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也不知道蕭弄和裴玥都商量了些什么, 離開部落的時候,鐘宴笙感覺倆人間的氣氛好像緩和了不少。
裴玥沒有送太遠,雪原上的風太大, 她伸手給鐘宴笙扶了扶歪掉的帽子, 淡淡笑道:“這些年最大的慰藉, 便是你還活著。快二十年了,活在北關外的風里, 我已經快忘了京城的面貌,但我一直記得你爹娘……”
她最后幾句話話音略低,散落在風聲里, 沒入遠處傳來的胡笳聲中。
鐘宴笙望著她, 心里一陣發酸, 沒忍住道:“姑母, 若不、若不您和我回去吧!”
“京城于我而言,是一座牢籠,這里很適合我。”
裴玥搖搖頭, 溫和地拒絕了他,神情渺若煙云,望向無邊無垠的雪原:“待到來年雪化之時, 草原上一望無際,牛羊遍地, 騎著馬任意馳騁,身邊只有風和快意……是我上半生都沒有想過的日子。”
鐘宴笙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 聽著她的描述, 不由生出了幾分向往。
裴玥淡笑道:“迢迢若是能留下陪著姑母就更好了。”
鐘宴笙還沒說話, 旁邊抱臂聽著的蕭弄就一抬手, 摟著鐘宴笙的腰把他往后一抱, 笑意虛假:“姑母不必相送,小王會照顧好迢迢。”
看他那護食的樣子,裴玥再度搖頭,沒再說什么。
鐘宴笙依依不舍的,又跟裴玥道了幾次別,才翻身上馬。
身后很快貼來個人,熟悉的氣息籠過來,他拿腦袋往后拱了下,眨眨眼問:“哥哥,你和姑母下午談了些什么?”
蕭弄眉梢一挑:“自然是談等小殿下登基后,何時給本王個名分了。”
鐘宴笙嘀嘀咕咕。
正經不了多久,又在瞎說八道了。
倆人跟裴玥商量了一上午,因為有鐘宴笙的存在,議程相當順利,少了些許來回拉鋸勾心斗角,敲定下了具體細則。
眼下部落里還有些礙事的貴族需要處理,恰好樓清棠現在癡迷蠻族的巫蠱之術,還舍不得走,蕭弄便留了他和兩個人給裴玥,幫她辦事,傳遞消息。
其他的暗衛這些天都被裴玥安排在另一個氈包里,護在兩側,一同朝著漠北大營奔去。
鐘宴笙想起下午看到的兩個少年,悄咪咪揣著小心思問:“哥哥,你那天說的那句蒙語,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蕭弄漫不經心道:“說你是小笨蛋。”
就知道蕭弄不會說,鐘宴笙又問:“那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片刻之后,他感覺到背后的人低下頭,暖暖的呼吸擦過耳畔,熟悉的聲音隨之落入耳中,聲線低郁華麗,格外惹人。
蕭弄緩聲將那句話重復了一遍。
鐘宴笙腦子都有些暈暈的,心跳加速。
的確、的確是一樣的。
鐘宴笙半晌沒吭聲,蕭弄剛想把他的腦袋轉過來,看看這小孩兒在想什么,就聽到身前忽然傳來結結巴巴、模仿得不是很標準的蒙語。
心口猛然一撞。
鐘宴笙把帽子拉了拉,藏住悄然紅起來的耳朵尖尖,小聲說:“你罵我,我也罵你。”
身后一時沒有反應。
他頓時忐忑起來,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意思,轉過頭去看蕭弄想說話,腦袋很快就被蕭弄的手按住轉了回去。
鐘宴笙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是很確定。
剛剛他是不是看到……哥哥臉紅了?
片刻之后,他才聽到蕭弄微啞的聲音,帶著縷遺憾的嘆息:“真想馬上回到大營里。”
馬上回到大營里,做什么?
鐘宴笙等了半天才等到他的回應,卻不是想象中的,反應了兩下,才反應過來,深深埋下腦袋不吭聲。
這個壞狗!
離開部落之前,蕭弄手底下的人已經先往大營里傳了消息,是以行到半途的時候,就見到了來接應的黑甲衛隊。
領頭的正是展戎,還有那日去引開蠻人騎兵的霍雙。
見到完好無損的倆人,展戎長長松了口氣,冷酷的臉色都繃不住了:“主子!小殿下!您二位差點嚇死我了!這些日子我飯都吃不下去了!”
霍雙漠然拆臺:“你一日三食一頓沒少。”
展戎哽了一下:“還睡不好!”
霍雙:“你睡覺打呼。”
展戎:“……”
角色倒轉過來了,以前是展戎挑釁霍雙,故意把霍雙氣得青筋直跳拔刀要打,現在換霍雙把展戎噎得半死了。
見霍雙沒事,鐘宴笙心里松了松,看他們幾句話不和,又有要拔刀大打一場的趨勢,忍著笑勸和:“好啦,你們不要吵。”
他嗓音柔軟清亮,有一種安撫人的奇效。
霍雙悶不吭聲過來跟在馬后。
展戎也哼了一聲,騎著馬過來與蕭弄并行,低聲報了報近來的情況。
為了拔除蕭弄身上的子蠱,鐘宴笙和蕭弄在敖漢部落待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多月里,盡管展戎找了個與蕭弄身形比較相似的人,在蠻人騎兵打上來時假裝蕭弄,但還是被察覺到了。
畢竟是假冒的,不能真的露面,和碩特和阿魯科兩族這些年不斷騷擾邊境,跟蕭弄可是老熟人了,恨他恨到了骨子里,幾個照面就察覺到了不對。
這幾日他們又試探了幾次,確定蕭弄不見了。
蕭弄可是漠北的軍心所在,鎮在此處多年,恐懼深入蠻人心里,簡直有止小兒夜啼之效。
他要是失蹤了或是死了,那拿下漠北能容易十倍以上。
現在的情況便是,蠻人蠢蠢欲動,約摸在謀劃著來個總攻,順道傳出了風聲,言蕭弄已死。
蕭弄在敖漢部落治病的消息是機密,只有極少數的將領知曉,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底下的士兵們多日不見蕭弄,也的確不安穩起來。
不過好在現在蕭弄回來了,還沒有了從前的頭疾困擾。
展戎心里也定了定,問:“主子,要將您回來的消息傳下去嗎?”
蕭弄聽完,挑了下眉:“不必,本王猜,以他們的性子,確定了本王不在軍中,三五日內,必會有所行動。”
展戎瞬間了悟了他的意思,嘿嘿笑著應聲:“是!屬下明白了。”
鐘宴笙大概也理解了蕭弄的意思,但比起這些,他更擔心蕭弄,咬咬唇問:“哥哥,又要上戰場了嗎?”
蕭弄身上那堆新傷才剛愈合。
腦袋被按揉了兩下,蕭弄嗓音溫和:“別怕,迢迢,本王有你送的護身符呢。待漠北此戰結束,助你姑母吞并兩族,往后漠北至少會有二十年的安定無虞。”
屆時蕭弄不必常駐漠北,這片滿是戰火的焦土也能休養生息,恢復生氣。
鐘宴笙知道蕭弄說的護身符是什么,是他爹娘留給他的那個長命鎖,蕭弄一直帶在身上,就藏在領口之下。
他點點腦袋,嗯了一聲。
他相信蕭弄和姑母。
展戎說完了,霍雙才開口:“小殿下,京城那邊也傳來了消息。”
鐘宴笙原本跟內閣和淮安侯等人說好了很快就回,結果在部落里待了這許多日,京城那邊急得冒汗,連發了好幾封信來問鐘宴笙何時回去。
蕭弄輕輕嘖了聲:“沒斷奶嗎,催什么催。”
霍雙:“也有淮安侯的信。”
蕭弄:“不過迢迢如今在朝中身份不同,催一下也正常。”
鐘宴笙:“……”
霍雙將懷里的信雙手呈給鐘宴笙,繼續道:“派去監視安王動向的探子也傳回消息,這幾個月,安王除了宴請了些宗族貴族外,整日便是在府中養鳥賞雪,并無異動,探子查了一番,確認安王并未豢養兵馬。”
鐘宴笙低頭翻著信,聞言頓了頓。
距離安王離京,已經過去了幾個月了,如今他和蕭弄都不在京城,安王看起來也沒有異動,難道那日安王說話時他感到的怪異,只是多心么?
老皇帝看好的繼承人,竟然當真對皇位沒有一絲野心?
不過藩王沒有異動,自然是最好的。
鐘宴笙拆開淮安侯的信看了看:“宮里那個呢?”
“屬下正想問你,”霍雙道,“這些日子宮里那個時常陷入昏迷,應當沒多少時日了,田喜公公在宮外避了一段時日,聽聞消息,想進宮候在旁邊,送他一程,衛叔拿不定主意,問您的意見。”
到底也是幾十年的舊主,田喜想送一程也正常。
想必在老皇帝心目里,世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就是田喜了。
但田喜卻背叛了老皇帝,默許他和蕭弄換了老東西的藥,又在宮亂當日為蕭弄的黑甲軍進宮行了方便,現在田喜出現在老皇帝邊上,估計會把老皇帝氣得吐血。
鐘宴笙考慮了會兒,欣悅點頭:“可以呀。”
蕭弄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止不住想笑,手放在他柔軟的肚子上揉了一把。
跟個正月十五的湯團似的,表面上看著白白糯糯的,咬一口,流出來的全是黑芝麻餡兒。
不過還是甜的。
蕭弄更喜歡了。
鐘宴笙的肚子有些敏感,被他的大手揉得縮了一下,偷偷拿腳蹬他。
邊上那么多人呢,就知道欺負他。
有了展戎和霍雙來接應,回大營的速度快了不少。
抵達駐扎的營地時已是深夜,哪怕有蕭弄的照顧,鐘宴笙腿間還是被磨得火辣辣的疼,渾身散了架,骨縫里又疼又麻的,靠在蕭弄懷里睡了過去。
蕭弄回來的消息暫時不能泄露,展戎特地先回去,暫時調開了一支巡守的黑甲軍,讓他們低調回了營地。
接到消息激動萬分前來見蕭弄的幾個大將見到蕭弄,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蕭弄用狐裘緊緊裹著懷里的人下了馬,朝他們“噓”了一聲。
裹在毛茸茸的狐裘里的少年只露出半邊臉,已秀麗至極,眉目軟和安靜,已經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像一團輕飄飄的云絮,被蕭弄小心捧在懷里。
認出這是不顧危險出去尋蕭弄的小殿下,眾人立刻噤了聲。
鐘宴笙如約將蕭弄帶了回來。
他們不一定會對身份尊貴的皇室子弟產生敬意,但對這位勇敢地將他們的主帥帶回來的小殿下,產生了敬意。
蕭弄撥了撥狐裘領子,擋住鐘宴笙的臉,動作平穩地將他抱進帳中,謹遵輕拿輕放原則,慢慢放到床上。
他的動作很輕,但鐘宴笙還是半醒過來,只是困倦得很,活像鬼壓床,眼皮怎么都睜不開,隱約感覺腰帶好像被解開了,靴襪也被脫了下來。
他還以為蕭弄又要對他做壞事,不太高興地用腳踢了踢他,踢到了蕭弄的胸口。
蕭弄攥著他雪白細瘦的足踝摩挲了兩下,被他踹了一腳,非但不生氣,反而似是笑了。
片刻之后,腿間的疼痛被一片清涼覆蓋,鐘宴笙這才恍惚意識到,蕭弄不是要對他干壞事,而是幫他上藥。
他腿間的嫩肉都被磨紅了。
他剛心生感動,為誤會了蕭弄感到慚愧,用腳在他懷里輕輕蹭了兩下,便感覺到一道帶著侵略熱度的視線落在他腿間。
鐘宴笙下意識地往被子里縮了一下,卻被抓著腿按住。
隨即一個微涼的吻落到了腿根處,裹著沉重炙熱的呼吸。
鐘宴笙嚇得夾了夾腿,倉皇之下,夾住了蕭弄的腦袋,聽到一聲悶笑,才燒著臉迅速松開。
好在蕭弄只是親了一下,就沒有繼續做什么,給他穿好褲子。
鐘宴笙感覺他起身似要離開,掙扎著勾住他的手指,不安地問:“哥哥,去哪兒?”
“去跟他們商議點事就回來。”蕭弄的手指憐惜地撫過他的臉頰,嗓音溫沉,“踏雪在旁邊陪著你,睡吧。”
踏雪輕輕叫了聲,好像在應和蕭弄的話。
鐘宴笙唔了下,安下心來,埋頭睡了過去。
結果因為離開太久,需要處理的事太多,要商討如何埋伏目下以為蕭弄失蹤蠢蠢欲動的蠻人,還要商量與敖漢部落的合作,天光微亮的時候,蕭弄才攜著滿身寒氣回到了帳子里。
帳子里一片靜謐,踏雪趴在床下假寐,聽到聲音抬起腦袋,看到是蕭弄,又趴了回去。
看鐘宴笙還好好躺在床上,蕭弄坐在炭盆前烤了烤自己,以免把鐘宴笙涼到。
結果鐘宴笙先醒了,睜開眼看到蕭弄坐在炭盆前的側影,啞聲叫:“哥哥。”
蕭弄回過頭,看他從床上爬起來,滿頭長發睡得亂糟糟的,呆了會兒后,慢吞吞從床上趴下來,披著狐裘走過來,趴到他背上,用狐裘把倆人裹住,聲音里還帶著未消的睡意,含糊道:“你身上好涼呀,我給你暖暖。”
柔軟的暖意渡過來,芬芳的蘭香蹭過鼻尖,蕭弄給他焐得心口都一軟,怕他冷到了,回身把他抱起來放回床上蓋好,隨即跟著上了床:“吵醒你了?”
鐘宴笙又清醒了點,搖搖腦袋:“睡飽了,外面天都亮了,你是不是一整晚沒睡?”
蕭弄看他那樣子,低頭親了他一下:“這不是回來睡了。”
鐘宴笙沒躲,才有些苦惱地開口:“哥哥,我該回京城了。”
京中局勢本來就不太安定,各路藩王虎視眈眈的,他離開得太久了,恐怕要有人有小動作了。
漠北這邊的戰役,最少也要一倆月才能結束,他們新年肯定是見不著了,若是拖得久一些,說不定要開春才能再見。
昨日霍雙來報后,蕭弄就猜到了,靜默了一下,捏著他的下頜吻得兇狠了點。
鐘宴笙乖乖讓他親了會兒,他越乖蕭弄越兇,帳子里簡陋的床嘎吱連綿響個不停,把趴在床底睡的踏雪吵得爬起來不悅地叫了幾聲。
好半晌,鐘宴笙都快喘不過氣了,蕭弄才松開他水紅的唇瓣,臉色不好:“什么時候回去?”
鐘宴笙心里有些忐忑,怕蕭弄生氣,小聲道:“今日就得走了……約摸午時。”
午時,離現在只有兩個時辰了。
蕭弄盯著他,有那么一瞬,產生了點不怎么顧大局的念頭,想將鐘宴笙強留下來陪著他。
本來就是他一個人的小鳥兒。
但也只是一瞬間,那個心思就被摁滅了,他點點頭,臉上看不出表情:“嗯,我讓人護送你回京。”
嘴上說著放人的話,箍在他腰間的手力道卻越來越緊,眸色也越來越暗。
鐘宴笙也很舍不得蕭弄,但他的確不得不回去了,見蕭弄不說話,長睫顫了顫,紅著臉伸手往蕭弄懷里摸,摸到一片塊壘分明的堅硬肌肉:“那你……要不要跟我睡覺呀?”
蕭弄被他摸得眸色愈深:“本王看起來是那么色欲薰心的人嗎?”
鐘宴笙抬起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底明晃晃寫著“你難道不是嗎”。
蕭弄思考半晌,不再客氣地剝開他:“你說對了,迢迢。”
蕭弄難得很溫柔。
一切都被拖長了,鐘宴笙反而難受極了,張開唇艱難地喘著氣,渾身一層層熱汗透出來,感覺比往日里還要磨人。
到最后他不得不哀求蕭弄,蕭弄才善心大發,含著笑親他:“迢迢想要什么,本王自然滿足。”
結果午時的時候,鐘宴笙是一瘸一拐上馬車的。
霍雙看出來,擔心地問:“小殿下怎么了?”
“……”鐘宴笙把臉往領口埋,身上還帶著一堆纏綿的痕跡,心虛不已,“我、我摔了一跤。”
蕭弄一天一夜沒合眼,在鐘宴笙的氣息里,難得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方才鐘宴笙沒吵醒他,輕飄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悄悄穿好衣裳出了帳子。
踏雪見鐘宴笙離開,吧嗒吧嗒跟了上來,咬住鐘宴笙的衣服嗚嗚低叫著,不想他走。
鐘宴笙只得摸著踏雪哄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和哥哥都要小心些。”
見踏雪這副極通人性的樣子,候在一旁的霍雙再度思忖。
看來這只大貓,果然會后空翻。
離開漠北大營的時候,除了鐘宴笙自己帶來的護衛,還有一支護送的黑甲軍,嚴嚴實實地護著鐘宴笙南下。
一路還算平穩,沒有遇到蠻人的游騎或是刺客,快抵達京城時,已經能確認安全,鐘宴笙知道漠北人手緊缺,便讓黑甲衛先回去了。
到京郊時,衛綾親自來接了鐘宴笙,神色有些凝重。
鐘宴笙心里不由一緊,從漠北回京,又過了近十日,他長久不在,是不是又發生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一上馬車,衛綾便臉色凝重地道:“小主子,今冬極寒,河潤一帶冰災,朝中撥了幾次賑災糧,卻還是出現了逆賊,并且極速壯大,難以鎮壓,朝著京師而來,恐怕再過幾日就要就要到了。”
河潤府離京師可不遠,鐘宴笙擰起眉:“當真是百姓起義?”
“每年冬日,各地都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屬下一開始也沒有注意。但他們壯大得太快,人數眾多,屬下派人前去查探,才發現他們武備精良,不似平民,但其中的確夾雜了不少尋常百姓。”
百姓缺衣少食時,很容易被鼓動,鐘宴笙眉心擰得更緊:“如何?可探查到背后是何人所指使?”
衛綾道:“有德王余孽的影子。”
德王畢竟扎根多年,母家又勢大,哪怕德王死了,要根除他的余孽也需要點時日。
可也是因為德王死了,所以這些余孽形同散沙,不成氣候,所以這么久了也沒動靜。
到底是誰,將這批散沙般的余孽聚合在一起,還利用流民起義的?
鐘宴笙抿住了唇瓣。
之前宮亂之時,三大營混亂了許久,五軍營更是受了重創,還沒休養生息好,邊關又戰事吃緊,能用得上的將領鐘宴笙都送去漠北了。
京城其實正是虛弱之時,但又無可奈何。
若是此刻有一支大軍來犯……奄奄一息的三大營扛得住嗎?
保險起見,他們需要援軍。
見鐘宴笙沒說話,衛綾問道:“小主子,要向定王求援嗎?”
鐘宴笙回過神,立刻搖頭:“不行。”
眼下漠北戰役正是關鍵之時,不可能調兵過來,更不能讓蕭弄分心。
鐘宴笙沉下臉:“禁止向外透露口風——即刻回京,我去趟淮安侯府!”
淮安侯夫人的父親是太原總兵,如今情況有些緊急,鐘宴笙打算直接請侯夫人幫忙,往那邊去信求增援。
離開了一個月,回到京城,風貌與邊關全然不同,馬上就要新年了,繁華的長街上一片歌舞升平,透露著洋洋喜氣,鐘宴笙看得不免晃神。
若是邊關不穩,這些安定與和平,便都不存在了。
路過定王府時,他掀開簾子看了好幾眼,心里本來沉沉的,想到蕭弄,又好像有了很多勇氣。
到淮安侯府時,不巧侯夫人和淮安侯都不在,只有在家中準備著春闈的鐘思渡在,一問之下才知道,快新年了,侯夫人去了郊外的寺廟里祈福。
見鐘宴笙遲疑的樣子,鐘思渡溫和詢問:“有什么事找母親嗎?”
鐘思渡是侯夫人的親生孩子,侯夫人的父親是他的親外祖父,他的信與侯夫人的信效力是差不多的。
情況乍一看沒那么危急,年年都有暴民作亂,京中的貴族還有空開宴賞梅,但實際上已經火燒眉毛,鐘宴笙不想耽擱時間,只猶豫了一會兒,便開口道:“鐘思渡,你可以……幫我寫一封信,到你外祖父那兒嗎?”
鐘思渡維持著笑容:“什么信?”
鐘宴笙深吸了口氣:“調兵。”
虎符在蕭弄手上,哪怕是老皇帝的圣旨也沒有調兵之權,鐘思渡一下沉默下來:“這可是死罪。”
鐘宴笙也知道這是大罪,硬著頭皮解釋了一下情況。
鐘思渡又沉默了良久,似乎正在猶豫,鐘宴笙也不催他,只是充滿期待望著他。
他這個眼神讓人很難拒絕,鐘思渡終究點了點頭:“好,我即刻寫信。”
鐘宴笙沒想到他居然答應得這么快,松了口氣,露出個笑:“勞煩你了,你放心,其他的事我會解決的。”
鐘思渡出神地看了看他的笑容,背過身取紙筆寫信,嗓音不知為何有些淡:“叛軍究竟有多大力量,會不會威脅到京城安全還未可定,外祖父會不會調兵來援我也不確定,別高興太早。”
鐘宴笙覺得,就算老爺子收到信后,暫時不肯動兵,之后見到京城的情況,也能想起這封信,及時調兵來援。
不過這都是最壞的情況。
鐘宴笙還是比較希望那支摻雜了百姓的德王余孽到不了京城的。
可惜事與愿違。
這支叛軍必然也是探聽到了漠北的消息,知道那邊的戰役正關鍵,蕭弄不可能抽身過來。
與衛綾的判斷一致,只過了三四日,叛軍還是殺到了京師附近,與五軍營短兵相接,悍利驚人。
鐘宴笙一回京就讓京城戒嚴,本來還有許多不當回事,沒想到還真出事了。
武英殿里亂做了一鍋粥,前來議事的大臣們里,有不少生怕叛軍會在明日就殺進城里,請求鐘宴笙發令,把蕭弄調回來護衛京師。
性命攸關,這會兒他們就不怕蕭弄狼子野心了。
鐘宴笙前幾日就下令落下城門,嚴禁出入了,對這群人一個都沒應,叫來兵部尚書,有條不紊地發下命令,命城衛做好布防。
雖然事情的走向有點壞,好在還在預料之中。
唯一讓鐘宴笙心里忐忑的,是太原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正煩惱憂愁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帶著援兵出現了。
收到衛綾的稟報時,鐘宴笙愕然了好一陣,驚喜不已:“快開城門放他進來!”
他乘著馬車,出宮親自去城門口相迎,急匆匆地一掀開簾子,就撞上了雙熟悉的帶笑眼睛:“小笙,景王哥哥這算不算是及時雨?”
作者有話說:
黑芝麻餡兒迢迢,瞎弄吃了都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