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一刻也不能等待, 一刻也無法等待。
曾經,我怎么離開家人的身邊,今日, 我就將怎么回去。
清風灌入褲腿,為游子指引歸家的方向。
“持明先生!”
納西妲, 我可憐可愛的孩子。
“你的身體還很虛弱,一罐糖完全不夠, 好歹吃些東西再走吧!”
你說得對。
但我一刻也不能等待。
“不、不。”
摸了摸胃部,澤苛的神態平靜安寧。
“納西妲, 就算是留下來, 現在的我也吃不下。”
“至少讓我們護送你離開。”
賽諾上前一步, 以手撫胸, 言語真誠。
“須彌城與璃月港之間的路程遙遠,更是有諸多魔物”
這不是多余的擔心。
看了看九沃龍尊的現在的樣子,連艾爾海森也要默默開口。
“贊成。”
袖子空蕩蕩的, 罩著澤苛的前臂,尺骨和橈骨清晰可見, 幾無肌肉與脂肪保護, 仿佛用力一捏,就會響起兩聲極有骨氣的脆響。
隨著身體的進一步生長, 青年瘦得越發驚人了, 藍角的根部一圈圈布滿駁雜白紋,竟攢了快一寸的長度提納里說這是缺鈣的表現。
“你看起來很虛弱,我不建議你拖著這樣的身體,進行長達幾千里的跋涉。”
代步的車, 服侍的隨從,可靠的醫生只要九沃龍尊點頭, 一切都會被準備妥當。
艾爾海森站起身,擋在門口,真誠勸告。
“安安穩穩地回到璃月吧,沒必要這樣折騰自己。”
你說的對。
但我一刻也不能等待。
“人多了,腳程也就慢了,更何況這世間本就無人能追上我的速度。”
記憶漸漸回來,名為云吟的法術再度浮現在澤苛腦海,空氣里的水元素如馴良的家犬,熱情地纏繞了上來。
“我已經忍耐不住。”
手按在灰發孩子的胸膛上,將其輕輕推開。
“現在、立刻、馬上,我要出發。”
這家伙,就算是恢復了記憶也完全不聽人說話啊。
幸好我不是負責人。
艾爾海森的臉又木了,無語的眼神投向上司。
“等等,你這個樣子太令人擔憂了喂!”
小小的神明蹦噠著,試圖攔住龍尊的腳步,但對方長腿一繞,輕輕松松地跨了過去,沒有半分猶豫。
“旅行者!”
眼看著龍尊就要一意孤行著推門而出,納西妲靈光一閃,趕緊急喝一聲。
“至少帶上旅行者!”
“?”
疑惑的目光落在金發少年的身上,對方趕緊叉腰,擺出可靠的模樣。
“對,對!”
小派蒙如夢初醒,推銷貨物一樣極力夸贊起自己的旅伴:
“旅行者是世外之人,行路速度是全提瓦特最快的,他還很能打,熟悉璃月的路況他還有風神之心!速度很快,不會拖慢你的腳步的!”
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堆,目的只有一個。
看著面前如風中蘆葦一般纖細的九沃龍尊,派蒙的眼眶微紅:
“讓我們跟著你吧!”
讓我們幫助你吧!
“求你了!”
金發的旅行者向龍尊伸出手去。
*
道成林——層巖巨淵——璃沙郊——
璃月港。
不知往來過多少回的熟悉路線。
眼看著山巒的波紋由秀美變得剛勁,空氣由潮濕變得宜人,澤苛的腳步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如逐日的巨人。
“好快!”
早就跟不上速度了!小手緊緊拽直旅行者的辮子,派蒙氣球般拖在身后。
“他的身體受得住嗎!”
“”
受不住也不會停下來的吧。
緊緊地跟隨著澤苛的腳步,旅行者小心謹慎地觀察著九沃龍尊的狀態,防止意外發生。
灰白的鱗片光澤暗淡,邊緣干裂,松弛地貼在骨頭上,卻在一刻也不停地歡快搖擺,在空的眼前左右掃蕩
至少精神,昂揚到可怕。
“你看啊,空!”
踩在紅花鋪成的地毯上,看見舉著鋤頭的礦工在山間勞作,澤苛呼吸一滯,愉悅到險些無法呼吸。
“是層巖巨淵,我曾與若陀在此迎擊過深淵的爪牙。”
記憶隨著熟悉的景象在腦海里浮現,冷淡矜持的面容幾乎維持不住。
“你聽說過巖元素龍王的故事嗎,嗯?沒聽過?這不好,他是個很好的龍,你應當聽一聽。”
甩著藍角,腳步輕躍,極快地、以無法察覺的速度繞著千巖軍士轉了幾圈,給他留下一點帶著水汽的涼風。
“下雨了?”
他茫然伸手,對著無云的天空納悶,全然不知道自己短暫地獲得了一下九沃龍尊的寵愛。
“是我眼花了嗎,好像看見了一道金白色的影子”
太快樂了,太快樂了。
每向前走上一步,就會有全新的記憶涌上腦海。
黃燦燦的樹莓,在戰爭的時代,是酸苦的,結出少年夜叉扭曲的臉,金角的男人在一旁捧腹大笑。
‘澤苛!你看他,難得有個孩子樣!’
‘確實很酸。’
記憶里誰人遞出手帕?
‘不若吐了吧噗。’
腳踩在靈矩關的城墻上,順手打碎幾個史萊姆,和平的時間太久了,這里早已廢棄,只剩白磚壘起的圍墻,在陽光下閃耀。
“看吶,空,派蒙!”
又一段記憶從土地里犁出。
“你們知道嗎,這片土地,在魔神戰爭期間,一度被淹沒。”
“哦?”
又是歷史小故事?
派蒙頭暈眼花地附和:
“真是看不出來”
“是啊!大家一起把這處理的非常好。”
高挑的鶴姿女子,她麟角的徒兒,又想起了兩位熟悉的人,澤苛的心靈被狂喜充滿,維持住臉上的平靜已是極限,口難再擇言。
“然后,我也在這里蛻生。”
“蛻生是什么啊。”
旅行者追得滿頭大汗,腦瓜子嗡嗡作響,感覺比遛二十只異世界的黑白色雪橇犬還要累。
至少九沃龍尊不爆沖因為他一直在沖。
“蛻生?是短暫的離別,隔絕的門,充沛的休息,必將到來的重逢。”
藍眼亮閃閃的,快樂如鞭,一刻不停地抽打著他向前奔跑,而龍尊,心甘情愿。
“看吶,天衡山!你知道他的由來嗎。”
又是熟悉的詢問,空已有些習慣。
“這個我知道,聽說是摩拉克斯拔起來的。”
“那你知道的一定不全。”
微微地瞇起眼睛,澤苛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
這次的記憶極古、極老,且不甚愉快。
“當我的心智與年齡都是個稚嫩的孩子時。”
昔日,持明幼童蜷縮于貓群之間,不知歸處與來處,傷人亦傷己。
今日,九沃龍尊在旅者的陪伴下,回溯過去與往昔,再不復從前。
“我曾在這山頂上,迎面抽了摩拉克斯一棍哦。”
那一棍,是九沃龍尊一生的開端。
驚呼聲不出所料地響起。
“真的假的!那可是摩拉克斯啊!”
天衡山已至,璃月港近在咫尺。
驚呼聲中,澤苛的腳步卻快不起來了。
“近鄉情怯?”
擦了擦頭上的汗,速度猛地慢下來,空還真有點不適應,于是疑惑地看向身前的龍尊。
龍尊的臉上是那么得安靜,前行的腳步又是那么的迅捷,竟險些讓旅行者忘了他糟糕的現狀。
“不,回家有什么好害怕的。”
澤苛的臉上仍是從容,腿卻有些發抖。
他的情緒仍在昂揚,頭角朝著璃月港,身體卻不聽話,一動不動地愣在原地。
“旅行者。”
龍尾垂下一些,減少能量的消耗。
澤苛微微側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了看空。
“你能扶我一會嗎。”
我還以為能精神抖擻地沖回摩拉克斯的面前呢下次還是聽些勸告吧。
“稍微有些,走不動了。”
*
連最懶散的千巖軍也要拿起槍,犀利起眼神。
原因無他,面前的場景,太匪夷所思了。
“我、我們不是可疑人物!”
白色的精靈飛上飛下,拼命搖擺著雙手,試圖讓人們不再關注此處。
但事與愿違,不光是千巖軍,連普通的民眾都擰著眉,向這邊看過來了。
怎、怎么了?
空被看得心里發怵,攙扶著澤苛的手,不由得又緊了幾分。
‘真不去不卜廬,或者萬民堂?’
不、不去,我要找摩拉克斯
虛弱地揺了揺頭,澤苛犟得沒邊,昂著頭顱,一步步地向前。
‘你知道巖王爺在哪嗎?’
當然不知道,都多少年過去了。
但只要我的腳踏入璃月。
他就一定會到來。
“喂!”
終于忍耐不住,千巖軍上前幾步,一把摁住空的肩膀。!!!
沒有辦法,空連忙回頭露出一個訕笑:
“我、我們真的不是不法分子!”
但作為回應的,卻只有被塞入懷里的米糕。
“嘖!”
他極沒有軍紀的嫌棄了一聲。
“怎么瘦成這樣!你們街道的負責人是干什么吃的!”
“???”
“難道不是嗎?”
看向旅行者與龍尊的視線越發痛惜,軍士的腦海里演了十八般大戲:
小得看起來健健康康,大得卻幾乎皮包骨頭,一看就是家里貧窮,哥哥好心把所有的吃食讓給弟弟,然后把自己餓成這副鬼樣子,都走不快了天可憐見!鬼應該都比他看起來壯些!
“沒想到在九沃龍尊的土地上還有這種慘案!是把歷代的教誨都忘記了!”
越想越憤懣,軍士慷慨解囊,拿出一袋摩拉就直接拍在了空的手上,長嘆一聲。
“帶你哥哥去吃些好的吧!找七星控訴不急于一時。”
“???先、先生!你誤會了。”
派蒙的頭懵得一個要比兩個大。
“可憐見的。”
那軍士卻絲毫不聽,“小小的娃娃腳不沾地,這又是什么怪病,以后怎么上學堂哦,可別叫老師給攆出去。”
“???”
周圍的民眾也感同身受,紛紛嘆息著在兜里摸索。
不敢動看起來顫顫巍巍的龍尊,食物統統被塞進了旅行者的手里。
“沒帶多少吃的,小哥你別嫌棄唉。”
貴的賤的,主食零食,天上飛的海里游的,很快,各色各樣的食物眾籌一般掛滿了旅行者的身上。
這不對吧!
迷茫接過孩童手里的蘿卜丸子,空一臉空白。
“給過路人投喂,是什么傳統嗎!”
擦了擦臉上的糕點屑,派蒙亦是不解。
唯有九沃龍尊低頭看了看自己瘦削的手指,臉上露出淺淡而又真心實意的微笑。
“這是因為,他們都是一群誠實守信的,可愛之人。”
憐憫窮乏的,愛惜無力的,享我恩惠的,也要將恩惠播散。
幾千年前的誓言啊,居然還無人忘記,短壽的種族啊,令持明癡迷。
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投喂的人是九沃龍尊,又會做何反應呢?
澤苛心里失笑,靈魂卻得滿足。
因為他已經看見,在人群的最后,有一雙金色的眼睛,正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這個藍角白尾的瘦削男子,是澤苛嗎?
不、不對,半個月前的報紙上,小小的少年還閉目睡得香甜,又這么會在半個月后變成如此模樣?
這不是澤苛。
凹陷而深邃的眉眶里嵌著眼球,其中沒有一點曾經的痕跡,摩拉克斯不敢相認,只能輕輕試探:
“澤苛?”!
“咦!?鐘離先生。”
旅行者和派蒙對視了一眼。
“你認識他嗎?”
而澤苛早已甩開了攙扶的手,直起一身錚錚龍骨,安寧地與他對視。
“對。”
陌生的藍眼忽地靈動了起來,射出溫柔的光輝。
“摩拉。”
竟真的是。
“但你怎么會”
棕發的先生怔怔地走上前來,一動不動地盯著澤苛,伸手要去摸他的臉。
深色的布料切實地觸碰到了皮膚與骨骼,手指摸到了無肉的雙頰,突顯的顴骨,病態的模樣都不曾屬于過璃月的龍尊。
“怎么會這么瘦啊。”
不做抵抗地任由友人的手反復撫摸自己的臉,澤苛微微側頭,在其上蹭了又蹭。
“好熟悉的話。”
好像這幾天好多人這樣說過。
好熟悉的手。
雖然看起來和以前不大一樣了,但確實是摩拉克斯。
于是伸出雙手,揪住摩拉克斯的手腕,胃腔收縮。
“啪。”
溫熱的硬物落在了巖神的手中。
“你看。”
小小的圓玉帶著甜味,其上有平安二字。
澤苛伸出手指,點點那二字,對著他的家人微笑:
“我遵照著契約,平安地歸來了。”
“你——”
猛地收緊手指,摩拉克斯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瘦骨伶仃的龍尊。
“你是為了保存這個才——”
而龍尊直接一步向前,打斷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話語。
控制著龍角的方向,將頭搭在摩拉克斯的肩膀上,澤苛撒嬌般蹭了蹭,在他耳邊輕輕抱怨:
“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