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入
電話那頭, 沈確還說了些什么,但陸霽塵沒有仔細聽,直到沈確喊他名字。
他才恍然回神:“什么?”
沈確說:“我下周五回去, 這兩天你問問她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我給她帶回去。”
陸霽塵說好。
電話掛斷, 陸霽塵在書桌前又坐了一會兒, 最后合上電腦走到床邊。
歲櫻整理床鋪的習慣和他略有不同,陸霽塵習慣將毯子平鋪在床尾,他從樓上搬下來的那晚, 這張被她蓋過的毯子是折疊成四方形放在床尾的。
陸霽塵將平鋪的毯子拽過來, 蓋過胸口,再雙手交疊壓于腹上。
房間里的氣息和樓上似乎略有不同,不知是不是因為女生住過, 有一種
類似柔軟
陸霽塵皺了皺眉, 閉眼。
盛夏的夜晚, 月亮斜掛, 像明眸皓齒明亮淡雅的美人,而閃爍不定的星星,更像是一個個淘
氣幼稚的小女孩。
翌日一早, 金黃色的光隨著地平線露出的一頂弧度而漫天鋪下。
陸霽塵今天起床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個小時, 沿著小區的橡膠跑道跑到上衣全部汗濕才回來。
這些天,歲櫻習慣在起床后給他發一條短信。
七點四十, 陸霽塵洗完澡回到房間,看了眼手機, 沒有消息。
八點二十, 他再度看了眼。
二十分鐘后,燒麥蒸好, 陸霽塵發了短信過去。
九點,依舊不見歲櫻回復,他去了樓上。
這是他住到樓下后,第一次在早上的時候敲歲櫻的門。
昨晚歲櫻因為興奮睡的晚了,好不容易養了六天早起的習慣功虧一簣。
連續的敲門聲讓她裹著毯子翻了好幾個身,本來還想蒙頭繼續睡的,兩手剛拽住毯角準備往上拉,眼睛突然一睜。
能來敲她門的除了陸霽塵,哪還會有第二個人。
從枕頭底下迅速摸出小鏡子照了照,又順了順頭發,最后又擺出一個她自己覺得挺美的一個睡姿。
“進來。”
陸霽塵沒有進去,連門把都沒有去碰,隔著門問她:“還沒起床?”
聽聲音有點嚴肅。
歲櫻勾著腦袋往門后看了眼,再摸出手機看一眼時間。
天吶,都九點多了!
她也不裝睡了,迅速坐起來,也不敢顛腳,拿起昨晚陸霽塵幫她立在床邊的拐杖。
結果門一開,門口沒人了。
“陸教授?”
聽到房間里的拐杖聲,陸霽塵可謂是大步穿過客廳回到了樓下。
昨晚他也是躺上床才后知后覺被她抱住的時候,她穿的是一條吊帶睡裙。而且樓上的房型和樓下的不一樣,衣帽間是獨立的,她如果換衣服肯定要出臥室。
歲櫻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早飯已經擺在了茶幾上,但還是不見他人。
想著他或許一次拿不了那么多又回了樓下,歲櫻兩手壓在膝蓋上,安靜地坐在沙發里等。
等了好半天,盤子里的燒麥都不見熱氣了,還不見他上來。
歲櫻給他打電話,結果卻聽他說已經吃過了。
在這之前的一日三餐,他都會和她一起吃的。
電話掛斷,歲櫻噘著嘴,氣鼓鼓地看著面前的燒麥和小米粥,還有放在小碗里的兩個已經剝了殼的茶葉蛋。
不和她一起吃拉倒,這么多年,她又不是沒一個人吃過飯。
早習慣了。
歲櫻一邊吃著昨天還覺得異常美味,今天就索然無味的燒麥,一邊看著空落落的客廳。
都說習慣養成需要二十一天,可她才在這個家里住了多久?
滿打滿算都不到兩個星期。
可她現在就已經開始不習慣了。
不習慣吃飯的時候對面沒有他。
不習慣在書房用功的時候抬眼看不見他。
歲櫻還在想著還有哪些不習慣的時候,腳步聲近了。
是陸霽塵。
他端著一盤切塊的哈密瓜進來。
歲櫻視線追著他繞過茶幾坐到自己身邊。
她今天穿的是淺灰色的兩件套運動裝,和他的運動長褲子是一樣的顏色,只有挨在一起時,才能看出細微的顏色差別。
“這么半天,一個燒麥都沒吃完?”
說完,陸霽塵用叉子叉了一塊哈密瓜到嘴里。
一日三餐后,他總會給她端來不同的水果,但他從來一塊都不吃。
“快點吃,都涼了。”
歲櫻這才收回視線,低“哦”一聲。
剛咬下一口燒麥到嘴里,聽見他問:“故意的?”
歲櫻腮幫子停住。
故意?
故意什么?
在她扭頭看他,疑惑的視線里,陸霽塵也回望她。
“不好吃?”
歲櫻無辜眨了眨眼,“不、不是。”
“那快吃。”
這人今天是怎么了?
又是問她問題,又是催她快吃。
歲櫻一邊動著腮頰,一邊側眼瞄他。
陸霽塵扭頭看著敞開門的臥室,從他的角度能看見整張床,雖然看不見窗簾是不是緊閉,但房間里的光線已經說明了一切。
“昨晚你說看到窗外有人影閃過?”
因他的話,歲櫻下意識看過去,在陸霽塵回過頭來的時候,歲櫻接到他眼神。
“哦,是有那么一團黑影,可、可能是我看錯了。”她笑得牽強,解釋說:“你不是也說了嘛,那是傻話,說不好是什么鳥飛了過去。”
還挺會編理由。
想起沈確說的那句:鬼都怕她
陸霽塵垂眸,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
在歲櫻茫然又心虛的視線里,他偏開臉,輕咳一聲說:“下次睡覺的時候,記得把窗簾拉上。”
那條灰藍色的窗簾很遮光,別說夜晚的黑影,就是白天陽光充足的情況下,也能遮住百分之九十的光亮。
歲櫻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連連點頭:“今晚我一定給拉上!”
昨晚她也拉上了。
但說謊的人,似乎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陸霽塵看著她說:“昨晚和你小叔通電話,他讓我問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歲櫻愣了愣:“他這么快就要回來了?”
見她滿眼的不可思議,陸霽塵失笑:“他走了都快兩個星期了,這還算快?”
快與不快是一個問題。
回來之后會不會把她從這里接走又是一個問題。
雖說自己已經成年,沈確也不是她的監護人,但他若真的要把她帶走,她該找出什么樣的理由拒絕?
這個問題困擾她到中午,歲櫻都沒能想出一個合適且讓人信服又反駁不了的理由。
午飯后,陸霽塵收拾碗筷去了樓下。
歲櫻把滿心的煩悶告訴了邱黎黎。
邱黎黎說:“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不就好了?”
歲櫻都不知道自己的看家本領是什么,一問——
“耍賴呀,你就賴著不走!”
歲櫻翻了個白眼:“你當我三歲小孩啊?”
邱黎黎笑:“在兩個你都喊叔叔的大男人面前,你不是三歲小孩是什么?”
說的好像是有那么點道理。
但歲櫻還是皺眉:“那樣的話,會不會惹他反感啊?”
“那可說不好。”
視頻里,邱黎黎見她一秒焉巴了的表情,又忙安慰她:“你也別把事情想的那么糟,也許你小叔見你在他家吃得好睡得香,讓你繼續留下來呢?”
這句話提醒了歲櫻,與其在這猜,還不如先探探小叔的口風。
因為時差,這個電話,歲櫻一直苦苦挨到晚上八點才打。
沈確還以為她是因為禮物的事給他打電話的。
“想好要什么了?”
有求于人的時候,姿態要放低。
歲櫻一臉乖巧:“我什么都不缺,小叔。”
沈確太了解她了。
總不至于為了說自己不缺禮物而特意給他打電話說一聲吧!
隔著電話,歲櫻看不見他嘴角意味深長的笑:“在我這就別賣關子了,說吧!”
當律師的是不是都是人精?
歲櫻“嗐”了聲:“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聽陸教授說你快回來了,給你打個電話問問。”
才怪!
不過沈確再了解她,也不至于是她肚子里的蛔蟲。
“別繞來繞去的了,有什么話就直說。”
直說自己想在陸霽塵這兒住到開學?
那不行。
她也是要面子的。
歲櫻嘿嘿笑:“我是想說,等你回來,我就跟你回家住。”
“跟我回家住?”沈確反應了兩秒:“你住我家?”
“對呀!你是我小叔,我不住你家住哪?”
理是這么個理,但是
他這新交的女朋友也說等回去以后住他那。
見他不說話,歲櫻嘴角偷笑:“還是說住你家不方便?”
沈確也不瞞著她:“我新交的女朋友,性子和你有幾分像,我怕你們處不來。”
還真被她猜中了。
歲櫻一副好說話的語氣:“沒事,你那房子不是三室一廳嗎,我不會打擾你們恩愛的!”
沈確:“”
歲櫻還說:“大不了我晚上戴耳機睡覺!”
沈確:“”
侄女住隔壁,然后他和女友在房間里
想想都覺得茍且。
“不行,”沈確斷然拒絕:“我給你重新租個房子住,再給你請個阿姨。”
就知道他會這么說。
歲櫻“哼”了聲:“真是有異性沒人性,我是那么不講理的人嗎,都沒住一起,你怎么就知道我和你女朋友處不好,也許我們能處成姐妹也說不定啊!”
姐妹?
那更不行了!
萬一真處成了姐妹,那還不把他的陳年往事一股腦倒出來?
“聽話,”沈確開始哄:“我這天天上班,家里也沒人,到時候誰照顧你,誰給你做飯?”
“你女朋友呀!”
沈確:“”
知道自己已經成功把他逼到懸崖邊,歲櫻調子一變,期期艾艾:“我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可憐。”
在沈確看來,她的確是可憐的。
母親走了,父親也忙于生意鮮少關心她,比他大五歲,在國外深造的哥哥就更別說了,一年到頭都回不來一次。
嘆氣之余,沈確聲音軟下來,問:“是在陸霽塵那住的不開心嗎?”
他發誓,他真的不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但凡歲櫻說自己在那邊住的不開心,他一定二話不說就把她接回自己那親力親為地照顧。
但是電話那邊說——
“陸教授對我很好,給我做飯給我買好吃的,還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我住,已經很多年沒人這么關心照顧過我了。”
聽得沈確鼻子一酸:“那你就繼續在他那住著。”
歲櫻“唔”了聲:“但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人家了,非親非故的”
沈確笑了聲:“我和他的交情在這擺著,沒事,我來跟他說。”
其實歲櫻最不放心的還是陸霽塵那邊。
“那萬一他不愿意呢?”
“他是個軟心腸,放心,這事交給我。”
歲櫻鼓了鼓腮幫子,把笑憋下去:“那你說的時候可別帶上我,我臉皮薄——”
“哎喲你可得了吧,”沈確一語撕破:“你不僅臉皮薄,你還怕鬼,是不是?”
歲櫻嘴角一僵:“怕、怕鬼?”
“你平時捉弄捉弄我也就算了,我臉皮厚無所謂,陸霽塵是真的臉皮薄,別回頭把人家弄的下不來臺,到時候沒人照顧你,我看你怎么辦!”
歲櫻:“”
“行了,我這正吃著飯呢——”
“等等,”歲櫻喊住他:“你把剛才的話說清楚,什么捉弄,我捉弄、捉弄他什么了?”
沈確笑著嘆氣:“還在這跟我裝?昨晚你是不是跟他說你怕鬼?”
歲櫻:“”
所以呢?
所以陸霽塵把自己撲他懷里這事也跟他說了?
沈確語氣無奈:“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捉弄他,但你剛剛也說了,人家把你照顧的體貼入微,所以你說你再做這些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歲櫻滿心的不確定:“其他的呢,他有沒有跟你說其他的?”
“他還能說什么,都說他臉皮薄了,聽我說你這是捉弄,半天沒說話。”沈確笑:“你個小丫頭也是能耐,還知道用眼淚做掩護。”
沈確已經笑出胸腔低震的聲音:“他竟然還信了!”
所以早上他不上樓跟她一起吃早飯是因為生氣?
問她是不是故意又沒再往下說是忍住不想發作?
整整一天都沒來樓上的書房是因為氣性還沒消?
歲櫻來不及跟沈確說了:“我還有事,掛了!”
內心又慌又亂,拐杖都差點拄不穩,如果不是怕他突然出現,歲櫻都想順著樓梯扶手滑下樓。
下了幾個臺階,歲櫻深吸幾口氣讓自己平靜,終于來到樓下。
看了眼斜對面緊閉的房間門,歲櫻又是幾個深呼吸。
走到臥室門口,她又連續撫了撫心口。
是先敲門再喊他陸叔叔,還是喊完陸叔叔再敲門呢?
為這丁點大的小事,歲櫻糾結了好一會兒,也就是這間隙,她發現門縫里沒有光漏出來。
難道睡了?
可是現在才九點不到。
穩妥起見,歲櫻象征性的喊了一聲“陸教授”。
尾音雖揚,但又細又小。
不見回應。
歲櫻輕輕擰下一絲聲音都沒有隙出的門把。
能從門縫里看見床,然后是灰藍色的床單
門縫漸漸敞開,床上的人一點一點盈滿她視線。
他應該洗過澡,身上穿的不再是白天那身運動裝,而是一件雅黑色的睡衣。
不知是不是絲質的布料,但床頭燈的光圈落在他身上,像是罩了一層涓涓流淌的銀河。
怕吵到他,歲櫻右腳都不敢全部落實到地上,代替左腳的拐杖更是不敢戳出一點聲音。
終于無聲地挪到了床里側。
目光從他的臉緩緩移到他腹前,修長勁秀的四根手指撐在打開的書封與底頁,隱在書頁里看不見的大拇指也在歲櫻的腦海里有了具象。
順著那本哲學類的書脊,視線再往下。
目光一頓,歲櫻條件反射地別開視線。
睡衣熨帖出男人獨有的特征,讓人只一眼就浮想聯翩、臉紅心跳。
但又忍不住再去瞧第二眼、第三眼
每一個輕微眨眼的動作都把她不安分的小心思往外勾出一點。
匯聚成河,失陷、發緊
輕點
“咔噠”一聲響, 讓陸霽塵眉心一擰。
睜開眼的前一秒,他捕捉到了一束黑影,一閃而過。
陸霽塵撐著床墊起身, 但他沒有下床, 坐正的同時盯著門后的方向。
昏黃的光線里, 他眼角微瞇, 眸色微深。
剛剛一閃而過的影子不是視覺上的會錯,因為他聽到了拐杖落地的悶響。
這么晚了,她進他房里做什么, 進來沒有喊醒他又離開的原因又是什么?
視線從門后收回, 陸霽塵環視房間一圈,最后看向對面的書桌。
似乎和他上床前沒有什么異樣。
一個天花板之隔,歲櫻幾乎是倉皇逃出陸霽塵房間的。
她站在樓梯口, 壓在扶手上的手緊張到黏出了汗。
大口吸進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后, 慌張變成了后怕。
剛剛拐杖戳出聲音, 不知有沒有把他吵醒, 可她不敢回頭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聽樓下的動靜。
可是半天過去,一點聲音都沒有。
應該是沒醒。
歲櫻松出一口氣。
回到房間, 歲櫻又想起那幕讓她心跳差點失頻的畫面。
揮之不去, 必須要找點事情做來分散注意力。
歲櫻給邱黎黎發消息:【那個網站現在還能看嗎?】
很快,邱黎黎給她發來一個網址, 后面跟著一句叮囑:【大晚上的看這個,你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歲櫻已經期待的像懷揣了只兔子:【那你之前晚上看, 不是說很爽?】
邱黎黎:【有小玩具才行啊, 沒有的話那就是遭罪。】
小玩具?
反應遲緩間,邱黎黎又給她發了一個賤兮兮的表情包:【過兩天讓你體驗一把!】
體驗什么?
歲櫻還想再問, 但是她更迫不及待地點進那個網址
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身形和陸霽塵相似的,歲櫻盡量忽視男主的臉,然后代入自己
如邱黎黎所說,的確是夠遭罪的。
重點是,生理上遭罪,心理卻欲罷不能,看完一個還想看,可是那些男主脫了衣服后身上的肌肉太過兇猛。
她不喜歡,她更喜歡精瘦一點的男人,最好是看不出溝壑但摸起來又硬邦邦的。
歲櫻回想陸霽塵穿著白襯衫的身形,看著也是瘦瘦的,就是不知道脫掉那層束縛是什么樣的
時間很快就到了下半夜。
歲櫻還在一個個地找著符合她審美的男主,可惜硬件不給力,幾次低電量的提醒后,右上角的紅色幾乎都要消失不見了。
雖然歲櫻看的是無聲漫畫,可終歸不是能拿到明面上的東西,所以這幾個小時,她都是蒙在毯子里看的,有限又封閉的空間里,只一會兒就呼吸不暢,她也不嫌麻煩,看一會兒就會探出腦袋讓自己呼吸一下清涼的空氣。
但是現在手機即將自動關燈,偏偏充電線不夠長。
歲櫻可惜一聲,意猶未盡地將手機充上電放到床頭柜上。
以為會翻來覆去睡不著,可惜沒有。
歲櫻平靜地看著天花板,一邊回憶著在樓下看到的特征輪廓,一邊在腦海里試想堅石更時的大概尺寸。
想象太過虛擬,歲櫻抬起手,用中指和大拇指比出最長的距離,她以前用尺子量過,大約是21厘米。
那她呢?
能完全容納這一長度嗎?
歲櫻閉上眼,想象著他俯身于上的畫面。
會握住她顫抖的膝蓋嗎?
會掐住她脆弱的細頸嗎?
會喊她什么?
又會讓她喊他什么呢?
“哥哥”還是讓她有點不適的“daddy”?
濕滑感加重,她蜷了蜷腳趾,屈膝,涼風隙進腿間,卷走毯子里的燥熱,也讓她整個人
瑟縮了兩下。
凌晨兩點,浴室里傳來水聲。
歲櫻坐在花傘下,嘆氣。
終于明白小說里的男主為什么會半夜沖涼水澡了。
不過她不需要身體上的冷靜,她只想沖掉某處不舒服的濕滑
神清氣爽后,聞著和他身上相差無幾的柚子香,一陣安心的舒適。
一直睡到翌日早上八點,被她自己睡前定的鬧鐘吵醒。
盡管眼皮硬的睜不開,但歲櫻還是強撐著起床。
一來是想確定陸霽塵對她的氣性有沒有消,二來她下巴那兒有鈍痛感,不知是不是冒了個痘痘。
巴掌大的小鏡子里一照,果然。
下巴正中間紅了半個指甲蓋大的一塊,有點硬,一碰就忍不住“嘶”上一聲。
明天中午就要去見他家長了,今天臉上爆痘,這不是存心讓她沒臉見人嗎?
她噘著可憐兮兮的嘴巴,拔掉充電線,給陸霽塵發了一個起床打哈欠的表情。
歲櫻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不僅早飯擺在了茶幾上,陸霽塵也靠坐在沙發里。
這是已經消氣,在等著和她一起吃早餐嗎?
迎面接住他視線,歲櫻眉眼和嘴角一彎:“早啊陸教授!”
“早。”
陸霽塵視線追著她腋下的拐杖,等到她坐下后,他才開口說第二句。
“昨晚睡的好嗎?”
茶葉蛋又剝好了,歲櫻捏了一個到手里:“挺好的,你呢?”
因她扭頭看過來,陸霽塵微微皺眉:“下巴怎么了?”
“起了個痘痘,”歲櫻只敢用指尖點了點旁邊:“洗臉的時候碰到,差點把我眼淚都疼出來了。”
陸霽塵說:“樓下有紅霉素軟膏,吃完飯我給你拿上來。”
看來是真的消氣了,都開始關心她的痘痘了。
雖說歲櫻心里暖暖的,可她剛剛從衛生間里出來的時候,他抱胸看她的眼神和平時不太一樣。
是等著她自首嗎?
歲櫻不敢掉以輕心。
她又開始喊“陸叔叔”了,“昨天小叔給我打電話,兇了我一頓。”
“兇你?”陸霽塵歪頭看她:“好好的,兇你做什么?”
歲櫻低頭看著手里的茶葉蛋,“就那天晚上嘛”
她聲音低低的,帶著已經認識到自己錯誤的羞愧,說:“我不該捉弄你。”
說完,她抬頭看他一眼,只一眼,又忙把臉低下:“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一時起了玩心。”
玩心挺重,演技也挺好。
眼淚說流就流。
陸霽塵頗為無奈:“要我怎么說你好。”
“我知道錯了,”歲櫻抬著眼皮瞄了瞄他:“其實我昨晚就想跟你道歉了,但是你在睡覺。”
陸霽塵眼角微瞇:“昨晚你去樓下了?”
歲櫻點頭:“看你睡的那么香,我就沒叫醒你。”
旁邊傳來低低一聲笑音。
歲櫻怔怔抬頭:“你笑什么呀?”
陸霽塵搖頭說沒什么:“下次記得敲門。”
歲櫻咕噥著解釋:“我喊你了,但你沒聽見。”
這件聽完解釋才覺得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其實擾了陸霽塵半宿。
細細想來,也怪他多慮了。
她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陸霽塵輕咳一聲,催促:“快點吃吧,要涼了。”
飯后,陸霽塵去樓下拿了紅霉素軟膏和棉簽上來。
“涂抹至吸收,痘痘會消得快一些。”
對于一個經常使用護膚品的女孩子來說,【涂抹至吸收】那就等同于【按摩】。
歲櫻后怕地直往后縮:“我還是不用了。”
飯前她是碰到才會疼,結果吃飯的時候發現,連咬東西都會拉扯出痛感。
雖說歲櫻不是一個疼痛體質的人,但痘痘不一樣,特別是紅腫階段,那種疼真的很要命。
當然,她的害怕,陸霽塵都看在眼里。
“是怕自己下不去手?”
自己下手和別人下手,疼都在她身上。
等等!
如果她點頭,那他是不是就會幫她?
小心思剛萌芽還沒出土,陸霽塵就朝沙發那兒抬了抬下巴:“去坐著,我幫你涂。”
這算是心靈感應嗎?
歲櫻懷揣著小激動聽話地坐過去,同時把臉仰起來:“你輕一點哦,我皮膚嬌嫩著呢!”
不僅嬌嫩,還嬌氣。
陸霽塵失笑,擰開軟膏蓋子,撕開單獨包裝的消毒棉簽抽出一根。
歲櫻沒用過紅霉素藥膏,眼看他擠出半透明膏體,她皺眉:“這個不會像碘酒那樣燒皮膚吧?”
“不會。”
結果棉簽剛一碰到她紅腫上方細小的絨毛,歲櫻就觸電似往后一縮。
惹得陸霽塵輕笑:“我還沒開始涂呢。”
剛剛那一下瑟縮的確是她身體下意識的動作,歲櫻抬手做出一個暫停的動作,“等等,我先冷靜一下。”
她撫著心口,幾個深呼吸后,再度仰起臉,往他面前湊近。
“開始吧。”那語氣,頗有幾分視死如歸上戰場的架勢。
陸霽塵手里的棉簽往她下巴靠近:“放心,我輕點,不會弄疼你。”
我輕點
不會弄疼你
他俯身在上的時候,也會用這么溫柔的聲音安慰她嗎?
如果可以,歲櫻更希望他聲音溫柔,動作粗暴
擔心她再把臉往后縮,陸霽塵伸手,本想捏住她下巴,又怕她的疼痛感已經漫及整個下巴,最后,他用手掌托住她臉。
雖然只是輕輕托住,沒有任何肌膚的摩挲,可歲櫻還是能清楚感覺到他掌心和指腹的細膩。
她甚至岌岌可危地在想,被這雙手掌住柔軟的兩杯白雪時,會是什么樣的感覺?
會如那些畫面里,戰栗到仰起細頸嗎?
手里蘸著軟膏的棉簽已經碰觸到那片紅腫,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陸霽塵跟她說:“這段時間,飲食要忌口,腥辣刺激的都不要吃。”
從他身體里沖出的活力又生機的浩浩蕩蕩,會是什么味道,聽說是澀澀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下巴那兒傳來的絲癢,像小小的電流滲入她皮膚,再蕩進她骨頭。
酥酥麻麻的。
不疼,還有一點舒服。
“好了。”
歲櫻回過神來:“這么快?”
“都不及你指甲大。”陸霽塵擰上藥膏的蓋子,將棉簽丟進垃圾桶。
知道她咀嚼的動作會拉扯下巴,陸霽塵起身:“我去給你榨點橙汁。”
看著他的背影,歲櫻摸了摸剛剛被他托在掌心里的臉頰。
余溫好像還在。
不知這藥膏是干了就可以涂,還是一天五六次?
歲櫻拿起軟管一看。
好可惜,一天才兩次。
樓下廚房的榨汁機在工作,趁著這間隙,陸霽塵給爺爺打了一個電話,說明天會帶歲櫻過去吃飯,也說她不能吃腥辣刺激的食物,但他只說是因為腳傷忌口,沒有提痘痘這件事。
畢竟在很多長輩眼里,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提及,或許會落一個‘矯情’或‘嬌氣’的印象。
歲櫻也深知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所以當天晚上她為了讓自己睡一個不被打擾的美容覺,把手機放在了客廳里充電,回房間前,她特意給陸霽塵發了一條短信,讓他明早七點半喊她起床。
陸霽塵問:【你手機呢?】
可惜等他短信發來,歲櫻已經回房間了。
二十分鐘后,陸霽塵來到樓上。
看見沙發扶手上的手機,他略有不解,但也只是看了一眼緊閉的臥室門,沒有去深究原因。
翌日,陸霽塵像往常一樣,早起晨跑,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兩盒云餃,是生的,需要自己回來下水煮。
洗去一身的濕汗從衛生間出來,時間剛七點。
搬到樓下后,陸霽塵的起床時間不知怎的,自發的提前了一個小時。
趁著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去了院子里,給需要澆水的花草澆了水,還擦拭了窗戶的外層玻璃,最后掐著點去了樓上。
三聲敲門聲之后,他喊了一聲“歲櫻”,不見回應,他又大了幾度聲調又喊了一遍。
臥室門厚重,但周遭安靜,能聽見房間里隱隱的起床氣。
歲櫻已經忘了自己的手機放在了客廳里,閉著眼幾度摸索沒摸到。
就在陸霽塵再度抬頭去敲門的時候,“啊”的一聲慘叫傳來。
來不及深想,陸霽塵擰門進去。
視線剛掃過空蕩蕩的床,就見歲櫻裹在毯子‘睡’在床邊的地上。
短暫的怔愣被歲櫻軟乎乎的哀叫聲打斷,他大步走過去,連人帶毯子從地上抱起來。
想起她從沙發滾下去的那次,陸霽塵嘴角有笑:“這么寬的床也能滾下來?”
歲櫻也被突然騰空的身體和托舉她的手臂力量嚇到,但所有的驚嚇都在看清他的臉而一瞬變成驚喜。
但她還是語露委屈:“我找手機來著,沒留神。”
“手機不是被你放在客廳充電了?”陸霽塵單膝跪床,盡量把她放到床中央:“摔到腳沒有?”
歲櫻搖頭:“那倒沒有。”
沒有就好。
陸霽塵站在床邊:“是現在起床嗎?”
“那當然啦,中午要去你爺爺那邊吃午飯嘛,”因為翻身,毯子裹在她身上,好似一個蟬蛹,她扭著身子坐起來:“不然我干嘛把手機放在外面。”
她的隨口,解釋了昨晚陸霽塵的疑惑。
“這倒是個不會影響睡眠的好辦法,”陸霽塵笑著說:“起床吧,今早吃云餃。”
走到門口,歲櫻喊住他:“陸教授,可以給我調一碟蘸醋嗎,謝謝。”
陸霽塵應她一聲好,隨手關門。
歲櫻忙從枕頭下摸出小鏡子照她的下巴。
紅腫真的消了很多,到時候涂點遮瑕膏應該能完美遮住。
手工的鮮肉餡云餃很香,蘸著醋汁,味道更是絕佳。
即便歲櫻分心去想要怎么把老人家哄得高興,也完全遮不住口腔里的一場盛宴。
但讓歲櫻沒想到的是,飯后陸霽塵給她端來一杯鮮榨的火龍果汁后,竟然去了書房。
“我們幾點走呀?”歲櫻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十點這樣。”
歲櫻低頭看一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四十分鐘,時間應該很充裕。
她去了衣帽間,拿了貼身的內衣,還有那條他給她選的橙黃色背心連衣裙。
出門前洗澡洗頭發,這對于女生還說,多是用于出席重要的場合見重要的人才會有的隆重。
雖說洗澡的時候貼面膜不好,妝前貼面膜也不好,但為了節省時間和讓妝容更加服帖,歲櫻都破了例。
最浪費時間的就是她的頭發。
眼看都快九點半了,她頭發還沒有吹干,可她還沒化妝呢!
虛掩的書房門外,有人影閃過。
陸霽塵看過去一眼。
一門之隔,他早就聽見了外面的所有動靜。
又是水聲又是吹風機的轟轟聲。
他皺眉,不是因為被打擾,而是想不通,她一大早怎么這么忙活。
這幾天,歲櫻已經只用一個拐杖走路了,習慣下來,她熟練了很多,走路的速度幾乎不差正常人。
拿著化妝包回到衛生間,歲櫻開始迅速又仔細地給臉部上妝。
見家長和見朋友化的妝肯定不一樣,雖然清透看不出妝感不是一件易事,但難不倒她。
上了薄薄一層粉底后再上一層薄薄的定妝粉,18色的眼影盤,她用了粉色系打底,咖色作眼線,然后再用小刷子暈染開,最后將睫毛卷翹涂上睫毛膏。
天生一雙野生眉,幾乎不用動,只需在眉尾挑長一丟丟。
最后將蜜桃色的唇釉涂在指尖點在唇上,幾下輕抿,自然又不著痕跡。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眉梢一挑。
完美。
但是不完美的是她的頭發。
因為今天穿的裙子是可愛慵懶風,所以她就想編一個甜美的魚骨辮,偏偏編辮子是她的弱項。
幾次失敗后,她給邱黎黎打視頻電話。
“我都給你編三年了,你到現在還不會?”邱黎黎簡直震驚。
真學會了,哪還需要她給她編三年。
歲櫻手都抬得酸了:“你快點說,我沒多少時間了。”
邱黎黎嘆氣:“先在后腦勺扎一個低馬尾,然后分成兩份,用食指勾出右邊外側的一小縷和左邊的合一起,左邊也是勾外側的一小縷頭發和右邊頭發合在一起。”
她說一步,歲櫻做一步。
“勾,對,繼續勾,勾到最后用小皮筋收尾。”
收了尾,歲櫻扭頭對著鏡子照了照:“你教的什么呀,丑死了!”
“是你的手法有問題,不是我教的有問題,你把手機拿起來我看看。”
邱黎黎一看就知道她錯在哪兒了:“你每勾完一個是不是沒有拉緊?”
歲櫻朝她嚷:“你也沒說要拉緊呀!”
邱黎黎想翻白眼:“我哪次給你編的時候沒拉緊?是你沒——”
她話突然一頓,歲櫻低頭朝手機看過去,見她擠眉又弄眼。
歲櫻反應兩秒,扭頭,看見陸霽塵倚著門邊,雙手插兜,嘴角掛笑,一副聽著八卦看好戲的悠哉模樣。
歲櫻滿心委屈,忍不住咕噥他:“有什么好看的。”
陸霽塵看著她那有松有緊算不上好看的小辮子,問:“要不要幫忙?”
溫柔
歲櫻完全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編辮子, 還是這種魚骨辮,但和之前邱黎黎給她編的又不太一樣,不是低在后頸的, 而是高束在后腦勺上方的。
歲櫻一邊用手摸著一邊不解地看他:“你從哪學來的?”
陸霽塵略做思索:“開始是自學, 后來也看了視頻。”
他一個男人, 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學編辮子?
雖然歲櫻已經踢翻了一個醋桶, 但她還是故作風輕云淡:“為女朋友學的?”
陸霽塵失笑一聲說不是:“是我姐姐家的孩子。”
原來是親侄女呀!
歲櫻低下頭,嘴角偷偷往兩邊翹。
回衣帽間拿包的時候,歲櫻又仔細地照了照鏡子。
一如既往的漂亮,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腳, 但是沒關系,單足站立的丹頂鶴,不也照樣讓人驚嘆一聲優雅嗎?
優雅
歲櫻意識到自己今天的穿著和打扮除了可愛絕無半分優雅的時候, 車子已經駛出了小區。
從長輩的角度來想, 肯定是希望男女雙方年齡相當, 氣質相配。
可她呢, 光想著漂亮漂亮再漂亮,竟然忘了自己和他的年齡差。
歲櫻瞥向旁邊人,依舊出門必備的白襯衫, 但是他今天穿的這件是很有造型的雙領, 胸口也是隱形的雙口袋,袖子挽到手肘, 很有力量感的手腕上,戴著一塊淺藍表盤銀色表帶的手表。
優雅的是這位才對。
如今再看自己, 歲櫻只覺得幼稚的好像高中生一樣!
旁邊傳來重重一聲嘆息。
陸霽塵扭頭看她一眼:“怎么了?”
總不能說她剛剛那聲嘆息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戀愛腦而給出的嫌棄和無奈吧!
所以除了搖頭, 她還能說什么呢?
但是她特別會自我安慰。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說,任何一個陷入單相思的女孩子, 肯定都會像她一樣,瘋狂希望自己的每一處都能入對方的審美。
當然,這需要對方的肯定,哪怕一個眼神、一句話。
車子在紅燈的斑馬線前停下。
歲櫻扭頭看他:“陸教授,我今天好看嗎?”
陸霽塵回望她,目光在她臉上短暫定格一秒,“挺好看的。”
又和上次幫她選裙子的時候說的一樣,好看的前面非要加一個“挺”字。
歲櫻不依不饒:“那到底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想著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喜歡被夸贊,陸霽塵點頭:“好看。”
明明是隨了她的意,但陸霽塵卻沒從她臉上看見一絲開心的表情。
紅燈變綠燈,陸霽塵松開剎車輕踩油門。
但還是不忘問她:“怎么了這是?”
歲櫻一點也沒藏著掖著:“感覺你回答的一點都不真誠。”
準確來說,好看二字完全就是被她逼著說出來的。
陸霽塵從未有過琢磨女孩子心思的經歷。
他眉心略蹙,問出不解:“那要怎么回答才顯得真誠?”
“當然是具體描述啦!”
陸霽塵笑:“那你小叔平時都是怎么夸你的?”
盡管歲櫻對自己的長相一直都很自信,但沈確夸她的那些詞都太過浮夸。
歲櫻把嘴角的笑抿下去,用著自己想聽的詞,學著沈確的語氣:“哎呀,我們小櫻今天怎么這么漂亮,這小裙子穿的,轉個身給叔叔看看!”
她說的時候一直在觀察陸霽塵的表情。
先是眉心略緊,繼而偏臉看向后視鏡,臉轉回來的時候,嘴角笑痕還在。
這是在笑她剛剛模仿沈確的語氣,還是笑她用的那些詞幼稚又毫無新意?
這可不能怪她,這么短的時間,她哪里能想出優美又有新意的形容詞。
歲櫻不管他到底笑什么:“陸教授,該你了。”
陸霽塵回望她一眼,“我什么?”
“復述一遍呀!”
剛剛那句話,除了【我們小櫻】四個字是歲櫻想聽的,其他都可有可無。
不知他是不是因為在心里默默念了剛剛那一句,歲櫻聽見他喉嚨里溢出的一聲低笑。
他說:“我學不來你小叔說話時的那種語氣。”
沒個正形不說,還有些混不吝。
可歲櫻想聽呀。
“小氣,”她控訴:“我每天小叔小叔地喊你,現在聽你夸我一句都這么難。”
她抱胸,氣鼓鼓的像停住尾巴瞪人的小金魚。
即便這樣,陸霽塵也沒有隨她的愿,只說:“真的挺好看的。”
難道在他的語言里,【挺好看】等同于【好看】?
一番自我攻略后,歲櫻心情變好。
“行吧,看在你剛剛語氣那么真摯的份上,今天就不為難你了。”
握著方向盤的手轉了半圈,車子駛入一條小道。
陸霽塵目視前方,嘴角是陽光與干凈的笑:“那謝謝我們小櫻了。”
所有的表情都一瞬凝滯,歲櫻扭頭看他。
她沒聽錯吧?
他剛剛說【我們小櫻】?
她那么想聽他說的一句話,竟然在她已經不再期待,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聽到。
都來不及捕捉到他說這四個字時的表情,更別說他當時的語氣了。
耳邊只剩余音一個【櫻】。
飄飄蕩蕩、久久散不開
車子不知什么時候駛入小區,最后在一棟很有年頭的別墅前停下。
電子手剎的聲音讓歲櫻回過神來,她看向車窗外幾乎被沿壁藤爬滿整墻,都要看不到外墻顏色的房子:“是這棟嗎?”
陸霽塵點頭:“你先坐著,我去把拐杖拿下來。”
出門的時候,陸霽塵是想讓她坐輪椅的,但歲櫻不要,說是面對長輩,她坐在輪椅上會顯得不尊重。
年紀不大,顧忌的東西倒是不少。
想著今天也沒有什么路要走,陸霽塵也隨著她。
老式的房子,老式的鎖。
陸霽塵用鑰匙開了封閉式鐵門上的鎖眼,“有門檻,慢點。”
歲櫻把其中一個拐杖給他:“我用一個就行了。”
別墅從外看雖然老舊,但庭院里卻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白墻黛瓦,微風拂過,沿墻栽種的一圈常青竹,搖曳出竹影。
陸霽塵走在歲櫻左前方領路,內廳大門近在眼前,陸霽塵領她避開臺階從坡道走。
到了門口,陸霽塵在前面敲門,歲櫻在他身后,把握著拐杖的手心里的汗蹭到另只手的手臂上。
門開,是一位五十多的中年女人。
“陸老師回來啦!”
歲櫻聽他喊王阿姨,便也跟著喊了一聲。
對方滿臉笑意地看著她:“是歲櫻吧,快進來快進來。”
一進客廳,歲櫻就聞到了醇厚圓潤的一種香味,類似檀香,但卻沒有聞到辛辣和腥味,反倒有溫暖細膩的奶香的香甜。
陸霽塵領著歲櫻到沙發前:“你先坐一會兒,爺爺應該在書房,我去看看。”
第一次上門哪有讓長輩出來見她的道理。
歲櫻揪著他腰間的一點布料:“我跟你一起吧!”
陸霽塵點頭:“好。”
書房在一樓,陸霽塵站在門口敲了兩下門,里面傳來洪鐘般的沉音:“進來。”
陸霽塵早已習慣爺爺這種看似嚴肅,但兩句話一說就會帶出笑意的聲音。
但歲櫻不一樣,剛剛傳進她耳朵里的兩個字,裹挾著冷意,像冬日凝結的寒霜,讓她手心一秒冒出冷汗。
歲櫻拽著陸霽塵身后的襯衫,小心晃了晃:“真的是爺爺讓我來的嗎?”
陸霽塵扭頭看她,見她臉上有恐慌,他轉過身來,聲音帶著安撫的笑意:“當然。”
歲櫻抿了抿緊張的唇,又問:“那我等下是喊陸爺爺,還是陸教授?”
“喊爺爺就好——”
尾音剛落,緊閉的房門從里面打開。
還揪著陸霽塵一點襯衫布料的手一秒就松開了。
在陸霽塵轉回身,還沒來及開口的時候,身后傳來戰戰兢兢、又吞吞吐吐的一聲——
“陸、陸老、老教授”
老爺子先是一怔,轉而笑出一陣爽朗。
陸霽塵也被她這一稱呼聽的垂眸失笑,他往一邊站,讓爺爺看清他身后站的這位,整天毛手毛腳喜歡捉弄人,卻也會在長輩面前露出膽怯的小女孩。
“爺爺,她就是沈確的侄女——”
“歲歲櫻花樹樹春,”老爺子雖然兩鬢已經斑白,可眸光卻依舊明亮有神,笑吟吟地喊出她的名字:“歲櫻。”
天吶,教授就是教授,竟然一語道破她名字的出處。
歲櫻震驚了兩秒鐘:“爺爺,您真厲害!”
老爺子朝外招手:“走,咱們去客廳坐著。”
陸霽塵隨手將門帶上后,去了廚房。
見王阿姨正在準備水果,他笑了笑,轉身。
客廳是精致古雅的中式沙發,一組三人位,一組雙人位,還有兩個單人位。
老爺子在雙人位前坐下后,招呼歲櫻坐在他旁邊。
說是旁邊,其實兩人中間還隔著一個置物炕機,上面擺著一副未殺出結果的象棋棋盤。
陸霽塵走過來,在另一邊的單人位坐下。
“爺爺,我媽今天不在家嗎?”
媽媽?
歲櫻聽得心臟一抖。
陸霽塵只說來他爺爺這,從來都沒提及他媽媽也在。
“巧了,”老爺子說:“就你回來前二十分鐘,你姐姐帶著雨璇過來,把她喊走了。”
這又冒出了兩個新人物:姐姐、yu xuan 。
陸霽塵上面還有位姐姐,歲櫻從沈確那兒聽說過,但是yu xuan
女孩名。
是他姐姐家的小孩?
讓他特意從網上學編辮子的小侄女?
那中午她們是不是都會回來一起吃飯?
一位大學教授,一位教育局副局長,還有一位不知多大年紀,也不知好不好相處的小女孩。
天啊,這簡直是三員大將啊!
早知道,她說什么也不會來!
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一陣噼里啪啦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咔噠”一聲,門鎖開了。
“太姥爺,太姥爺,你看外婆給我買了什么!”
一個四五歲大,穿著白色棉質裙,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跑過來。
就在老爺子朝她伸手,說外婆又給你買了什么寶貝的時候,小女孩雙腳定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歲櫻。
“你是誰呀?”
“她呀,”老爺子笑著介紹:“她就是我昨天電話里跟你說的,今天會來做客的姐姐。”
等老爺子一說完,歲櫻就笑著同她招手:“你好呀,我叫歲櫻。”
就在這時,一個留著利落短發的女人挽著一個盤著發髻的女人走過來。
光是看長相就能看出是一家人。
歲櫻幾乎是同時和陸霽塵站了起來。
“媽、姐。”
歲櫻雖然站了起來,但突如其來,一時不知該怎么稱呼。
按理說,她喊陸霽塵叔叔,那就應該喊他姐姐阿姨,喊他母親奶奶。
可是一想到自己對陸霽塵的心思
姐姐對阿姨。
婆婆對奶奶。
歲櫻:“”
這要是喊了,以后可怎么改口?
咬唇糾結間,對面傳來一聲溫和的聲音——
“歲櫻吧?”
是陸霽塵的母親施蓉。
好在歲櫻反應快,輕輕一個頷首,喊她:“施教授。”
施蓉朝她壓了壓手:“快坐吧,就當在自己家一樣,不用這么拘謹。”
她唇上涂的口紅顏色是沒有絲毫攻擊力的豆沙色,說話聲也溫溫柔柔帶著笑,讓歲櫻心里的忐忑減輕了不少。
但是站她旁邊的女人
歲櫻被她略帶打量的眼神看得后脊生出涼意,本就猶豫喊不出口的一聲阿姨立刻改成喊:“陸副局長好。”
陸霽漣天生一副清冷的相貌,因為這一聲正經的稱呼而笑出一聲隨和:“在家就不用這么喊的這么正式了。”
王阿姨端來切好的橙子和洗干凈的葡萄,還有切成三角塊連著皮的西瓜。
其中一盤水果放在歲櫻旁邊炕幾上的時候,陸霽塵看見她又頷首微笑:“謝謝王阿姨。”
她的拘謹和不安似乎一點都沒有減少。
“雨璇。”
陸霽塵把平時愛嘰嘰喳喳,但今天也因為有客人的到來而收斂的小侄女喊到身邊。
“外婆給你買的玩具,就是這個嗎?”
江雨璇抱著快有她半個人高的粉色盒子,點頭:“對,我想要很久了,是梳妝發飾盒,舅舅,你要和我一起玩嗎?”
陸霽塵雙手握住她小小的肩膀,彎腰低聲和她說:“坐在太姥爺旁邊的歲櫻姐姐和你一樣,也是一個特別愛美的小女生,但是她初次過來不好意思和你說話,你要不要主動邀請她和你一起玩?”
剛剛江雨璇已經注意到歲櫻的腳了,她悄咪咪地問:“舅舅,她的腳怎么了,為什么綁那么厚的紗布?”
“因為頑皮摔倒了,”陸霽塵說:“綁紗布是為了更快的康復。”
江雨璇點頭,悄悄回頭看了眼,再回頭:“那我現在過去找她可以嗎?”
陸霽塵揉揉她的腦袋:“去吧。”
江雨璇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或許是因為今天家長都在,又或許是和歲櫻第一次見面,她轉身跑到歲櫻面前的時候,說的話是一本正經的調子:“歲櫻姐姐,你有興趣和我一起玩這個首飾盒嗎?”
見她把都快比她高的盒子遞過來,歲櫻忙伸手接住:“好漂亮呀,里面都有什么呀?”
盒子打開,江雨璇說:“你看!”
“哇!”歲櫻笑出了聲:“這么多的戒指呀!”
“對呀!還有發夾,上面有小西瓜,小櫻桃,星星和月亮都有!”
歲櫻拿起一個:“這是什么呀?”
“這叫耳掛,是公主參加一些重要的場合才會戴的,”江雨璇拿起那個粉藍色的耳掛往自己耳朵上比劃:“是不是很好看?”
接著,她悄咪咪地問:“你喜歡嗎?”
歲櫻點頭:“喜歡呀,我也有一個化妝盒,但是里面的東西沒有你多,更沒有你的好看!”
江雨璇低頭在琳瑯的盒子里看了看,最后選了一個卡通小貓的戒指:“這個送你!”
歲櫻用掌心接住:“今天姐姐不知你在這里,下次,下次姐姐過來,到時候也送你一個漂亮的禮物,好不好?”
江雨璇似乎很糾結,皺著眉頭:“但是我媽媽不讓我收別人的禮物。”
歲櫻哄小孩也很有自己的一套:“但是你今天也送我禮物了呀,所以我們是禮物交換,媽媽知道了也沒事。”
江雨璇卻沒有干脆地說好,眉心比剛剛擰的更深了:“還是不要了,媽媽知道了會生氣的。”
歲櫻大約能感受到她的家教,“這樣,到時候姐姐手工做一個給你,手工禮物,這樣行不行?”
江雨璇頓時就亮了:“真的嗎,那你下次什么時候來?”
“下次啊”歲櫻余光往對面正在和姐姐聊天的陸霽塵看了眼:“我也不太確定,等回去以后我問問你舅舅,如果我來不了的話,就讓你舅舅帶給你,好不好?”
江雨璇又是一秒失落:“好吧”
“怎么了呀,”歲櫻歪頭看她又是低頭又是噘嘴的表情:“還是說我們小雨璇希望姐姐可以把禮物親手給你?”
江雨璇抬頭看她,點了點頭。
陸霽塵雖然在和陸霽漣聊天,但也總會在說話之余往對面看一眼。
剛剛是耳語,現在又拉鉤,他無聲失笑 。
陸霽漣坐他旁邊的單人位上,看見他嘴角掛著清淺的笑,她目光偏過去。
“怎么樣,和一個小姑娘住一塊,還習慣嗎?”
陸霽塵視線收回:“還好。”
陸霽漣也認識沈確,交往不多,了解不深,也不知自己弟弟這頗為內斂的性子怎么就和一個外表看著極為張揚的人深交十多年。
“不是沈確的親侄女吧?”陸霽漣問。
陸霽塵點頭,解釋其中的關系:“是他姐夫哥哥家的小孩。”
陸霽漣笑:“繞的還挺遠的。”
“但是和他關系很近,”陸霽塵再度看過去一眼:“不輸親侄女。”
一挺
午飯吃的很愉快, 江雨璇鉚足了待客之道,時不時給歲櫻夾菜,夾到碗里的時候, 還不忘說一句:“歲櫻姐姐, 你嘗嘗這個, 歲櫻姐姐, 你再嘗嘗這個”
今天的菜只有一道帶了微辣,是特地為江雨璇做的孜然羊肉。
眼看她又夾了一塊羊肉到歲櫻碗里,陸霽塵也隨之夾了一塊西藍花蓋住那塊孜然羊肉, 并說:“雨璇, 姐姐也會有自己愛吃和不愛吃的東西,所以你只要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小孩的心思淺,聽舅舅這么一說, 立馬問:“歲櫻姐姐, 我給你夾的菜里有你不愛吃的嗎?”
歲櫻知道陸霽塵只是不想她吃辣才會那么說。
“姐姐不挑食, 什么都愛吃, 你看。”她一塊西藍花配一塊羊肉,都放進嘴里。
江雨璇坐在陸霽塵和歲櫻之間,她扭頭, 滿臉的沾沾自喜:“舅舅, 你看,歲櫻姐姐都說她喜歡吃了!”
陸霽塵頗為無奈:“但是接下來你不要再幫姐姐夾了, 讓她自己來,好不好?”
江雨璇噘嘴卻也答應:“好吧。”
老爺子飯碗放下, 陸霽漣自然而然地拿起, 給他盛湯。
“歲櫻啊,”老爺子開口:“以后每個周六, 你就跟霽塵過來。”
“對,”施蓉跟著開口:“把這里當自己家一樣,哪怕不是周六,平時也可以讓霽塵帶著你過來吃飯。”
最開始的局促不安早就沒有了,歲櫻心里偷樂,但面上又露出糾結:“那會不會太麻煩——”
“這有什么麻煩的,”老爺子笑說:“添一雙碗筷的事,只要你不嫌我這個老頭子煩。”
“怎么會呢,看見您,我就會想到我的爺爺。”
一桌子的人,數江雨璇最為激動:“歲櫻姐姐,上次舅舅送給我的愛莎公主,我還沒有給她裝扮,下次我給帶來,我們一起給她穿衣服梳頭發!”
歲櫻也用公筷給她夾了一塊孜然羊肉:“我們還可以給她做衣服!”
“真的嗎?”
因為今天江雨璇的出現,讓歲櫻臨時抱佛腳學的象棋沒有派上用場。
電視里放著動畫片,江雨璇看得津津有味,歲櫻時不時扭頭分神。
她見過陸霽塵看書或面對電腦時專注的樣子,但像現在,他眼角淺瞇,臉上思忖情緒全完外露的時刻,卻第一次見。
“還沒想好怎么走哇?”老爺子一副勝利在握的得意。
陸霽塵沒有抬頭,自然放于棋盤邊的手,拇指指腹在棋盤邊緣來回幾下摩挲后,停住,食指推著一枚【兵】,走出一步。
老爺子嘴角一僵。
陸霽塵抬頭,唇角有淡淡的笑。
“你個臭小子,重來重來!”
“爺爺,”陸霽塵無奈:“您不能總這樣。”
“我哪樣?”老爺子哼出一聲:“繼續垂死掙扎?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這也是老爺子在學術研究上的態度,能再試一試的,他不會放棄,但結果已經近在眼前且無回轉可能,那就沒有再浪費科研經費與材料的必要。
三點,老爺子將兩人送到門口。
“爺爺在飯桌上說的可不是隨口,下周一定要跟著霽塵再過來。”
歲櫻點頭說好。
施蓉和陸霽漣慢了幾步追出來:“這是昨晚剛包的牛肉餃子,還有早上剛做的龜苓膏。”
陸霽塵伸手接過,“謝謝媽。”
“施教授,陸阿姨,”歲櫻落落大方地同她們打招呼:“那我們走了。”
陸霽漣點頭:“去吧。”
“爺爺,您也快進去吧,外面熱。”
“好、好,”老爺子看向陸霽塵:“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車子已經開出一段,可后視鏡里還能看見站在原地沒有回院子的老人。
哪還有半點學術會上的冷肅和嚴厲,此時就像是天底下所有普通人家的老人一樣,目送不常歸家的兒孫出門,滿眼下次再見的期待。
歲櫻吸了吸鼻子:“真羨慕你。”
陸霽塵知道她無法從她現有的家庭里感受到豐厚的愛。
他說:“我上大學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很少和家人相聚,但親情不會因為聯系少了就減少。”
“就比如我爺爺,他年輕的時候真的很嚴厲,晚輩也都很怕他,哪怕一兩個月不見,他都鮮少主動聯系,我以前也會想,他是不是一點都不關心自己的孩子,后來我才知道,他不是不關心,而是信任,他相信自己的孩子有足夠的能力,自強自立。”
車子駛出小區,盛夏,路上行人車輛都不多。
陸霽塵扭頭看她:“每個家庭不一樣,教育觀也都不同,有的父母會參與子女的學業或工作甚至家庭,但有的家庭也會放手,但這種不干預不代表不關心,或許他只是想自己成為你后盾一樣的存在,會在你有需要的時候出現。”
不是說教的形式,而是帶著長她幾歲的經驗,疏解她剛剛那句話后的失落。
歲櫻把胳膊肘壓在中控臺上,托腮看他:“看來以后真的要喊你陸教授了,真會開導人。”
陸霽塵突然皺眉:“你最近的確是很少喊我叔叔。”
怕他再思忖出端倪,歲櫻忙坐正:“對了,我們先別回家,我記得這附近有個什么附小。”
“中蓮附小?”
“對對對,那斜對面有個很大的文體超市,我要去買個東西。”
陸霽塵以為文體超市賣的都是學習、體育,以及一些辦公用品,沒想到貨品全的連兒童玩具和嬰幼兒護理都有。
見歲櫻左右張望,陸霽塵問:“要買什么,我去問問導購。”
“就是那種可以DIY的手工串珠。”
陸霽塵略感意外:“你還喜歡玩那些?”
“不行嗎?”歲櫻朝他囊鼻子:“誰規定喜那種東西還分年齡的?”
說的也是。
剛好一名導購走過來,陸霽塵上前詢問后,帶著歲櫻隨導購去了DIY手工區。
“我們這邊都是自由選購,選好之后可以免費袋裝,也可以根據你們的需要選購各種禮盒。”
像這種琳瑯各樣,顏色粉嫩的各種小飾品或小珠串,陸霽塵也曾帶著小侄女在商場的兒童樂園里玩過。
他對這種幼齡兒童喜歡的東西無感,但能理解小女孩對這些卡哇伊的熱衷和喜愛。
從擺放珠串桌子的高度和桌前可愛的小凳子就能看出來,這塊區域的消費群是多大年紀。
“你幫我拿著。”歲櫻把拐杖給他,然后坐到小凳子上,開始挑選。
見別人手里都有一個可以分裝的小盤子,陸霽塵也去幫她拿了一個過來。
歲櫻伸手接過的時候,捏著一個花瓣型給他看:“漂亮吧?”
是一朵除了大小,形態幾乎可以亂真的粉櫻。
陸霽塵點頭,剛想說好看,歲櫻就縮回了手,似乎剛剛那一句并不是真的問他。
在旁邊站了會兒,陸霽塵也彎腰將一個凳子拿到她身邊,坐下。
等了很久,等到歲櫻裝滿了五個分盤。
“走吧,我們去選禮盒。”
陸霽塵這才隱隱有些覺察,“是要送人?”
這人的反射弧真是夠長的。
歲櫻咯咯直笑:“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買回去自己玩的吧?我都多大了呀?”
多大?
也不過二十歲,一個和四五歲大的孩子掩嘴耳語還拉鉤的小女孩。
一個還未曾見過這個世界諸多遺憾、丑惡和虛偽,又能允許這一切都會發生的年紀。
一個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成熟,可以挑起任何重擔,但也會被一個小小的失敗打擊到,會萎靡,但也會加倍振作的年紀。
一個還沒有經歷過這個階段對此無比期待向往的年紀。
也是一個走過后再回頭看依舊覺得美好到無與倫比的年紀。
陸霽塵抬起手,像中午揉江雨璇頭發那樣揉了揉她的發頂。
“二十歲,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如果真的如他所說,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的話,那她就在最開始的年紀遇到了喜歡的人。
喜歡上了一個足夠優秀,讓她無限心動的男人。
這是一種幸運嗎?
歲櫻看著他。
今年他二十八歲,有著比同齡人的成熟與穩重,那他過去呢?是否也是一個肆意飛揚的少年?
見她盯著自己在看,陸霽塵笑了笑:“怎么這么看著我?”
歲櫻看著他唇角上揚的弧度。
他最近很愛笑,不知是不是因為沈確之前總在她面前說他古板又無趣,讓她在初見他時,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但是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歲櫻發現,他和沈確口中描述的很不同。
當然,她更喜歡眼前的他,張揚的外表,內斂的性格。
他身上的每一個點,都剛剛好是她喜歡的樣子。
可是當歲櫻把自己這一想法告訴邱黎黎的時候,邱黎黎卻說:“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他都有,而是你喜歡上他以后,他身上的每一點都成了你喜歡的樣子。”
歲櫻在心里默默想著這兩者的區別。
好繞啊。
歲櫻嘆氣:“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我總覺得我如果跟他打直球會嚇到他。”
邱黎黎說:“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他這種人,肯定不喜歡女生打直球,但是你之前不也說了,會潤物細無聲嗎?”
可是潤物細無聲真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
而眼下她的暑假已經過去了快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還是一個未知,萬一等她小叔回來,他不讓她繼續住在這里了怎么辦?
想到這里,歲櫻匆匆跟邱黎黎說了再見后給沈確撥了電話過去。
聽出她語氣頗急,沈確好笑一聲:“你急什么呀,我這不是還沒回去嗎?”
還要等回來再說?
歲櫻眉頭緊緊蹙著:“那萬一你回來都沒來及問,他就讓你把我帶走怎么辦?”
“不會!”沈確信誓旦旦:“他沒你說的這么冷血。”
這跟冷血又沒有關系。
歲櫻深知自己能住進來,完全是因為沈確剛好出國,不然她就是想破腦袋也住不進他的屋檐下。
“怎么樣,”沈確知道她今天去了陸霽塵爺爺那邊吃飯:“今天有沒有把老爺子哄得高興?”
說的好像她生了一張蜜餞似的嘴巴似的。
“還行吧,”歲櫻想了想:“反正他一跟我說話就笑,”說到這兒她又嘆氣:“但是我沒想到今天還會撞見他媽媽和姐姐。”
“這正常,”沈確說:“他父母和老爺子一直都住一起,至于他姐,每個周六都和陸霽塵一樣回去吃飯,這是老爺子定下的規矩。”
“怎么,”沈確問:“你去之前,陸霽塵沒跟你說?”
歲櫻搖頭說沒有:“所以當時我都傻了,特別是他姐姐,不說話的時候感覺有點兇。”
沈確回憶著那張臉:“倒也算不上兇,頂多算高冷,那你有沒有看見他爸?”
歲櫻這才想起來:“沒有誒,聽你這意思,他爸爸更兇?”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低笑:“等哪天你看見他爸爸,就會知道什么叫基因的強大。”
歲櫻想起陸霽塵和陸霽漣那相像的眉眼,想著想著,她抿嘴笑:“你這么一說還真是,所以他們姐弟倆都像他爸爸?”
“特別是陸霽塵,”沈確說:“和他爸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通電話聊了很久,全是有關于陸霽塵家庭的。
電話結束已經九點,歲櫻翻來覆去睡不著,晚上陸霽塵煮了下午帶回來的牛肉餡餃子,很好吃,她吃了快二十個,也不知自己怎么消化那么快,這才過去幾個小時,她竟然又有些餓了。
也不知道樓下那位睡了沒有。
歲櫻點開微信,試探著給他發了一條消息:【陸叔叔,你睡了嗎?】
拿著的手機剛放到肚子上,陸霽塵的短信就回了過來:【又改陸叔叔了?】
歲櫻隱隱覺得這條短信預示著可以和他接著聊下去。
她暫時放棄原本想讓他給她煮東西吃的的念頭:【那這兩種稱呼,你更喜歡哪一種?】
陸霽塵:【都可以,隨你喜歡。】
隨她喜歡
如果她都不喜歡呢?
歲櫻嘴角偷笑:【其實咱倆也沒有差幾歲,不如以后我就喊你哥哥?】
陸霽塵:【你喊沈確叔叔,卻喊我哥哥,這合適嗎?】
之前還覺得因為小叔沈確這層關系,和他走近是一條捷徑,現在看來完全就是一種阻力。
歲櫻左右思忖后,給他做思想工作:【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總不能因為他這層關系,就影響我們吧?】
歲櫻覺得,如果他對自己有那么一絲絲情感的不同,應該是能品出她這句話藏著的暗意的。
她一邊在心里默數著時間,一邊等著彈出的新的白色對話框。
剛數到十——
陸霽塵:【一個稱呼而已,陸叔叔、陸教授,或者你直接喊我的名字都可以。】
反正就是不能喊哥哥?
歲櫻頓時焉巴了一口氣。
這短暫的時間,可見他就只粗略地掃了一眼,壓根就沒回味和細品。
失望里帶著些許的氣性,歲櫻噘了噘嘴。
不讓她喊是吧,她偏要喊。
歲櫻:【哥哥,我餓了。】
樓下,陸霽塵看著那兩個字,無奈又想笑。
這捉弄人的性子,什么時候能改改。
陸霽塵:【想吃什么?】
歲櫻:【牛排配紅酒。】
牛排有,紅酒也有,但陸霽塵只給她煎了一塊牛排端上樓。
理由是:“你的腳還沒好,現在不能碰酒精。”
親哥哥都沒像他這樣管過自己。
歲櫻切下一塊頗有嚼勁的牛排放進嘴里。
“吃牛排不配紅酒,一點氛圍都沒有。”
別說,還挺押韻。
陸霽塵輕輕挑眉一笑:“那要不要再給你找塊桌布,點上蠟燭,再幫你把燈關上?”
歲櫻才不管他的陰陽怪氣,“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陸霽塵看著她臉,笑得像只狡猾的狐貍,半點不見中午在長輩面前的乖巧勁。
兩人并排坐在沙發里,歲櫻把手往他膝蓋上一放,推了推:“你快去拿呀!”
她動作自然,沖淡隱約生長的曖昧,讓陸霽塵毫無察覺之余,輕笑一聲:“家里哪有哪些東西,趕緊吃,吃完睡覺。”
歲櫻的手還壓在他膝蓋上,聽他這么一說,手心在他膝蓋上抬起又往下一拍。
“吃完就睡,你把我當小豬養呢?”看似作氣的表情,說話的聲音又嗲里嗲氣。
陸霽塵忍俊不禁,噙笑打趣:“真把你養成小豬,我也算功德一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對他的心思本就不清白,哪經得住‘養’、‘小豬’這類容易讓人浮想聯翩的字眼。
歲櫻壓住眼里閃爍的眸光,反逗他:“做功德講究圓滿,可你看看我,”她把胸一挺。
她穿的是一件無傷大雅的T恤,但是略修身,34B的罩杯說大不大,但內衣杯型挑得好,薄薄一層棉質布料束縛出的兩杯圓潤,絕對有視覺的沖擊。
余光里,弧度往前一攏,讓陸霽塵都沒有正眼看就別開了臉。
耳邊傳來她嬌軟又清甜的聲音——
“就我這小體格,離小豬還遠著呢!”
似是印證心里的猜測,陸霽塵再度扭頭看她。
干干凈凈的眼睛里流轉著清亮的光,總覺得她懷揣著某種小心思,偏就是一點痕跡都找不到。
一個小女孩罷了,又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陸霽塵只當她是無心。
不過時間的確不早了,陸霽塵從沙發起起身:“你先吃,我回樓下了。”
歲櫻嘴角藏著笑,一直等到他走到門口才喊住他,不是陸教授,也不是陸叔叔。
“哥哥?”
短信里看到的兩個字,如今被她清亮地喊出口。
陸霽塵眼皮一跳,雙腳站定兩秒后才扭頭看她。
歲櫻看著他,右手抬在臉旁,小幅度地揮了揮:“晚安。”
吹吹
與陸霽塵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不同, 歲櫻的瞳是毫無雜質的,墨色的黑。
兩人不算極度反差卻又迥異的眼神于空中相接。
陸霽塵仿佛被她眼底微熱的眸光燙到,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蜷了蜷。
白天被他親手編于后腦勺的魚骨辮已經散開, 有幾縷散落至肩膀, 還有幾縷彎著漂亮的弧度安靜地躺在她鎖骨。
客廳里的燈光不算太亮, 但足夠他看清她每一個五官。
被燈光照得愈加晶瑩冷白的臉, 小巧的鼻子,粉紅的唇,頗有肉感的臉頰還沒有完全退去小女孩的稚氣。
讓人想伸手去捏一捏, 就像江雨璇跟他頑皮時, 他捏她肉嘟嘟的臉頰以作警告或懲戒,告訴她,再這樣, 舅舅要生氣了。
可那是他的侄女, 差了兩個年輪, 有著怎樣越界都不會讓他失神和亂想的親侄女。
但是歲櫻不一樣。
他喊他叔叔只是出于禮貌, 可再怎么,也不該喊他一聲哥哥吧。
若是被沈確聽到她這么喊他,該說他占他便宜了。
念及此, 他輕松回望進沙發里。
“晚安。”
余音未落, 一筆勾勒出的側臉輪廓隨著他轉身的動作而消失在歲櫻目光里。
腳步聲由近及遠,歲櫻看著門口怔怔出神。
這是默許她以后都可以這么喊他了嗎?
純白色盤子里的牛排早就沒了溫度, 歲櫻心不在焉地吃完后窩在沙發里,一腿蜷著, 一腿耷拉在沙發邊。
突然想起來, 昨天被他涂抹了兩次的藥膏,今天一次都沒涂。
真不知他是三分鐘熱度, 還是完全把這事忘到腦后了。
下巴的痘痘還沒有完全消,柔軟的指腹輕輕按壓,還是會有隱隱的痛感。
回到房間后,歲櫻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映出的昏黃光影,回味著昨天他用棉簽給她涂藥時的觸感。
絲絲縷縷的酥麻,清楚的如剛剛發生一般,在她心尖蕩來蕩去,把她的困意蕩的消失殆盡,不得不想著法子讓自己身心俱累
凌晨時分,手機再度低電量提醒,歲櫻嘆出一聲幽怨的氣息,從蒙過頭頂的毯子里探出腦袋,閉上眼,一直等到電流入骨的身體恢復平常,她才掀開毯子下床。
衛生間里亮著燈,歲櫻坐在淋浴噴頭下的小板凳上,沒什么精氣神地給打了石膏的腳套上隔水套,又戴上浴帽,屁股下的小凳子刺啦出聲響,白藕色的手臂抬起,水閥打開,瀑布似的水簾從頭往下,如大雨澆灌
涼水能使人清醒,溫水也能。
洗完澡回到床上,歲櫻后知后覺到自己最近的反常。
以前被她那么排斥的東西,如今正如癮一般天天晚上勾著她。
像是生物鐘似的,到了那個點,她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去摸手機、包括打開那個網站的動作似乎都不用經過大腦,行成了動作上的習慣。
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要戒掉,戒掉一切讓她成癮且非健康的東西。
下了決心后,歲櫻從床頭柜上拿回手機,刪掉之前邱黎黎發給她的那條網站,又將網頁的瀏覽地址也一并刪除。
翌日,黎明曙光,朝霞燦爛。
一切都是美好的開始。
歲櫻因為翻身壓到了臉,被活活疼醒。
從枕頭下摸出小鏡子一照,她整個人焉巴了。
真不知是熬夜上火,還是半夜失眠看不該看的東西讓她的火無處泄。
讓她下巴那處還沒來及消下去的痘痘又紅腫了起來,面積比之前要大,也比之前要疼。
樓下,陸霽塵剛盛出一碗粥,樓梯那兒傳來聲響。
“怎么下來了?”
歲櫻擰著一張苦瓜臉,不知是氣下巴的痘痘還是氣他。
“你看!”
她仰著臉,手指懸在半空往自己的下巴那兒戳。
她皮膚白,下巴那兒的紅,哪怕是隔著幾米遠的距離都清晰可見。
陸霽塵皺眉朝她走來:“是不是因為昨晚吃了牛排?”
天知道是不是牛排的禍,但如果吃的是他,那結果就說不準了。
陸霽塵站低她兩個臺階,看她的下巴:“疼嗎?”
“你說呢?”歲櫻扁嘴,哭腔都帶出來了:“活活被它給疼醒的。”
陸霽塵覺得不僅是牛排,昨天中午的孜然羊肉也脫不了干系。
“都讓你飲食清淡一點了——”
歲櫻打斷他:“所以你在怪我嘍?”
現在怪什么都于事無補,陸霽塵扶著她胳膊:“先吃飯,吃完再給你涂點藥。”
說到涂藥,歲櫻又哼了聲:“昨天你要是給我涂,今天它都能好了。”
陸霽塵無奈:“是,都怪我。”
“本來就怪你”
白天在她面前晃,晚上在她心里晃,晃的她夜夜失眠,夜夜都要靠那些東西來助眠。
真能助眠也就算了,偏偏看完還得洗個澡
不怪他怪誰?
歲櫻把一肚子的怨氣都撒在了粥里。
她喝的快,開始是用勺子,后來就把碗端起來,咕嚕咕嚕大口地咽。
粥里除了有赤小豆之外,還有顆粒比較大的奶花蕓豆和蔓越莓豆,雖說熬的很爛,但總歸還是要嚼的。
“吃慢點——”
他還沒說完,就見歲櫻伸手將他面前的粥碗也端了過去,一勺接著一勺往嘴里送。
陸霽塵怔怔地看著她。
因為歲櫻端走的不止是他喝了幾口的粥碗,還用他用過的勺子。
純白色的勺子舀著紫紅色的濃粥,送進她紅潤潤,張開的雙唇間。
入口無聲,但能聽見牙齒咀嚼的聲音,很輕很輕,飄在有著細小顆粒的空氣中。
直到歲櫻把喝光了的空碗重新放回他面前。
陸霽塵才恍然回神似的:“你、你怎么”
像是酒足飯飽,歲櫻往椅背上一靠,裝作無事人似的:“我兩碗粥都喝完了,你怎么連一個包子都沒吃完?”
陸霽塵看著她,烏黑的睫毛幾下輕顫后,微抿的唇松開:“剛剛那碗粥我喝過了。”
“我知道呀。”
知道還喝他喝過的?
陸霽塵喉結輕滾:“你以前也也這樣?”
“哪樣?”歲櫻重新傾近桌子,單手托著腮看他:“吃別人吃過的東西?”
意思差不多,但又不完全一樣。
“你別誤會,”陸霽塵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歲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當然他現在的尷尬和不解。
別說他了,就連歲櫻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這么做,剛剛她完全就是一時沖動,手上的動作比腦子快。
要說沒有一絲絲后怕是不可能的,但此時此刻,陸霽塵那可愛又懵怔的表情讓她所有的顧慮都沒影了。
她突然在想,他會不會覺得剛剛喝他的粥是在捉弄他?
那上次她抱住他說有鬼的那個晚上呢?和沈確通完電話,他是不是也是這般表情?
無辜又無措,無奈又沒轍。
越想越想笑。
歲櫻硬生生把想往上跑的嘴角抿下去,她清了清嗓子,是質問的語氣:“你以為誰都有這個榮幸嗎?”
陸霽塵反應了幾秒她的話,驀然失笑:“是榮幸?”
“那不然呢?獲得如此殊榮的,你還是第一個。”
好吧。
她硬要這么說,陸霽塵也無力辯駁。
他起身,拿起碗回到廚房。
舀了一勺粥到碗里的時候,他動作停了一下。
剛剛被她唇舌含過的勺子此時已經被粥淹沒一半。
要重新換個碗嗎?
短暫猶豫間,陸霽塵往餐桌方向看了眼。
剛好和歲櫻雙手托腮看他的視線對上。
算了,女孩子心思細膩,他若是真換了一個碗,講不好要被她認為他在嫌棄。
一定會想:我都不嫌棄你,你還嫌棄我
見他端著那個被她喝過的粥碗回來,歲櫻眼里藏著的小冰雕這才收了起來。
以前陸霽塵吃完飯從不先離桌,這次歲櫻也是,目光追著他手里的小勺,那個從她唇舌間滑過的純白色瓷勺,此時也被他送到唇邊,雙唇含住勺尖、再滑出。
粥里放了稍許的冰糖,陸霽塵吮了吮清甜的舌尖,沒有抬頭:“包子不吃了嗎?”
歲櫻在走神,直到面前的人抬頭,視線交匯兩秒,歲櫻才突然反應過來:“什么?”
陸霽塵再度垂下眼:“我問你,吃飽了沒有?”
“吃飽啦!”歲櫻勾著腦袋瞧了眼他碗里快要見底的粥:“我喝了兩碗呢!”
陸霽塵沒說話,端起碗,將勺子舀不到的那一點粥,仰頭,沿著碗邊喝下。
歲櫻突然想起來,她剛剛喝他那碗的時候,碗底好像還剩了一點。
也就是說,他也喝了她剩下的嘍!
心情好的時候,歲櫻就愛哼上幾調。
廚房的嘩嘩水聲都蓋不住從她嘴角溜出來的歡快。
只有兩個小碗兩個小勺,陸霽塵便沒用洗碗機,水流迅速沖刷掉碗里沾著的粘稠,卻沒那么快將陸霽塵心里的波瀾安撫回原處。
他抬頭往沙發方向看。
那個幾度捉弄他,讓他好幾個晚上都不能如往常一樣快速入睡的小姑娘,此時正無事人似的,一邊哼著歌,一邊搗鼓著昨天買回來的珠串。
水聲停了沒多久,耳邊傳來一陣很輕的嗡響,歲櫻扭頭看向廚房。
褐色的原汁杯里在榨著橙汁,橙黃色的液體從一邊細細流出,皮渣也從另一邊被擠壓出來。
他站在那里,清淡如水的表情,好像剛剛飯桌上發生的一切都已經被他拋到腦后。
本來還覺得自己已經朝前邁了一大步,如今看來,還是沒能在他心里掀起波瀾,或許已經掀起了一點,但力度太弱,這么輕松就被他翻了篇。
歲櫻收回視線,一邊捏著一顆月亮形狀的小珠珠,一邊喊他:“陸教授。”
陸霽塵抬眼。
“你不是說給我涂藥的嗎?”
陸霽塵皺了皺眉。
他從不是一個健忘的人,可她剛剛若是不說,他真要把這事忘了。
“等下,”陸霽塵低下頭:“等我把果汁榨好。”
歲櫻側了點臉,往他那兒看過去一眼。
真不知他是真忙,還是在墨跡。
歲櫻安靜地等,一邊串著手串一邊等,剛串好一只,腳步聲傳來,歲櫻抬頭,卻見他邁上樓梯臺階。
她后背一直:“你去哪呀?”
“藥膏在樓上。”
看著他一步一步,不緊不慢的背影,歲櫻慢慢靠回沙發里。
不對勁,從他喝完那碗粥開始,他就有點不對勁了,準確來說是不再直視她的目光。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歲櫻已經摸到了他很多小習慣,比如有疑惑的時候會凝眸,沉思的時候會擰眉,與人說話的時候會注視對方的眼睛
可是他和她說話不與她目光相視,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那碗粥,還是因為那碗粥讓他察覺到了什么?
在躲她?
為了驗證這一想法,歲櫻決定試試。
陸霽塵拿著藥膏和棉簽從樓上下來了,走到了她面前,雙腳略有遲疑,最終選擇蹲在她面前。
似乎是為了遷就兩人不一樣的坐姿而產生的高度,他一只腿蹲著,一只膝蓋抵地,背脊挺直。
剛剛一直沒有看她,這會兒,他也依舊沒有去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下巴,看著明顯比昨天紅腫的那塊地方。
大小已經快有他指甲大了。
腫出的高度明顯高于周圍的皮膚,想想都覺得疼。
陸霽塵視線不禁往上落到她眼睛里:“這幾天多吃點蔬菜和水果。”
歲櫻用那雙乖乖巧巧的眼睛和他對視:“好。”
“肉也要少吃,”他繼續叮囑:“晚上不要熬夜,爭取十點前就要睡覺。”
“嗯!”
目光在她眼睛里繼續停留兩秒,陸霽塵低下頭,從封好的袋子里取出一根棉簽,再擰開藥膏的蓋子,擠出清黃色半透明的膏體,蘸在已經消過毒的棉簽頂端。
藥膏碰到那片紅腫的時候,歲櫻依舊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
但陸霽塵沒有像上次那樣用手掌托住她下巴。
歲櫻心里牽動了一下。
這是不想再與她有肌膚的碰觸嗎?
歲櫻下意識地扁嘴,因為嘴唇的動作牽扯到下巴,讓那塊紅腫主動碰到了他手中遲疑不前的棉簽。
輕輕一個碰觸,遠比他主動蹭上的動作要重。
歲櫻重重一個擰眉,驚呼:“好疼!”
她條件反射地把臉往后一縮,陸霽塵也下意識回道:“我輕點。”
他自責的一聲,讓歲櫻滿腦袋的小心思迅速冒出來一個。
“你再輕點也疼!”
她的表情看不出半點偽裝,也不需要偽裝,因為是真的疼。
陸霽塵無奈:“疼也要涂啊!”
歲櫻惱了一嘴他手里的始作俑者:“這藥膏怎么沒有清涼的作用?”
“是有的,”陸霽塵想了想,“可能是你那里太疼了,讓你忽略掉了它的清涼。”
“那你幫我吹吹!”
說完,她下巴往前湊。
拿在手里的棉簽輕輕一個抖顫,目光從她下巴處上移。
她已經閉上了眼,猶如一排小扇子的睫毛輕顫,陸霽塵怔住幾秒,低頭看向她壓在身前裙擺上的兩只手。
乳黃色的裙子布料因為她攥緊的動作鉆進她指縫。
是怕疼嗎?
肯定是。
哪有女孩子不怕疼的?
以前他那小侄女江雨璇跌在軟乎乎的地毯上都要哭很久,一邊哭一邊喊舅舅,你幫我吹吹呀,你快吹吹,吹吹我就不疼了。
陸霽塵無聲失笑,抬頭,一邊靜看她的下巴,一邊將手里的棉簽靠近,同時,他輕吸一口氣。
絲縷涼氣隙在她下巴。
想睜開眼看看他,又不敢,生怕他因為自己的目光而停下唇間的動作。
心臟開始不聽話地起伏出不規律的頻率,歲櫻眉心隱動,抓著裙擺的手指漸漸用了力。
開始時感受到的那一縷清涼,不知怎的,自發地生了溫,不僅沒有緩解被碰觸的疼痛,還像是在灼燒她一般。
那種感覺很像這幾天晚上,她躲在被子里時的身體反應。
從尾椎骨一路往上,一節一節攀升,在難耐之地,匯聚。
從干燥到潮濕再到泥濘,再氤出一汪毫無清澈感可言的小溪
她一邊繼續感受著從他口中吹來的那股濕熱的氣息,一邊不受控地咬住自己的紅唇。
唇瓣離下巴咫尺,準確來說,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被陸霽塵抓在眼里。
他看著她眉心越擰越深,看著她嘴唇不受控的被抵進齒間,看著她漂亮的小臉痛苦地擰起來。
卻絲毫不減她的明媚張揚
那一瞬,他清楚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聲聲清晰,陌生且不知名的情愫在他心頭蕩開,讓他手抖了一下,看見離他手不過三公分的下巴往后一縮。
陸霽塵朝她下巴處吹出涼氣的動作停頓住。
可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她粉色飽滿的嘴唇,那里被牙齒抵出了一條清晰可見的白痕。
心跳逐漸失控,在他陌生的領域里翻滾。
歲櫻以為他涂好了,緩緩睜開眼。
她眸光清澈,隱著清亮的水光,像攤在陽光下盈盈泛波的湖面。
不像他,眼底一片復雜又不滅的灼光。
陸霽塵恍然垂下眉眼,手里的棉簽被他毫無留戀地丟棄在垃圾里。
“好了。”
他面上鎮定,可毫無節奏的心跳聲讓他開口沙啞。
歲櫻仰著臉看他,看他驀然收起膝蓋、直腰,最后轉身。
“咔噠”一聲落鎖的聲音,讓歲櫻肩膀一提。
她看著背影消失的那處,無辜地眨了眨眼。
這人怎么了,生氣了嗎?
想著他剛剛躲閃的眼神,歲櫻心臟一抖,該不會
她忙低頭看向自己的裙擺,絲毫不透的布料遮在膝蓋,他不可能看見隱沒在腿間的不清白。
她又摸了摸臉,難道她剛剛享受的表情讓他發現了她內心污穢的畫面?
不該呀,他或許火眼金睛,但他不可能有一雙透視眼!
回到房間的陸霽塵已經坐在書桌前,心緒不寧,又找不到其他有效安撫的方法,他打開電腦,握著鼠標的手卻不知往哪里點,目光在桌上尋了一圈,最后拿起一本書,隨手翻開一頁。
【既有肉.體又有思想實在成問題,因為前者與后者的莊重和聰明形成詭異的反差。我們的肉.體發出氣味、感覺疼痛、萎縮、跳動、抽搐、衰老】
還沒攤開的眉心又是一擰,但是他需要冷靜,他逼自己繼續往下看。
【放棄明智的計劃去和人上.床,出著汗,發出急吼吼的那就像美洲的野狼隔著曠野互相召喚的嚎叫。】
不見平靜的心愈漸煩躁,目光再繼續
【我們的思想受制于肉.體任性的或者有規律的起伏。我們整個生活觀可以因一次午餐過量造成消化不良而改變】
哄哄
陸霽塵忍無可忍一般, 將書驀然合上。
閉眼。
幾次深呼吸后,心緒這才有了稍許的平復。
后背脫離椅背,他坐正回來, 點開文檔, 最后一段是他昨晚寫到最為流暢時被他刻意停下的。
這是他寫東西時的習慣, 會在靈感迸發時停下, 這樣才會在下一次繼續時更好流暢的開始。
但是這次明顯沒能像往常一樣,輕放在鍵盤上的手指靜止很久才開始動作,刪刪寫寫, 寫寫刪刪, 幾次后,他看著電腦屏幕,停下動作。
目光輕抬, 落到窗外的綠, 他站起身。
窗戶玻璃順滑滑到一側, 不到九點的風帶著些許的燥氣涌進來, 拂在他臉上。
陸霽塵在桌前站立了一會兒才緩緩坐回椅子里,靠著椅背,閉眼, 放空
和房間里的安靜無聲不同, 客廳里,歲櫻單腿盤在沙發里, 一邊將形狀顏色各異的小珠珠串進透明彈性繩,一邊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
“大男人, 氣量怎么這么小, 不就喝了你一碗粥嗎,又不是要你的命!”
“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學方丈打坐嗎?有佛珠嗎你?”
她哼出一聲,卻是笑著的:“看在你剛剛給我涂藥的份上,就給你編一串!”
在她的右前方的墻上,掛著一個造型精致的掛鐘,分針轉了兩圈后,在歲櫻的腿邊,已經多了好幾條可可愛愛的手鏈、項鏈,還有兩個特別可愛的發箍。
而歲櫻此時手里拿著的是一串串了一大半,即將完工的褐色珠鏈,還差幾個珠子就串完的時候,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滋滋”震了。
歲櫻勾著腦袋看了眼,是一串陌生號碼,接通。
“你好,快遞,請問你現在在家嗎?”
歲櫻皺了皺眉:“在。”
對方說了聲好的:“我五分鐘左右到門口,麻煩出來接收一下。”
電話掛斷,歲櫻特意回想了一下,這兩天她沒買東西,她忙點開購物網站,之前買的幾條裙子都顯示簽收了,而退回去的幾條一條顯示已簽收,其他的還在物流中,她又點開我的快遞,啊,是有一條派送中的物流信息,但是沒有顯示是什么物品。
是別人買給她的?
歲櫻扭頭往斜后方看過去一眼,半天沒動靜,該不會在房間里睡著了吧?
拐杖就放在沙發扶手邊,歲櫻伸手夠到手里,還沒走到門口,身后傳來聲音。
“你去哪?”
歲櫻扭頭,見陸霽塵手里拿著水杯。
渴了知道出來了。
歲櫻故意涼著音色:“我去拿快遞。”
她回頭就要走。
“回來,”陸霽塵幾個大步將水杯放到流理臺上:“我去拿。”
歲櫻站在原地沒動,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拿個快遞而已,我自己可以。”
陸霽塵沒應她這句,依舊溫和的聲音里帶著幾分不太明顯的命令:“回去坐著。”
經過歲櫻身邊時,他手臂擦過歲櫻肩膀處的荷葉邊。
像是湖面上的綠油荷葉被水波蕩了一下。
歲櫻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咬住下唇。
大門被虛掩上,歲櫻快速回到沙發前,將那手串剩下的幾個珠子快速串好,又擰了一個死結。
陸霽塵拿著一個棕黃色的小紙箱回來的時候,歲櫻已經從他房間里出來并坐在了沙發里。
“要給你拿到樓上嗎?”陸霽塵問。
歲櫻看了眼說不用:“拆了吧。”
“那我去拿剪刀。”
他話音剛落,歲櫻的手機又震了。
這次是邱黎黎:“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啊?”歲櫻完全不懂她的意思:“什么呀?”
“快遞呀,”邱黎黎聲音興奮:“我這邊顯示你已經簽收了,怎么,還沒拆?”
歲櫻嗐了聲:“你買的呀!”
陸霽塵從樓上找了把剪刀,腳步聲讓歲櫻抬頭往樓梯那兒看了眼:“我剛拿到,馬上就拆。”
邱黎黎嘿嘿笑:“等下可不要尖叫哦!”
歲櫻看向茶幾上的紙箱:“是什么呀?”
“就我上次跟你說的小玩具啊,深夜伴侶!”
歲櫻懵了一下:“深夜伴侶?”
邱黎黎哎呀一聲:“就是我之前買的那個粉色的,藏在衣柜里被你發現的那個!”
那個摁住開關鍵就會傳來“滋滋”聲,會震動、可伸縮,還能自主口允吸的
歲櫻只覺大腦“嗡”的一聲鳴響。
就在陸霽塵用剪刀去劃開紙箱封口的時候,歲櫻手臂一伸:“陸叔叔!”
她近乎尖叫的聲音讓陸霽塵動作猛然一停,抬頭,看見她驚慌失措,甚至都要哭了的表情。
“怎、怎么了?”
“別、”歲櫻聲音都抖了:“別拆。”
陸霽塵低頭看了眼只被剪刀尖端戳出的一個小口,再抬頭看她。
眼睫顫得亂七八糟不說,嘴唇也被她雙齒咬出了重重一道白痕,一條胳臂伸得長長,另一條胳膊垂在身前,手指已經緊張到揪緊了手下的裙子。
他沒有細問,將剪刀和紙箱一起拿起來,“那我給你放樓上去。”
歲櫻狠狠地吞咽一大口:“謝、謝謝陸叔叔。”
被她丟在沙發里的電話還沒有掛斷,歲櫻目光從樓梯那兒收回來的時候,聽見邱黎黎的聲音。
“歲櫻、歲櫻?”
歲櫻拿起手機,用手掩在嘴邊,一邊看著樓梯處的動靜,一邊將聲音低到最低:“我真是要被你嚇死了,你給我買那個東西干嘛,你知不知道剛剛差點就成了我的社死現場了!”
剛剛她和陸霽塵說的話,邱黎黎都聽見了。
“別說你嚇死了,我也差點嚇死了!”
好在虛驚一場,邱黎黎深吸一口氣:“你也是,你自己拆不就好了,干嘛讓他幫你啊!”
還好意思怪她呢!
歲櫻眼睛一秒都不敢從樓梯口移開,“我怎么知道你會給我買那種東西!”
要是知道,別說拆了,她就是拿都不會讓陸霽塵去拿!
“我這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嗎,”邱黎黎也委屈:“而且上次我都跟你說了讓你體驗一把,我以為你知道我的意思——”
腳步聲傳來,歲櫻匆匆一聲:“先掛了。”
她看著陸霽塵下樓,看著他繞過島臺回到開放式廚房,看著他拿起水杯倒了水,看著他往房間里去。
“陸叔叔!”
陸霽塵停住腳,扭頭看她。
歲櫻站在沙發邊,沒有拄拐杖,那只打了石膏的腳不敢撐勁,虛虛落在地上。
陸霽塵看了眼她的腳,也看見她抓在裙擺兩邊的手。
他隱隱猜到她無措的來源是那個快遞,但他沒有問。
“怎么了?”
歲櫻看著他,抿了抿唇:“你在生我的氣嗎?”
陸霽塵不知她為何會問出這話。
“怎么會,”他神色平靜如常:“好好的,我生你氣做什么?”
歲櫻不喜歡把疑問放在心里,她朝他住的那間臥室看了眼:“那你一上午都躲在房間里不出來,不是生氣是什么?”
陸霽塵看了眼虛掩的房間門,握著杯壁的手緊了緊。
她看出他的反常了嗎?
那她知道他反常的原因是什么嗎?
清涼的杯壁被他溫熱的掌心捂出了溫度,陸霽塵低頭,烏黑的睫毛微微垂著,分明的唇線也稍稍抿著。
他看著杯中無波無痕的水面,再抬頭,所有的情緒都被他藏在了眼底的最深處。
他說:“我平時不也會在房間里看書和寫東西嗎?”
平時是平時,他今天和平時很不一樣。
哪怕是剛剛他出去幫她取快遞,回來再幫她拆快遞,他所有的表情都和平時不一樣。
“是因為我喝了你的粥嗎?”
陸霽塵搖頭說不是。
“那是你用了我用過的碗,你心里覺得別扭?”
他還是搖頭:“別胡思亂想。”
可是除了這兩個原因,歲櫻想不到其他的。
總不會是幫她涂藥膏吧,他今天又不是第一次給她涂。
歲櫻心里憋著股上下理不暢的氣性看了他一眼:“不說算了。”
她坐回沙發里,低著頭,眼里漸漸蒙上一層模糊的霧氣。
她不喜歡哭,不喜歡這種因情緒生出的悲懨的東西。
更不喜歡被他看見。
她抬起頭,側過臉,輕呼一口氣,努力讓眼里的濕潤倒回去。
可是斜后方的腳步聲漸漸近了,她來不及,只能快速抬起手,用手背把所有的痕跡都消滅掉。
陸霽塵在沙發扶手邊停住腳,看著她耳后的皮膚,說:“今天外面不熱,要不要帶你出去逛逛?”
歲櫻打小骨子里就驕傲,再喜歡他,心里再臣服于他,也會硬起心腸,挺起骨氣。
“不需要!”
帶著明顯氣性的兩個字,讓陸霽塵略感無措。
不知事態怎么就逆轉過來,明明上一秒她還問他是不是在生氣,這一秒,她就變成了生氣的一方。
是因為他沒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可是要怎么說?
他自己都迷茫其中,不確定真正的原因,要如何跟她說?
正午的陽光從落地窗直視進來,在他身后拉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一陣沉默里,陸霽塵想著各種或許可以哄好她的方式,最后確定一個。
“不是還欠你一頓飯嗎,正好中午了——”
歲櫻扭過頭來看他,含著縷縷冷清的眼神,把陸霽塵準備要說的后半句成功堵回喉嚨。
“那是你欠我的,我沒問你要,你不許還!”
陸霽塵先是一愣,品了品,又無奈失笑:“那如果欠人錢,還得等對方主動來要?”
歲櫻說不過理,但能說過他:“別人什么樣的我不知道,但是你欠我的,就要按我的規矩來。”
生氣的人說什么都對。
陸霽塵不和她爭:“好,那就等你什么時候想要了再來問我要。”
歲櫻現在對他的心思已經極度不清白,所以剛剛那句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句話也能被她品出狂潮暗涌的意思來。
歲櫻垂下眼,又不受控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這可是你說的,別等我問你要了,你又不給。”
陸霽塵抬頭看了眼墻上的鐘,已經快十一點了。如果她不想出去吃,他就可以做飯了。
“中午想吃什么?我來做。”
歲櫻舔了舔一上午沒喝水,此時已經有些干燥的唇:“你不說出去吃嗎?”
這是又改變主意了?
到底是女孩子,情緒和主意變化起來都讓人措手不及。
他剛說一聲好,就見歲櫻扭過頭來:“和你欠我的那頓飯無關!”
不見絲毫笑意的臉,讓陸霽塵止住所有可能會讓她情緒變化的字眼。
他完全順著她的意,說:“好。”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上樓換衣服。”
陸霽塵看了眼她慢慢走向樓梯的腳,想說她想穿哪一條他可以幫她拿下來,話存在喉嚨,還是咽下了。
他站在樓梯樓,叮囑:“慢點,不急。”
歲櫻沒有換裙子,只是去樓上重新洗了臉,涂了防曬霜,夾了睫毛,重新綁了頭發。
倒是陸霽塵,在剛剛的白色T恤外加了一件白色襯衫,運動褲換成了淺藍色的牛仔褲。
清清爽爽的,將他的年齡縮減了好幾歲。
其實他年紀本身就不大,只是開口說話頗為老成。
又或者不該說老成,歲櫻換了一個她更喜歡的詞:沉穩。
見她借著換裙子的理由上了樓卻又沒換,陸霽塵也沒問原因,女孩子嘛,也許幾個臺階一走,所有的想法都能被推翻重立。
“是拄拐杖還是坐輪椅?”陸霽塵問。
歲櫻選了輪椅,但是她說:“你得推著我。”
說的好像哪次出門坐輪椅,他沒有推她似的。
不過陸霽塵還是以防萬一把拐杖也帶著了。
車庫里陰涼,車廂里溫度不高,空調里的涼風對流了一會兒后,陸霽塵將車窗關上,問她:“想吃什么?”
歲櫻說:“你自己想。”
她如果做主,倒顯得這頓飯是還她的了。
陸霽塵把車開到一個集合吃喝玩樂的大型商場。
正值暑假,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比大人要多得多。
陸霽塵在后面推著輪椅把手,因高度,他腰身略俯。
商場里的香氣蓋過了她頭頂洗發水的味道,沒有令他察覺出兩人的下巴和頭頂之間的距離。
他一邊看著前方的路,一邊說:“吃的在五樓和六樓,我們坐直達電梯上去。”
歲櫻的關注力全在商場兩側的店鋪,沒有應他,讓陸霽塵后知后覺自己剛剛好像在說一句廢話。
的確有點像,她坐輪椅,當然得坐直達電梯。
經過一個品牌彩妝店,歲櫻用手止住輪椅:“等一下。”
陸霽塵順著她視線看過去一眼:“要進去看看嗎?”
歲櫻重重“嗯”了一聲。
正值晌午,商場里的客人多是去了樓上的餐廳,彩妝店里空蕩蕩的。
陸霽塵推著輪椅前進的速度隨著她側臉可見的關注的眼神,時慢時快。
在她伸手的時候,他腳步停下。
歲櫻拿起一個可以試妝的四色眼影盤,用指腹沾了一點,對著眼影盤里的小鏡子點在眼皮上,輕輕暈開。
陸霽塵站在她身后,角度,剛好能從小鏡子看見她的下巴。
那片早上被他涂了藥膏的地方,紅腫好像消了很多,只留一點若隱若現的緋。
歲櫻扭過問他:“好看嗎?”
陸霽塵的關注點直面落在她下巴:“痘痘那里消得很快,還疼嗎?”
歲櫻愣了一下,嘴角剛想往上跑,又被她快速壓住。
“我那是涂了遮瑕膏。”
陸霽塵也是一愣,反應兩秒遮瑕膏的意思,他失笑:“難怪。”
“你還沒回答我呢,”歲櫻指著自己的眼睛:“這顏色好看嗎?”
陸霽塵這才把視線往上移,端看了幾秒,皺眉:“沒看出來。”
淡淡的橘,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歲櫻瞇眼警告:“那你仔細看!”
因為輪椅停在原地,陸霽塵身體是站直的,被她這么一要求,他不得不俯身離近。
右眼皮好像是有一點顏色,如果實話實說,他覺得一般般,但今天這趟出門是帶著負荊請罪的目的。
陸霽塵點頭:“還不錯。”
第一次聽他說這三個字,歲櫻不確定和他之前常用的【挺好看】的區別。
她換了種問法:“是好看還是不好看?”
總不能說不好看。
陸霽塵點頭:“好看。”
歲櫻當然知道他會這么說,不過沒關系,他的意見左右不了她的心頭好。
當然,陸霽塵也看出她很喜歡,“要買嗎?”
歲櫻點頭:“這是他們家出的新款,之前官方出色號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等了。”
雖然陸霽塵沒帶過別的女孩逛街買東西,但他帶小侄女江雨璇來商場買過玩具。
他看向站在一邊的店員:“你好,她手里拿的那種,有新的嗎?”
店員點頭:“有的,是要1號色嗎?”
這個時候,歲櫻還不知道陸霽塵要幫她付錢,她點頭:“對,是1號色,麻煩給我拿兩個。”另一個她要送給邱黎黎。
“還有其他想要的嗎?”陸霽塵問。
歲櫻搖頭:“沒了。”說完,她看見陸霽塵從牛仔褲口袋里掏出手機,又看見他往收銀那兒走。
歲櫻已經對他這種主動付錢的動作見慣不怪了,昨天買的那些小串珠要不是用了小心機,肯定要被他搶先付錢。
她故技重施,“陸叔叔,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陸霽塵一眼看破她的伎倆,轉身給了她一后背,還說:“過會兒。”
歲櫻自己握著輪椅操縱桿過去:“我是用來送人的,我自己給!”
昨天她也說那盒串珠要送人,今天還不是自己在那串了半天玩?
陸霽塵已經把手機屏幕立起來給店員,同時扭頭看她:“那就當我送的。”
他竟然能說出這話!
歲櫻往柜臺、收銀臺看了兩眼。
四個店員,八只眼睛,齊刷刷的都盯著他看。
真是走到哪都是女人眼里的焦點。
忍住,忍住,忍住。
忍到陸霽塵伸手接過店員遞過來的紙袋,并說了聲謝謝。
袋繩掛到輪椅把手上,陸霽塵推著她轉了個圈走出店。
“還有其他要買的嗎?”
歲櫻左右扭頭,人不多,她可以質問了。
“剛剛那個理由,你用過幾次?”
陸霽塵皺了皺眉:“什么理由?”
還跟她扮記憶力衰退呢?
歲櫻把腦袋歪到肩膀,臉幾乎平仰著看他。
今天她沒編辮子,長發只用了一根水鉆皮筋束起來,這樣的姿勢很容易讓她垂下去的頭發裹進車輪里。
陸霽塵單手接住她頭發攏到她另一側的肩膀:“坐好。”
歲櫻哼出一聲:“你不是說那禮物就當你送的嗎?”
原來是這句。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若真是買來送人,那自然不能說是我送的。”
差點都要以為他那句渣男語錄是發自他內心了!
歲櫻用手順著剛剛從他指縫穿過的頭發:“怎么感覺跟你出門,就必須花你的錢似的?”
她聲音其實裹著絲絲縷縷的笑音,但要細聽才能聽出來。
陸霽塵的視線從對面的電梯指示牌收回來:“也不是經常帶你出來,再說,不就這一次嗎?”
什么就這一次。
歲櫻糾正他:“在超市買的那些零食,花的不也都是你的錢嗎?”
陸霽塵以為她說的是上次:“上次我是受你小叔所托,他說把你惹生氣了,讓我幫忙哄哄你。”
歲櫻揪著發尾繞圈圈的動作驀然停住。
陸霽塵在她身后,并沒有覺察到她彎翹的嘴角瞬間下滑的表情。
“沒有什么要買的話,我們就上樓了。”
歲櫻握住操縱桿。
輪椅止住不前,陸霽塵低頭看她的發頂:“怎么了?”
歲櫻扭頭看他:“所以那次你帶我逛超市還給我買那么多的零食,完全是因為小叔的關系?”
是,也不完全是。因為在那天之前,她因為他的擅作主張讓程子墨進家門,也生了他的氣。
只是兩件事趕到了一起。
陸霽塵從她身后走到輪椅一側,好讓她不用把臉轉得那么辛苦。
他解釋緣由,也再一次向她道歉,誠懇的語氣讓他的表情略顯嚴肅。
歲櫻聽完后有一陣的沉默,她在想,自己是否有點小題大做了。
他是好意,她懂。
可是她心里還是覺得不舒服,準確來說,是失落。
那種感覺像是買到一杯格外甜的鮮榨果汁,喝完才知道,原來里面加了糖。
甜,但是那糖分不屬于水果本身。
陸霽塵直直地站著,看著她低垂著,攤在他視線里的發頂。
是他哪里說錯話了嗎?
他仔細回想自己剛剛說過的每一個字,
或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又或許每個人的理解方式不同
但她此時此刻的確是在不開心,且與自己有脫不開的干系。
陸霽塵蹲下身看她:“喜歡看電影嗎?”
daddy
給她付眼影的錢, 帶她吃飯,現在又問她喜不喜歡看電影。
已經有過前車之鑒,歲櫻不禁皺眉:“又是小叔讓你哄我的?”
陸霽塵無聲失笑:“不是。”
“那你突然對我這么好是為什么?”
歲櫻盯著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 竟然有點后怕。
怕這突如其來的甜又被摻了其他的雜質。
陸霽塵依舊半蹲在原地, 壓在膝蓋上的手蜷了蜷。
雖然中午她擦眼淚的時候是背著他的, 可她吸鼻子時發出了聲音, 回過臉時眼睫也是濕的。
可見她明顯不想被他發現。
說她是小女孩,可到底還是和他那五歲大的小侄女不一樣,不會當著大人的面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是自尊心, 還是因為不想被他這非親非故的人看見自己的軟弱?
哪種都好, 她想遮掩,那就不要去戳穿。
所以他給出的理由是:“你在我那兒也住了半個月了,我廚藝不精, 讓你跟著我每頓的湊合, 所以我心里還挺過意不去的, 今天就算是帶你出來改善伙食。”
歲櫻看著他因為蹲下而幾乎與自己平行著的臉。
他長得好看, 隨便一笑都能讓人一眼心動,更別說像現在這樣,一邊凝眸看你, 一邊用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同你說話, 說的每一個字都是一把軟刀子,戳在你心窩, 軟綿綿的。
歲櫻扁了扁嘴,不知是替他委屈還是替自己委屈:“誰說你廚藝不精了”反正她還挺愛吃的。
她又皺眉:“所以你問我喜不喜歡看電影, 是因為心里過意不去?”
陸霽塵說:“你不是發了條朋友圈說想看電影的嗎?”
昨天下午從文體超市回來的路上, 歲櫻刷手機刷到她期待已久的一部電影上映,所以就發了一條朋友圈, 一張電影海報,一句【嗚嗚嗚,好想去看!】
但是歲櫻沒想到他還會關注她的朋友圈。
心里的那點小失落就這么被沖淡了。
她很直接:“那你趕緊買電影票啊!”
陸霽塵問:“那午飯呢,想好吃什么了嗎?”
根本就不需要想,這段時間住在他家,歲櫻的胃里早就憋了一鼓囊想吃的東西。
“火鍋!”
她選的是她開心時最喜歡吃的一種。
陸霽塵卻皺眉,看向她的下巴:“又不疼了?”
“疼呀!”歲櫻小小的打了一記直球:“但是你吹吹就不疼了!”
亂他心神擾他一上午不寧的那點情緒早已不見,陸霽塵只當她是想和五歲大的江雨璇享受相同的待遇。
誰讓她總是喊他叔叔呢,盡管這段時間他發現這個稱呼只時有出現,且總是出現在她賣乖需要他的時候。
陸霽塵放低要求:“吃火鍋可以,但不可以吃辣的。”
歲櫻答應的很爽快。
這是兩人第一次在外面吃飯,歲櫻心情顯然格外的好,特別是想到飯后還能和他一起看電影,她更興奮。
平時和邱黎黎又或者室友出來吃火鍋,歲櫻總是搶著點菜,今天她完全讓陸霽塵做主,還說:“你點什么我就吃什么。”
陸霽塵用手機掃了桌角的點餐二維碼,抬頭看她一眼:“這么聽話?”
聽話是一方面,聽了他的話,痘痘如果還疼的話,那她豈不是就可以再提一些得寸進尺的要求了?
歲櫻雙手托腮,笑盈盈地看著他:“我一向都這么聽話好不好?”
是嗎?
如果不是遂了她的愿說要帶她去看電影,她那小情緒怕是沒這么快好。
菜雖然都是陸霽塵點的,但是每一種他都問了她意見,她點頭,他勾選,她皺眉或遲疑,他就會錯過那道。
等到鍋底上來的時候,歲櫻皺眉:“你干嘛點兩份三鮮啊?”
陸霽塵指著她面前的三鮮和番茄:“這是你的,”他又用下巴示意自己面前的三鮮和菌湯:“這是我的。”
這是要和她分開吃?
歲櫻一臉嫌棄地看著面前的‘楚河三界’:“你和朋友出來吃火鍋也是這樣?”
陸霽塵搖頭:“我和朋友出來不吃火鍋。”
他是遠古人嗎?
還是說他和他朋友都是遠古人?
歲櫻不信:“你少來,我小叔可喜歡吃火鍋了!”
陸霽塵用面前的溫毛巾擦了擦手:“可能是因為我和他出來吃飯的次數不多。”
所以他們之間,深厚到可以讓小叔把自己托付給他照顧的友情,到底是用什么來維持的?
歲櫻好奇:“那你們平時見面都干嘛,唱歌?喝酒?”
陸霽塵搖頭:“都很少。”
歲櫻只能說,男人之間的友誼好奇怪,像她,芝麻大點的小事都想和邱黎黎分享。
除了蝦滑,其他的菜,陸霽塵點的都是半份,但是種類多,桌上不夠擺,有一些還放在了置物架上。
雖然鍋底是分開的,但陸霽塵卻一直用公筷給歲櫻夾菜,歲櫻注意了好半天,發現他自己吃的次數屈指可數。
“你不喜歡吃火鍋啊?”
陸霽塵直言:“一般般,不算感興趣。”
“早說嘛,”歲櫻手里的筷子豎著戳在碗里,語氣自責:“樓上這么多吃的,我也不是一定要吃火鍋!”
但這是她的第一選擇,可見她喜歡的程度。
陸霽塵笑說一聲沒事:“我還點了一份炒飯。”
這讓一個深愛火鍋的人非常不理解。
“為什么不喜歡吃火鍋啊,像這種番茄鍋底,放些菜進去,完全就是番茄湯嘛!”
這么說好像也沒錯。
但是陸霽塵也說不出自己不喜歡的原因,準確來說也不是不喜歡,就是吃的次數極少,可有可無的情況下,一般都不會被他列入喜歡的分類項。
“放心,我還能餓著不成?”
也對,吃完火鍋,如果他有其他想吃的,她還可以陪他再吃一頓!
吃到一半,歲櫻突然抬頭:“播放廳里都有臺階,我們是不是還要回車里拿拐杖啊?”
她腮幫被蝦滑頂出了圓潤的一塊凸起,說的話含糊不清,聽得陸霽塵失笑:“咽下去再說話。”
等她咽下去,再準備去夾湯底里的羊肉時,她又突然收回手:“不行不行,我不能再吃了!”
陸霽塵剛準備去夾牛肉丸給她:“吃飽了?”
她搖頭:“我得給我的胃留點位置吃薯條!”
陸霽塵看兩眼時間:“電影還早,先把這頓吃飽了再說。”
歲櫻聽出來了:“電影票你買的是幾點?”
“三點二十,”現在才十二點多一點,他說:“所以你還有很多的時間來消化。”
歲櫻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她沒用公筷,用自己的,被唇舌含過的筷子夾了一塊蝦滑到他的碗里:“你嘗嘗嘛!”
她語重心長:“很多東西,開始的時候你覺得平平無奇,但吃了幾次你也許就會發現它的美味了。”
她還說:“就像茄子,小時候它排在我的黑名單第一,但是現在,我每回出去吃燒烤都必點它!”
“還有豬腦花,蟬蛹,看著挺沒有食欲的吧,但是只要你嘗過一次,說不定就會愛上!”
“那如果嘗過還是接受不了呢?”陸霽塵問。
“那、那也要嘗試嘛,”她開始以物比人:“就好像有種感情叫一見鐘情,也有一種叫日久生情。”
她小嘴吧啦吧啦的,一邊涮著筷尖的雪花羊肉,一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完全沒注意到陸霽塵已經放下筷子,兩胳膊壓于桌沿,專注地聽她說。
但是他聽歸聽,也會發表自己的看法。
“多數的一見鐘情都很難長久。每個人都會對新鮮的事物產生好奇,了解或接觸之后,當初的新鮮感便會被各種不適合消磨掉。”
陸霽塵看見擺動在她筷尖的肉片停在了湯里,他笑了笑:“當然,也會有個例。”
歲櫻抬頭看他:“但是每一段感情相處久了都會平淡乏味,但如果兩人之間多了一見鐘情時的怦然心動,那不是更好嗎?”
陸霽塵點頭:“你說的很對。”
他略有停頓:“希望你未來可以遇到一個既能乍見之歡又能久處不厭的人。”
徐徐熱氣盤旋在兩人之間,把他眼底的琥珀色映得深深淺淺、模模糊糊。
“什么叫希望,”歲櫻看著他,讓他的臉倒映在自己的眼睛里:“是一定!”
倒是較起真來了。
陸霽塵嘴角浮著淺淺笑意,點頭:“嗯,一定。”
說不上來這一節感情梳理課,誰是主講,誰是聽眾。
但歲櫻還是從他的話里聽出了他的愛情觀,他不信一見鐘情,又或者,一見鐘情對他來說,有著不夠長久的不美好。
但也說明,他對愛情有著一如始終的執念。
要么不愛,要愛,就要愛一生。
一生愛一人,愛人愛一生。
一生那么長,如果她是那個人,該多好呀!
歲櫻有點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該發一張科幻片的電影海報,如果是愛情片,一見鐘情又修成正果再白頭偕老的愛情片,那就完美了。
正值暑假,電影院的人特別多,陸霽塵買的是巨幕廳,他們坐在最后一排,放眼往前看,烏壓壓的全是人。
電影還沒開場,但是歲櫻的說話聲已經壓低了。
“你買票的時候,是不是沒有位置了?”
陸霽塵知道她的意思,因為他買的是最邊邊的兩個位置。
他說不是:“坐在這里,拐杖不會影響別人。”
歲櫻看向被他立在墻邊的那副拐杖:“你從小就是這樣?”
爆米花買的是大桶,座椅扶手上放不下,被陸霽塵雙手圈著放在身前。
頭頂燈光還亮著,陸霽塵扭頭看她:“哪樣?”
“為別人著想啊。”
他無聲彎唇:“公共場所,這不是最基本要考慮到的嗎?”
好像是,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更多的人都只會考慮自己,將自己的需求與方便放在第一位。
“我以后要多向你學習!”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他指的是在進來的時候,因為剛檢票,涌進來的人多,一個小孩莽撞地踢到她拐杖,若不是陸霽塵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跌倒也說不定,但小孩沒有回頭,家長看到了更是一句道歉都沒有。
當時陸霽塵追看過去的眼神已經有了厲色,歲櫻卻說沒關系。
“下次這種場合,還是坐輪椅要安全一些。”
歲櫻把臉湊到他身前,在笑:“你在怪自己還是怪我?”
“怪你做什么,”陸霽塵眼神落到她臉上:“是我帶你出來的,若是出了什么閃失,我怎么和你小叔交代?”
“把自己說的好像是我監護人似的,”歲櫻朝他“唏”了聲:“要不要喊你一聲daddy?”
陸霽塵皺眉:“不要亂喊。”
歲櫻不亂喊了,規規矩矩,一字一頓:“哥、哥,行了吧?”
這個稱呼,從第一次聽見時的意外,到現在也不過第三聲還是第四聲,陸霽塵就有種見慣不怪的適應了。
他甚至借著這一聲“哥哥”來要求她:“那就聽話,坐好。”
歲櫻也想坐好,可是坐她左手邊的是一個剌著腿坐的男人,那歪過來的膝蓋都越過座椅扶手了。
燈光暗下,歲櫻整個人往陸霽塵那邊傾。
陸霽塵扭頭看她的時候,屏幕閃過亮光,剛好借光看見她把膝蓋處的裙擺往下拽。
找座位的時候,歲櫻旁邊那個位置是空著的,所以陸霽塵就沒讓她坐外面。
他碰了碰歲櫻的胳膊:“過來坐我這里。”
歲櫻搖頭說不用。
陸霽塵卻一手拿起爆米花的同時,另只手握住她手肘上方的手臂:“聽話。”
座位一換,男人順勢扭頭瞧過來一眼,似是感覺到了什么,他剌開的腿不動聲色地翹到了另只腿上。
歲櫻靠近他肩膀,掩手在他耳邊開始告狀:“剛剛他抖腿都抖到我膝蓋了。”
陸霽塵將爆米花給她:“那剛剛讓你跟我換,你還說不用?”
他聲音壓得低,略沉的調子聽起來像訓人似的。
歲櫻趁著黑,朝他扮了個鬼臉。
科幻片時間很長,看到一大半的時候,歲櫻因為喝多了飲料想去衛生間,但是看見陸霽塵全神貫注看著屏幕,她又默默忍下。
生理急的時候,總是不受控的挪動屁股。
感覺到她手肘時不時碰到自己的手臂,陸霽塵扭頭看她。
光線昏暗,只能看見她的側臉輪廓而看不清她的表情。
陸霽塵收回視線,用余光默默關注。
在歲櫻第二次點亮手機屏幕看時間的時候,陸霽塵側過頭來:“是要去衛生間嗎?”
歲櫻實在是憋的有些難受了,連點了好幾個腦袋。
陸霽塵側過身走到過道,拿起立在墻邊的拐杖給她。
在手機照明的輔助下,歲櫻總算走到了平地上,可是光線太暗了,她走的小心翼翼,平時小跑不過幾秒的功夫,她感覺自己今天用了好幾分鐘。
小腹緊繃又下墜,她都要忍不住了。
“叔叔,”她哭腔都漫出來了:“你背我唄,我好急!”
她小臉擰巴的都要皺到一塊兒去了。
陸霽塵知道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更何況她此時的表情是痛苦的。
可他卻沒忍住,偏開臉失笑一聲后,從她身側走到身前,蹲下:“上來。”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背她,相比醫院,此時播放廳外的走廊可以用安靜來形容。
她今天穿的裙子不算長,陸霽塵背著她起身的時候,因為怕她走光,他用手臂托起她腿的時候,手指攥住了她裙擺處的布料。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動作,讓他手腕內側感受到了遠低于他體溫的清涼。
走廊兩側掛著最近正在熱映的電影宣傳海報,每幅之間用黃色的鏡面玻璃隔開。
一晃而過的側影,留下了喉結輕滾的痕跡。
到了衛生間門口,陸霽塵將她放下來,他沒有完全轉身,低垂的視線里盛著那圈顏色明凈的裙擺說:“在這等著,我去把拐杖拿來。”
歲櫻看著他大步回去的背影,后知后覺地摸了摸臉頰,隱隱在發燙。
好在冷氣開得足,陸霽塵回來的時候,她臉上的熱度已經消了下去。
“進去吧,注意地板。”
直到歲櫻轉過身,陸霽塵才完全抬起臉,他走到門口墻邊,抬頭,剛好看見鏡子里的自己。
還是那個他,可又好像不是原來的那個他。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掌心,紋路還是那個紋路,溫度卻好像起了變化。
口袋里的手機震了,拿出來一看,是沈確的電話。
“喂?”
“干嘛呢?”沈確問:“打了三遍才接。”
陸霽塵這才想起在背起歲櫻的時候,口袋里傳來的震動觸感。
“在電影院。”
“電影院?”沈確聲音帶著明顯的意外:“跟誰,你自己?”
陸霽塵說不是:“是歲櫻,”他解釋:“帶她出來吃飯,正好有一部她喜歡的電影上映,就陪她來看了。”
“嘿喲,”沈確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求了你不少的時間吧,那丫頭,有求于人的時候嘴最甜了。”
是挺甜,“叔叔”都改“哥哥”了。
驀地,陸霽塵突然想到那聲“daddy”。
他忽地一皺眉,垂在身側的手抬起,指尖刮在眉骨處:“找我有事?”
“沒事,這不是快回去了嗎,就給你打個電話。”說到這兒,沈確又覺奇怪:“你不是說看電影的嗎,怎么那邊都沒聲兒?”
陸霽塵扭頭看一眼:“她出來上衛生間,我在門口。”
沈確笑:“真是難為我們陸教授了,哈哈哈,怎么樣,這段時間要被那丫頭煩死了吧?”
“還好。”
“喲,”沈確第二次震驚:“這么說,那丫頭還是怕你啊,”他想了想,又覺情理之中:“也對,沒有哪個學生不怕老師的,你還是個教授,這身份擺在這,她不想老實都難。”
這么一想,沈確更加認定自己把這個小侄女托付給他照顧是明智之舉。
“這段時間讓咱們陸大教授費心了,回去了一定請你吃飯!”
陸霽塵后背輕貼著墻,視線微垂:“回來再說吧。”
電話掛斷,身后也傳來拐杖聲。
見她苦著一張臉走出來,陸霽塵不禁將她上下打量了兩個來回,沒見異常。
“怎么了?”
歲櫻也是在洗手的時候突然想到的,“那盒爆米花是不是不能吃了?”
陸霽塵聽了一怔,而后又忍不住想笑。
電影院里的座椅,一起身就會回彈回去,爆米花沒地兒放,他就只能拿在手里,后來因為背她,他就只能將爆米花放在地上,再回去取拐杖的時候,他就給扔到了門口的垃圾桶里。
“也沒剩多少了,”陸霽塵說:“還想吃的話我再去買一盒。”
歲櫻搖頭說不用,“就是覺得可惜了。”
畢竟是他第一次給她買的爆米花,本來還想著留一顆作紀念的。
歲櫻突然想起來:“電影票的票根呢,你沒扔吧?”
“沒扔,你要嗎?”
當然,那可比爆米花更有紀念意義。
接過從他牛仔褲里掏出來,帶著他些許體溫的兩張電影票票根,歲櫻小心翼翼地放進她斜挎的小包里。
再回播放廳,也就看了二十多分鐘,電影就結束了。
雖然到了晚飯時間,但歲櫻一點都不覺得餓,可是中午陸霽塵幾乎只吃了一份炒飯。
所以在陸霽塵問她想吃什么的時候,歲櫻選擇了中餐。
菜依舊是陸霽塵點的,歲櫻在食物上的喜好,他已經摸到了大概。
清蒸魚,素炒油麥菜,胡蘿卜燜牛腩,還有兩杯果汁。
“負一樓有超市,吃完飯要不要去逛逛?”
歲櫻點頭說好,然后問他:“今天耽誤了你一下午,晚上你要不要去書房?”
歲櫻知道他最近在寫學術論文。
陸霽塵說不用:“我在樓下寫就行了。”
自從他搬到樓下以后,去書房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
歲櫻低著頭,手里的筷子戳著碗里的米飯,默不作聲。
陸霽塵猜到她應該不餓,中午吃完火鍋她說吃撐了,歇了好一段時間,在電影院又吃了大半桶的爆米花,哪里會餓。
陸霽塵給她夾了兩塊蔬菜和魚肉,“沒胃口就吃點菜。”
因他是用自己用過的筷子給她夾的菜,歲櫻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想說的,又忍不住:“吃火鍋都跟我分開吃”
她咕噥的聲音含糊不清,聽在耳里,分不清是抱怨還是委屈。
陸霽塵也沒想到她又提這茬,無奈之余又失笑:“不是嫌棄你的意思。”
歲櫻抬頭:“你就是嫌棄!”她又提到上午:“不然你上午干嘛一直躲在房間里不出來?”
陸霽塵嗓子里哽住。
兩人目光對視幾秒,陸霽塵放下手里的筷子,耐心解釋:“不是跟你說了嗎,上午在房間里看書。”
歲櫻眉頭一皺:“你上午明明說你在房間里寫東西!”
陸霽塵:“”
見他抬手,指腹扶上額頭,歲櫻更委屈了:“你看,我就多問了一句,你就嫌我煩了!”
以前沈確談過一個女朋友,是一個芝麻大的小事都會不依不饒的性子,沈確在陸霽塵面前抱怨過,不知是他描述的過于夸張還是說陸霽塵本身也是一個不喜被異性纏著的人。
當時他聽完還換位思考了一下,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大抵也會覺得煩。
但是現在他對面就坐著一個正在和他不依不饒的姑娘。
要怎么形容他此時的心情呢?
無奈,因為他不知要找個什么樣的理由消除她的疑惑。
又無措,因為他無法把自己上午的心情描述給她聽。
更心疼,因為她一張臉寫滿了委屈。
但是他并不覺得煩,一絲一毫都沒有。
很奇怪,不是嗎?
搖曳
想不通或理不順的東西, 陸霽塵會選擇緩一緩,放一放。
這就好比他在寫東西的時候,思路不順, 他不會逼著自己坐在電腦前, 他會去爬山, 去看風景, 去拍一場日出或日落。
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以前他不會有任何的后顧之憂立刻著手去做,但現在不一樣了。
還有一個人需要他照顧。
且現在就坐在他對面, 在等他給出答案。
答案今天肯定給不了, 所以他先解釋:“沒有覺得煩,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 不然怎么會讓我們小櫻有這么深的疑惑, 必須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其他都不重要了。
歲櫻呆呆著看著他, 這是他第二次喊她「我們小櫻」, 和上次一樣,眼含笑意,聲音溫柔。
她沒有打斷他, 安安靜靜的聽他說。
“小時候我和你一樣, 也喜歡在一件不懂的問題上窮追不舍,但是也發現, 我的父母并不能解答我的每一個疑惑,他們也有他們的知識盲區。”
歲櫻聽出來了, 他這是在委婉地讓她不要繼續追問。
可是她問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問題, 還是說,真正的答案, 他不想讓她知道?
或許是因為心情好了,歲櫻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
誰還沒點不想啟齒的小秘密呢!
她安靜了,不再發問,還主動給他夾菜,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而陸霽塵也微笑著,不帶絲毫遲疑地吃下去,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他對她沒有嫌棄。
或許是因為愧疚,盡管陸霽塵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生出這種情緒。
但他的確是想讓她心情再好一點。
飯后,陸霽塵帶她去超市,給她買了很多的零食,另外還有兩盒雪糕和三小桶冰淇淋。
歲櫻的心情也的確明朗了,在超市,看著他在那幫她挑選零食的時候,她就在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追問不僅會讓對方困擾,也會讓自己陷入焦慮。
與其這樣,那不如跳過這一頁。
就好像看電視劇一樣,錯過的那五分鐘十分鐘,或許只是一些無足輕重的配角戲,對整個故事的架構和劇情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回去的路上,因為封閉的車廂,歲櫻聞到了自己身上殘留的火鍋店的味道,已經完全蓋住了原本的青皮柚子香。
對歲櫻來說,這算是吃火鍋的唯一缺點。
回到家,兩人都回到了各自的領域——坦誠露出自己所有皮膚的衛生間。
但陸霽塵沒有忘記她下巴處的痘痘。
一個小時后,陸霽塵給歲櫻發了消息,問她要不要現在涂藥膏。
看見她回復過來的【要】,陸霽塵這才拿著藥膏和棉簽去了樓上。
歲櫻已經坐在沙發里等他了,洗掉了下巴處的遮瑕膏,那片紅腫已經清晰可見。
陸霽塵自小就沒有生過痘痘,所以沒有親身經歷。
他沒有扶著她的臉,只一根食指彎著,抵在她下巴下,另只手捏著蘸了藥膏的棉簽。
一邊給她輕輕地涂,一邊問她:“以前也經常長痘痘嗎?”
“熬夜的話會長,但沒有這次這么疼。”
因她說話,下巴處的皮膚上下輕輕拉扯,陸霽塵短暫停下動作,等她說完了再繼續涂。
“過了明天如果還不見好,就不涂了,讓它自由生長。”
說完也涂好了,陸霽塵將棉簽丟進垃圾桶。
歲櫻指尖摸在絲絲清涼感的旁邊:“不用的話,萬一疼得更厲害呢?”
陸霽塵也不確定,但是他說:“作息規律會讓你的激素分泌水平失衡,解決內因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時間不早了,”他站起身:“快進去睡覺吧。”
“陸教授?”歲櫻在他走出快三米遠才喊住他。
陸霽塵回頭。
“晚安。”
她在笑,平時那張笑起來天真無邪的臉上,此時眉眼一彎,眼里一片三月里的瀲滟春色,就連朝他左右輕擺的小手也猶如風中搖曳的虞美人。
陸霽塵眼神倏地一收,往前邁開一步后才忽然想起來似的。
“晚安。”
尾音還未落地,他雙腳再次邁開了大步。
歲櫻咬著彎曲的食指骨結,憋著聲兒,笑得肩膀直抖。
可惜等她回到房間就笑不出來了,目光定在窗邊的迷你小茶幾上。
是上午差點就被他拆開的快遞,里面藏著差點就讓她沒臉在他面前立足的‘深夜伴侶’。
歲櫻站在床尾沒動,明明房間里沒別人,可她卻一步都不敢往前邁,更別說是將那盒子拆開一看究竟了。
有些東西,不拆就是永遠不會被發現的秘密,拆開,就會成為一顆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
歲櫻裝作看不見,躺到了床上,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偷看,她索性將被子蒙過頭頂。
可惜沒有用,被蒙在毯子下看不見亮光的眼睛,仿佛能穿過眼前一片漆黑,穿過那棕黃色的盒子,看見里面的絲絨袋
是和邱黎黎那個藏在衣柜里一樣的,有著可愛絲絨袋,漂亮的奶油紫表面,同樣又軟又糯又滑的硅膠軟體嗎?
大一,在對這些還懵懂無知的時候,歲櫻因為幫邱黎黎整理柜子,一不小心發現了她的驚天大秘密。
當時她沒見過這種‘世面’,解開袋子,摁下開關,摁一下沒反應,她就摁住。
“滋滋”的震動感把她嚇得渾身一哆嗦,瞬間給扔了出去,剛好扔在了從陽臺走進來的邱黎黎的腳前。
她到現在都記得邱黎黎那一秒漲紅的臉。
沒有人會知道,兩個女孩子的深厚友誼是因一個可伸縮、可搖擺、可吮吸、還能加熱的硅膠玩具開始的。
不過那時,歲櫻對那個可以自娛自樂的玩具并不感興趣,她更感興趣的是,面前這個看著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怎么會有那么獨特又大膽的癖好。
可惜邱黎黎到現在也不肯告訴她,那個玩具的來歷,只說絕對不是她自己買的。
但是歲櫻從沒見她用過,或者用過,但沒有讓她知道。
可是那個東西的震動聲還挺大的,夜深人靜的時候,不可能聽不見。
被毯子捂的快不能呼吸,歲櫻兩個胳膊一抬,毯子被她掀開一半。
得藏起來,藏到不會被自己一眼看見的地方,不然她真的沒法睡了。
可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雖說歲櫻在這個房間住了一個星期了,可除了床、沙發,和一些肉眼可見的地方外,那些抽屜、柜子,她一樣都沒有打開過。
這是在別人家最起碼的禮貌。
歲櫻捧在那個棕黃色的快遞盒,在房間里環視了五六圈以后,她看向被包裹在床墊下的床單。
不知是不是藏的離自己太近了,歲櫻躺回床上后依舊翻來覆去睡不著。
還想著早睡早起呢,現在看來,不失眠到天亮就不錯了。
沒轍,歲櫻干脆去了書房。
原本打算一周就能解決的裝修圖,還剩下三分之一沒有完成。
房間安靜,只能聽見鼠標點擊的聲音。
和樓上的人一樣,樓下的人也沒有睡。
從樓上.下來前,陸霽塵去了三樓的暗房,被拿下來的相機此時就擱在書桌上,而他現在就坐在桌前,手里是一串褐色的手鏈。
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誰的手,只是沒想到,她會編一串給他,還放在他枕邊。
指尖來回摩挲在一顆圓潤精致卻又不女氣的半透明珠子上,陸霽塵失神看著昏暗的窗外。
那一片是院子草坪燈照不到的地方,有風吹過,白天翠綠的枝條搖曳出暗影。
十點五十,陸霽塵拿著一個小型黑色旅行包出門,里面除了相機,還有一件外套和一些防蚊蟲的噴液和藥膏。
而此時,在電腦前坐了快兩個小時的歲櫻正站在窗邊左右活動著脖子。
院子里的小徑旁有草坪燈,人影閃過,歲櫻剛歪到左邊的腦袋緩緩挪正。
目光追著他挺括的身影,歲櫻看見他穿著一身深色衣服,手里還拎著包。
這么晚了,他去哪?
歲櫻忙顛著腳回到書桌前,點開手機,剛準備打電話過去詢問,動作又止住。
雖說自己是無意看見的,可他若是不信呢?
下午他才說過,追問會給對方帶來困擾,現在如此關注他的去向,豈不是更嚴重?
歲櫻默默放下手機。
本來就睡不著,現在又抓心撓肝地好奇,圖是畫不下去了,歲櫻干脆去了樓下。
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的,膽子卻不大,客廳里寂靜無聲,陸霽塵又不在,歲櫻便把客廳所有的燈都打開。
陸霽塵習慣晚上睡覺前將客廳窗戶打開通風,這會兒,不僅被歲櫻全部關上,窗簾也都合得一絲縫隙都不留。
最后,她抱著晚上從超市買回來的一小桶冰淇淋,窩在沙發里看電視。
搞笑的綜藝很能分散人的注意力,對陸霽塵出門的好奇很快就被甜而不膩的冰淇淋化開,墻上的掛鐘,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茶幾上也多了一個又一個的零食袋子。
歲櫻不知道自己是幾點睡著的,但是陸霽塵回來的時候,時間已過八點,隙不進光的客廳里,燈光亮如白晝。
陸霽塵站在沙發后,看著凌亂不已的茶幾,再看著因冷氣開的低而整個人蜷縮在沙發里睡著的人,好半天都沒回過神。
輕輕一個吸鼻的聲音讓陸霽塵失焦的眸光重新聚攏。
他輕步回到房間,將毯子拿出來蓋在她身上,又將冷氣開到適宜的溫度,電視關掉后,陸霽塵怕吵到她,便沒有去整理茶幾上那些歪歪扭扭五顏六色的零食袋。
也怕吵到她,陸霽塵沒有在一樓衛生間洗漱,他去了二樓。
許久未踏入的,原本只屬于他的私人領地,如今的洗漱池邊多了一個粉色的漱口杯,旁邊立著一個同樣粉色的電動牙刷,和他平時用的方形刷頭不同,她是的橢圓形,精致小巧。
水龍頭的右邊還躺著一只白色包裝的洗面奶,再旁邊是一個乳白色的氣墊梳,手柄上還貼著一個可愛的貼畫。
處處都是女孩子生活的氣息。
若說和以前相比未變的,就是她用的是和他同一個牌子的沐浴露和洗發膏。明明是同種清香,卻似乎因為沾了獨屬于她的氣息,而生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就是那縈繞的清香,讓陸霽塵不再遲疑。
搭在手臂上干凈的準備洗澡后換洗的衣服,因他轉身的動作輕旋出弧度。
厚重的實木門關上,陸霽塵回到樓下,衣服放回房間衣柜里后,他眉心輕蹙了一下。
人在怵冷的時候只會蜷縮而鮮少翻身,可一旦溫度適宜或體溫上升,那就難說了。
陸霽塵大步回到客廳,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輕輕晃了晃歲櫻的肩膀。
歲櫻一直都有起床氣,特別是她意識沒有回籠且嚴重沒睡飽的情況下。
她煩躁地悶出一道鼻息,揮掉肩膀那只擾人的手,雙手抓著毯子準備蓋過頭頂的前一秒,她翻了個身——
陸霽塵還未來及直起腰,站離沙發邊十公分遠的兩條腿,條件反射的就先抵在了松軟的沙發邊緣。
成功擋住了歲櫻就要滾下去的身體,也成功讓自己的兩只膝蓋成了歲櫻的囊中之物。
歲櫻習慣抱著枕頭睡覺,哪怕現在懷里的枕頭沒那么軟,布料也蹭得她臉不是很舒服,但沁入她鼻息的味道很好聞,很熟悉,也很安心。
只是這枕頭不太安分。
歲櫻皺著眉頭,手臂圈緊,不給它一絲想溜走的機會。
即便隔著他和她的兩層布料,也能清楚感覺到一觸柔軟,正頂在他硬碩的膝蓋骨處。
垂在身側的手指收攏成拳,如丘頂一般鋒利的喉結更是滾出了山脈般的起伏。
陸霽塵垂著視線看著沙發里未醒的人。
她皮膚白,襯的她唇色是櫻粉粉的紅。
聚熱的毯子蓋在她身上,薄薄一層,清晰可見少女的裊婷婀娜。
陸霽塵移開目光,輕吸一口氣,看向緊閉的窗簾。
應該不顧她的手臂力道而退出她身前的領地,又或者立馬將她喊醒,讓她去樓上睡,可雙腿卻立在原地遲遲沒有動,喉間的聲音也久久沒有發出來。
算了,就讓她再睡一會兒吧。
躺著的人一睡再睡。
站著的人也一站再站。
眼看半個多小時過去,陸霽塵雙腿略感僵硬。
他試著動了動自己并沒有多少余地的腿,輕掙的力度讓睡著的人咕噥出含糊的一聲。
目光從她散開如瀑的頭發上收回后,陸霽塵輕嘆一聲,這么等下去不是辦法,他再次彎下腰,這次沒有用手碰她,只輕喚她的名字。
“歲櫻?”
一連喚了四五聲,歲櫻才緊了緊眉心。
感覺到圈在自己膝蓋處的手臂松了力道,陸霽塵依舊沒敢動,他幾乎可以肯定,半個身子都歪在沙發邊的人會因為他的退步而滾落下來。
就這么安靜等了短暫片刻,抵在他膝蓋處的柔軟觸感消失,那一片,被她暖出的溫度被涼氣一瞬席卷。
眼皮掀開的時候,歲櫻最先看見的是黑色的布料,她懵怔著抬起眼。
散開的頭發零散幾縷鋪在她側臉,有幾根若有似無的擋住她視線,她用手拂開。
歲櫻連眨好幾下眼,霧蒙蒙的眼底卷著惺忪的睡意。
“陸叔叔?”
驚訝的尾音輕揚,調子卻軟綿綿的。
“怎么睡在這?”
歲櫻完全不知在她睜開眼的前半個多小時里發生過什么。
她不答反問:“你又為什么站在這?”
聽起來像是怪他似的。
陸霽塵氣笑一聲:“我如果不站在這,你現在就不是在沙發上而是在醫院了。”
好端端的,他干嘛咒——
突然想起那次自己從沙發上滾下地的經歷,歲櫻垂下眼,看見自己躺著的姿勢,也看見了他筆直站立的兩條腿。
和她隔著不過半只手的距離,像是為了防止她摔下去
她睡姿未動,側臉依舊壓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面前猶如站于塔頂就等著被她摘下的人。
她在笑:“你不是站在這了嗎?”
陸霽塵:“”
真是什么理都被她占了。
“怎么在這睡了?”陸霽塵又問了一遍。
總不能把真正理說給他聽吧。
歲櫻藏一半說一半:“口渴了就下來倒水喝,喝完睡不著就看了會兒電視。”
以為她會繼續往下說,等了等,沒下文。
陸霽塵問:“然后就在這睡著了?”
“對呀。”
身后明明空出大片的位置,但歲櫻卻沒有往后移,依舊保持著剛醒時的睡姿。
她喜歡被他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能腦補出了各種旖旎的小畫面。
偏偏聽他用一種近乎要求的聲音,說:“起來吧。”
和剛溜到腦海里,他俯下身來在她耳邊咬出的性感沙啞完全是兩個極端。
歲櫻幽怨地收回眼神,視線剛好落到他腿上的黑色工裝褲。
她睡得沉,不確定他是不是一夜未歸。
“你一大早穿成這樣,”歲櫻試探地問:“是要出門嗎?”
“不是,”陸霽塵覺得沒有瞞她的必要:“我剛回來。”
“剛回來?”歲櫻坐起身,故作吃驚:“你從哪回來的?”
具體地方陸霽塵沒說,只說:“趕了場日出。”
所以他昨晚十點多出門,現在才回來,是去看日出去了?
“那你為什么不帶我?”
沒想到她會這么問,陸霽塵愣了一下:“帶、帶你?”
“對呀,”她語氣里一副的理所當然:“一個人看日出有什么意思?”
陸霽塵:“”
“這么浪漫的事,當然要兩個人一起呀!”
歲櫻漸漸瞇起眼角:“還是說,你不是一個人?”
陸霽塵皺眉。
歲櫻把身子朝他身前傾近,仰著臉看他:“帶別的小姑娘去了?”
陸霽塵眉心皺的更深了:“亂說什么呢,”他往樓梯那兒偏了下臉:“刷牙洗臉去!”
見他轉身就走,歲櫻慢慢坐正回去,盯著他的背影,嘴角偷樂。
從冰箱里拿出速食豆沙包,陸霽塵抬眼,剛好看見歲櫻拄著拐杖走到了樓梯口。
“等下,”陸霽塵繞過流理臺走過來:“用樓下衛生間吧。”
說完,他只身上樓。
再從樓上下來,他手里拿著歲櫻的牙刷和牙膏:“去吧。”
歲櫻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拄拐杖的手伸手接過:“陸老師。”
陸老師、陸教授、陸叔叔、哥哥,甚至還有那聲打趣他的daddy。
陸霽塵略有無奈的在想,除了他的全名,她還能再叫出些什么花樣。
接住她望著自己的目光,陸霽塵眉棱微挑:“怎么不說了?”
“你,”歲櫻抿了抿唇:“你一夜未歸,真的只是去看日出了?”她總覺得這個理由很可疑。
“不然呢?”陸霽塵看著她:“你覺得我還能做什么?”
大晚上的,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但是歲櫻沒往那些燈紅酒綠的地方想。
畢竟用小叔的話來說,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中,他都是一個極其自律的人。
所以她疑惑的點是他去看日出背后的原因。
就好像她自己,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特別想去看星星看月亮,去感受獨自一人的漫漫長夜。
見她不說話了,陸霽塵便也沒有再問,只說:“再遲些,早飯和午飯就要趕一塊了。”
歲櫻“哦”他一聲,去了衛生間。
從住到樓上后,歲櫻便再也沒來過這一樓的衛生間,白色的洗手池上,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
歲櫻拉開鏡柜,果然,牙刷牙杯一類的洗漱用品全都整齊的擺在里面。
想想樓上被她用了一個星期的衛生間,和這里一比,倒是顯得凌亂不整了。
歲櫻一邊刷著牙,一邊拉開浴室的磨砂玻璃。
對她來說,浴室里釘于墻上的置物架就是擺設,她總是習慣將沐浴露洗發膏護發乳這些瓶瓶罐罐放在地上,因為擠壓更方便。
他不一樣,東西都羅列放在銀色的置架上,從低到高,井然有序。
之前歲櫻也細心觀察過他的各種生活習慣,但卻沒有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他自己與他的不同,但是現在
他習慣整潔,用過的東西都會歸于原位。
她不是,東西哪用哪放。
他生活規律,每天早上都會晨跑。
她不是,能多睡一分鐘絕不睜開眼。
他不愛吃外面的飯,哪怕自己廚藝不精也會親自解決自己的一日三餐。
她不是,她愛點外賣,恨不得嘗遍所有的街邊小吃。
他細心,她粗枝大葉。
他待人禮貌,會盡量照顧對方的情緒。
她呢?總是隨自己的心性來,總是抱著一股自己舒坦才是王道的社交態度。
他們處處都不同,無論是生活習慣還是性格秉性,又或者為人處世
漱凈口中的薄荷泡沫,歲櫻輕輕嘆氣:夫妻嘛,不互補哪能白頭偕老呢!
體驗
沈確回來的前一天下午, 邱黎黎來找歲櫻。
當時歲櫻在睡午覺,是陸霽塵給她開的門,并帶她去了樓上。
敲了兩下門, 里面沒聲音, 陸霽塵轉身, 剛想讓邱黎黎在沙發里坐著等一會兒, 邱黎黎把手一抬。
“啪啪”兩下。
驚到的不止陸霽塵,還有房間里睡得正香的人。
“陸叔,你先忙你的去吧, 我去把她揪起來。”說完, 邱黎黎直接擰門進去。
都沒等陸霽塵說好,門就從里面關上了。
陸霽塵站在門口,短暫怔愣后垂眸失笑。
轉身的時候, 聽見里面傳來驚詫的一聲“啊”!
歲櫻不知道邱黎黎回來, 美夢被吵醒, 還沒完全睜眼, 就被一股子重量壓在身上。
雖然不是春夢照進現實,但這么多天未見的閨蜜突然出現,她那煩躁的起床氣瞬間就沒了。
邱黎黎壓在她身上, 兩手擠著她臉:“體驗感怎么樣, 有沒有被爽翻?”
歲櫻嘴巴被她手擠得嘟嘟翹起,她扭著臉要掙脫:“我要被你壓死了!”
邱黎黎依舊爬在她身上, “快點說說呀,你知道我連寢室都沒回就直接跑來找你了嗎, 就為了來親耳聽你的體驗感!”
“那你起來!”
邱黎黎這才乖乖聽話, 盤腿坐好,擺出一副認真聽課的架勢。
歲櫻重重吐出一口氣, 蟬蛹似的往上挪,挪到半個人靠坐著。
“快點說呀,都要被你急死了!”
歲櫻嘴角憋著股笑:“你先告訴我,你第一次用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邱黎黎那點小心思哪繞得過她,被她這么一問,先是臉紅,然后吞吞吐吐:“就、就緊張,生怕里面那層小東西被頂破了”
歲櫻震驚到坐起來:“你戳進去啦?”
她聲音一點也沒收著,嚇得邱黎黎立馬朝她“噓”:“你小點聲!”
見她扭頭盯著門后,歲櫻“哎呀”道:“放心吧,門口不會有人的!”
她說錯了,門外真的有人。
走到門口,手剛抬起來準備敲門的陸霽塵,剛好聽見歲櫻的那句話,他低頭看向盤子里剛洗好的圣女果。
算了,還是不打擾兩個女孩子說閨房話了。
他把水果放到外面的茶幾上,轉身下樓。
房間里的兩個女孩子完全沒聽見外面的動靜。
歲櫻一條腿伸直,另條腿盤著,上半身往前傾的同時,眼睛瞪得大大的:“有沒有出血?”
邱黎黎眉心一皺:“當然沒有啦,我就弄進去一點點!”
歲櫻一副弄進她自己身體里的后怕勁:“疼嗎?”
邱黎黎有點不好意思:“一點點吧,主要我弄進去的少。”
想到當初她親眼所見過的那根東西的大小,歲櫻打了個冷顫:“幸好我沒拆。”
邱黎黎驚“啊”一聲:“你還沒拆?”
歲櫻朝她坐著的那塊地方挑了挑眉:“被我藏床底了。”
邱黎黎往她遞過來的眼神看過去一眼,簡直不相信:“你竟然能忍住不拆?”
自然忍得很辛苦,不過眼不見心不急,邱黎黎今天若是不來,歲櫻差點都要把那東西忘到腦后了。
不過就算忘記,也只限在白天,這幾個晚上,她還是會突然想起來,然后默默在心里告誡自己拆了以后會面臨的各種后果。
首先,最重要的一點,拆了之后就不好藏了。
把自己的擔心跟邱黎黎說了以后,邱黎黎問她:“那不然我給你帶回寢室去?”
歲櫻聽了直搖頭:“寢室還不一定有這里安全呢!”
起碼陸霽塵不會未經她的允許拆她的快遞,寢室里就難說了,她可是親眼見過邵圓圓幫徐珍取快遞的路上就把人家的快遞給拆開了。
但是今天買家在這,歲櫻忍了好幾天的好奇可以先睹為快了:“你買的什么樣的,給我看看。”
邱黎黎打開手機,“購買記錄我給刪了,不過首頁一搜就能搜到。”
“就是這種,”她把手機轉到歲櫻面前:“給你買的粉色。”
歲櫻瞧了眼,看見「已售9萬+」,她嘴巴張了張:“這么多人買?”
邱黎黎嘆出一聲笑音:“科技在進步,女性思維也在崛起,能自給自足的事情,哪還需要男人啊!”
歲櫻轉了轉好奇的眸子,抬頭看她:“那體驗感能一樣嗎?”
“你問我啊?”
兩個都未談過男朋友的女孩子,你看我,我看你。
驀地,歲櫻嘴角一彎:“沒事,等我體驗到了真人的快樂,我絕對會和你分享的!”
邱黎黎一連“哎喲”兩聲:“那我得等到猴年馬月啊?”
歲櫻想都沒想就夸下了海口:“三個月,我保證,絕對能給你寫出一篇千字小作文!”
“三個月?”邱黎黎都不想打擊她:“還有一個月就要開學了,開學以后你覺得你倆還有機會見面?而且你不是說你小叔馬上就要回來了嗎,那你接下來還能繼續在這住?”
這就說到了歲櫻目前面臨的最大難題。
雖說小叔跟她打了包票,可陸霽塵會給的結果對歲櫻來說充滿了變數。
“你小叔什么時候回來?”邱黎黎問。
歲櫻松開咬住的唇瓣:“明天下午四點就能落地了。”
*
如陸霽塵所說,他和沈確見面的機會并不多,這段時間兩人聯系頻繁,完全是因為歲櫻的緣故。
一連兩天,先是收到沈確發來的航班時間,隔日又收到他的已登機消息。
當然,他收到的,歲櫻也都收到了。
午飯的時候,陸霽塵提起:“你小叔有跟你說晚上一起吃飯嗎?”
歲櫻點了點頭,手里的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著碗里的米飯。
都好幾分鐘過去了,她一塊菜也沒夾。
“不合胃口?”
歲櫻搖頭,眉間籠著萬千解不開的思緒:“不餓。”
可是早飯她也沒怎么吃。
陸霽塵夾了塊他今天照著視頻做的鍋巴炒肉。
看似簡單的一道菜,過程卻很復雜,先是做米飯,盛出來待涼,然后腌制牛肉,除了要把牛肉炒出來,還有一些輔料要單獨炒,為了不讓炒好的牛肉冷掉,這期間還要另開一灶炸鍋巴,好在時間他把握的好,肉片炒好的時候,鍋巴也正好出鍋。
將炒好的肉片倒在酥脆的鍋巴上時,他整個人才徹底松了口氣。
“嘗嘗這個,我今天第一次做。”
其實歲櫻坐下來的時候就一眼看到這道菜了。
連著那塊鍋巴和肉放進嘴里,只嚼了一口,她就眼睛一亮:“好吃誒!”
“肉片滑嫩,鍋巴酥脆!”她拇指一豎:“可以和飯店里的媲美了!”
沒有人能拒絕這種夸贊。
陸霽塵笑著又給她夾了一塊:“喜歡的話,下次再給你做。”
下次
這話可以是真心,也可以是隨口一說。
歲櫻抬頭看他:“下次是什么時候?”
陸霽塵自然沒有深想她話里的意思:“你想吃的時候。”
那一刻,歲櫻突然在想,如果小叔不提這事呢,她是不是就可以裝傻地繼續住下去?
但是那樣的話,她豈不是每天都如坐針氈?
歲櫻陷入兩難。
但她又是天生的樂觀派,從小到大沒什么事能在她心頭盤踞煩擾她過久。
如果該來的總會來,那就等來了再說!
裹在心頭的麻繩一解開,沒能細細安撫的胃頓覺空落落的了。
碗里的米飯沒吃多少,但是那盤鍋巴炒肉被她一掃而光。
親手做的飯菜被別人吃光,那種感覺遠比自己吃更為滿足。
陸霽塵聲音能聽出明顯的愉悅:“看來我廚藝的不精進不是因為天賦,而是缺少嘗試。”
歲櫻托腮看他,漆黑的瞳孔很亮:“以后有我這個小白鼠在,你就可以放手大膽地去嘗試啦!”
從早上她起床后,陸霽塵就發現她情緒很低落,一個上午也沒回樓上,悶著頭坐在沙發里,中途他幾次從房間里出來倒水,她不僅沒理他,就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女孩子的心思千變萬化,他不知道要怎么問,又或者,問了她也不會說,所以他才特意學了這么一道菜,試圖在食物上想讓她開心一些。
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卻沒想,竟然真的有用。
這不,扁了一上午的嘴巴,終于往上彎了。
對陸霽塵來說,照顧一個人,不僅要照顧好這個人的飲食起居,情緒的好壞也要適時的兼顧到。
既然她現在心情有變好,陸霽塵便斟酌著開口:“今天是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
歲櫻托腮的動作細微一僵,看著他的眸色也倏地一頓。
她動作及神色的變化,都被坐她對面的陸霽塵細心捕捉到。
“我就是隨口問問,如果不想說,或者那件擾你不開心的事情已經過去,你就當我沒問。”
歲櫻垂下眼,看著碗里沒有吃完的米飯,唇瓣幾度抿合后,才開口。
“也沒什么,就是昨晚我爸給我發短信,聊了幾句。”
她覺得自己也不算說謊,昨晚爸爸給她打了八月份的生活費后,照例給她發了一條短信,問她最近過的怎么樣,她說挺好之后,又有些后悔,自己腳傷的事情剛編輯一半,因為爸爸的那句【那就好,早點睡吧。】她又默默將未編輯完的兩行字按了刪除。
雖說這件事并沒有完全支配自己的心情,可終歸還是摻雜其中。
不過她的回答倒是有點出乎陸霽塵的意料。
他還以為是一些少女心事,準確來說,從邱黎黎來找過她之后,她的心情就有了若有似無的變化,只是今天尤為明顯。
陸霽塵問:“是跟爸爸說了腳傷的事?”
歲櫻搖了搖頭:“沒說。”
陸霽塵猜,應該是想說又沒說導致的委屈。
“你的腳現在在恢復期,沒什么大礙了,”他停頓了一下:“現在說的話也行,等完全好了再告訴他也可以。”
“如果是你呢?”歲櫻問:“是你的話,你會告訴你的父母嗎?”
“這要看各人了,我是男人,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小傷,而且我這個年齡,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處理,但你不一樣,你是女孩子,獨自一人在這個城市上學,按理說,在你受傷的最初就應該告訴他,但是你沒有,或許你有自己的顧慮,但我想說的是,那些顧慮都是從你的角度出發,若是站在父母的角度,只要你說了,他們一定會放下手里的一切來看你的。”
“是嗎?”歲櫻苦笑一聲:“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爸爸,他是個大忙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帶歇的那種。”
“那是因為你沒有什么讓他擔心的地方,他才會如此的放心。”
歲櫻不說話了,因為陸霽塵說的沒錯,從媽媽走了以后,她的很多少女心事都沒地兒訴說了,雖說和爸爸關系不錯,可爸爸終歸是男人,而且媽媽一走,爸爸更是了無牽掛似的,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還總說要為她打下一片金山銀山。
且不說她抱著那堆金山銀山能不能幸福一輩子,起碼這兩年,她和爸爸的關系疏遠了很多,逐漸的,她也養成了喜憂都不報的習慣。
見她不說話,陸霽塵問:“不然你可以試著跟爸爸說一下你腳受傷的事,看看他是什么反應。”
昨晚歲櫻的確是這么打算的,陰差陽錯沒發送成功,開始她還滿心委屈,但后來她又有些慶幸。
的確,爸爸一直都很疼她,和她聯系少大約也是因為覺得這個女兒很省心,但這不代表在知道了自己受傷還會不聞不問,可萬一他一緊張回來看她呢?萬一再托他那左膀右臂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呢?
那她繼續住在這里的計劃不是落了空?
見她半晌不說話,陸霽塵說:“當然,不想他擔心的話,你也可以說你現在已經沒什么大礙了。”
歲櫻當然知道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她好。
他這人本就細心,想必也是因為看她這幾天心情不太好想紓解她。
可真正揪著她心,讓她忐忑難安的哪是這件事呢?
但是面對他剛剛那段語重心長的開導,歲櫻除了點頭就只剩點頭。
“我等會兒就跟他說。”
陸霽塵點了點頭:“早上起那么早,等會兒吃點水果睡一覺,你小叔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我們六點走。”
*
六點五十,陸霽塵帶著歲櫻來到沈確說的那家餐廳。
歲櫻今天沒拄拐杖,也沒化妝,頭發是臨走時,陸霽塵給她編的魚骨辮,配上她身上穿的露著雙肩的掛脖長裙,整個人透著一種介乎于女孩和女人之間的氣質,嬌軟又明艷。
門口迎賓將兩人引進去。
歲櫻剛一抬眼,就看見不遠處的沈確朝自己揮手:“這呢!”
慢他兩秒,一個女人隨之在他身邊站起身。
這人竟然把新交的一塊兒帶去旅行的女朋友也帶來了!
真是意外又
合乎情理。
如歲櫻說的,沈確的確是交過不少的女朋友,不過他這人并不渣,分手的原因十個有九個是因為他忙起來‘六親不認’。
沒有哪個女人能容忍自己被如此的忽視,再加上他喜歡的都是嬌柔的如同水一般的女人,這種類型都極需細心呵護,所以他的戀愛結局幾乎都是被分手。
今天是歲櫻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見他女朋友。
和之前偶然或無意見到的那些都是如出一轍的類型。
前凸后翹,溫軟細腰。
朱唇皓齒,香肌玉膚。
陸霽塵推著歲櫻剛一走近,不等沈確再次開口,女人就先出聲了。
“你就是歲櫻啊?總聽沈確說起你,沒想到你真人比他手機里的照片還要漂亮呢!”
聲若黃鶯、酥麻入骨。
歲櫻笑了笑:“你也很漂亮。”說著,她視線瞥過去。
接到她眼神,沈確忙接住話:“怎么還坐上輪椅了?”
陸霽塵在歲櫻身后彎下腰:“要換到椅子上坐嗎?”
白色軟椅和她屁股底下坐著的黑色輪椅都是差不多的高度。
歲櫻搖頭說不用。
陸霽塵便轉身招呼來服務生,撤去了一把椅子。
餐桌對面,沒怎么被搭理的沈確,略有吃癟地看了看兩人。
陸霽塵只是話少,但不代表沒有禮貌。
安頓好歲櫻,他走到餐桌前,見對面兩人還站著,他視線從沈確臉上移到他旁邊。
沈確就等著他這個眼神呢,忙抬手攬在女友身后:“介紹一下,我女朋友,喬玥。”
陸霽塵淺淺頷首,說了聲你好。
“你就是陸教授吧?”女人隨著陸霽塵落座也隨之坐下,但是話沒有停:“總聽沈確提起你。”
陸霽塵沒有接話,只是禮貌笑笑。
倒是歲櫻,看向斜對面:“小叔,你怎么走到哪都把我和陸叔叔掛在嘴邊啊?”
沈確笑:“誰讓你倆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呢?”
就會說這些場面話。
“老陸,你看你還有沒有別的想吃的,再點幾個。”沈確將面前的菜單遞過去。
陸霽塵接住卻放在了一邊,說了聲不用。
不過因為沈確的那聲“老陸”,歲櫻抿嘴笑。
邊笑邊用胳膊碰了陸霽塵一下:“他平時都這么喊你?”
心虛理虧的時候才會這么喊,以為能拉近距離,但往往陸霽塵不太理會他這聲。
服務生過來倒水,沈確便隨口問了句:“歲櫻,要不要喝點紅的?”
不等歲櫻回答,陸霽塵抬眼看向對面:“她腳傷不能喝酒。”
這要換做旁人,講不好還會因為他這句而尷尬一下。
沈確不會,還笑說:“可以啊,你現在都快趕上我這個親小叔了。”
說完這句,他又把矛頭指向歲櫻:“以后有兩個叔叔盯著你,看你還敢不乖。”
要不是他女朋友在,且今天這頓飯又尤其重要,歲櫻絕對要懟他兩句。
她忍住,露出乖巧的笑:“我當然乖了,就算在你面前不乖,那在陸叔叔面前也不敢不乖。”
陸霽塵露出了進來后的第一個笑,扭頭看她:“我有這么可怕嗎?”
歲櫻自然而然地往他身側歪了幾分身子:“開個玩笑嘛~”
“看看,看看,”沈確被她拖長的尾音弄的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這才和陸教授住幾天,撒嬌都學會了?”
歲櫻朝他囊了囊鼻子:“要你管!”
沈確開起玩笑:“看來咱們陸教授的確是有自己的一套,你班上的學生,是不是也都這樣?”
陸霽塵放下手里的水杯:“哪樣?”
“看見你都變成了小白兔?”
陸霽塵皺眉:“注意你的用詞。”
得,一句玩笑開不得。
菜陸陸續續的都上齊了。
一桌四人,就只有沈確給女友倒了杯紅酒,還順帶一句:“我開車,回家了再陪你喝點。”
女人莞爾一笑:“好。”
陸霽塵淺淺抬眼看過去一眼后又把視線落到面前的菜色上。
除了兩盤素炒,其他的全部都能看見紅色的辣椒。
真不知他這個‘親’叔叔是為了照顧女友的喜好,還是壓根就忘了侄女的腳。
眼看歲櫻夾了一塊滿盤紅椒里的辣子雞塊到碗里,陸霽塵眉心倏地一皺。
“你能吃辣嗎?”
歲櫻輕“啊?”一聲,扭頭看他。
有‘別人’在,陸霽塵也不好說什么,微微偏頭,小聲叮囑:“先嘗一點,辣的話就別吃了。”
歲櫻其實很能吃辣,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段時間飲食太清淡了,讓她對辣的承受力減弱。
只咬了小小一口,就被嗆出了一聲咳。
陸霽塵直接用自己的筷子把她放回碗里的雞塊夾到他面前的吐骨碟里,又將果汁遞到她手邊。
再次掃一眼桌上的七八盤菜,僅有的一盤素炒也是歲櫻不愛吃的香菇青菜。
陸霽塵掀著眼皮看了眼對面,某人正在殷勤給女友夾菜。
“你最愛吃的香菇,他們家都是用野鱔做高湯,鮮的沒話說。”
陸霽塵只覺對他無話可說。
桌角也有點菜的二維碼。
這家餐廳主打川湘特色,陸霽塵把所有菜色看了兩個來回,最后加了一道唯一不辣的涼菜醬香鴨,以及主菜里唯一不辣的菠蘿咕嚕肉,想到她那一到晚上就消化的特別快的胃,陸霽塵又加了兩道甜食,提交后,他直接付了款。
歲櫻就坐他旁邊,從他剛剛把手機掏出來再到收起,歲櫻已經瞥了好幾眼。
但她明知故問,用胳膊碰了碰陸霽塵:“你干嘛呢?”
“加了幾道菜。”盡管他說話聲不大,可還是被對面的人聽見。
“剛剛讓你點你不點,怎么著,現在又嫌不對你胃口了?”
陸霽塵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時候這么能吃辣了?”
沈確朝他旁邊抬了個下巴:“你旁邊那位可是個無辣不歡的主兒。”
陸霽塵扭頭。
他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接到歲櫻電話的那天,她哭腔著音跟他抱怨,說他點的外賣太辣,都要把她的眼淚都給辣出來了。
“無辣不歡?”
歲櫻無辜眨眼:“沒、沒有啊,”她心虛的眼神一收,警告地看向沈確:“我腳傷不能吃辣你不知道?”
沈確反應了兩秒:“嗐,看我這記性。”
一頓飯,吃的輕松卻又沒那么愉快。
結束后,陸霽塵推著歲櫻出了餐廳,沈確去了收銀臺,卡都拿出來了才被告知說已經買過單了。
他追出來的時候,陸霽塵已經推著歲櫻走到了車邊。
“你先上車,”沈確把車鑰匙遞給女友:“我去打個招呼。”
走過去也不過十來米遠,沈確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歲櫻扶進副駕駛,又看著他推著輪椅去了車尾。
眼看沈確走過來,歲櫻忙摁下車窗,“小叔。”
沈確問:“什么時候去醫院復查?”
歲櫻說下周,她瞥了眼后視鏡,見陸霽塵還沒從車尾走過來,她兩手扒著車窗,聲音壓低:“小叔,你什么時候幫——”
后面的話隨著后備箱合上的聲音而止住。
陸霽塵走過來,淡淡目光落在沈確臉上:“還有事兒?”
沈確瞅了眼他不冷不熱的表情,“你說你,都說好了我請,你怎么還提前把單買了?”
“一頓飯而已,”陸霽塵音色平穩又緩淡:“就當給你接風洗塵了。”
“少來,”沈確偏了偏臉,意指車里坐著的人:“麻煩了你這么長時間,你就不能讓我還個人情?”
陸霽塵笑了笑,語氣隨意:“沒多大事,不用還。”
“行吧,”沈確雙手插兜,走近他一步:“晚上回去讓她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我過去接她。”
陸霽塵微一蹙眉:“住你那?”
“不然呢,”沈確笑:“我人都回來了,總不好再麻煩你。”
“你女朋友呢,”陸霽塵問:“吃飯的時候聽你那意思,也住你那?”
拋開工作時才會有的嚴謹穩重,生活里的沈確總是一副散漫不羈的模樣,他不太在意般:“一塊兒住唄,我那又不是只有一個房間。”
陸霽塵扭頭看向車廂里的人,白熾的路燈下,他眸里卻有浮光影綽。
舍不得
接到陸霽塵看過來的眼神, 歲櫻心臟倏然收緊。
車窗玻璃雖然開著,可兩人具體說了什么,她卻聽不清楚, 只聽小叔說了什么人情, 什么麻煩
眼看陸霽塵收回視線, 歲櫻把腦袋往窗邊挨近。
路邊時不時有鳴笛聲轟進耳朵, 將那本就聽不清聲音更是卷得微乎其微。
天吶,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呀!
歲櫻急得兩只小腳都忍不住地跺在腳墊上。
耳朵還拼命豎著的時候,只見陸霽塵轉過身來。
“噯, 老陸——”
陸霽塵已經走到車邊, 拉開車門后,他才看過去一眼,一聲“走了”讓沈確欲言又止。
回去的路上, 歲櫻時不時扭頭看她, 開車的人卻目光絲毫不偏轉。
歲櫻像是揣了只小貓在心里, 心臟都要被撓破了。
“陸叔叔。”她實在憋不住了。
陸霽塵依舊目視前方:“嗯?”
“你和小叔”歲櫻一雙試探的眼睛定在他光影掠過的側臉上:“你們都說什么了?”
“他說讓你晚上回去收拾行李, 明天來接你。”
歲櫻嗓子眼一噎,在陸霽塵看過來的時候,她聲音陡然拔高:“你、你答應了?”
陸霽塵朝她笑了笑, 沒有立即回答她。
歲櫻揪著身前的裙布, 氣惱沈確的同時,委屈又無措。
還跟她打包票呢!
還信誓旦旦說兩人是兄弟, 關系鐵,這下現原形了吧, 就會說大話!
心里碎碎念的同時, 她嘴唇噘得老高。
陸霽塵再度扭頭看她的時候,被她的表情逗笑:“不想跟你小叔住?”
她都這樣了, 他還笑!
歲櫻側過臉,剜他一眼:“想啊,當然想,那可是我小叔!”
話音里的氣性都要沖出車廂頂了。
陸霽塵含笑嘆氣:“我猜也是。”
歲櫻差點被他的話噎住。
這人的大腦是直的嗎,都聽不懂她好賴話!
要不是看在他開車的份上,歲櫻都想去錘他兩拳。
她重重地哼了聲:“是什么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嘛?”
見他半晌不說話,歲櫻把臉轉過來,身子也轉過來。
“你就這么狠心,是不是?”
這話就說的沒良心了。
陸霽塵問:“我怎么狠心了?”
歲櫻氣得鼓起兩腮:“他大忙人一個,你還把我丟給他,不是狠心是什么?”兩下嘴唇一扁,她聲音開始中氣不足:“白喊你這么長時間的叔叔了!”
說完,她身子一轉,后背重重靠回椅背里。
或許是所有的期待落了空,又或許越說心里越委屈,她鼻子開始發酸,淚腺也開始發脹。
不過一個眨眼,眼淚立馬撲簌了下來。
可她自尊心又強,手背一擦,氣鼓鼓地說:“別想把我當皮球的踢來踢去,我晚上就搬走,你們誰我都不麻煩!”
她話音落地的后一秒,車子也打了雙閃在路邊停下。
陸霽塵轉過身來,聽得出她鼻音發重,剛剛余光里也看見她擦眼淚的動作,他跳過明知故問的是不是哭了,而是問她。
“搬去哪?”
歲櫻一個眼神也不給他:“要你管!”
“搬去哪?”他又問一遍,但這次的音調和剛剛明顯不同,聲音沉的像天邊撥不開的濃濃絳霧。
認識他到現在,歲櫻還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
她慢慢轉過臉來,不可置信的同時,嘴角開始往下撇:“你在兇我嘛?”
那聲音、那表情,別說他回答說是,就好像沉默都會成為讓她眼淚決堤的一根稻草。
陸霽塵微微愣了一下,“沒、沒有,我兇你干——”
晚了,他話還沒說話,就看見豆大的兩滴眼淚從她眼瞼處滾了下來。
這次,陸霽塵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沒想到自己一個語氣的不對就把她惹哭。
他怔在那兒,看著她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滾,可他卻無措的,手也不是,腳也不是。
手伸過去又收回來,一連抽了好幾張紙巾再遞過去:“別哭呀!”
不說還好,越說,她眼淚滑得越快。
歲櫻也不用手遮臉,就這么讓自己的眼淚堂而皇之地掉在他視線里。
在陸霽塵的記憶里,自己從未把那個女孩子弄哭過。
可面前這姑娘,卻實打實的在他面前哭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醫院,他給她買了副拐杖,她因為感動,說從沒誰對她這么好過,所以哭了。
第二次是在家,在樓上,在原本他住的臥室門口,她說怕鬼,撲到他懷里,眼淚蹭了他一頸子。
第三次是幫她取快遞的那天中午,她問他是不是生她的氣。
第四次,就是現在。
認識她也不過三個星期,二十多天,他就把她弄哭了四次。
且不說次次都是他的錯,可多多少少都與自己脫不了干系。
陸霽塵沒有哄人的經驗,除了一遍遍地說著【不哭了行不行】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新鮮的詞。
一邊哄著一邊又解釋:“真不是兇你,這么晚了,你說你能搬去哪?萬一你有個什么閃失,我要怎么跟你小叔交代?”
歲櫻抽噎著,話連不成句:“你、你都把我、把我扔給小叔了,以后、再、再也不用、跟他交代了!”
給她的紙巾,她也不接,陸霽塵只能親手給她蘸眼淚,也不知淚腺怎么就這么發達,擦不盡,還越擦越多。
他聲音無奈:“我這不是沒答應嗎?”
抽噎聲驀然止住。
歲櫻紅著眼看他,眼睫上綴著眼淚,微張的嘴唇更是一顫一顫的。
陸霽塵被她這閥門似,說止就止住的淚腺弄的失笑。
歲櫻打了個哭嗝:“你、你沒答應?”
“怎么答應?”陸霽塵又抽了張紙巾,蘸了蘸她掛著淚的眼睫:“吃飯的時候你也聽到了,他女朋友現在也住他那。”
得到了他確切的答案,所有的理由都成了歲櫻嘴硬的借口。
“住就住唄,我又不和他們一個房間。”
抽泣聲很快止住,只有音色還有哭過的痕跡,啞啞的,聽在耳里,帶著幾分嬌嗔的味道。、
陸霽塵有些苦笑不得:“聽你這意思,是真的想過去和他們一起住?”
歲櫻惱了他一眼:“如果你真舍得的話”
“剛才不還說我狠心?”
歲櫻沒說話,視線落到他手,被她眼淚沾濕的紙巾揉成團,沒丟,還窩在他掌心里。
看在眼里,有一種揉著她心臟的酥麻感。
如果他揉的不是紙巾,也不是她的心臟,而是
歲櫻臉一紅,忙轉過身坐正。
陸霽塵還保持著姿勢,側著身看她:“剛剛說要搬走,是準備搬去哪?”
這人真會窮追不舍。
歲櫻扁了扁嘴:“宿舍唄,我還能去哪?”
“搬過去之后呢?”陸霽塵揪住這話題不松:“怎么睡?飛上去?”
歲櫻惱他一眼:“我打地鋪不行啊?”
聞言,陸霽塵眉梢一挑:“這倒是個好辦法,”他笑:“今天太晚了,明早送你——”
“陸霽塵!”
陸霽塵眼角一瞇:“現在都這么大膽,開始直呼我名字了?”
歲櫻嗓子里噎了幾秒,被他惱紅的臉說變就變。
“哥哥,哥哥,”鉆了空子,她像只得逞的小狐貍,笑的一臉狡黠:“喊哥哥總行了吧!”
陸霽塵含笑嘆氣:“別喊daddy就行。”
daddy
歲櫻嘴角溜出壞笑:“那可說不準,萬一哪天你把我弄哭了”
陸霽塵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自然不會聯想到她所謂的“哭”會是她腦海里的氣喘嬌吁。
他坐正回去,“接二連三的把你弄哭,我還是不是人了?”
“偶爾不當回人,也不是不可以”
她聲音低的只有自己才能聽清,陸霽塵把臉偏了幾分過來:“什么?”
歲櫻自然不可能再重復給他聽,瞅了眼那只靠近過來,被昏黃燈光斑駁了出碎影的耳朵,她好想往哪里吐一吐屬于她的氣息,可是又只能忍住,她咕噥著:“聽不清算了。”
陸霽塵回正身,看了他一眼,笑:“晚上吃飽了嗎?”
怎么可能吃不飽,單獨給她點了那么多的好吃的。
想起那甜到有些發齁的紅糖糍粑,他一夾就給她夾了四塊還是五塊,吃的她到現在還覺得嗓子里膩膩的。
歲櫻從來都不是一個會逼自己吃不喜歡吃的東西的人,只不過今天是被他額外點餐的舉動感動到了,而且還是他親手給她夾的。
當然,這件事不能完美的原因不能怪他,他已經從生活細微里觀察到她很多的喜好,那些沒觀察到的,她覺得可以親口告訴他。
“哥哥。”
車子已經駛回車道,陸霽塵皺眉失笑:“這稱呼不準備改了?”
歲櫻眼尾往他那邊斜:“你別打岔。”
陸霽塵不說話了。
“其實我吧,也不是一點辣都不能吃,只不過現在是因為腳傷不能吃。”
這件事,陸霽塵已經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了。
沈確就算再想就著他女友的喜好,也不可能一點都不顧及她,那家伙還沒那么顧此失彼。
“我知道,”陸霽塵說:“你小叔說了,你是個無辣不歡的主。”
但是她當時否認了呀。
歲櫻低下臉:“也沒他說的那么離譜,就是能吃一點辣而已。”
陸霽塵點了點頭:“但是沒那么愛吃甜,是嗎?”
歲櫻扭頭看她:“你知道?”
陸霽塵嘴角勾出淺淺弧度,沒說話。
歲櫻不懂了:“那你還一個勁的給我夾那紅糖糍粑,還凈撿糖最多的?”
“懲戒。”
歲櫻聽得糊涂:“懲戒我什么呀?”
陸霽塵沒有去看她滿是疑惑的臉:“當初是誰哭著給我打電話,說自己被辣哭的?”
歲櫻:“”
“那你用辣懲罰我就好啦,干嘛用甜的?”
在他不知道她不愛吃甜的情況下,這算哪門子的懲戒。
車廂里安靜的只能聽見擦著車身而過的風聲,很快被突如其來的三個字打碎——
“舍不得。”
他大概不知道這三個字帶來的沖擊力。
語速平平,神色淡淡。
如海浪。
不,更像海嘯,洶涌地席卷、拍擊著她身體的每一處。
歲櫻聽見自己胸腔下的轟鳴,在安靜的車廂里,連她自己都覺得吵。
可是他又說:“而且你現在也吃不了辣,真用辣來懲戒你,那我成什么人了?”
歲櫻激蕩不已的心漸漸落回沉穩的起搏。
這種平復不是因為他剛剛那句解釋。
是滿足后殘留的歡喜,依舊沉寂在他剛剛說的‘舍不得’中。
或許偷偷喜歡一個人真的會在對方的一言一行中找糖吃,可她真的在他身上嘗到了甜。
不會覺得膩,剛剛好的甜。
但是很快,陸霽塵又問她:“冰淇淋不也是甜的嗎?”
歲櫻說:“那不一樣。”
就好像吃辣,有的人的確不能吃辣,但對某一樣自己很喜歡的東西,會自發的沖破底線。
陸霽塵回望她一眼:“你知道這叫什么嗎?”
她當然知道。
“你想說雙標,是不是?”
陸霽塵笑了笑:“但是很合乎情理。”
車子很快開進小區,陸霽塵把車停進車庫。
把她從副駕駛扶下來的時候,陸霽塵問她:“明天周六,中午要不要跟我回家吃飯?”
“當然要啦,”歲櫻想都沒想:“上次我都答應爺爺了。”
“對了,”她突然想起來:“我上次給你串的手串呢?”
“在我那呢。”
這事他一直沒問她,今天正好她提,陸霽塵便作隨口:“怎么想起來送我手串這種東西?”
“你不喜歡啊?”歲櫻歪頭看他。
倒是談不上喜不喜歡,他垂眸笑了聲:“就是覺得該是你們女孩子戴的東西。”
歲櫻看著他往車尾去:“照你這么說,那項鏈戒指也只能女孩子戴嘍?”
伶牙俐齒。
陸霽塵把輪椅從后備箱里搬下來,撐開,推到她面前。
“你倒是會舉一反三。”
“那你說我反的對不對吧?”
“對!”陸霽塵無奈:“坐下,推你回去。”
每次歲櫻坐在輪椅上,總喜歡后仰著臉看他。
不知是不是他五官生得太好,無論什么角度看都近乎完美。
歲櫻一邊欣賞著他那張倒立在她眼睛里的盛世美顏,一邊說:“那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禮物,你不許弄丟了!”
陸霽塵低頭看她:“知道了。”
“還有,”還沒說呢,歲櫻就抿嘴笑了:“明天去爺爺那,你記得給戴著。”
陸霽塵皺了皺眉:“為什么?”
歲櫻不告訴他原因:“反正你戴著就好啦!”
面對她滿眼的笑意與期待,陸霽塵有些不情愿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無奈的點頭。
回到家,兩人互道一聲晚安后就回了各自的領域。
陸霽塵拿著睡衣去了衛生間。
歲櫻則是站在床尾,猶豫了好半天,最后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藏在床底的快遞盒給撈了出來。
拆呢,還是不拆呢?
她坐在地上,兩腿呈四十五度的角剌開,盯著那棕色的快遞盒,開始陷入無止境的糾結里。
長達半個小時的心里斗爭結束,理智終于戰勝了欲望,長長吐出一口氣,她把箱子往空蕩蕩的床底一推!
快遞不拆就要找別的事來分散注意力。
洗完澡出來,歲櫻去書房找了本書,是陸霽塵之前留在書桌上沒有收起來的。
其實她更想看他寫的書,可惜要爬梯子。
明天還要去他爺爺家吃飯,她可不想有任何的意外發生。
可是看書真的需要靜下心來,一行字還沒看完,那聲“舍不得”突然就涌進了她腦子里。
鋪天蓋地的,連帶著把今晚他和她在餐廳里、車廂里發生過的一切都一點一點地回味了一遍。
最后又回到那句“舍不得”
歲櫻覺得自己快要魔怔了。
下巴的痘痘剛好,絕對不能再熬夜失眠了。
啊!
差點忘了,她還沒和小叔道謝呢!
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點。
時間不算太晚,那兩位又剛坐了一天的飛機,想必不會這么急切的一回家就膩歪。
不過歲櫻還是把通話改成了短信形式。
歲櫻:【小叔,沒打擾你吧?】
也不過幾秒,沈確的短信就回過來了:【高興了?都開始主動理我了。】
歲櫻一邊打字一邊偷樂:【哪的話,我一直都很主動在理你好不好?】
沈確:【得了吧,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看你對那個叔叔可比對我這個叔叔要親多了!】
歲櫻:【我怎么聞到了酸味呀?】
沈確:【我至于?我侄女多個人疼,我高興還來不及!】
原來作為旁觀者,他也能看出陸霽塵很疼她呀!
歲櫻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那你以后有的高興了!】
沈確:【看出來了,真挺疼你的,比疼他那個親侄女還疼!你這丫頭,可以啊,哄人的技術見長!】
歲櫻不樂意聽這話:【什么叫哄,人家疼我對我好,那是發自內心的好不好?】
沈確忍不住打擊她:【他什么人我還不了解,但凡你沒用手段,你以為他對你和對別人能有什么區別?】
是這樣?
歲櫻回想著這段時間以來,她用過的手段。
哭算嗎?
騙他說有鬼撲到他懷里算嗎?
故作生氣想讓他多哄哄她又算嗎?
歲櫻眼睛陡然一亮:【小叔,他是不是特別吃軟啊?】
沈確:【吃不吃軟不知道,但是不吃硬。】
那就是吃軟呀!
歲櫻兩眸一轉,屏幕上彈出一條信息。
沈確:【我勸你少動歪心思啊,他這人心細著呢,捉弄人的事,你別再干了,聽見沒有?】
手機被可憐兮兮的扔在了床上,而床上的人已經溜到了樓下。
上次買的串珠已經用了大半,只剩一些顏色不算可愛的深色。
但這正合歲櫻的意。
他給陸霽塵串的那串手鏈,用的是褐色的珠子,但是首尾兩顆是黑色。
歲櫻把首飾盒拿上了樓,從里面找出另外三顆黑色,對著燈光仔細地看,能看見里面藏著金色的字母,很細很細,不易發現。
和送給陸霽塵的那串一首一尾的兩顆黑色不同,歲櫻給自己串的這串,三顆藏著他名字首字母的黑色珠子是連在一起串在手串中間的。
串好之后,歲櫻直接戴在了手腕上,白嫩嫩的手腕對著床邊的落地燈照了照。
白天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秘密,此時被巖漿般的誘黃一照,所有的秘密都攤在了眼底。
她怎么都沒想到,那串藏著少女暗戀的手串,此時正被陸霽塵圈在指腹上。
天花板的燈關了,只留一盞氤著半圈昏黃的落地燈。
他眸光頓住,盯著食指指腹上的兩顆黑色串珠。
【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