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顯示的居然是神眷者,難道不該是“全能戰士”嗎?
至于慈于的狀態,宋小竹并不意外,他短時間內遭遇這樣巨大變故,殺了這么多人,不瘋才怪。
宋小竹盯著屏幕上的小人,她無法看清慈于的外貌,只隱約能分辨出他年紀不大,約摸著不到二十歲的樣子。
說起來,神眷者的年齡普遍不大。
梵滄和慈于似乎都不到20歲。
宋小竹想到自己這副身體——李思媛更小,才十六歲。
這是巧合,還是故意選中了這個年級段?
十六歲到二十歲……的確是很微妙的年紀。
半大不大的少年,正是血性方剛的時候,容易沖動也容易偏激,最重要的是,他們性格沒有徹底定型,很容易被影響。
宋小竹越想越覺得,這個年齡段是故意的,雖說她沒有接觸過更多的神眷者,但她幾乎可以確定,來自99個試驗場的另外198位神眷者,都是年齡相差無幾的年輕人。
布下這個局的人。
何其殘忍惡毒。
宋小竹腦中閃過那蒼白溫潤的面龐——操縱這一切的人,真的是李思媛的那位小叔叔?
也許是受了李思媛記憶碎片的影響,宋小竹總對李時見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
他常年臥病在床,一直是與世無爭的溫和模樣,小叔叔連窗戶邊飛過的一只小麻雀都不忍心驚動,怎么會做下這樣殘酷的事?
宋小竹怔了怔……這么清晰的記憶啊。
大小姐對這位小叔叔的感情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她甚至記不清李時海這位親生父親的模樣了,卻記得李時見看向窗邊麻雀時的側顏——靜謐安寧,干凈美好。
又一個彈窗出現,宋小竹收回思緒,凝神看去。
姓名:寧鷂。
性別:女。
職業:元素師。
狀態:絕望。
這不是一位神眷者,應該是慈于的小隊成員。
能夠沖進排名前十,慈于的能力差不到哪兒去,肯定會有覺醒者追隨他,沒準還是隸屬某些大組織的。
不過,四大大組織對于這場神眷者之爭,態度也挺微妙。
時間太倉促,規則太詭異,想要掌控這一個又一個的瘋子,并非易事。
而且這場爭斗發展得也異常迅速,神眷者之間仿佛有什么致命吸引力一般,總能迅速相遇,接著就是你死我活的爭斗,短短數月已經到了這樣白熱化的狀態。
寧鷂是一位“元素師”,這是宋小竹頗為好奇的戰斗系職業,“元素師”有些類似游戲中的法師,能夠借助原力,引動周邊元素,釋放出恐怖的力量。
可惜宋小竹始終沒有解鎖這個職業,無法給予村民授權。
否則他們的戰斗力會呈指數上升,三殺幫會更加不值一提。
正如宋小竹所想,寧鷂是慈于的“隊友”,他們埋伏在同一處,且沒有起沖突。
宋小竹依舊無法從縮略圖的小人來看清寧鷂,只隱約能分辨出,她身量瘦薄,也扮成了村民的模樣,以及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黑色氣息。
想到她的狀態,宋小竹大概懂了。
慈于是瘋狂,寧鷂是絕望。
前者細看之下有像蛛網一樣紛雜纏繞的紅色絲線,后者是猶如黑云壓下的沉沉黑氣。
宋小竹問小和:“還能更精準地查看嗎?”
小和:“是否消耗100量子幣,近距離查看?”
宋小竹點頭:“嗯。”
這有點類似于個人終端的查看好友近況,消耗了量子幣后,彈出了一個大窗口,宋小竹又像當初查看陸小房那樣,視野落到了他們的個人終端的攝像頭上。
果然,基地管理器是通過個人終端來定位的。
天網遍布圣城和城外的99個試驗場,而走出試驗場的神眷者們,肯定人手一個個人終端了,沒有這東西,幾乎無法在試驗場外行走,甚至連“神眷者排名”都看不到。
不過這個人終端,在帶來便利的同時,無疑也潛藏著危險。
宋小竹猜度著,恐怕不止她一人有“查看”權限吧?
慈于和寧鷂的個人終端都有專業的防火墻,能抵御住駭客入侵。
然而工作臺的能力,顯然不是普通駭客能比的。
宋小竹甚至能刺穿天網,建立一個空白賬號,這小小的防火墻又算得了什么,輕而易舉就被擊穿。
透過雙方的個人終端,宋小竹看清了慈于和寧鷂。
慈于很年輕,比她想象中差不多,也就二十歲左右的樣子,和梵滄的年齡相仿,但氣質截然不同。
他留著短寸頭,眉毛粗濃,眼睛深邃,高挺的鼻梁下是單薄的唇,冷硬帥氣的一張臉,被一道貫穿臉頰的猙獰傷疤給破壞了。
傷疤是燒傷,半邊臉虬結猙獰,觸目驚心。
寧鷂應該要年長一些,但也就長個三四歲的樣子,她膚色蒼白,連嘴唇都沒了顏色,五官清秀柔美,只是眼底有重重的黑眼圈,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極差,她很瘦,瘦到落在外面的手指像白骨。
不對……
宋小竹看清楚了,不是像白骨,而是真的沒了皮肉,只剩白骨。
寧鷂用白骨的手抓住了慈于,壓低聲音道:“阿慈,跟我回去!”
慈于聲音也極低,嘶啞中透著瘋狂:“放開!
寧鷂抓得更緊了,在努力維持著理智:“這是個陷阱,是梵滄那瘋子故意引你過來的,我們一旦暴露,他會立刻殺了你!”
慈于:“他想殺我?他殺不了我,誰都殺不了我,只要我找到199號,只要我再拿到一枚造物主之心,我就可以升到五級了!鷂鷂,你不知道五級有多強,到時候我可以輕輕松松殺了梵滄,不只是梵滄,還有蘇雯君、高明書和商小月,他們都得死,都得死!”
說到這里,慈于臉上浮現出瘋狂的笑容,那虬結的傷疤更顯猙獰,他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殺了他們我就是‘造物主’,是唯一的贏家,我會成為漢唐集團的繼承人,到時候……”
他一把握住寧鷂瘦削的肩膀,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到那時候就沒人敢瞧不起我,沒人能欺負我們了!等我成了‘造物主’,等我繼承了漢唐集團,誰也不能讓我們分開,我會娶你,我們會擁有真正的自由!”
啪地一聲,寧鷂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她眼眶通紅,襯得眼底的黑眼圈更加沉重:“慈于,你醒醒吧,這個世界沒有自由!
慈于僵了一刻,但很快他眼中再度迸發出熾熱,他一把將寧鷂擁入懷中,柔聲道:“有的,一定有的,我們向往的自由一定有的!鷂鷂,只要我成了‘造物主’……對吧,我是被神選中的人,我是法城的希望之子!
“我們只要殺了199號,殺了梵滄,我就可以獲得神明的力量,到時候我們回法城好不好,我還俗了,我可以和你在一起,我們一起建造伊甸園!
他越說越興奮,神態癲狂,語言混亂,寧鷂挨在他頸間,卻視線低垂,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詭異:“慈于,我不想再看你殺人了,199號從沒殺過人,你不能這樣殺了她……況且,這個村子就是個陷阱,你一旦出手,就會死在這里的。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不爭了……”
慈于勃然大怒:“不爭?這時候你跟我說不爭?這是我想不爭就能不爭的嗎!他們會殺了我,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神眷者!”
寧鷂望向他:“可如果所有神眷者都不爭了,那就不會有神眷者之爭了!”
“你在說什么呢!”慈于盯著她:“你見過梵滄的,他就是個瘋子,還是個竊賊,他殺了我會竊走我的能力,我的一切……不,不可能,我不可能不爭的!”
寧鷂:“為什么不可能?199號沒有爭,她至今都沒有殺戮值!”
慈于熾熱的視線冷了下去,他看著寧鷂,像看著一個陌生人:“寧鷂,你和我說這個?你現在和我說這個?我最初的殺戮值是怎么來的,你不知道嗎!”
聽到他這話,寧鷂的神態間是巨大的痛苦,她嘴唇越發沒了血色,蠕動著像是要解釋什么,卻又是濃濃的無力:“我那時候,不知道會這樣……我沒想到……”
慈于:“是你把我帶出寺廟,是你要讓我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你告訴我只要沖出隔離帶,外面就是自由,就是美好的伊甸園,結果呢,啊……這就是伊甸園……這就是你說的那見鬼的伊甸園!”
“對不起……”寧鷂再度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白骨與他十指相扣,“慈于,是我不好,那時候是我不好,可是我們不能再錯下去了,真的不應該再這樣……”
慈于冰冷的視線中透著瘋狂:“寧鷂,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沒有回頭路!”
說著他又神態放軟,溫柔地祈求她:“最后一次,就這一次好不好,等我殺了199號,我就再也不殺人了……不主動殺人了。”
寧鷂搖著頭:“不!不行!慈于,199號她是無辜的,她不像所有人,你殺了她,你就徹底不是自己了……”
慈于暴怒:“199號和我們沒有不同!她只是運氣好罷了,她如果不得不背負殺戮值,還能像現在這樣無辜?這樣干凈?虛偽的懦夫!她不過是個愚蠢的幸運兒!”
說著說著,他又開始哀求了:“我要造物主之心,鷂鷂,我要造物主之心,我很痛苦,你幫幫我好不好,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幫幫我……沒有造物主之心,他會……他會吃了我……”
看著這一幕的宋小竹,只覺后背發涼。
慈于這何止是瘋狂,簡直是一個深陷泥沼無法自拔的y君子。
造物主之心究竟是什么?
慈于這個樣子,明顯不正常。
他不只是被規則和泯滅人性的殺戮給逼成這個樣子,而是和造物主之心有關。
宋小竹不知道原本的慈于是怎樣的,可從兩人的只言片語中也有個大概推測。
法城也是一個試驗場,他們來自法城區域。
那里也有天、地、人三廟,而慈于就是寺廟中的僧侶。
一位僧侶,竟成了這幅樣子?
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寧鷂也是法城的居民,她的“元素師”的職業,估計是隔離帶破損后覺醒的,也只有離開試驗場,才有機會覺醒成這樣的高級職業。
慈于還在哀求著,寧鷂始終不肯松手,她沒有掉眼淚,似乎在這數月間流盡了淚水,只剩下通紅到撕裂的眼眶以及那重重的眼袋。
寧鷂蒼白瘦削,右手白骨,即便如此搖搖欲墜,她依舊擁著慈于,不斷告訴他:“不要再這樣了,慈于,你原本不是這樣的,你善良、仁慈,你想給窮苦的流民帶去更好的生活,我們的伊甸園是屬于所有人的,不是這個樣子的,不是……”
慈于住口了,他不再哀求,但寧鷂的每一句話他都聽不進去。
他的視線越發冰冷,眼中有血絲密布,額間青筋鼓動,像一條條吐著信的毒|蛇。
“都怪你!”
忽然間,慈于一把抓住了寧鷂的脖子,他眼中全是瘋狂,神智被徹底吞沒,只剩下手掌在不斷用力。
他起了殺心。
他對這個深深愛著他,也被他愛著的女子,動了殺念:“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是你把我害成這樣子!寧鷂,是你把我害成這樣子的!”
宋小竹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行!
得做點什么!
宋小竹不知道該如何幫助寧鷂,但慈于已經瘋了,徹底沒了神智,一個發瘋的神眷者,萬一被村民撞到,會出大事。
宋小竹迅速給周圍的巡邏隊發去信息,讓他們清空了方圓十米內的村民,并且叮囑他們沒有命令不得靠近。
她剛做完這些,就見屏幕中再起變故。
寧鷂瘦削單薄的身體被慈于高高舉起,她被掐住了喉嚨,臉漲得通紅,嘴大大張開,卻像溺水的魚般無法呼吸。
慈于要殺了她。
他正在殺了她。
過去的回憶像泡沫般涌起,一個個甜蜜的畫面浮在眼前——笨拙的僧人對她羞澀的微笑,她帶著他走出寺廟,走出垃圾山,走向象征著自由的隔離帶。
她告訴他,外面的世界會接納他們。
她告訴他,那里有美好的伊甸園。
她告訴他,只要打開了隔離帶,垃圾山下的流民們會過上富足的安穩的幸福生活。
可是,父親騙了她。
隔離帶外是獸潮。
獸潮吞沒了村子,也吞沒了她和慈于。
他們早就死了,在所有人都死去的那一夜。
泡沫潰散,懊惱悔恨無奈一股腦涌上她的心尖。
寧鷂的眼睛黑洞洞的,她的聲音依舊如故,絕望中透著解脫:“阿慈,我們不能一錯再錯!
話音落,只見她周身的黑氣猶如實質般凝聚,黑氣吞噬了她的衣服、肌膚和血肉,猶如密密麻麻的蟲豸般,在她化作白骨的身體中竄來竄去。
寧鷂成了一具恐怖的白骨。
她伸出胳膊,緊緊抱住了慈于,將整具白骨身體嵌進他血肉。
寧鷂周身那猶如實質的黑氣也竄到了慈于身體上,開始撕咬他的肌膚和血肉。
這是黑暗“元素師”的能力,她以血肉為祭,喂養了慈于身上的恨意。
數萬個枉死之人,恨意驚天動地。
以慈于的能力,原本是可以掙脫的。
但寧鷂知道他的弱點,她用自身嵌入他的五臟六腑,隔絕了他與造物主之心的連結,讓他用不出原力。
“對不起……對不起……”寧鷂的一聲聲道歉中是慈于飽含著痛苦、憤怒和不甘的嘶吼聲。
宋小竹看得怔愣,慈于神智淪喪,想要殺了寧鷂,而徹底絕望的寧鷂帶著他同歸于盡了。
他們死了。
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的是數枚“石頭”。
雪白色的是屬于寧鷂的覺醒石。
透明色的是造物主之心。
造物主之心安靜地躺在夜色中,像一塊睡在黑色絲絨上的剔透水晶。
晶瑩透徹,純潔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