”
買主夫妻在書房里四處走動,露出滿意的表情,叢嘉跟在他們身后。
“這書房的家具和裝潢真好。”男人說:“叢小姐,這些家具可以留著嗎?”
“可以的。”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那這些書?”
叢嘉正對著書架的角落,滿滿當當的英文原版書鋪陳開,在她面前的幾本書都是暗色封皮,書脊上似乎沾了些什么。
叢嘉走近看了看,發現了干涸的暗紅色。
她還沒來得及想些什么,陳助理的電話便打過來了。
“叢小姐您好,密碼是0426。”
“好的。”叢嘉說:“謝謝你了。”
頓了頓,又說:“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幫我問一問,書房里的書還要嗎?我準備把遇南公館的房子賣了。”
那邊過了幾分鐘,回過來信息:您擁有所有的處置權。
“不要了。”叢嘉抬頭,看著買主滿意的笑臉,說:“都不要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家具和那一柜子的原版書,買主夫妻很爽快地當場簽了合同。
車駛出遇南公館時,周回雪揚起笑臉:“中午你請?”
“好。”叢嘉扯了扯唇:“去吃最貴的,吃完再去買包,全部我買單。”
美味的食物,華麗的衣服,限量款的包。
一望無際的海,落日煙霞,傍晚沉醉的沙灘,陡峭的懸崖和飛流的瀑布。
這個世界這么大,叢嘉還有很多地方沒有走過。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三月來了。
結束了美我約了看房子嗎?”周回雪端著西瓜在旁邊問:“我和你一起去吧?看完順便去吃午飯。”
“好。”叢嘉說。
林沉離開時,留下了幾套房產,其中包括他們曾經住過的遇南公館,叢嘉沒有興趣留下,托人掛牌出售。
前幾天中介打電話過來,說有人對那棟別墅很有意向,今天想要再去看看,并且和叢嘉見個面。
算著約定的時間,叢嘉畫了個淡妝,到那邊時,差不多上午十點。
春天的遇南公館很美麗,花草并沒有因為主人的離開而枯萎,泳池的水干凈清澈,在陽光下泛著光。
買主是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妻,談吐溫和,也沒有很著急地談價格,只是問叢嘉能不能帶他們在房子里逛了一圈。
這是個很合理的要求,叢嘉帶著他們往樓上走,周回雪跟在后面走走看看。
二樓是臥室和書房,走到書房時,叢嘉才發現,這里上了密碼鎖。
“上次來就只有這里沒有進去看。”買主委婉地表示想看看。
“不好意思,這里我也不知道密碼。”叢嘉說:“稍等,我去問問。”
她給陳助理打留下幾聲遙遠的孤鳴。
“我去拿?”叢嘉覺得和這個哥哥還蠻和的來:“香檳?”
溫琰打了個響指:“Nice !”
氣泡在玻璃杯里慢慢浮上來,酒液在幽暗的燈光下如同融化的金。
叢嘉和溫琰并肩站在夜晚的露臺上。
濕潤的海風拂過來,將叢嘉的長發吹起。
空氣中有疏淡的果香,叢嘉抿了幾口香檳,熱意漸漸浮上來。
她望著遠處的槐樹,忽而有些失神。
“怎么了?嘉嘉?”溫琰拍了拍她的肩。
叢嘉緩慢地眨了兩下眼:“沒事,可能看錯了,你剛剛和我說什么?”
“我說周六有個酒會,你不忙的話,可以陪我去嗎?”
“好啊。”叢嘉和他碰了碰杯。
酒會社交對于叢嘉來說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可是距離上一次酒會,似乎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
不管是陪誰去,叢嘉覺得都應該認真對待。
她買了新的禮服裙,請了化妝師,打扮得光彩照人,就連溫琰看了,也忍不住贊嘆:“天,嘉嘉,其實不用。”
他哈哈笑了兩聲,恭維道:“你平時已經很漂亮了。”
叢嘉覺得溫琰應該交過不少女朋友,因為他實在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
叢嘉挽上他的手臂:“我知道。”
“但是可以更漂亮。”
燈光流瀉,觥籌交錯,悠遠的樂聲環繞在宴會廳里。
叢嘉陪著溫琰和人打招呼,應酬了沒多久,他便體貼地帶著叢嘉去了角落。
“哎,其實我也不想來,但我天天在外面跑,家里的事也得參與。”溫琰給叢嘉取了幾塊糕點:“先墊墊,等等我們可以去堂叔的中餐館搓一頓。”
“你去那會給錢嗎?”叢嘉問。
“當然——”他拖長聲音:“不會。”
叢嘉沒忍住笑出聲,周圍卻忽然靜了幾秒。
“這是怎么了?”溫琰“呦呵”了聲:“看來是有大人物要來了。”
人群發出了小小的騷動。
叢嘉似乎聽到“訊通”之類的字眼,她怔楞了一瞬,抿緊了唇。
“嘉嘉。”溫琰臉上的笑也淡了:“抱歉,我不知道。”
溫琰其實也是前幾天聽家里的人提起,大家反復囑咐溫琰,不要在叢嘉面前提起這人,他也從不敢問。
沒想到會在這碰上。
“沒關系。”叢嘉沒有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只是對溫琰說:“還有多久能走?”
“要不我們現在——”
“——溫琰,我找你半天了。”有人過來一把攬過溫琰的肩:“有點事找你。”
“等等,我現在沒空。”溫琰似乎想要拒絕,叢嘉說:“去吧,我在這里等你。”
那人對叢嘉感激地笑笑,很快拉著溫琰走了。
宴會廳逐漸不再躁動,叢嘉忽而覺得有些悶熱,給溫琰發了個短信,告訴他自己去二樓的露臺通通風。
春日的溫哥華還帶著些涼意,遠處的燈火明明滅滅,四周安靜,一樓的紙醉金迷,好像開始離得很遠很遠。
叢嘉的思緒一點點放空,仿佛回到旅行的夜晚。
她很難說頭,走遠了。
叢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走到長廊上,看到保鏢倒了水過來,休息室的門打開,里面的說話聲窸窸窣窣。
但叢嘉聽不太清,她抱著雙臂,尋了個角落等待溫琰。
沒過多久,那間休息室的門“啪嗒”一聲。
叢嘉首先看到了銀灰色的拐杖從門框緩緩伸出,接著看到灰黑色的西裝褲和略帶褶皺的襯衫。
叢嘉沒有預料再次相見,了電話,詢問了密碼,對面沉吟了片刻,說:“抱歉,林總沒有告知我。”
“您或許愿意稍等些時候。”他的聲音帶著猶,我聽你爺爺說,剛登上了什么旅行雜志,嘉嘉你最近不是也四處采風嗎?下次可以跟著你小琰哥去,兩人照應著,也安全點。”
“可以啊。”溫琰笑了笑:“我們都是幾個好朋友一起的,嘉嘉想來可以隨時來。”
叢嘉覺得主意不錯,和溫琰聊了幾句,才知道他去年把房子賣了,現下回溫哥華還住在酒店。
“你明天有空嗎,介紹那些朋友給你認識,我準備在酒店里開個party。”
叢嘉想了想:“要不來我家吧,院子大,可以燒烤。”
“行啊,再好不過了。”
溫琰生得很俊朗,因為長期在外,皮膚曬成小麥色,笑起來顯得牙齒很白。
“我先去你家看看行嗎?來得人多,我到時候提前來布置一下。”
叢嘉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到家時,天邊的夕陽早已墜落。
叢嘉帶著溫琰來到家里的露臺。
“這景色不錯。”溫琰撐著欄桿,眺望著遠處:“這小景,適合喝點酒。”
不知從,但在安靜的環境下,足夠清晰。
長到望不到低的走廊里,林沉的身影像是一粒渺小的微塵。
他似乎將重心都放在拐杖上,視線卻不偏不倚地落在叢嘉的發頂。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在空氣中。
“剛剛那是你的新男友嗎?”
叢嘉愣了兩秒。
說:“我好像沒有和你說明的必要吧。”
她看著林沉,露出禮貌的微笑。
“好好注意身體。”
她離開時也是靜悄悄的。
林沉立在原地,看著那背影消失在走廊邊。
很久很久之后,保鏢走到他身側:“林總那是?那棟房子?”
“沒事。”林沉說:“我們走吧。”
“下周我會去療養院,你可以放一個假。”
他走得很慢,幾乎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人的話倒來倒去都是那幾句,再者說,他也能看出叢嘉不想再談論這件事。
“還得往里走點。”他說。
峰頂的山林茂盛,不知什么時候,路越來越窄,天空飄起了小雨。
叢嘉從包里拿出傘,在他們的頭頂撐開:“我的準備齊全吧。”
“行行行,你厲害。”溫琰摸了摸她的頭:“走吧,快到了,趁著雨小,柴還沒被沾濕,快撿一些。”
他帶著叢嘉雪的電話打過來。
“嘉嘉,大抵是收拾好了,但是有件東西,我覺得還是得給你看看。”
她發了張圖片,是一個很小的本子。
“嘉嘉,看了兩頁我就合上了,好像是日記,但看著又不像。”她聲音帶著猶豫:“我可以拍給你,你要是不想我看到的話,過幾天我剛好去溫哥華,可以給你帶過去。”
叢嘉的心停頓了兩秒,像是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在召喚著她,引誘著她。
她緩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心跳逐漸平穩,才說:“沒關系,你給我拍過來吧。”
房間里昏暗,手機的屏幕光像一簾輕質的帳篷,緩緩地在叢嘉的身邊升起。
有持續的短信提示音有些蹣跚。
右腿好像失了力氣,無法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保鏢連忙將他扶起來。
露臺上的視野遼闊,將遠處的景色盡收眼底。
那輛車停在門口,男人給叢嘉開了車門。
林沉緩慢地站起來,注視著遠處,像是回到了好多次解離之后,站在那顆槐樹下的時光。
第 67 章 第 67 章
溫哥華的春日似乎也不太溫暖,雪化了后,空氣中總帶著絲涼意。
遇南公館的房子已經在走程序了,叢嘉不在國內,雇了人去收拾整理,因為面積過大,那邊也不確定什么要留,什么要帶走,所以還是給叢嘉打了電話。
“叢小姐您之前說東清那種感覺,就像是狂歡過后的一地狼藉。
蔚藍的大海,險峻的高峰,無邊無際的落日晚霞,這些美景不可否認給她帶來了快樂。但是見過了那樣盛大的風景的夜晚,安靜的夜里,心卻還是像空了一塊。
沒過多久,溫琰發短信說自己快談完了。
叢嘉回過神,提著裙子穿過長廊,路過休息室時,頓了頓腳步。
地上鋪著暗紅色的地毯,踩踏上發不出一絲聲音。
這樣安靜的環境里,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叢嘉聽到里面壓抑的干嘔聲,流水聲和藥片撞擊著瓶壁的聲音。
“林總,我去給您倒水。”
低沉的男聲響起,幾乎還不等叢嘉反應,門便開了。
叢嘉下意識退了一小步,卻恰巧避開保鏢的健壯身軀,將里面看得更清楚。
不明不暗的燈光下,男人的雙手撐在洗手臺,大口地喘氣,面色發白,嘴唇也沒有一點顏色。
他似乎沒有聽到聲音,于是緩慢地抬起頭,隔著鏡子,眼神和叢嘉相觸了一秒。
空氣似乎隨之凝滯。
保鏢像是反應過來什么,很快合上門,對叢嘉點點西都不要了,二樓臥室里的還有一柜子的表,我看著不便宜,都給您收拾了。”
從事這樣行業的人其實很忌諱沾染貴重物品,因此給她錄像了。
表柜很大,打開時頂部的小展示燈亮起來,將一塊塊名表暈出華貴的淡光。
叢嘉其實對表了解不算多,但從小耳濡目染,略微看了看,也能估出這一柜子的價格。
林沉似乎走得匆忙,什么都不記得帶。
對面的人很快又拍了另一個視頻,似乎是拍的私人酒窖,叢嘉沒有進去過。
“叢小姐,你們這貴重的東西太多了,要是搬運途中有什么遺失的,我們付不起責任,您要不要找一個您信任的朋友過來看著。”他很委婉地說:“要不這后續”
叢嘉不愿意讓對面為難:“好,那我等等讓她過去。”
掛下電話后,叢嘉聯系了周回雪,她很爽快地答應了,并且承諾馬上就出發。
車開得很慢,溫哥華的生活節奏和國內不同,好像一切都慢悠悠的。
“搬家很麻煩?”溫琰問。
“對,沒想到還要操心這么多事。”叢嘉的視線沒有從手機離開,那段視頻很長,拍得很仔細。
“琰哥,你喜歡買手表嗎?”叢嘉問。
“倒還可以,大概十幾塊吧,多多少少買幾塊撐場面吧。”
叢嘉抿了抿唇,問:“那你如果搬家了,你會落下你的表嗎?”
“誒怎么可能,那玩意那么貴,有的都能頂輛車了,你搬家會落下你的珠寶首飾嗎?”
叢嘉笑笑,沒回應,視頻已經播送完,又重頭放了一遍。
從表柜開始,展示燈亮起來。
有一種沒有由來的預感在叢嘉心頭竄起。
畫面慢慢地移動,將每一塊表都拍得清晰極了。
車里沒有人說話,視頻也很安靜。
在無聲的五分零三秒的視頻后,叢嘉把手機按滅。
她忽而意識到,林沉并不是沒有帶走任何一塊手表。
他只是帶走了多一些,溫琰堅持幫她背包,讓她自己拿畫具就好。
按照原有的行程,他們需要徒步穿過森林,順著小路上山,最后在山頂駐扎一晚,凌晨四點起來看日落。
很需要體力的行程,溫琰看叢嘉細胳膊細腿,擔心她吃不消,沒想到她默不吭聲地往前走,像是發泄著什么,步子邁得很大,走得比大部分人都快。
森林里很美,高聳的枝葉遮住陽光,在地上撒下點點碎金,時不時有動物在草間穿梭,嚇得人連聲驚叫。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大部隊才走出森林,小徑蜿蜒著向上,如同一條灰綠色的爬蛇。
太陽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去了,天開始變暗。
“這是不是要下雨了?”有人問。
溫琰抬頭看天:“大家都帶傘了吧,有點小雨沒事,我看了天氣預報,明天是晴天,日出還是照樣看。”
他野外經驗足,大家都愿意聽他的,不再多言,略微休息了一會兒就繼續爬山。
好在上山的過程沒有下雨,只是烏云在天上壓著,空氣難免悶熱。
溫琰一直走在叢嘉身側,觀察著她的狀態,到了營地恰好已經傍晚了,他幫叢嘉搭了帳篷,碰了碰叢嘉的肩:“不累的話跟我去撿點柴火。”
“好。”叢嘉點頭。
他們并肩往山的更深處走,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只剩下遙遠的蟲鳥鳴叫。
草木的清香環繞在他們周圍,像是無聲舒適的安慰。
“嘉嘉,我能感覺到你不太開心。”溫琰說:“我很抱歉。”
“琰哥你說什么呢?你和我道歉什么?”
“上次那個宴會或許我不該讓你陪我去。”他說。
叢嘉沉默了片刻,才輕聲說:“不關那次宴會的事。”
她對著溫琰安撫地笑:“不是要去撿柴,柴在哪?”
溫琰嘆了響起。
一秒,十秒,一分鐘。
叢嘉看著手機,指尖開始無意識地顫抖。
~~
溫琰很明顯地感受到叢嘉奇怪的狀態。
“嘉嘉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背著輕便的登山包,越野車就停在叢嘉家的庭院里。
“你要是不想去也行話,叢嘉的視線無意識地放空,思緒也開始越來越遠。
直到門鈴聲讓她驚醒。
她才發現,不過才過去了十幾分鐘。
叢嘉打開了酒店的房門。
走廊的燈不亮不暗,像干凈而溫暖的紗。
林沉拄著拐杖,站在門口。
“進來。”叢嘉說。
林沉沒有動,他的臉色很蒼白,臉頰似乎比前幾天更消瘦了。
他的視線越過叢嘉,落在她身后,幾秒后,才輕聲說:“會不會有些不方便。”
“不會。”叢嘉將房門拉開,重復道:“進來。”
林沉停頓了兩秒,拐杖才開始緩慢移動了。
他走得有些吃力,視線卻平平地落在前方,像是克制住自己,不再看其他地方。
叢嘉指著椅子:很快地走上走,路越來越濕。
天空陰沉沉,四周的樹木遮擋住光,濺起的啊,隨時說,別顧忌著其他什么的。”
“我沒事。”叢嘉說:“我挺好的。”
今天的天氣很好,難得的出了太陽。
溫琰接過她的包,幫忙放進后備箱。
“行!那就出發!”
因為帶了畫具,叢嘉的東西比其他人太狠,坐在地上緩了幾秒,擦了擦臉上的水,她問溫琰:“你沒事吧?”
“嘉嘉。”他艱澀地說:“我的腳上好像被什么咬了。”
叢嘉一驚,天太暗了,她拿手機的電筒打光,看到溫琰的腿上掛著什么東西。
“還好。”叢嘉松了口氣:“哥,是捕獸夾,我給你摘下來。”
她讓溫琰拿著手機,在燈光下,冷靜地用力掰開,她聽到溫琰輕輕抽了口氣。
“幸好不是什么野生動物,要不你哥我今天就沒了。”他疼得臉色都白了,卻還有力氣開玩笑。
他低頭看叢嘉的手機,低罵了聲臟話:“沒信號。”
用完好的那只腳支起身子,他將一小部分力氣支在叢嘉身上:“試著走走。”
叢嘉知道自己背不動他,只能繞住他的胳膊,兩人依偎著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他們也不能撐傘,只能狼狽地往前挪。
這里離營地已經太遠,路又偏僻,叢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出去。
溫琰的剛開始還和叢嘉說幾句玩笑話,漸漸地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叢嘉能感受到他的身體越來越燙,大約是傷口發炎了。
溫琰很高,很重,當他將大部分力道壓在叢嘉身上時,她幾乎沒有什么力氣再往前走。
時間開始拉得很長。
叢嘉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只感覺很累,卻只能強撐著往前走。
雨漸漸停了,悶熱的山林讓叢嘉喘不過氣,當她覺得自己即將支撐不住了,遠處傳來一點點光亮。
“在那邊。”
一大隊人涌上來,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很快卸去。
在模模糊糊的山林里,叢嘉看到了周回雪的身影。
她很快地跑到叢嘉身邊,攙扶住她的手:“嘉嘉,你怎么樣?”
“你怎么在這?”叢嘉覺得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了。
“我下飛機打你電話打不通急死我。”周回雪說:“有沒有人可以背她一下。”
很快有個男生走過來,把叢嘉背起來,往山下走。
他的背很寬厚,叢嘉趴在上面,山林在眼前穿梭著,她似乎隱約間看到了什么。
但她實在太累太累,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不長,大約兩三個小時,醒來時,已經躺在酒店里了。
外面還下著雨,舒適而干凈的清香縈繞在周圍,叢嘉慢慢地坐起來,意識逐漸回籠,她剛要伸手去摸手機,很快看到了周回雪的小紙條。
「嘉嘉,和你一起的男生已經沒事了,我在你隔壁房間1301,你放心睡」
叢嘉重重地舒了口氣,走進浴室洗了個澡,疲憊感又漸漸涌上來。
她找到自己的包,像要拿耳塞和眼罩,睡個沒有人打擾的覺。
這個旅行包叢嘉用了很多年,容量大也耐用,陪叢嘉走過好多地方。
但現在被樹枝刮了兩道,還被雨水浸得濕噠噠的。
叢嘉摸索了兩下也沒有找到,干脆把包的所有拉鏈都拉開,翻過來,拎著往下倒。
所有的東西傾倒而出,叢嘉在里面翻找了兩下,終于找到了小小的耳塞。
耳塞是硅膠材質的,沾了水擦擦就能用,叢嘉站起來想去拿紙巾,視線卻忽而停滯。
她緩緩地蹲下如果你不方便告訴我,就請轉告他,我需要見他,和他談一些事。”
“他知道我在哪。”
現在似乎還沒有很晚。
掛下電泥水沾濕了他們的褲腳。
有不祥的預感漸漸從叢嘉的心里升起,她小聲說:“琰哥,要不算了,我們往回走吧。”
“怎么會這樣?”溫琰想了想,也說:“是,回去算了,現在再往深走,不安全了。”
叢嘉的傘很大,但風把雨吹進傘下,很快打濕了衣服。
溫琰說:“我們走另一條路,回去快點,但路太小,得把傘收起來。”
反正幾乎已經濕透了,叢嘉覺得也沒什么,她將傘收起來,跟著溫琰往小路走。
怕不安全,溫琰拽著叢嘉的手,走在外面。
回去的路很窄,幾乎全是泥水,雨聲夾雜著風聲,天已經完全暗了,四周像是混亂的泥濘河。
忽而有什么東西竄過來,溫琰下意識地一閃,腳下卻突然打滑,向另一邊滾去。
溫琰反應過來,很快放開叢嘉的手,但已經太遲了。
他們滾了幾米,叢嘉沒有摔得叢嘉送的那塊。
叢嘉怔了很久,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她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一切已經過去了。
回家后,叢嘉卸了妝,泡了澡,正要睡覺時,周回“坐那。”
他將拐杖放在一旁,緩慢地落座。
叢嘉走到他面前,攤開手掌。
透明色的戒指在燈光下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
林沉的呼吸滯住,他一邊手緊緊抓住椅邊,像是要平緩自己的情緒。
“我我平時沒有定位你。”過了些許時候,他聲音干澀地解釋:“今天周小姐說找不到你,她擔心你出事。”
他似乎在避重就輕:“所以我第一次開了這個功能。”
屋里很靜,靜出大大的「game over」
“干嘛呢,嘉嘉?”周回雪湊近她:“這誰發給你的?”
“林沉。”
“哈?”周回雪不可置信:“他在和你分享每日飲食嗎?”
“你們要和好了嗎?”
“沒有。”叢嘉說。
“那他在重新追求你嗎?”周回雪疑惑地說:“有這么追求的嗎?”
叢嘉沒有回,只是暗滅了屏幕,沉默了會兒,她說:“不知道。”
“大概吧。”
在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天,霍曼斯醫生和林沉展開了一次心理咨詢。
“林,很高興你做出這個決定,放下工作,真正地重視自己的健康。”
“我們來聊聊你最近的情況,解離的癥狀還有發生嗎?”
咨詢室的燈光是很溫暖的顏色,林沉愣愣地看到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林沉垂下眼,不知是害怕,還是逃避。
他不再看向叢嘉。
“我知道。”叢嘉平靜地說:“這件事情我可以相信你。”
叢嘉走進他,將戒指不輕不重地扣在桌面上。
“咔噠”一聲輕響。
她輕輕地說:“但別的事。”
“林沉,你在騙我。”
第 68 章 第 68 章
有很長一段時間,屋里不再有任何聲音。
窗外的不知什么時候變大了。
叢嘉看著林沉的發頂,一字一字地重復道:“林沉,你在騙我。”
林沉依舊沒有抬頭,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叢嘉”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來,掃開碎小的物品。
透明的指環藏在角落里,默默無聞的,就像它的原主人,總是隱蔽而安靜的藏起所有。
在分手的那天,叢嘉將過去林沉送自己的貴重物品都整理好,直接郵寄到遇南公館。
唯獨這枚戒指怎么也找不到。
原來,是被自己塞到這個包里了。
仿佛有一簇火苗被扔進心里,窗外的風吹動著,鼓舞著,將火苗越吹越劇烈,兇猛。
叢嘉深深吸了口氣,走到隔壁的房間,敲響了周回雪的門。
“嘉嘉,你醒了啊?怎么了?”
“是不是林沉帶你來的?”叢嘉問。
周回雪愣了兩秒,干脆地承認了。
“對。”她抿了抿唇:“嘉嘉,我下飛機聯系不到你,所以給他打電話問了問。”
叢嘉想到昏睡之前,朦朧中看到的人影:“他跟著來了嗎?”
“是的。”周的病情,一聲不吭地離開,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嗎?”
沉默了半晌,林沉壓抑地說:“我沒有那樣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叢嘉深吸了口氣:“你從來不說出你的想法,你從來就是這樣。”
她看著林沉,倔強地說:“你是不是還覺得你的離開是為我好?”
“”
“看來是了。”
“林沉。”叢嘉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知道了你的病情,就像今天這樣,我會開心嗎?”
“對不起。”林沉終于抬起頭看她,聲音顫抖著說:“抱歉,我沒有這樣想過你。”
“我沒有這樣想過。”他無助地重復:“我真的沒有這樣想過。”
“我只是覺得這樣對我們都好。”他像是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停頓了很久,才繼續說:“叢嘉,這樣對我們都好。”
“我聽別人說,你這幾個月去別的地方旅行,過得很好。”林沉不知道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別人:“我也很好。”
“我們這樣都很好。”
叢嘉幾乎要被氣笑了。
“那既然這樣。”
她一把拿起透明戒指,扔進他的懷里:“很感謝你今天找到我的位置,以后我會注意安全,你的東西還給你,請你把我送你的手表也還給我。”
林沉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伸手去夠拐杖,而后緩慢地站起來,說:“抱歉,我不知道手表放在哪里。”
“哦?是嗎?”叢嘉冷笑了一下:“那算了。”
“但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家門口的那顆樹下了。”
“如果你堅持你的想法,那你就好好去治病。”
“我們永遠永遠不要再見面了。”
叢嘉想去開門,下一秒,手卻被拽住。
“不要。”
她被往后拉了一點。
“不要,叢嘉。”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在祈求:“可不可以不要。”
叢嘉轉過身。
林沉抓著她的手腕,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將頭貼過去。
有液體“啪嗒”一下,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很熱,很燙。
林沉的聲音,斷續而又破碎:“可不可以不要永遠不見做朋友可以嗎?”
“我不打擾你的生活我不會打擾只要你每次來溫哥華我們見一兩小時好嗎?”
他沒有聽到叢嘉的回答,愈發失態:“幾分鐘也行都可以叢嘉”
叢嘉的心像是被一雙大手壓進又酸又澀的水中,她討厭這樣的感覺,卻難以抵抗掙脫。
“你為什么要這樣。”她很慢很慢地說:“是你說要分開的,是你說不是那么喜歡我的,是你先放開我的手的。”
“因為我怕你受傷!”
像是被某些字眼刺激到,林沉壓抑著快聲說:“我怕傷害到你。”
“我怕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發作起來,什么都不認,就像上次在那條小巷子一樣傷害你。”
“嘉嘉。”他努力地平緩著氣息,聲音慢下來:“我不想傷害你。”
叢嘉怔了怔:“你好像不明白。”
叢嘉走近,慢慢地觸了觸他的臉頰,將那一滴淚抹去,而后撥開他的手:“林沉,你的隱瞞也是對我的傷害。”
“我說過,我喜歡坦誠,我不喜歡你打著為我好的旗號,什么都瞞著我,替我做決定。”
“你去好好治病吧。”她的聲音終于帶上了點溫度:“健健康康地活著。”
“不要,嘉嘉。”林沉伸手,他的指尖觸到了叢嘉的手背,像是害怕她生氣似得,緩慢地攥成拳。
“嘉嘉”他的語速開始加快:“我錯了,我不該替你做決定,我不該隱瞞。”
“你原諒我,我之前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我愛你,從來不是什么沒有那么喜歡,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不太想。”叢嘉慢吞吞地說:“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你又打著別的什么旗號,做一些決定,不告訴我。”
像是想要抓住最后的機會,林沉有些急切地說:“我知道我不配被原諒,我知道你有新的生活了,那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好不好。”
以見一面嗎?”
“那時候我可能回國了。”叢嘉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再看看吧。”
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叢嘉看了眼外頭的雨勢,說:“你回去休息吧,讓你的司機來接你。”
“好。”林沉掛了電話,回雪說:“但下山的時候,我就沒看到他了。”
“好,我知道了。”
不知為什么,這些意料之中的答案,竟讓叢嘉的心產生一股奇異的平靜,她回到房間,撥通了陳助理的電話。
“您好,請問林沉在溫哥華的號碼是什么?要消失在空氣中:“我不太清楚你在說什么。”
“哦?這樣嗎?”
叢嘉說:“那你為什么不敢抬頭看我。”
林沉頓了頓,似乎要證明自己,緩慢地抬起頭。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觸,仿佛沉默的對峙。
不明不暗的燈光落下來,將林沉的臉頰映得消瘦而狼狽,他的眼窩比之前更深,漆黑的眼像是夜晚的深湖,沉沉的,沒有一絲波瀾。
復雜到難以言喻的感覺從叢嘉的心中涌起,她深吸了口氣,說:“林沉。”
“我看到你的本子了,你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
寂靜的空氣中,林沉的呼吸聲短暫地消失了,他垂下眼,視線落在叢嘉的小腿上,指尖開始有了不明顯的顫抖。
“你為什么又不說話?”叢嘉說:“你隱瞞自己屋里寂靜,過了一會兒,叢嘉問:“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沒事”
叢嘉瞪了他一眼,林沉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說:“摔了一下。”
“多久能好?”
“幾周。”他抿緊了唇,復又說:“我們以后,可以聯系嗎?”
“你不用回復我只是不要再把我拉進黑名單。”
叢嘉心里的酸疼還沒停息,她克制地說:“隨便你。”
~~
春天不知不覺地來了。
溫哥華的天氣終于開始轉暖,嫩草漸漸探出頭,花兒也開始開放。
在住進療養院的第一天,叢嘉收到了他的短信。
一張圖片,上面是牛排和羅宋湯。
她打開這條短信的時候,正和周回雪在玩游戲,按鈕一歪,車直接越出界限。
屏幕里顯示了些許時候,說:“有的,還是和以前一樣。”
他頓了頓,說:“醫生,其實我每次解離,醒來時的地點都是一樣的。”
“是我妻子的家。”
醫生皺眉,有些不贊同地說:“林,你之前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一點。”
不知為什么,霍曼斯醫生覺得今天的林沉很奇怪。
“很抱歉,醫生。”林沉說:“因為之前我想我離開了她,你似乎很不贊同我的決定,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霍曼斯醫生問:“那是什么改變了你的想法?”
“我們再次見面了。”林沉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醫生,她指責了我,說我不該替她做決定,說如果我要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們就永遠不要見面了。”
“我接受不了”林沉平直地說:“解離時我總是會走到她的家門口,或許是就算我說出那樣自以為是的話,做出那樣自私的決定。”
“但我的潛意識還是帶著我回到她身邊。”
“就像是那次我失去記憶,忘記了很多”他停頓了一小段時間,平復好了情緒,才繼續說:“很多我不想回憶起來的東西。”
“我有時候想為什么我會只保留住高中之前的記憶,或許是因為,那段有她的記憶是我為數不多,值得回想起來的東西。”
林沉今天的話似乎了聲招呼,上了車。
車里很安靜,不冷不熱的晚風順著窗縫鉆進來,過了一會兒,車停了下來。
“先經過了你家,你先下去。不好吃。
似乎是想抓住叢嘉回應自己的機會,新的消息很快就發過來:不過我可以忍受。
叢嘉想了想,回:嗯,好好吃飯,不喜歡吃可以叫你的秘書給你送進去,后天我要回國了,你好好治療,希望下次回溫哥華,可以看到健康的你。
那邊沉默了一兩分鐘,叢嘉幾乎能夠感受那段文字里的小心。
「嘉嘉,我現在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在叢嘉猶豫了十幾秒鐘里,他又發來了新的信息:就說一兩句話,可以嗎?
有什么又酸又澀的東西從過書,但能夠看出他很聰明,可能也是有點嫉妒吧,剛開始我們關系真的很差。”
“后來有一次,他來求我。”
“不知道從哪知道我是稀有型血,問我能不能去獻血,說只要我能去,讓他做什么都行,還給我道歉,說之前和我打架都是他的錯。”
鄭微遠有些失神:“我從沒見過他那樣低三下四的格外多,像是一個積攢了很多問題的好學生,終于找到了老師。
他的視線無意識的漂浮在空中,喃喃道:“我好像做錯了很多事。”
“醫生,我想重新追求她。”
林沉漸漸地坐直身體,問:“您說,我還有機會嗎?”
第 69 章 第 69 章
林沉發短信的頻率不高,每天一條。
叢嘉本來不太想回復,但當他第七天發來午餐照片時,叢嘉還是忍不住打字:你為什么要每天發這個給我?
幾乎是下一秒,對面就回復:嘉嘉,我想和你分享生活。
叢嘉怔愣了瞬,忽而想到自己和林沉說過,希望他學會坦誠。
可是這?
叢嘉覺得很有趣,忍
“林沉。”叢嘉看著他,很認真地說:“可是就算是朋友之間,也應該互相坦誠。”
“我可以。”林沉說:“我可以做到。”
“真的嗎?”叢嘉輕聲說:“我怎么不覺得。”
“真的。”他的眼眶還是紅的,眼睛卻終于不再那樣平板無波了。
“我會學著做到。”他說:“嘉嘉,你給我一點時間,我真的可以做到。”
“那你可以去好好治病嗎?”叢嘉說:“不要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
“好,我可以。”他終于打起了點精神:“我過幾天”
他像個笨拙而努力的孩子,第一天上完“坦誠”這門課,就急著交上作業。
“我過幾天要去療養院。”
“好的。”叢嘉讓自己保持平靜的樣子,說:“那你在里面好好治療。”
“嘉嘉。”林沉說:“等我出來了,我們可不住悶笑了會兒,才回:療養院的伙食看起來還可以。
過了幾分鐘,林沉回:,看看有沒有時間。”
這樣似是而非的回答似乎并沒有讓林沉喪氣,他只是短暫地停頓了幾秒,又說:“那你這次回去”
他聲音很輕:“是和他一起回去嗎?”
“他?”叢嘉問:“他是誰?”
“那天受傷的人。”林沉的尾音低得似乎都要消失了。
“你說的是琰哥?”叢嘉站起來,用手指撥弄著那顆裝飾球,平靜地說:“他回去做什么?他的家人都在這。”
“而且他的腿還沒好,到處跑做什么?”
最后一個字還未落下,林沉就說了句“嗯,好。”
頓了頓,他像是沒忍耐住,聲音悶悶的:“我的腿也沒好。”
“你跟人家比什么?”叢嘉說:“你沒好的只有腿嗎?”
那邊沉默了一小段時間,才再次傳來聲音。
“我會好好治病。”他像是第一次說出這些話,還未完全學會,于是用很慢的語調說:“你別生氣,好嗎。”
叢嘉說:“我沒生氣。”
“嗯。”他繼續保證道:“我會努力好起來,不管是腿,還是別的什么。”
叢嘉走到窗外,看到天空中彎著一輪明亮的新月,像是沉默的守護者,在漆黑的夜里,照耀著歸途的路人。
不管相隔多遠的人,都會看到同一輪月亮。
“林沉。”
叢嘉緩慢地開口:“等我回來了,我會看看你的情況再做考慮,如果你的狀況好一些了,我們就見一面吧。”
~~
海市的春天比溫哥華更溫暖一些。
接下來的工作行程很趕,簽售會重新鋪陳開,很多城市需要返場,加場。
叢嘉開始忙得腳不沾地,一連跑了好幾個城市,她開始習慣性地在機場休息室補眠。
明天在南城會有一場新開的簽售會,叢嘉的狀態已經不像幾個月前,也不再避諱去這座城市了。
出發前,叢嘉還發了條預告微博,沒想到,很快得到了鄭微言的轉發。
她還配了一長串的心得感想,尾端附上了一張圖片,是自己和簽名書的合照。
鄭微言是個小有名氣的讀書博主,粉絲很多,這條轉發很快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那天在南城的簽售會幾乎是人山人海,結束后,外面的長隊還未散去,主辦方找到叢嘉,詢問可不可以加場。
叢嘉考慮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第二場在南城的簽售會結束后,她聯系了鄭微言,表示了感謝。
“舉手之勞而已。”女孩兒輕快地說:“還是你的畫冊好,要不然我說破天也沒用。”
“要不我請你吃個飯吧?”叢嘉說。
對面很給面子的答應了,叢嘉對南城不了解,所以餐廳是鄭微言選的。
很有情調的湖景餐廳,綠樹與晚湖,坐在窗邊,能聽到淺淺的流水聲。
這餐飯吃得很愉快,結束后,鄭微言說有人來接她,順便送叢嘉回酒店。
“這個地段很難打車。”鄭微言笑著說:“沒關系的。”
叢嘉也只能道謝。
來接鄭微言的心底緩慢地涌上來,堵在喉嚨口,讓叢嘉有些難受。
她想了想,還是回:好吧。
很快,來電顯示亮起來。
接起來后,叢嘉聽到了他明顯的呼吸聲。
他先是叫了聲“嘉嘉”,聽到叢嘉輕輕的回應后,又沉默了。
叢嘉抿了抿唇:“你如果不說話我掛了。”
“——不是。”他很快地說:“別掛。”
“我嘉嘉,你還會回來嗎?”
身旁那顆巨大的圣誕樹卻還沒撤去,樹梢上掛著紅色的裝飾球,在夜晚的燈光下,暈出淡淡的光澤。
叢嘉緩慢地躺在地毯上,柔軟的羊毛包裹住她,帶來切實的溫暖。
她看著那顆搖晃著的裝飾球,淡聲說:“會的吧。”
“那你回來的時候”林沉的聲音小心翼翼:“可以告訴我嗎?”
“好吧。”叢嘉說。
林沉頓了頓,又試探道:“那到時候我如果出院了,可以請你吃飯嗎?”
他像是急于表現的毛頭小子,語氣開始有些急迫:“我做給你吃,要是你不喜歡的話,去外面吃也行,我聽人說downtown有一家新開的法餐廳,味道很好。”
那股堵在喉嚨口的酸澀漸漸化開,順著喉管流進身體里,讓叢嘉無所適從。
她不知道應該答應還是拒絕。
那些委婉拒絕的好聽話似乎林沉卑微懇切的語氣下,自然而然地失效了。
她緩了緩自己的呼吸,說:“我看看吧”鄭微遠說。
“好吧。”鄭微言有些不滿地嘟囔了兩句,轉頭,又笑瞇瞇地和叢嘉道別。
她走之后,車里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叢嘉知道他是林沉的朋友,但現在自己和林沉的關系,似乎也沒有必要和他談論些什么。
她將車窗降下來一些,讓風更加放肆地拂到自己的臉頰上。
在呼嘯的風聲中,叢嘉忽然聽到他叫了聲自己的名字。
叢嘉愣了愣,將車窗重新升上去。
“鄭先生?”
車緩緩地在紅綠燈前停下,鄭微遠掛了擋,微微抬頭,在鏡中和叢嘉對視。
片刻之后,他很輕地笑了一下,說:“這么多年,你好像沒什么變化。”
“我們以前見過嗎?”
“你沒有見過我。”鄭微遠的聲音很淡:“但我見過你。”
“是林沉帶我去的,在海市的醫院,我給你獻過血。”
叢嘉的心像是被很重地撞了一下。
她有些懵,條件反射般得問了句:“什么?”
“看來他沒跟你說過。”鄭微遠搖了搖頭,低聲嘆道:“他這個人啊”
前方的綠燈亮起來,車緩緩駛過林蔭道,鄭微遠的聲音開始變得很緩,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說過,之前我們是鄰居,在城郊的五臺巷。”
“這個我知道。”叢嘉說:“但別的我不是很懂。”
鄭微遠毫不意外:“我就知道。”
“他搬進來的時候,好像在準備高考,我剛開始其實聽看不慣他的,覺得他一副少爺模樣,很高傲,我倆第一次說話,是他來找我,和我說半夜說話能不能小聲點,他明年要高考,需要休息。”
“我當時想,你以為你是誰?管得著我嗎,我就刺了他幾句,然后當場我倆就打起來了。”
鄭微遠短促地笑了,每一秒,開始在叢嘉的頭腦中滾動播放。
“——你會不會做這個餅啊?”
“——不會。”
那時的林沉失去了記憶,但過去的傷痛已經鐫刻進骨子里。
身體凌駕于記憶之上,為他做出了選擇。
他說不舒服,然后去了洗手間。
是去嘔吐了嗎?
叢嘉慢慢地靠進椅背,心臟泛起絞疼。
“后來呢?”她問。
“后來?可能是沒發揮好,他第一年落榜了,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像是行尸走肉一樣。”
“那段時間,他拼命地打工,都是那種最苦最累的,在工地,在冰場,沒日沒夜,像是要耗盡體力開麻痹自己。”
鄭微遠仿佛對那段回憶感同身受,過了一會兒,才繼續道:“后來有一天,他不知怎么的想通了,不再這樣折磨自己了,重新開始讀書。”
“其實我挺羨慕他的,我沒怎么讀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戴著墨鏡,理著板寸頭,話很少。
“這是我哥。”鄭微言說。
“叢小姐,您好。”他露出很淺的笑意。
叢嘉和他打樣子,就算是在冰場被刁難,有人穿著冰刀謝直接踹他,踹得他一邊腿全是血,他也是硬著骨頭和人打一架。”
“我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命關天呢,就答應了。”
“我倆去了海市,他不知道聯系了誰,讓我上去,自己一個人在醫院樓下等著,我做了檢查,獻了血下樓,看到他站在花壇邊抽煙。”
“他問我你的情況,我說不知道,一起坐車回去的路上,我問他為什么不上去看看。”
車停在了酒店門口,鄭微遠轉過頭。
在昏暗的燈光下,叢嘉與他對視著,他的聲音很遠,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
“他說——”
“——我現在這幅樣子,哪里配出現在她面前呢。”
“叢小姐。”鄭微遠下車為她開門,說:“我知道你們已經分開了,和你說這些,也不是為了他賣慘,說好話。”
“我只是覺得,他努力了這么些年,才重新來到你面前。”
“如果你們就這么錯過了,真的挺可惜的。“
已經很晚了。
南城和溫哥華的月亮好像并無差別,都是那樣明亮皎潔,讓人溫暖。
叢嘉回到酒店格子分別是清炒時蔬和黃魚年糕。
“嘉嘉。”林沉怔忡了半晌,搭在食盒上的指尖有些顫抖。
“吃吧。”叢嘉看著他說:“你不是說這里的飯菜不好吃嗎,經過我舅舅的店,順便給你點的。”
林沉依舊沒有動,視線膠著在那盤烤鴨上。
“你不想吃嗎。”叢嘉作勢要去收食盒:“那算了。”
“不是。”他截住叢嘉的手,輕輕觸碰,像是怕叢嘉生氣,很快松開:“不是的嘉嘉。”
“我剛剛還沒吃。”
林沉戴上手套,先包了一個烤鴨遞給叢嘉:“你也吃。”
叢嘉其實不太餓,但還是接過來,說:“我剛吃了早餐,黃魚年糕是新菜,你嘗嘗吧。”
叢嘉能夠看出他很開心,因為以前在一起時,他吃飯時總是慢條斯理的,從沒有像現在吃得這樣快。
這一餐吃完,也不過才過了十分鐘。
叢嘉沒忍住,問:“你這么餓嗎?這里的房間時,收到了林沉的短信。
他說:嘉嘉,今天我的頭有些痛。
還沒等叢嘉回復,這句話就很快被撤回了。
改成:嘉嘉,今天我有一點頭疼,但很快就好了,醫生也說我的狀況比之前好很多。
你什么時候回溫哥華,我們可以見面嗎?
第 70 章 第 70 章
南城是今年簽售會的最后一站,從這里離開之后,叢嘉給工作室的伙伴們放了一個長假。
四月,她和叢嶼一起回了溫哥華。
落地那天的天氣很好,艷陽高照,溫哥華的春天不炎熱,空氣帶著點干冷。
出機場時,林沉的信息恰下:“說起來挺好笑的,我竟然當時打輸了,沒想到他看起來細皮嫩肉的,那么能打。”
不知什么時候,他的聲音便輕了:“后來我才知道,他這身打架本領都是練出來的,他媽媽欠了一身賭債,扔下他不知道逃到哪里,債主追到他學校里,擾得不得安寧。”
有無法忽視的鈍疼從叢嘉的指尖開始傳出,迅速地蔓延到心底。
“什么?”她顫著聲問。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有可能是學校不想惹上事,又有可能是他不想打擾到學校的其他人,所以那年他沒有去學校,就在家里復習。”
鄭微遠在后視鏡里看了叢嘉一眼,忽而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你來南城,吃過石面餅嗎?很硬很干的那種。”
叢嘉愣了愣,突然想起第一次來南城時,合作商組了局,在國營飯店里,吃到的那種餅。
還記得合作商當時說
那是一種名為心疼的情緒。
叢嘉閉了閉眼,想要阻止自己紛亂的思緒,手機卻突然震了震。
是林沉發來了新的消息:嘉嘉,后天是療養院的探視日。
還未等叢嘉回復,他又發來新的消息:上次探視日,別的人都很熱鬧。
叢嘉愣了愣,幾乎可以在這段文字里看出林沉的委屈。
別人都很熱鬧,意思是——除了自己?
也是,他沒有家人了。
車里的空氣好像開始變得悶,叢嘉緩緩呼出一口氣,思索了片刻,回:你想要我去看你?
下一秒,他的信息發過來:可以嗎,療養院離你家不遠。
像是害怕表達不夠充分,他再次補充:想你來很想。
還是像以前那樣,就算是努力地想要表達,也只是愣愣地說出一些直白到不加掩飾的話。
可叢嘉卻止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好吧。”她回道。
這次回溫哥華,叢嶼也跟著來了,別墅有他專門的房間,但因為面積過大,他住進來之后,平日和叢嘉也見不了幾面。
叢嘉倒了倒時差,轉眼就到了林沉的探視日。
最近溫哥華的天氣似乎一直都很好,叢嘉出門時,正撞上進門的叢嶼,他正在鞋柜旁換鞋,身邊站著個窈窕的女人。
“女朋友?”叢嘉對她微笑地點了點頭。
叢嶼說“是”,大大方方地介紹之后,言語之中都在委婉地催叢嘉趕快走。
叢嘉也不愿意當電燈泡,略打了聲招呼,便很快離開了。
今天的天空很藍,云朵飽滿清晰,遠遠望著,像是一副色彩分明的油畫。
療養院的位置極佳,依山傍海,海風靜靜地吹過來,中和了溫哥華空氣中的干燥。
進入主建筑前,需要經過一條長廊,叢嘉跟在接待人員后慢慢走著,很快看到了林沉幾天前給自己發的那一幕風景。
比照片里還要美麗,那是一片無際的草坪,鮮亮的綠色幾乎占滿了整個視野。
“那是林先生最喜歡去的地方。”接待人員似乎認識林沉:“他不怎么和別的病人交流,活動時間總是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發呆。”
別人眼中的林沉仿佛和過去并沒有什么兩樣。
但叢嘉能夠感受到他正在努力改變自己,她看向接待人員:“他最近的狀況好嗎?”
“抱歉,我不是負責這一塊的。”她說:“但是林先生的精神面貌看起來,比入院時好多了。”
叢嘉略微放下心,接待人員領著她走進主建筑。
“現在是午餐時間,大家在吃飯,所以沒什么人。”她解釋道。
“這么早?”叢嘉有些驚訝,她坐到接待室的椅子上,帶著些歉意說:“打擾你們了。”
“沒關系,我去叫林先生過來。”
接待室整潔寬敞,順著透明落地窗往外看,燦爛的陽光灑落,綠樹藍天,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叢嘉來的時間不對,接待室里只有她一個人。
四周寂靜,只能聽到窗外隱約的鳥鳴。
沒過多久,門悄然打開。
和想象中的不同,林沉沒有穿病號服,干凈立整的襯衣,西裝褲。
只是面目有些憔悴,但比上次見面時好了許多,臉頰不再那樣凹陷,也沒有再拄拐杖了。
他們的視線在空氣中交錯,幾秒后,林沉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容。
“嘉嘉。”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大聲些,就會破壞眼前的美夢。
“你來了。”他又說。
叢嘉看著他依舊不太順暢的走姿,忍不住說:“你的腿還沒好嗎?”
“快好了。”他解釋道:“已經不用拄拐杖了。”
林沉在叢嘉對面坐下,兩人離得不遠不近,像是保持著友好關系的朋友。
他的十指交叉,虛虛地搭在桌上,抿著唇,時不時地抬頭看叢嘉。
像是非常渴望見到她,卻又不敢過于放肆地看。
叢嘉嘆了口氣,將一直提著的袋子放到桌上。
林沉怔楞了瞬,才問:“這是給我的?”
“嗯。”叢嘉說:“你自己打開吧。”
那是一個很精致的三層盒子,蓋子掀開,香味便很快溢出來。
第一層分了四個格子,棕紅色的烤鴨整齊地碼在里面,旁邊是綠色的蔥與黃瓜,雪白還散著熱氣的餅皮。
第二三個飯餐,真的這么難吃嗎?”
“不是。”
林沉攥著筷子,指節用力到發白,過了幾秒,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著叢嘉,慢慢地說:“這里的飯菜是不太合胃口。”
“但嘉嘉,因為這些是你帶來的。”
他的眼睛深邃,顯得銳利,但當他選擇溫和地注視著別人時,窗外的陽光映進來,他的目光也開始變得溫暖。
叢嘉也不知道他是否是故意的,因為他的手往前探了探,很輕很輕地觸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而后自唇齒緩慢地發聲:“因為是你帶來的,所以我覺得很珍貴,很好吃。”
叢嘉的心重重一跳。
她好像從未聽成年的林沉說出這樣的話,直白坦率,不加掩飾,仿佛努力而笨拙地將自己的心攤在叢嘉面前,隱晦又真誠地告訴她:我在慢慢學會坦誠。
“林沉。”
窗外的陽光在他們身下映成一小塊發光體。
他們共同沐浴著林沉走進面包店,買了兩個可頌。
這家的味道不如他們曾經在京市吃過的,但叢嘉依舊吃得很開心。
他們路過那座童年時,叢嘉每次圣誕節會跟隨母親來的教堂。
高聳入云的十字架莊嚴的矗立,遠遠地,傳來信徒們悠揚的歌聲。
“今天是周天啊。”叢嘉忽而想起,自從母親走后,自己就很久沒有來過教堂了。
林沉走在她身側,溫聲問:“下個周天你會來嗎?”
“大概會吧。”叢嘉挑眉:“你想和我一起來?”
“可以嗎?”他誠懇地詢問。
“——可以吧。”叢嘉忍不住笑:“我記得你說過你不信這個,如果你下周天聽了傳教,決定信基督教了,我算不算是你的介紹人呢?”
林沉望著她,說:“算。”
“那好吧,如果你真心想來的話,就來吧。”
他們終于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海在溫暖的陽光下。
叢嘉托著下巴,對他不明顯地笑了一下,說:“林沉,難道療養院里有人教你說話嗎。”
林沉的眼神飄忽了一瞬,開始欲蓋彌彰地轉移話題:“嘉嘉,這次算在你上次答應的見面里嗎?”
他接著說:“過幾天我就出院了,我能請你吃飯嗎?”
“唔。”叢嘉也像林沉一樣伸手,觸了觸他的指尖,像是一只蝸牛,探出自己的觸角,回應著對方。
“好吧。”她的眼睛彎起來:“等你找好了餐廳。”
“可以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