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
陸霽塵幾乎是帶著一種“逃離”的心理轉身的。
有一種卑微的可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膽怯到讓他厭惡這樣的自己。
可即便這樣,他都沒有一絲一毫想退縮,甚至更為卑微的在想, 是不是他再努努力, 她就會發現他的好, 就會在那眾多的備選名單里選擇他。
可是心里還有另一道聲音, 萬一呢,萬一最后她選擇了別人怎么辦?
這種假設讓他心里涌出徹骨的不安。
以至于在往歲櫻租的那套房子去的路上,他還差點追了尾。
把車停在路邊的臨時車位里, 他閉眼強行讓自己冷靜。
他一向都能很好的將情緒調整, 只不過這曾讓他引以為傲的自控與自持,都被她打破了。
所有的情緒都能被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完全牽制。
他無措、無奈,卻又無力扭轉和改變。
重點是, 他從未想過去扭轉和改變, 更為可怕的是, 他甚至有點享受這種狀態。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病, 一種自虐的病。
只有她能醫得好,而她卻放任的不管不顧他的死活。
最后一抹亮光沉下地平線的時候,陸霽塵驅車來到了三天前他來過一次的小區里。
上次歲櫻讓他錄了自己的指紋, 還說以后他想來隨時都可以過來。
這是他從下午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并肩走在一起的畫面之后, 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一件事。
他對她來說,終歸還是特別的。
可是當他打開鞋柜, 準備把他新買的兩雙男女式拖鞋放進去的時候,握著柜門把手的動作猛然一僵。
里面已經有一雙男士拖鞋了。
他第一反應就是, 會不會是上一個租客留下的。
但是身體的動作比他的大腦更理智。
他一步步走到客廳。
他記得很清楚, 那天來的時候,茶幾上什么都沒有。
而現在, 不僅多了一盆綠植,還多了一個方形玻璃煙灰缸。
如果說這幾天歲櫻有來過這個房子,買了一盆綠植回來不算稀奇,可煙灰缸要怎么解釋?
她知道他不抽煙的。
視線落到沙發扶手,上面有一本書,他走近看了眼封面,是一本有關人工智能的專業書籍。
歲櫻是學設計的,所以這是她專業外的愛好,還是別人的?
灌了鉛似的雙腳一步步退出近三十平的客廳,他扭頭看向走廊里并排著的兩個朝南的房間。
有過數秒的猶豫,可終究還是走了過去,擰開第一扇門,入眼一片粉色。
粉色的壁紙,粉色的窗簾,滿眼的粉色里,那藍灰配色的格子床單就顯得尤為刺眼。
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格子的圖案出現過,他還記得在服裝店的時候,店員給她介紹一款格子外套時,她眼里的嫌棄。
站在門口的雙腳幾乎一個遲疑都沒有,倏地一轉。
兩米之隔的另一扇房門打開,他看見了那張一米五的床上鋪著一床淺灰色的床單,床頭柜上也有一本書,哪怕沒有走近,都能清楚看見封面上的機器人圖案。
答案依然明了,可他卻還不死心,扭頭,視線落到左墻的衣柜。
他走過去,握住柜門把手的動作停了幾秒后才往外拉開。
黑色的襯衫,黑色的沖鋒衣外套,黑色的長款風衣,還有稀疏幾件深色的T恤。
胸腔里不可遏制的涌出怒意。
憑什么?
他都沒有在這個房子里住過,那個男人又憑什么?
怒意變成自嘲,他沒有多做停留,轉身出了房間,卻又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住腳。
他去了衛生間。
明知那里會有更多讓他克制不住的怒火和醋意,可他還是自虐般的去了。
果然。
毛巾架子上掛著一條藍色的毛巾,洗漱池上放著一個白色漱口杯,旁邊立著一個黑色電動牙刷,再旁邊還有一管牙膏,能明顯看出被擠過的痕跡。
全是男人的東西。
上次他說要來這里住的時候,她是怎么說的?
她說他做夢。
如今看來,他的確是做夢了,因為這里已經住進了一個男主人。
是今天下午和他并肩走著的那個男人嗎?
瘦高的個子,黑色襯衫,黑色褲子,長相是他很不愿意承認的出色,至于年齡,那沉斂的氣質,明顯比歲櫻大上好幾歲。
所以,這就是她的喜好嗎?
都是年長于她,成熟那一掛的?
垂在身側的手突然抬起,他眼里全是強行壓抑著卻又壓制不住的怒火。
漱口杯、牙刷、牙膏,還有掛在衣架上的毛巾,全部被他丟進了馬桶旁的垃圾桶里。
桶蓋“砰”的一聲落下。
今晚沒有月亮,濃重夜色里,整個小區僅有的三棟樓,只亮著零星幾盞燈火。
陸霽塵坐在車里沒有走。
直覺告訴他,歲櫻今晚會來這個房子。
那他呢,在這里等她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讓自己死心,不再做她備選名單里的一員?
還是看見她和那個男人手牽手回來,他不要尊嚴的上前求她?
他不知道。
腦海里一幀幀畫面閃過。
全是他在那個房間看見的有關那個男人的一切。
生活痕跡如此明顯,可卻也只有他的。
上次過來,歲櫻帶來的行李箱還立在客廳的墻邊沒有動,兩個粉色的床頭柜上沒有充電器,衛生間的水池上也沒有女士的牙刷,她洗臉不用毛巾,但會用洗臉巾,但是他剛剛也沒有看到。
所以,這幾天她都不在,都是那個男人一個人住在這?
還是說那個男人只是她找來的一個合租的租客?
但是那張鋪了格子床單要怎么解釋?
他找了各種各樣的假設,可每一個假設又都站不住腳的被他否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他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時間后,突然傳來一聲——
“qixiao。”
這個曾在電話里聽過的名字,再一次響在耳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突然冷靜下來,隔著擋風玻璃,看著她落后幾步遠,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那個男人身后。
直到男人走到路燈下,透黃的路燈將他的側臉清清楚楚投進陸霽塵的眼底。
他看清了,是下午那個男人。
更聽清了,他扭頭朝身后的人斥出一聲:你煩不煩?
然后,那個總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愛耍小脾氣愛生氣總是需要他去哄的,被他疼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往地上一蹲。
“你兇我,你又兇我,電話里兇,見面了你還兇!”
裹著哭腔的控訴像一把刀,片著他的心臟。
他想,只要那個男人再往前走一步,他一定二話不說就下車將她帶走。
凝著冷意的眸光,盯著那個男人頭也不回的身影,看著他轉腳踩上臺階,繼而進了樓道。
無可抑制的憤怒在他胸腔里翻滾,積壓已久的情緒更如火山般爆發。
車門打開,和他周身氣質相悖的一聲“操!”沉在靜謐的夜色里。
四周靜悄悄的,稍微一點聲響都能被放大,更何況那一聲震人胸腔的關門聲。
“砰——”
驚得歲櫻肩膀一抖,略有恐色的眼底,在看見朝自己走來的人時,她先是一怔。
完全沒想到他會在這里,或者說還等在這里。
她眼里有意外,但驚喜更多。
本就盛滿狡黠的一雙眼,像是把今晚漆黑夜幕里的星星都偷到她眼里似的。
“陸霽塵!”
她蹲著沒動,她知道他一定會大步跑過來,跑到自己面前,面對面的蹲下來,心疼的抱抱她,親親她。
盡管她剛剛都是故意裝給那個冷血無情的哥哥看看。
只是沒想到,幾個大步邁到她面前的人,用那只平時對她極盡溫柔的手,此時用力地攥著她的手腕,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
手腕被他握得有一種血液被強力阻斷的窒息膨脹感。
歲櫻低頭,看見了自己嫩白的手背因他的用力而爆出了青色的血管。
她不相信似的,抬頭看他。
滿腔的心疼、酸澀、不甘還有醋意將他眼底燒得通紅。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他。
如今就這么直白的,毫不遮掩的,把他心底的對她的熾熱與深愛揉在一起,全部攤在她面前。
他低啞的聲音里全是頹敗:“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歲櫻被他問懵住,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什么?”
還在這跟他裝傻,那個房子里全是那個男人的東西,可她卻絲毫不怕被他看見似的,讓他過來,是故意讓他吃醋,還是在變相的告訴他,他連待在她備選名單里的資格都沒有了?
視線落在她頸子里,那片被他留了印記的吻痕,如今被她用創可貼完完全全的遮蓋住。
上次在書房,她滿臉的期待與羞澀,如今都變成了嫌棄。
他苦笑著喊她:“歲櫻,想讓我離開的方式很簡單,只要你說一句,陸霽塵,我一點都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以后”
他停頓住,深吸一口氣,不知做了多少的努力才繼續往下說:“以后也不會喜歡,就夠了。”
不必做那么多,不必讓他看到猶如一把刀剜在他心口的畫面。
雖然歲櫻聽得云里霧里,可還是急了,“我什么時候說我不喜歡你了呀,我沒有,我沒有!”
都這樣了,為什么還要否認呢?是覺得他現在的樣子有點可憐嗎?
還是說,她以為他不會在意?
他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在意的要死。
從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她備選名單的其中之一那天起,他心里就生出了無限的后怕和驚慌。
只不過他藏的好,裝作不在意罷了。
抓在她胳膊上的手一點一點松開,她皮膚白,被他攥著的這一會兒,手腕上能看見明顯的紅痕。
他心又是一疼,沒有完全松開的手,指腹在那片紅痕上輕輕蹭了蹭。
“他到底哪里好”
他眉眼垂著,聲音低著,不是質問,而是為她這般放低姿態卻得不到一絲回應的心疼和不值。
“但凡他喜歡你一點,都做不到剛剛的頭也不回。”
短暫的怔愣后,歲櫻這才聽懂他的意思。
這是把那個和她有著血緣關系的親哥哥當成了
光是這么想想,歲櫻就一臉嫌棄,但是又忍不住想笑。
他竟然到了為她草木皆兵的地步,那是不是說,她現在在他心里的天平已經重過她小叔了?
心里像是炸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噼里啪啦的。
可是她現在要怎么做,要跟他解釋剛剛那個人是她的親哥哥嗎?
還是說不解釋,再讓他醋一會兒?
還沒考慮好,就聽身前的人沉沉吐出一口氣,說——
“對自己好一點,別這么委屈自己,以后我不在你身邊——”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歲櫻甩掉他手,腳尖一踮,雙手捧著他臉,迅疾地吻了上去。
垂在身側的手隨著她唇的貼緊而倏地一蜷。
陸霽塵整個人愣住。
兩人都沒有閉眼,深咖色的瞳孔映在她黑漆漆的眼底,歲櫻看見了他眼里的茫然,還有那一瞬霍亮卻又一秒晦暗的沉色。
雙腳落回原地,相貼的唇瓣也分離開。
歲櫻仰頭看著他:“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你說,我聽。”
喉結滾動,卻怎么都說不出一個字。
這是送他的離別吻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滿腔都是對她的叮囑。
想讓她愛惜自己,不僅愛惜自己的心,還有她的身體。
一想到她會被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碰觸,別說是親吻、上床,就連牽她手、蹭她臉,甚至摸她發頂,這些曾被他做過的事情,都會讓他有種心臟被剝開的痛苦。
可是他現在連警告的資格都沒有,有的只是小心翼翼的提醒——
“如果你們還沒有確定關系,還是不要住在——”
后面的話又因她吻上來打打斷。
唇從他唇上松開后,歲櫻兩手依舊捧在他臉上:“還有嗎?”
如果說第一個吻讓他心里有過短瞬的歡喜,那現在這個吻就像是一陣強心劑,把他強壓在心里的不舍和克制都拋到了腦后。
所有的言語在此時都顯得多余。
他不給自己遲疑的機會,捧住她臉,發狠得吻上去。
沒有循序漸進的過程,從開始就帶著不容置喙的霸道,甚至掠奪,在她的唇齒間,攻城略地。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一解他心頭的酸澀與不甘。
可是他錯了,越是這樣呼吸交纏,越是讓他生出不舍的灼痛,四肢百骸得疼。
她應該是他的,本就是他的,憑什么他要退出,憑什么要把選擇權給她。
堅硬的牙齒磕到了她的唇,漫出的血腥讓他心底生出快意。
可是被他吞沒的呼吸,又顫栗在他心尖。
在她快要被他吻得喘不過氣的時候,陸霽塵突然放開她。
他幾乎沒給自己喘息的時間,就直直逼問:“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他呼吸又深又重,噴斥在歲櫻大口呼吸的鼻息間。
歲櫻還沒能從剛剛的心悸里完全回過神,幾秒前的缺氧讓她大腦還陷在一片混沌里。
隔著眼底一層濕漉水汽,她看見他繃緊的下顎線,看見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好像蟄伏著一只獸,帶著濃濃危險的氣息,籠罩著她,好像只要她一個搖頭,就會被他匍匐在下。
夜那樣靜,靜到等待都被放慢了速度,讓他一顆心從期待變成了惶惶不安。
偏偏這時候身后響起了一道濃濃的質問聲。
“你倆在干嘛?”
上一秒還緊緊抓在他腰上的手,瞬間就縮了回去。
不僅手,還有她臉,用力地掙開他,埋了下去。
甚至帶著心虛跟那個該死的男人解釋:“沒、沒干嘛”
她竟然這么害怕那個男人,這么著急忙慌和他撇清關系,生怕被誤會。
陸霽塵胸腔幾乎沉到了谷底。
身后的腳步聲漸近,她轉過的身,慌亂抖顫的眼睫,都讓他所有的理智燒成了灰。
陸霽塵忽然一個轉身,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拳頭就招呼到了男人的臉上。
歲齊霄始料不及,被他這絲毫沒收著力的一拳打到踉蹌兩步。
陸霽塵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平時那雙溫柔的眉眼此時鋒利又冰冷。
“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蛋!”
歲齊霄長這么大沒被人揍過,如今還被一個跟他妹妹在路燈下膩歪的男人揍了。
他吐了口血水,直腰看過來,掃了眼那看似儒雅的長相,他皮笑肉不笑一聲:“你就是陸霽塵?”
竟然還知道他的名字,陸霽塵雖有意外,卻也只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剛剛被陸霽塵那一拳看懵在旁的歲櫻,眼看歲齊霄頂起了腮,她暗叫一聲不妙。
別看她哥是個學霸,可高中那會兒可沒少打過架。
這一頂腮,那就是要打人的意思。
歲櫻幾乎是箭一般的沖了過去,結果還是晚了,他哥沒揮拳,成天踢沙袋的一條腿抬了起來。
嚇得她雙手捂臉,只剩一聲尖叫劃破天際。
“你他媽——”
“嘴巴給我放干凈點!”
兩道聲音有著一天一地的反差,上一句揚著調,似有不甘,后一句沉著聲,盡是警告。
莫名有種前者被后者壓制的感覺。
歲櫻抖著心尖,從指縫里偷看。
這一看不要緊,差點把她小心臟給嚇了出來。
她那個很是混不吝的哥竟然被一向溫謙的陸霽塵鎖了喉!
但凡那個被鎖喉的人換個人,歲櫻也不用膽戰到心臟發抖。
那可是她親哥,他未來的大舅子呀!
“你給我松手!”歲齊霄脖子被陸霽塵掐得緊,聲音又悶又啞。
陸霽塵不為所動的冷笑一聲:“我要是不松呢?”
不松就別想進她歲家的大門了呀!
歲櫻哭喪著臉跑過來,拽著陸霽塵的胳膊:“你快松手吧!”
陸霽塵只覺得心口一陣抽疼,他扭頭看她,冷出的一聲笑里,全是自嘲:“你還護著他?”
不護能行嗎?
歲櫻急得都要哭了:“他是我哥!”
正文完結
一聲“哥”, 像一根針刺進了陸霽塵的太陽穴。
見他手還掐在歲齊霄的脖子上,歲櫻聲音里帶著哆嗦:“親的”
手上的力道頓時一松,歲齊霄一把揮掉他手, 一連幾個深呼吸和咳嗽后, 歲齊霄冷眼瞥過去, 見自己的妹妹還站在剛剛掌他命門的男人身旁, 歲齊霄眉眼一沉:“過來!”
歲櫻小心翼翼瞧了眼陸霽塵,又瞥了眼她哥,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腳剛想往對面邁, 手腕就被陸霽塵抓住了。
歲齊霄今天可謂是拿出了他百分之百的忍耐力:“怎么, 故意傷害后還想拐賣未成年少女?”
那么好看的臉,怎么就長了那么一張惡毒的嘴巴。
歲櫻狠狠瞪他一眼,想懟他一嘴, 又沒敢。
陸霽塵視線落到對面。
“抱歉, ”他態度誠懇但不卑微:“不知道你是她哥。”
歲齊霄被他這兩句加一塊不到十個字的道歉和解釋聽笑了。
“你這意思, 不是他哥, 就能隨便被你打了??”
“誰讓你住在別人的房子里,連聲招呼都不打?”他中氣沉穩,語氣也略見強勢。
歲櫻忙拽了拽他身后的衣服。
歲齊霄一雙眼瞇了瞇, 看向他那個一臉慫樣的妹妹:“你別告訴我, 這個房子的尾款是他給的。”
歲櫻眼睛直眨:“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
他本來不知道的,但是昨天在茶幾的抽屜里看見了那份租房合同, 還有合同最下面的簽名:陸霽塵。
當時他就猜到了貓膩,今天去學校接她, 時不時拿手護在貼著創可貼的脖子上。
他是沒吃過豬肉, 但是見過豬跑。
不過他沒去問,有什么好問的, 大學都快畢業了才談戀愛,沒催她就不錯了。
只是沒想到,看到合同上的簽名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想法竟然真的應驗了。
現在好了,他千挑萬選的房子,就因為被別人付了尾款,他倒成了寄人籬下了。
歲齊霄瞥了眼給他使了這么大一絆子的好妹妹,眼神慢慢悠悠地收回后,他掏出手機。
“不就三萬多塊錢嗎,微信還是支付寶?”
歲櫻好奇地伸頭去看:“你才剛回國沒幾天,都會用微信支付寶啦?”
說的好像國外沒有支付寶似的,雖然用得很少。
見她腦袋懟過來,歲齊霄抬手就想敲她一記腦袋,結果可好,手還沒碰到那丫頭的頭發絲呢,就被人家拽到了懷里。
陸霽塵眉眼淡淡地看向他:“好好說話,別動手。”
歲齊霄:“”
得,有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樣啊,自己的親妹妹,他連碰一下腦袋瓜子都不行了。
無緣無故挨了一拳不說,還被人掐了脖子,這要不扳回來一點面子,他這個大舅子以后也別混了。
歲齊霄看著面前這個和他身高相差無幾的男人:“她脖子上的東西,你弄的?”
歲櫻條件反射的就去摸自己的脖子,手剛覆上去——
“別摸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有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歲櫻:“”
陸霽塵看著歲櫻那就要埋到胸口的臉,對面傳來一聲——
“問你話呢,到底是不是你弄的?”
被他突然這么揚聲質問,陸霽塵下意識抬頭看了他一眼。
說不上心虛還是理虧,又或者因為他是歲櫻哥哥的身份,陸霽塵面色略窘。
見他點頭,歲齊霄哼出一聲冷笑:“膽子不小,你不知道她還是個學生?這要是在學校被老師同學看見,要怎么想她?”
之前一直占據上風,一轉眼,他整個人處于被動的劣勢,可是眼下,他打了人,還給人家妹妹脖子上留了那么一抹鐵證如山的證據,陸霽塵只能默默聽著他的各種數落。
等對方說完,他還得承認錯誤般的配合一句:“是我沒考慮周全。”
歲齊霄嘴角還有沒擦凈的一點血跡,但是無礙他抱著胳膊居高臨下的姿態。
就這么上上下下將陸霽塵看了好幾個來回后,他才又看向旁邊那個,平時趾高氣昂,這會兒慫的跟個小雞崽似的妹妹。
真不知是怕他這個哥哥,還是故意想在自己男朋友面前扮柔弱。
歲齊霄皮笑肉不笑一聲:“談多久了?”
歲櫻臉低著,偷偷掀著點眼皮快速瞄了眼對面,墨跡了幾秒,低著聲回答:“還沒談。”
歲齊霄拿手指著她脖子:“沒談你讓他留那么個東西?剛剛還跟他”后面的話,他都沒好意思往下說。
倒是歲櫻,被他兇巴巴的語氣嚇的一抓著陸霽塵的胳膊往他身后躲。
歲齊霄就看不得她這種慫唧唧的模樣,太假了,這要不是有別人在,這丫頭怕是能跳起來和他吵。
他伸手就要把人拽過來,結果手剛伸過去,手腕就被陸霽塵攥住了。
說不上來是剛剛那拳讓他心有余悸,還是這個男人從頭到尾不卑不亢的態度,又或者那古井無波的一雙眼有種懾人的平靜。
總之,歲齊霄在接住他直直看過來的眼神時,心里莫名發虛,短暫怔愣后,他突然想起自己作為家長的身份,他把手往回一掙。
“怎么著,還想再打我一拳?”
陸霽塵眼波淡淡地看著他:“我只是覺得有什么話可以好好說,不必動手。”
說的好像他這個哥哥有多野蠻不講理似的。
歲齊霄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挺會護著她,”他語氣說不上好,“剛剛你說什么來著,”他作勢想了想,“哦,說我住在別人的房子里,是這么說的吧?”
陸霽塵沒說話,眼神不閃不躲的和他對視。
歲齊霄覺得他真挺有意思。
看得出來這人對他妹妹有著很強的保護欲,能這樣,說明他很在意他這個妹妹,既然這么在意,怎么就放不下姿態呢?怎么就不會說幾句巴結他的好話呢?
當然,他要真的那么做了,歲齊霄自問可能還會有點看不起他。
男人嘛,就是要有男人的骨氣,可以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但也就只能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換個人,他覺得大可不必。
但是換個角度來說,他這么硬氣,就不怕他這個做家長的阻撓?
還是說他太了解他這個妹妹不受任何人擺布的個性?
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很想抽根煙。
歲齊霄摸了摸口袋,這才想起最后一根煙在回來的路上抽完了。
他下巴一抬:“有煙嗎?”
陸霽塵搖頭:“我不抽煙。”
歲齊霄嗓子里噎了一下。
想不通,這么沉穩冷漠一人,怎么就喜歡他那個整天嘰嘰喳喳個不停的小丫頭。
歲齊霄朝那個到現在還不敢抬頭的人“噯”了聲:“去給我買包煙。”
歲櫻掀著眼皮瞥他一眼:“要買你自己去買。”
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把她支開,然后對陸霽塵下黑手。
剛剛陸霽塵是不知道他是她哥才對他動手,現在知道了,怕是挨上幾拳都不會還手。
歲齊霄氣笑一聲:“現在有了靠山,都使喚不動你了是吧?”
陸霽塵說:“我去吧,”他轉過身問藏他身后的人:“要不要跟我一起?”
歲櫻立馬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好像他這個哥哥會把她吃了似的。
歲齊霄嫌棄的瞪過去一眼。
眼看兩人走了幾米遠,他突然想起來。
“樓上密碼多少?”這幾天他一直用的手環解鎖,結果今天手環被他落公司了。
歲櫻頭也不回地報出一串數字。
歲齊霄皺眉:什么東西,這么繞口。
小區大門對面就有一家便利店。
歲櫻報了他哥抽的煙的牌子,陸霽塵問老板有多少。
老板笑瞇瞇:“就六條,多一包都沒有。”
“那都給我吧。”
歲櫻晃了晃他胳膊:“你給他買那么多干嘛?”重點是,這種煙一點都不便宜。
陸霽塵扭頭看她,嘴角有淡淡笑痕:“你哥,總得巴結一下。”
這時候想起巴結了。
歲櫻撇嘴:“那你剛剛怎么不跟他說兩句好話?”
陸霽塵笑了笑:“怎樣算好話?”
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嗎?
他覺得沒有那必要。站在男人的角度,他自問自己會很看不起那種。
何況,喜歡她,視她如珍寶的對她,何須用那種方式體現。
接過老板裝在紙袋里的煙,陸霽塵說了聲謝謝。
“等會兒我把煙拿上去,你就別上去了。”
她總覺得今晚歲齊霄會把挨的那一拳揮到他臉上。萬一她到時候沒忍住,護他家陸教授心切,搬小凳子砸自己的親哥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最好還是別讓兩人再見面,起碼今晚不能。
大概能猜出她的顧慮,可心里還是忍不住失落。陸霽塵步子慢了慢,他低頭看著自己被她抱在懷里的胳膊,又抬頭看她。
一雙眼睛,亮在她高高仰起的臉上,漆黑又燦爛。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還和以前一樣,好像只盛著他,好像只能盛得下他。
很想再把那句“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再問她一遍。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這幾天為什么都不主動聯系我?”
她翹長的眼睫簌簌地眨:“誰說的,我每天都給你發早安晚安的好不好?”
是,她說得沒錯。
可他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他想每天都看見她,他想聽她說“早安”和“晚安”,而不是用看的。
是他想要的太多了嗎?
可是他從來都沒跟她要求過什么。
只偶爾一次,應該不過分吧?
陸霽塵站住腳:“今晚能去我那嗎?”
歲櫻想都沒想就連連搖頭:“今晚怎么行!”
是啊,今晚他哥肯定不會放人。
可又不甘心,或者說舍不得。
想了想,他換了種說法:“那我今晚不走了。”
歲櫻眉心狠狠皺了一把:“你瘋了嗎?”
讓她去他那不行,他留下也不行。
陸霽塵眉頭皺得比她還深 :“那你說怎么辦?”
他聲音急呼呼的,臉上更是一眼看盡的燥意。
很不像他。
歲櫻頓時就軟了聲:“怎么了嘛?怎么就突然急于今晚呀?”
不知道,說不清是怕自己走了,那個老動手的哥會對她下狠手。
又或者,三天沒見她,他心里積攢了太多太多想和她獨處的欲念。
總之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歲櫻以為他是心里的醋意還沒消,晃了晃他胳膊:“都知道他是我哥了,你還在擔心什么呀?”
擔心什么
擔心下一秒他身邊就會冒出不是她哥的男人。
他滿心滿臉的不爽:“你要是不好開口,我去跟他說。”
說完,他轉身就走。
歲櫻小碎步地追在他身旁:“你今天剛把他打了,還是不要激怒他了吧?”
見他不說話,歲櫻聲音急了:“你不許沖動哦,沖動是魔鬼你知不——”
陸霽塵倏地站住腳:“他要是不放人,你明天就跟我回去住。”
天吶,這人今天是瘋了嗎,干嘛在這個節骨眼上——
“聽見沒有?”
被他沉聲警告,歲櫻頓時一慫,眼睛無辜眨了眨:“聽、聽見了。”
話說的無所畏懼,等真的到了門口,心境就完全變了。
眼看歲櫻伸手就要指紋開鎖,陸霽塵又忽然握住她手腕:“等一下。”
歲櫻扭頭的時候,剛好看見他閉上了眼,還深吸了一口氣。
剛剛也不知是誰在樓下那么大義凜然
歲櫻放低聲音:“不然你還是回——”
“開吧。”
歲櫻:“”
門開,歲櫻沒有直接進去,兩腳站在門口,勾著腦袋往里看了看。
靜悄悄的聽不見一絲動靜。
歲櫻這才做賊似的踩進門檻,腳上的鞋還沒來及脫,一個人影就從走廊里冒了出來。
“買個煙買了二十分鐘,我還以為你被人拐走了呢?”
被含沙射影著的人,抬手將袋子放到鞋柜上。
眼看這人牽著他妹的的手往客廳里去,歲齊霄鐵青著臉跟上去:“衛生間里的東西,是你扔的?”
他要不說,陸霽塵差點就把這事給忘了,可扔都扔了。
他點頭,臉上有歉意:“我不知道是你的。”
又是這句。
歲齊霄上上下下又把他看一遍。
看著挺沉穩一人,醋勁怎么這么大呢!
倒是歲櫻,一臉茫然地問:“你扔什么了?”
陸霽塵搖了搖頭:“沒什么。”
“什么沒什么,”歲齊霄調子一抬,全是惱火:“毛巾牙刷,我所有東西都被他扔垃圾桶了!”
歲櫻先是一愣,繼而撲哧笑出聲來。
歲齊霄咬了咬牙:“你還笑?”
現在想來,自己的確沖動了,陸霽塵臉上雖有歉意,但聲音平靜:“明天我去給你買套新的。”
歲櫻趕緊在一旁搭腔:“對對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明天讓他給你買套更好的!”
歲齊霄被兩人的一唱一和氣笑了,他歪頭看著自己的妹妹:“你是姓歲吧?”
歲櫻直點頭:“那當然啦,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歲鴻波的歲!”
說到自己的老父親,歲齊霄笑了:“要不要我給歲總打個電話,跟他匯報一下他的未來女婿把他親兒子打了?”
字里行間看似對他很不滿,可若細品,好像又能感覺自己的身份好像被他認可了。
陸霽塵開口:“今天的事,是我莽撞了,如果你覺得氣不過,可以打回來。”
買了趟煙回來,態度都不一樣了。
歲齊霄冷笑一聲:“真要打回去,我怕你吃不消。”
說完,他走到沙發里坐下,抱著胳膊,兩腿喇著,掀著眼皮看人。
“做什么工作的?”
若是說自己是大學教授,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拿另一種氣勢壓人?
盡管他從不覺得自己的職業高人一等,但是保險起見。
陸霽塵淺淺兩字概括:“老師。”
“老師?”歲齊霄明顯被意外到了,他目光落到旁邊:“你竟然找了個當老師的男朋友?”
這個妹妹打小就不喜歡被管束,現在竟然找了個當老師的男朋友。
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然后就聽他那個最不服管的妹妹揚著調兒反問:“老師怎么了?沒有老師這么神圣職業的存在,你有今天嗎?”
歲齊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懶得理這個妹妹了,目光投向陸霽塵:“小學還是初中?”
盡管能感覺到他很不認同自己,但那聲“男朋友”確實讓陸霽塵有點喜歡他。
剛想開口,就被歲櫻搶了先:“看不起誰呢?”
陸霽塵禮貌又含蓄地接住下句:“我在大學任教。”
大學老師?
本來還覺得他不怎么年輕的,但是一聽他是大學老師,突然就覺得他太過年輕了。
不過現在研究生畢業的都能勝任大學輔導員工作。
歲齊霄隨口問了句:“哪個學校?”
“川江大學。”
歲齊霄抬起眼皮,“你是川江大學畢業的?”
陸霽塵說不是:“博士畢業后我才來的這所學校。”
博士?
歲齊霄愣了幾秒:“你不是輔導員?”
還輔導員呢?
歲櫻都想朝他翻白眼:“你見過哪個輔導員是副高職稱的?”
本來還想拿自己的博士生頭銜壓壓他銳氣,結果可好,人家比他還多出個副高來。
歲齊霄頂了頂左腮里還沒消的腫脹。
歲櫻猜到他心里五味成雜了,走過來坐他旁邊,還拍了拍他肩:“同是天涯博士生,相逢何必曾相識。”
歲齊霄甩掉她手:“一邊去。”話落,他嘴角勾出笑:“你不是說你倆還沒談嗎?”
歲櫻:“”
“都沒談,你跟我這耀武揚威個什么勁?”
歲櫻氣的都想錘他一拳:“沒談我會讓他給脖子上留印子?沒談我會把他的生日當做家里的密碼?”
她注意力都在和歲齊霄的爭辯上,完全沒注意旁邊站著的人,嘴角那濃深的笑痕。
守得云開見月明。
想來,大抵也不過如此。
突然就很想帶她去一個地方。
“哥。”
客廳里突然靜了。
歲齊霄和歲櫻同時扭過頭來。
他心情好,嘴角牽著笑,溫潤的眸里,像是揉盡了浩瀚星辰的璀璨在里面。
他說:“我有事想帶歲櫻出去一趟,”怕他不放人,陸霽塵又補充說:“最多兩個小時就回來。”
沒等歲齊霄反應過來,歲櫻就一個起身蹦跶到了他身前,兩手放在他腰上,仰著頭看他:“去哪呀?”
陸霽塵帶她去了一條近百米的涂鴉巷,和上次帶她去的居酒屋只隔了一條街。
走到巷子口,陸霽塵用指尖在一塊粉色的涂色里,寫了她的名字。
走過百米,在巷子的盡頭,依然還是在一片粉色里,陸霽塵又用指尖寫了一遍她的名字。
落指落地無聲,可回響卻震耳欲聾。
在他指尖收回的那一瞬,歲櫻突然抬頭。
【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在那行字的上面,是一個留聲機的圖案。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歲櫻轉身就往回跑,跑到他們走過來的路口,在陸霽塵剛剛寫了她名字的墻上。
粉色的底,黑色的字:【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有首有尾,收尾呼應。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
【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正如他們之間,她突然出現在他的生活里,打破了他的一成不變,攪亂了他的心如止水,成了他人生里最美麗的意外。
眼里薄薄水霧聚成了豆大的眼淚,砸下來的時候,陸霽塵從后面抱住她。
“我是不是已經轉正了?”
歲櫻扁了扁嘴,“你說呢?”
陸霽塵把她扳過來:“那備選名單呢,是不是可以撕了?”
到現在還記掛著那莫須有的一張白紙。
歲櫻紅著眼,指尖點在他胸口:“就算沒有備選名單,你也要時刻有危機意識,我可是很搶手的。”
是啊,太搶手了。
所以他認真又慎重地想了想:“看來得買條鏈子把你鎖起來。”
聽著很有情趣。
歲櫻抿嘴笑:“把鏈子換成紅色絲巾吧!”
“紅色絲巾?”
“對啊,”她把自己的手腕并在一起給他看:“這樣,”她又把兩手舉到頭頂,“還有這樣。”
所以,這就是她這樣一個新鮮刺激的年紀喜歡的新鮮與刺激嗎?
那雙看著她的眼里諱莫如深。
“喜歡這種?”
舉在頭頂的兩條還沒有放下來,并在一起的手腕就被他修長勁秀的手握住了。
心臟突突直跳,頻繁直眨的眼睛像是點頭似的。
陸霽塵一步步將她逼退到墻邊,被他單手扣住的手也抵在了她頭頂上方。
吻落下前,他問她:“上次你說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e world ——”
沒等他說完,歲櫻就踮腳親在了他唇上。
答案和她的雙腳一起落下:“Sun, Moon and You。”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