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雪絨節
雪花從天而降。一團一團, 被風慢悠悠地吹向大地。
當夜晚籠罩城市,新城中的燈火便亮了起來。
一點,兩點, 千家萬家。
小男孩趴在窗戶上,睜大眼睛向外看去。燈光映入眼中, 顯得神采奕奕。
“你在看什么呢?”
“嗚哇哇哇!”
他正看得出神, 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男孩被嚇了一跳, 差點沒蹦起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忙不迭去看身后。
和他長相極其相似的小女孩捂住嘴巴咯咯笑起來, 眼睛彎彎,狡黠極了。
“你的膽子真小, 馬克!”
“什么嘛原來是你啊, 姐姐, 你又故意嚇我!”
“是爸爸讓我來叫你的, 快來吃飯,隨后就要出去玩啦!”
一說到這個,馬克精神一振,將剛剛的抱怨拋之腦后。興沖沖地跟著對方跑向客廳。
系著圍裙的女人放下手中的盤子, 回頭嗔怪地看著他們兩個:“小聲一點,地版都要被你們踩出坑了。”
“是姐姐先跑的!”
“是馬克想快點去參加雪絨節!”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互相揭短
“雪絨節快樂。”
“雪絨節快樂!”
幾人微笑著呼到互道節日祝福, 皚皚白雪從天空降落到地面上。
作為一家之主, 馬克很有威嚴地拍了拍手:“好了, 開始吃飯吧。等吃完以后我們還得出去呢。”
對于新城的人來說,雪絨節甚至比祈春節更重要。
桌上的飯極為豐盛, 一整只烤得金黃焦香的火雞,肚子里塞滿了各類干果。軟乎乎的面包涂滿了果醬, 還有最不會缺少的包子與面條。
馬克大聲說:“媽媽!我想吃面條!”
“我知道你喜歡吃面條,這是給你的。”
女人將一碗面條遞給對方。馬克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姐姐看得眼饞,也伸手要了一碗。
“這東西真好,能做饅頭,做包子和面條,一點都不怕肚子餓。”
男人放下手中的報紙:“新城可是個好地方。南部的人都知道,能住在這里,說出去誰不羨慕我們。”
“是啊,還是你有眼光,帶我們提前搬了過來。我聽說不少人現在想進來,都被拒絕了呢。”
女主人早已準備好了燈,提前放在了門口。
一家四口吃完飯,提上燈走了出去。
他們來的時間不算早,外面早就有人出門了。燈光如河流匯聚在街道上,輝煌燦爛。
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在一起,向城外走去。
為了堅持節日傳統,蘭博在外面開辟了一大片地,專門用來種植雪絨花。
女主人一路上連連提醒:“馬克,抓緊你姐姐的手,千萬別分開。”
“你們兩個跟緊了。親愛的,慢一點,孩子們要跟不上你了。”
男主人適時放慢了腳步,一家四口手牽著手,提著燈向前走。街道兩旁的商販叫賣著各種小玩意與小吃,香噴噴的食物味道彌漫。
其中最有趣的就是旋轉的小鼓,上面綁著細小的碎鈴,一晃就會發出叮叮咚咚的鈴鐺聲。吸引著孩子們的注意力。
姐姐扯扯媽媽的衣袖:“媽媽,我想要那個!”
女人看了兩眼:“等逛完了再回來買,再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唔,好吧”
女孩依依不舍地看了兩眼,和家人一起來到城外。他們到的時候早已人山人海,為了方便群眾們觀看,周圍特意建了比較高的高臺。
除此之外,那些高大的警衛臺也派上了用場。對于血脈者來說,這里無疑是最好的觀景臺。
這個時候,巡邏隊就派上用場了。巡邏隊穿梭在人群中,不時吆喝道。
“想要登臺觀賞雪絨花的請到這邊來!”
“入口在這邊,請小心腳下,不要摔倒!”
“血脈者來這邊!”
另有志愿者和公職人員分布在不同區域,有條不紊地引導民眾,防止踩踏事件發生。
在所有人的齊心合力下。人們順利登上觀景臺,孩子們提著燈,嬉笑著穿行在人群中。一片和樂融融的景象。
空中漂浮著幾架飛行器。身穿機械城制服的研究員排查著設施。當最后一個準備完畢后,研究員做出了開始的手勢。
“——”
略顯尖銳的鳴叫響了起來,徑自沖向天際。
一大朵一大朵煙花在天空綻放。隨后是幾個巨大的身影。
它們有著五彩斑斕的羽毛,翅翼纏繞著耀眼的光火。長長的尾巴拖在空中,好似一團會漂浮的云。
巡邏隊隊長見狀,臉色頓時一黑。
“誰讓那幾個小子上去的?給我下來!”
“好啦,好啦,大家難得這么開心。你就放過他們吧。”
副隊長笑呵呵地安慰著。隊長哼了一聲,嘴里不甘嘟囔:“他們回來就得給我寫檢查,大家這么忙的時候跑去玩兒。真是不長眼!”“都怪我平時太慣著他們了。”諸如此類的話,卻沒有強行命令對方下來。
“好漂亮啊!”
“爸爸,你快看,天空上有火!”
在此起彼伏的驚呼和贊嘆聲中,梅森出神地望著天上的光火。艾布納和法伊蕾爾站在旁邊低聲交流,煙花明明滅滅,雪絨花的花瓣輕盈地飛起來,人們的笑聲傳得很遠很遠。
在璀璨的光輝下,奧麗赫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藍色的公主裙,露出纖細的胳膊,漂亮得像是正在伸頸的白天鵝。
她一點都不怕冷,蹦蹦跳跳地跑到梅森面前,用超大的聲音說:“雪絨節快樂,這是給你們的禮物!”
隨即,女孩遞了一包糖果過來。梅森動一動鼻子就知道這是誰做的。
“蘭博呢?他沒有來嗎。”
“蘭博在那里維持秩序,今天的人比之前的多。我一會兒也得過去。”
說到這里,奧麗赫有點不甘心地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今天可以讓蘭博給我做好多好吃的呢,結果他只顧著忙工作。”
梅森幾乎要笑出聲來了,但這樣做未免有些缺德。
他咳嗽一聲,故作認真地商議:“那我幫你罵他好不好?”
奧麗赫勃然大怒:“”蘭博都幫你那么多忙了,你居然還要罵他,你太過分了,我不要給你糖了!”
女孩給艾布納夫妻倆發完燙,想了想,又憤怒地把剛剛那袋糖倒出來一半,只把剩下的給了梅森。
奧麗赫冷酷無情地說:“說蘭博壞話的人只能得到一半糖果,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這么說完,小姑娘美滋滋的將那些糖果塞進口袋里,如來時一樣滑溜溜地跑走了。
好吧,這種情況下還能說什么呢?
畢竟是自己做得不對,惹小姑娘生氣了。
正想著,他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包糖果。
艾布納壞笑著看向他:“怎么樣?還是得跟你老爹我多學學,看娶到了像你媽媽這么漂亮的人。”
“你在說什么呢?”
法伊蕾爾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艾布納“哎呦”一聲,假裝重傷。看著他們打打鬧鬧的梅森,梅森不得不佩服這兩個人結婚了這么多年還能如膠似漆。艾布納看到他的表情,用力地拍了一下梅森的肩膀。
“怎么樣?羨慕吧。”
梅森滿頭黑線,隨意應了一聲。艾布納反而不樂意了,拎著他的耳朵問:“你就不覺得我能娶到你媽媽是好運氣,你媽媽漂亮可愛溫柔還能做出美味佳肴。我告訴你,當初喜歡她的人多得不得了,是我”
“好了好了,誰會想在節日聽你說那些東西啊。”
法伊蕾爾適時制止了父子倆的打打鬧鬧。她將垂落的長發挽到耳后,看向梅森的目光含著微笑。
“雪絨節快樂,梅森。”
煙火在空中流動,人們的驚嘆不絕于耳。流動的光線滑過每個人的臉龐,勾出深淺不一的輪廓。天上有煙花,地上有燈火,說不清是大地變成了另一處天空,還是天空本就是倒映的大地。
梅森的目光溫柔下來,輕聲回答:“雪絨節快樂,媽媽。”
最大的一束煙花在空中綻放,進而是千朵萬朵雪絨花悄然盛開。毛茸茸的花瓣晶瑩剔透,隨風飛起,美妙絕倫。小小的花瓣拂過人們的臉頰,他們笑著對認識和不認識的人大聲說。
“雪絨節快樂!!”
“雪絨節快樂!”
風吹過新城城外的花田,向著遠處呼嘯而去。
窗臺上放著褐色的花盆,里面同樣栽種著幾支雪溶花,毛茸茸的花瓣隨風飄動,于月光下閃著晶瑩的光。
雅安端著一杯茶,獨自坐在椅子上。他靜靜凝視著那團雪絨花,屋內沒有開燈,唯有月光從窗外照進來。
柔和光線落在了雅安腳尖前的位置,勾勒出光暗分明的輪廓。
桌子上則放著一面鏡子。鏡中的人沐浴在月光下,好奇地看著那一團團雪溶花。
“這是那個小家伙送來的,今天是那里的雪溶節。在新城,這是與家人團聚的日子。”
雅安緩緩開口,茶水上冒出冉冉熱氣,將伯爵的聲音熨得柔軟而低沉。
“我想這個節日更適合我們一起度過。我在雅安過得很好。雖然無法回到境中,但我知道,你們一直陪在我身邊。”
仿佛回應一般,鏡中的存在雀躍不已。雅安的神情十分柔和,他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那些生活在鏡中,未來將會降臨到這個世界的孩子們說。
“我會守護好這里,守護好我們的家園。為下一任雅安創造好條件。到時候。他就可以看到真正的雪絨花了。所以小家伙,你們可要努力啊,只有最出色的孩子才能成為雅安。”
鏡面上的影像波動,似乎在回答著什么。
雅安就這樣靜靜聆聽著他們的話語,時而點頭、時而微笑、時而無聲。
在小小的房間里,唯有月光和雪絨花在搖曳著。
第372章 你在聽什么?
煙花放個不停, 梅森和夫妻倆漫步在街頭,看著一張張充滿喜悅的笑臉。
忽然間,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梅森挑了挑眉, 對夫妻倆說了一聲,悄悄摸了過去。
他的動作很輕, 渾身氣息融化在人群中, 就算是高等血脈者都無法發覺。
梅森冷不丁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面帶笑意:“雪絨節快樂, 蘭博。”
對方這才發現他的存在:“雪絨節快樂,公爵大人。”
看來是安保任務結束, 蘭博得了空閑。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外套,看起來平淡無奇, 隱于眾人。他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狀態, 從頭到尾都很低調。但在與梅森交流間, 仍可覺察出一絲平時培養出的氣勢。
“您應該提前給我們發個消息, 方便我們提前準備東西。起碼不是到雅安城后再給我發消息。我擔心您下次會到城門口后再來信告訴我:親愛的蘭博,我已經到新城了,請你派人來接我。”
蘭博冷靜地說,語氣中帶有一絲不贊同。梅森抱歉地一笑:“對不起, 我只是想早點回來。不用在乎那些虛禮——”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 腦海中浮現出雅安的叮囑。
梅森隨即改口:“我只是覺得這些虛禮放在雪絨節上一起舉行會更好。你看, 大家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既然如此, 想必您不會介意在雪絨節上進行當眾演講吧。
“…饒了我吧蘭博,那種經歷來一次就夠了。”
梅森連忙舉手投降, 蘭博呵呵一笑。盡管沒有嘲諷的意思,卻讓前者苦笑連連。
“您是新城的領主, 歷史上最年輕的公爵,當然不能缺少這種經驗。否則以后在帕庭頓演講時,您豈不是要出丑?”
“雖然這么說也對,但是我好像不用在帕庭頓做演講?”
“等到未來選舉議會長的時候,你肯定要通過這種方式去爭奪支持的。”
議會長啊……
說到這個名字梅森就忍不住在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教會的倒臺有好事也有壞事,雖然如他所想,突破了對凈化技術的封印。如今的機械城能夠毫無顧慮地施展拳腳,但也使得貴族協會一家獨大,成為了人類領域中最強的組織。
這并非好事,當一個組織開始專權的時候,對權利的欲望勢必會膨脹。
腦蟲血脈者適時打斷了他的思考,轉移了話題:“在您剛回來的時候就說這些事是我的不對,好了,接下來的時間就請好好休息吧。至少在新城,您不用想那么多事情。只需要享受和家人一起度過的節日就好。”
梅森回過神來,向對方微微一笑:“辛苦你了,蘭博。”
直到深夜,這場節日盛宴才結束。人們提著燈,三三兩兩返回家中,熱情談論著那些漂亮的煙花與美味好玩的商品。
小女孩手中的鈴鐺鼓叮叮當當地響,跟著家人一蹦一跳地回去。熱鬧繁華的城外逐漸安靜下來,梅森一行人也返回了各自的居所。互道晚安后,所有人都返回了自己的房間。
待外面徹底安靜下來。梅森拉上窗簾,召喚出一面波光粼粼的水鏡。
他邁入其中,水鏡的另一頭赫然躺著許多人。幾個小型機器來回穿梭,給他們注射營養、維持生命體征。
梅森靜靜地看著他們,許久后微微垂下了眼
遠在帕庭頓,正躺在床上的紅發青年翻身坐起。他起身走到窗戶邊,掀開了窗簾。
路燈照映在雪上的反光落入眼中,覆滿雪的庭院顯得有些寂寥。
紅發青年從窗戶翻了出去,步伐輕巧而隱蔽。他躲開其他人的目光,順利來到一處小巷。
奧雷烏斯原地站定,語氣淡淡:“出來。”
“主人。”
幾個身影從黑暗中閃出,赫然是66號等人。以112號為首,幾個人紛紛單膝下跪,眼中滿是崇敬。
紅發青年淡淡瞥了他們一眼:“你們的任務都做完了?”
“按照您的吩咐,那些人都已經運到了您指定的地方。”
“我們將您的話傳到上級,一旦有回應就會立刻向您稟告。”
“藥劑戰士們損耗不多,僅有幾個受傷,無人死亡。”
他們就像是忠心耿耿的獵犬,迫不及待向主人匯報收獲。而對方一直沒說話。漸漸的,幾個人的聲音弱下來,最后歸于無聲。
血液聯系傳遞來隱隱的威壓,讓他們不禁惶恐,主人在不高興?
誰都不敢抬頭,直到紅發青年突然抬腿踹了112號一腳。后者一個趔趄,連忙扶正身體。
“能夠用聯絡器解決的事情一定要跑到這里來,我明白你們的小心思,但不要給我添麻煩,懂嗎?”
被踹的人低下頭,態度謙卑而狼狽。奧雷烏斯這才轉過頭看向其他人,居高臨下的目光落下,帶著一股子冷意。
幾人驚懼不已,竭盡全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渾身不知不覺被冷汗打濕。
是的,他們有私心——
誰能拒絕與王面對面的機會呢?因此哪怕冒著被發現的危險,他們還是選擇深入帕庭頓。
這份小心思難逃對方的眼睛。直到幾人已經跪僵后,才聽到頭頂傳來淡淡的聲音。
“退下吧。如果有消息再來匯報。一個人就夠了。”
“遵命。”
他們大氣不敢喘一聲,恭恭敬敬地離開了。待眼前幾個身影消失,奧雷烏斯抬起頭,望向寂靜的屋頂。
“你還沒看夠嗎?”
窺伺者心中一驚。緊接著便看到有個身影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正好落在奧雷烏斯身邊。
她有一雙漆黑的眼睛。簡直像是深邃的黑洞,倒映不出任何光輝。柔軟的馬尾垂落在肩頭,修飾出足夠柔軟而又鋒利的輪廓。
“為什么要這么做?”
紅發青年笑了。這個微笑帶有一絲微妙的嘲弄,對自己也對空中不存在的某人。
“答案不是很明顯嗎?機械師,我以為你都明白了。”
“你的想法是錯誤的。”
“我只是采取了最快的方法而已。”
奧雷烏斯不假思索地回答,眼中一片冷硬:“這個世界實在太糟糕了,既然有改變它的方法,為什么不去做?”
“這個世界很脆弱,不能使用激進的方法進行改變。”
機械師抬起眼,她沒有用什么過激的言辭,僅僅是平鋪直敘,語氣卻十分嚴厲。
“我理解你的想法,可錯誤就是錯誤。你的確很強,可以摧毀山脈與海洋。但你無法改變人類目前面對的困境,起碼無法依靠你一個人而達成。我會阻止你,無論用什么方式。”
奧雷烏斯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要在這里和我打一架嗎?”
“不,我們去城外。”
“好啊。”
奧雷烏斯欣然應下,向對方紳士地伸出手。機械師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搭上對方的掌心,而是獨自向城外走去。
紅發青年松了松肩,并不在意地收回手,跟在對方身后。
在他們離開后,墻角的影子突然開始蠕動。沙肯從中走出,神情凝重地看著兩人消失的方向。
他們兩個的談話是什么意思?奧雷烏斯想做什么?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金發貴族腦海中亂糟糟的,他有點后悔自己為什么要晚上出來散步了。否則就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安安心心地回去睡覺。
現在已經聽說了這種事,當然不可能就這樣停下來了。
該死,現在跟上去不會被滅口吧?我對奧雷烏斯這家伙還挺好的,應該不至于直接殺掉我…吧!
沙肯心緒煩亂,先與先祖溝通一番。流動在身體中的血脈發揮作用,靈魂們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他感到了一絲安全感。
他強壓下心中的不確定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走在前方的兩人似乎沒發現他,又或者就算發現了也不在意。
兩人肩并肩走在一起,月光和燈光落在身上,像是一條柔軟的薄紗。
同樣美麗的側臉模糊在黑暗中,恍若一副從古老時代緩緩走來的油畫。紙醉金迷的金箔碎裂,露出內里古老的瓷器。沙肯知道他們肯定比自己想象得更危險,他又想回去了。
巡邏隊和城墻對機械師兩人來說顯然都不是什么問題,兩人輕輕松松地翻了過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一離開帕庭頓,周圍立刻黯淡下來。這座城市在背后光芒閃耀,前方卻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曠野。沙肯緊張地跟在后面,生怕自己不小心弄丟了目標。他試著拉進了一些距離,好偷聽對方的談話。
女人走在前面,目不斜視。唯有聲音隱隱約約票了過來:“羅家族對你怎么樣?”
“他們對我很好,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樣。”
“我以為你會說,你們本就是家人。”
“嗯,沒錯,就是這樣。”
奧雷烏斯停下腳步,側首望向機械師,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我們是家人。正是因為如此,我想要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家人就是要互相守護,對吧?”
“你這樣做只會刺傷他們。你應該知道羅家族有多么在意家人,如果知道你因為這種理由而選擇背叛,他們你覺得他們會感到高興,還是因此而憤怒、而自責?”
“你是在混淆概念,親愛的。我們都知道這是必要的犧牲。”
“必要的犧牲?”
機械師也停了下來。她重復著對方的言論,臉上露出了一個微妙的表情。
女人的個子比奧雷烏斯低了半頭,因此需要抬頭才能與對方的眼睛對視。黑色與暗金的眼瞳凝視著彼此,誰都不愿退讓。
“聽著你的話,我簡直以為這世上全都是圣人了。奧雷烏斯,不要以為你騙得了其他人,也能騙得了我。你這個滿嘴謊言的騙子。家人、親情、追隨的理想。你從頭到尾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而已。”
機械師抬起手,食指點在紅發青年的胸口。她沒用多大力氣,卻會讓人感到疼痛。紅發青年盯著她,在對方的眼中找到了自己。
沙肯一陣寒顫,偷聽秘密是危險的,也是誘人的。女人的聲音又輕又低,像是一把不見血的匕首。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只覺得無形的刀光順著脊背躥下去,滲出無形的涼意。
“你是在懊惱。”
“懊惱自己無法拯救想要拯救的人,悔恨自己沒有力量,厭惡無能為力的自己。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償還這些痛苦。”
“機械師,我真的非常討厭你的這份傲慢。你說得沒錯,所以呢?我就該痛哭流涕,因為你這幾句話幡然醒悟,放棄自己的計劃?”
奧雷烏斯握住她的手,將其放了回去。他彎起眼睛,露出堪稱英俊的微笑。眸光冷厲得嚇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能讓平地建起高樓,讓機械替代人力。對你來說,只要有足夠的時間,跨越天空和海洋都不是難事。你的力量超乎想象,能夠輕而易舉引導一個時代改變。但我也知道,你和我沒什么區別,看看你的手。如果你不贊同我的觀點,那你為什么要戴上手套。”
機械師的目光閃了一下,細白的指尖與粗糙的黑色皮革形成鮮明對比。奧雷烏斯靠近了一些,姿態曖昧得近乎低語,粘稠如蛇毒。
“奸商是為了女兒,是為了父親,迦南是為了犧牲,我是為了愧疚。那么你呢,機械師,你又是在為什么行動的?”
“我不懷疑你的能力。但你需要時間,而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人的確有無盡的潛力,可一場天災就能夠摧毀他們的努力,而后又需要漫長的修養生息。無論是你還是我都無法改變這一點。所以我們來合作怎么樣?”
“我替你爭取時間,你替我做事,我們皆大歡喜。”
機械師神情不變,語氣淡淡:“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這么容易動搖的人嗎?”
伴隨女人的聲音,地面開始震動,從中飛出大量機械,頭尾互相組合,形成了一條高聳的鋼龍。
鋼龍甩尾,抽裂了地面。沙肯措手不及,直接被從陰影中震了出來。他在地上狼狽地滾了一圈,正好落在鋼龍面前。
被灌輸生命的龐然大物垂下頭顱,口腔中溢出灼熱的火。沙肯冷汗直流,還沒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眼前出現了一只眼熟的皮靴。
紅發青年彎腰,暗金雙眸與之對視。熟悉的容顏映入眼中,沙肯喉結滾動,艱難地扯出了個笑容。
“哈哈、好巧啊奧雷烏斯,你也來這里散步啊!”
對方彎起眼睛,微微一笑。
“是啊,好巧。沙肯,你什么時候來的?”
第373章 第一個任務
聽到了什么?這是能說的事情嗎?當然不可能啊!
沙肯咳嗽一聲, 企圖將這件事模糊過去:“我什么都沒有聽到。”
“沙肯,我們已經相處很長一段時間了。我以為你了解我的性格,你覺得這種事我會信嗎?”
紅發青年勾起唇角, 沙肯吞了口口水,敏銳地意識到有什么不一樣了。
眼前人散發出若有若無的威脅感, 讓他不由想起了兩人的見面。盡管他因為這件事已經被父親教訓過很多次了。但再次看到奧雷烏斯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仍感到一絲不安。
——就好像對方正在不斷遠去一樣。
他心中一驚,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詫異與困惑。但接下來的事情不允許他做出更多的思考。
沙肯求助地看向機械師, 企圖從對方那里找到支持。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
從外表來看, 這是一位相當內斂而沉著的女性。
粉紫色長發綁成松散的馬尾,順著后背滑落。長風衣垂在膝蓋上, 黑色長筒靴包裹著小腿。
沙肯嗅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潤滑油的味道。老實說, 這種味道并不好聞。不過放在她身上就有一種奇妙的襯應感。
就好像你看到指針就會聯想到鐘表, 嗅到墨水味就會聯想到作家。那么機械堅硬冰冷的味道和潤滑油混在一起, 就是屬于面前女人的氣息。他吞了口口水,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分神。心道不能讓那些生活在帕廷頓的小姐聞到這味道,否則又要掀起什么流行風潮。
她接受了沙肯的信號,而后搖了搖頭, 投以無聲的拒絕。
很顯然,這位女士不打算參與他們的交流。這讓沙肯心頭更慌了。
奧雷烏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似乎被逗笑了, 伸手拍了拍沙肯的腦袋:“你是在指望她幫你嗎?得了吧, 這位女士才不會這么做。她不會干涉我們的事情,這是群星之地的規則。”
語氣親昵, 態度戲謔,聽起來與平時別無二致。
有一瞬間, 沙肯甚至覺得先前聽到的東西都是自己的錯覺
可在那雙熟悉的暗金色眼睛中,他看不到一絲笑意。紅發青年盯著他,獵手看到了自己的獵物。
金發貴族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往常無二。他保持冷靜,正視對方的眼睛,隱隱覺得胃部有些抽搐。
沙肯已經很久沒體會過這種緊張感了。這是他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到群星之地的事情,金發貴族由衷地希望不要變成最后一次。
“好吧,我的確聽到了一些事情。這位女士說得沒錯,羅家族還不至于犧牲一位家人來謀求和平。對于我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請告訴我——奧雷烏斯,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為什么會和那些詭異的人扯上關系,為什么要背著家族。我們不是家人嗎?坦率,真誠,天生就是彼此的血肉。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欺騙我們?
“我想要做什么?”
紅發青年眨了一下眼睛,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就好像一顆過于飽滿的果實從內部綻開,他露出了一絲邪異到堪稱英俊的微笑。暗紅色的發絲垂落在額頭上,令人不禁聯想起鐵銹。沙肯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名為危險的神經瘋狂跳動,甚至帶來了一絲眩暈。
被稱為奧雷烏斯的青年微微傾身,凝視著沙肯的雙眼。他的眼神很平靜,可沙肯知道這種靜默有時象征著更可怕的東西。他聽到對方的聲音,宛如從遙遠的某處傳來一般。
“我想要所有人都幸福,我想要填補我的不甘。”
從古老過去走來的青年曾目睹【英雄】的死亡,從那之后,他成為了一個不愿意成為騎士的騎士。
就算所有人都不認可,他也會用自己的方式去達到想要的Happy End。滿手鮮血地走在自己的路上,這就是奧雷烏斯所選的道路。
“唔!”
沙肯悶哼一聲,倒在了地上。這一下攻擊沒有任何留力,直接命中了他的要害。
身體與地面接觸的疼痛逐漸遠去。在昏厥的前一秒,金發青年模糊地聽到男人的聲音。
“無論你是否贊同我。看在同伴的份上,機械師,幫我一個忙。”
……
黑暗的空間內沒有任何聲音,就像是一個空洞,將一切生命吞噬。
滴答、滴答、滴答。
時針轉動的聲響不停。
這聲音猶如一首詭秘的旋律,鉆入聽者的耳朵中。讓其心跳之逐漸重合。數個心跳聲重疊在一起,合著時針的跳動而起舞。
半晌,終于有人開口了。那是一個優美的女聲,僅僅聽到就足夠在腦海中勾勒出輪廓。會有這種聲音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性。
“我們收到了消息。羅家族的奧雷烏斯斯想要投奔我們。他的要求非常簡單,他要親眼看到怪物之主的死亡。”
座下人頓時炸了窩,他們交頭接耳了一陣。黑暗掩蓋了臉上的神情,亂糟糟的聲音好似蚊蟲,許久才恢復平靜。
女聲視若罔聞,仍舊淡淡地說:“這件事非常值得考慮。按照他對群星之地的忠誠,他不會這么做。唯一可能的便是他想要借此機會潛入我們獲取情報,你們覺得呢?”
一個蒼老的聲音迫不及待道:“我認為這件事需要考慮。毫無疑問,奧雷烏斯本身具有巨大的研究價值,但對我們的威脅同樣巨大。如果他是抱著摧毀我們的態度而來,恐怕在座各位都難逃一死。我建議對他設置一個試驗,檢測他的真實意圖。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我正在研究的污染物——”
他還沒說完,另一個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反對!既然已經確認有鬼,為什么還非要把他留下來?與其提心吊膽,倒不如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之中。我們可以假意接受,再將他殺死。這樣反而能為我們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這次是另一個人對他提出了抗議:“不行!如果這樣做,我們之后從哪里得到新的原料?我建議接受奧雷烏斯的投誠,再將其囚禁起來。這樣一來,我們就有源源不斷的材料了。”
反對者冷笑道:“笑話。就算我們不再研究藥劑戰士,也會有更多其他的研究品。況且藥劑戰士具有極大缺陷。如果奧雷烏斯到時候耐心潛伏,等我們大批量發展藥劑戰士后,豈不是反而變成了殺死我們的武器?”
蒼老聲音嘲諷道:“按你的想法,我們干脆什么實驗都不要做了,反正做了就會死。”
反對者哼了一聲:“我可沒這么說!死老頭,我的研究成果不比你少!”
“我可不想和只會研究死物的貨色說話。”老者嗤笑一聲,聲音中充滿狂熱狂熱。“研究本身就有一定的風險。倘若懼怕這些風險而拒絕研究,那我們干脆就原地等死好了。如果其他人不愿意去做,那就讓我來!”
“你這老頭、我都說了我不是拒絕研究,我只是擔憂我們的安全!”
“不是誰都和你一樣是一個膽小鬼,我說了,如果你害怕,那么這個實驗由我來負責。”
“誰是膽小鬼?你別以為我不敢動手打你!”
“呵呵,我賭你不敢。”
“你們冷靜點,我覺得你們說得都有道理,不如從長計議”
雙方吵得不可開交,另外不少人還提出其他意見。他們的聲音在虛無中不斷擴張,卻在無垠的黑暗前顯得十分渺小。
最先開口的女聲始終沒有說話,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吵吵鬧鬧。直到研究員們自己吵累了,她才重新開口:“好了。”
她一出聲,剩下的人全都安靜下來。
黑暗中亮起微弱的光芒,那是女性胸脯中的機械所散發出的光輝。這片黑暗居然是人為制造的。圓環狀裝置在高空中緩緩轉動,其上刻滿復雜的紋路,一眼看去令人不由得眼花繚亂。
中央部分原有的東西被取出,如今,那里安置著一枚破舊的懷表。命運的力量如薄紗般向外擴散,遮擋了外來窺伺的目光。
莉莉絲站在圓環裝置上,交叉的雙手放在小腹處,神態威嚴而端莊。
“我理解你們的顧忌。奧雷烏斯的加入對我們來說是一件好事。如果有他的幫助,我們完全可以和窮追不舍的黑霧線徒相對抗。在足夠的利益面前,我們很難拒絕一位如此強大的主力。但就像大家說的那樣,這件事的前提是保全手藝人。我會向他傳達第一個命令,來證明自己是真的下定決想要加入我。”
下方的人遲疑了下,還是七嘴八舌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這個很難吧。”
“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很少有事情能夠動搖他。”
“不,這件事一定會讓他動搖的。”
莉莉絲面無表情地說:“這是冕下的意思。”
所有人安靜下來,向那位并未出現在這里的最高統帥獻上敬意。
隱藏于幕后的主使,手藝人的最高手領,他們所有人信仰的對象。
在聽到這句話后,即便是最桀驁不馴的手藝人紛垂下頭,與其他人一同念恭敬誦:“一切皆如冕下所愿。”
莉莉絲的目光稍稍回溫,清冷的聲音回蕩在空中,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根據冕下的命令。想要加入手藝人就必須要拋棄所有,絕不可對過去有所留戀。他為何而來都不重要。只要斬斷植物的根,他就再也不可能回到故鄉。因此——
“將羅家族滅口——”
“這就是奧雷烏斯的第一個任務。”
第374章 別分心,不認真的話會死的
【親愛的瑪德公爵: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根據你隨信附來的圖文, 我可以回答:是的,我曾見過這樣的紋路。如果我沒有記錯這應該是在血金之門試煉上。那位名為奧雷烏斯的青年在施展能力時同樣出現了這樣的紋路…】
優美的話題文字措辭優美,帶著淡淡香味。寄信者顯然十分用心, 即便冒著風雪仍是第一時間將其送回。
看著友人的來信,瑪德神情嚴肅。
他咨詢的是自己認識的一位腦蟲血脈者。盡管腦蟲家族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但這并不影響其優秀的血脈能力。只要不犯錯誤, 那么他們仍是可靠的同盟。起碼瑪德公爵非常相信對方。
男人閉上雙眸,眼中帶有一絲憂慮。
如果這些紋路來自于奧雷烏斯, 那么就和羅家族分不開關系。問題在羅家族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想到這個,瑪德公爵心中更加沉重。想來想去, 他最后還是選擇將這個消息秘密上傳。交給上頭來決定。
貴族協會目前所有公爵都有其歸屬家族。瑪德公爵也不例外,從他的父親開始, 他們家族就屬于歐文家族, 可謂是其忠誠附庸。
這件事非同小可, 立刻引起了歐文家族的重視。從家族的角度來說, 歐文家族與羅家族的產業合作密切。對方一旦出問題,對歐文家族來說將會引起重要的影響。
明亮的會議大廳裝潢優美,墻壁上鑲嵌著閃光的寶石。華美的壁畫皆由名家繪制,下方留有清晰的簽名。
很快, 大廳的門打開。紅發女性們魚貫而入。她們環繞圓桌坐下。當最后一人坐好后,大廳中央的后門打開了。
不可抵抗的威壓從中傳來, 讓所有人低下了頭。歐文家主款款走出, 坐在了主位上。
她抬了抬右手, 記滿東西的卷軸落在桌上。血脈者們拿起卷軸進行翻閱,隨著閱讀, 她們的眉頭越皺越緊。
歐文家主不緊不慢地說道:“正如各位所見,我們的領地遭到了襲擊。歐文家族和羅家族的關系一向良好, 不少產業都有合作。這件事一旦成真,后果不堪設想。我希望各位能夠討論一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一位較為年長的婦人開口神情,威嚴端莊:“這件事稍有不慎就會牽扯歐文家族的未來,必須慎重處理。奧雷烏斯的實力很強,一旦引發問題,后果不堪設想。”
另一個年輕點的婦人皺眉:“可如果這個消息是錯的,說不定會引發貴族協會的內亂。教會的事情才解決了沒多久,現在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
有了她們兩個拋磚引玉,剩下的人也開始參與討論。
“我贊同再調查一下這件事。羅家族的血脈特殊,按理說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除非他們從根部爛掉。”
“你說的有道理。可之前腦蟲家族不也被控制了嗎?我們必須做好準備,那種事情不能上演第二次了,如今的帕廷頓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
所有人議論紛紛,各抒己見。歐文家主聽著他們的討論,眉頭微微蹙起。這些意見都是老生常談,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梅麗,你說說你的想法。”
紅發女人挑起眉梢,目光在所有人臉上滑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家主身上。倘若雪莉雅在這里,肯定會驚訝,眼前這位赫然是之前教她如何去與梅森交涉的前輩。
“無論這件事是真是假,我們都能得到一個消息:有人要對羅家族動手了。選擇無非兩個,要么提前示警,與羅家族站在同一邊。要么趁機奪取更大的利益。對比之下,我更傾向于前者。歐文家族想要建立信任很難,可摧毀很簡單。”
眾人低聲討論一陣,贊同了她的想法。歐文家主見此輕輕點頭。
“無論如何,羅家族同屬于圓桌家族。其信念與意志可見一斑,我們不能懷疑同盟,如果奧雷烏斯真的有問題,我相信羅家族不會包庇。我們要做的是確認事情的真偽。我會組織一支特派小隊去調查這件事。如果這是真的。我會親自去找羅恩談一談。”
聽到家主這么說,其他人紛紛安靜下來,低下頭顱表示明白。歐文家主宣布會議結束,參與會議的家族高層依次起身離開此處。梅麗最后一個起身,在踏出大門前,她輕聲說。
“家主大人,請您務必小心。”
處理這件事情并不輕松,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毀滅性的后果。歐文家主以沉默回應,待對方離開,她才凝視著虛空中的某處,無聲地嘆了口氣。
火紅的長發在光線下猶如燃燒,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堆積在一起使得她心中無比憂慮。
如果真出了問題…
毫無疑問。這件事將徹底改變貴族協會的現狀。
……
夜色籠罩著建筑,房間內燈火不滅。由于長時間燃燒,燈的外壁已經開始發燙。
屋內的人不斷走來走去,直到被叫停后才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發泄似的一口氣喝光了杯子里的水。
“還沒有找到沙肯嗎?”
丹放下杯子,臉上滿是焦躁:“我再出去找找!”
坐在另一邊的阿諾德抬起頭。聲音不大,語氣嚴厲:“坐下。父親說了多少次,無論遇到什么都要冷靜。”
“可是…”
丹抿了抿唇,好不容易才坐穩了。見他勉強按捺下自己,阿諾德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沒事的。他或許是有事出去了,沒來得及告訴我們。”
丹嘆了口氣,仍舊憂心忡忡:“希望是這樣。”
他知道對方是在安慰自己,沙肯是什么樣的人,他們再清楚不過。那家伙雖然喜歡出去玩,可總會提前說一聲的。
不知道為何,丹總有種不安的感覺。冥冥之中的預感提醒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肯定發生了什么大事。
不對不對,別想那么多,最重要的是要去找到沙肯。
“父親還沒回來嗎?”
“他和各位家主前去中央建筑了。據說是今天有事,歐文家主召集了各位家主。”
“這樣嗎…偏偏是這種時候。”
“應該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什么事情都湊到這時候了。”
阿諾德正要說什么,丹停了一下,猛地轉頭望向外面。
“怎么了,丹——”
詢問聲剛剛出口,阿諾德也停了下來。
他比丹晚了一些聽到外面的聲音。
噠、噠、噠。
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停在門外。
門被從外面打開,人體以詭異的角度扭曲,握住骨刃從高處狠狠地捅了下去。
鋒利的骨頭中途扭轉了一下,丹落在不遠處。在看清來人樣貌時長出一口氣,語氣顯得十分熟絡。
“原來是你啊,我差點動手。”
黑暗模糊了輪廓,只有那雙暗金色的眼睛顯得十分清晰。來人歪頭向他們笑了一下,身上干干凈凈,語氣稀疏平常。朦朧夜色籠罩了眉眼。
“晚上好,丹,阿諾德。”
饒是丹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
“外面發生什么了嗎。奧雷烏斯…你身上有好濃的血腥味。”
他望向對方身后。黑夜吞噬了一切光輝,只有零星的燈盞忽明忽滅。
阿諾德心中也隱隱有些不安。對方身上沒有傷口,為什么會有如此濃重的血腥味?
面對警惕的目光,青年彎起嘴角,伸手摸了摸丹的腦袋。
“外面遇到了襲擊——你不會以為我打算這么說吧?這里可是羅家族,沒人能闖進來的。”
“除非是從內部突破。”
“唔…!”
丹的眼睛猛然睜大,充滿不可思議。他想要說什么,卻只是暈了過去。奧雷烏斯扶住對方軟倒的身體,輕描淡寫如摘下一朵花。短短幾秒鐘的變動讓阿諾德心底涌起驚濤駭浪。他下意識催動血脈,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情——
先祖完全沒反應!?
他臉色一變,頓時意識到這背后的問題,不敢再輕舉妄動。
對方將他的動作收于眼底,語氣懶散。他看起來像是一位衣冠楚楚的惡魔,言語溫吞,卻隱約可見雙唇間露出的致命毒牙。
“你是在等靈魂們幫忙嗎?抱歉抱歉,你應該等不到了。他們已經被關起來。”
無需多言,阿諾德眼前驀然浮現出高大身影。【羅】的意識俯瞰著他,催促他向面前的人臣服。猩紅的披風飛舞著,刺痛了阿諾德的雙眼。
“我知道你的能力。就算閉上眼睛,我也能輕易制服你。別掙扎了,阿諾德。你是一個聰明人,我不想和你鬧得那么僵。”
金發貴族眸光沉沉,無法否認自己心頭的詫異。他不明白、不明白對方的用意。
“奧雷烏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以為你我之間不會出現這么幼稚的問題。”
紅發青年半笑半嘆,其中又夾雜些許漠然。此時此刻,阿諾德終于意識到那血腥味從何而來。它來自對方的身體,是從骨子里散發出的味道。恐怖的殺意升騰著,甚至讓皮膚有些發疼。
阿諾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意識到了危險。面前不再是可靠的家人,而是巨大的威脅。
“問題不在于原因,而在于結果。既然我已經是敵人,你就不該再心懷遲疑,拿起你的武器,阿諾德。”
奧雷烏斯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咔嚓一聲,他拔出了劍,指向阿諾德。
態度隨意,語氣溫柔。劍身如鏡面,倒映著兩人的臉。
“別分心,不認真的話會死的。”
第375章 殺了你
……
當沙肯渾渾噩噩醒來的時候, 他首先嗅到了淡淡的潤滑油味道。
四周十分昏暗,似乎是正在一間工坊內。到處擺放著貨物架和工具,大部分東西都藏在黑暗中, 唯有前方投來朦朧的光源。
他本能追隨著那抹光。映入視線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女人背對著他似乎正在做什么。聽到聲音,她轉過頭。
“你醒了。”
隨著動作, 沙肯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右手上。
那是一只由鋼鐵打造的修長手掌, 握著一把刻刀。皮膚表面毫無人工痕跡。精致到栩栩如生。活動起來如同常人一般,極為神奇。
原來對方有一只手是假肢啊, 他之前居然沒有注意過,
沙肯沒在周圍看到奧雷烏斯, 因此大著膽子問:“機械師小姐姐,能不能麻煩您先放開我?”
“原來你認識我。”
沙肯干笑了一聲:“我還是認識機械城的名人的。羅家族和機械城的關系一向不錯, 我覺得我們之間不用對立, 起碼可以用更緩和的方式交流您覺得呢?”
機械師像是微笑了一下, 這讓沙肯覺得他們之間還有交涉的余地。但下一秒, 女性打破了他的幻想。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遇,確實如你所說,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們能夠坐下來喝杯茶,好好聊聊天。可惜我答應了奧雷烏斯要看著你, 至少這段時間不能讓你離開。”
聽著這番話,沙肯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他強笑道:“您和奧雷烏斯不是有矛盾嗎?為什么這么聽他的話, 如果您愿意放我離開, 羅家族愿意給予您豐厚的報酬。從個人角度來講, 這樣也符合您的利益吧。”
他企圖呼叫先祖靈魂,可沒有任何回應。死寂讓青年有種不好的預感。
“拜托了, 我必須回去才行。我有必須回去做的事情。”
機械師沉默了一下,沙肯聽到她輕輕的嘆氣聲, 就像微弱的蝴蝶一樣掠過耳邊。
女人在他面前坐下來。沙肯下意識吞了口口水。他和很多女性共處過。在舞會上一起跳交際舞,或活潑或內斂,或堅毅或柔軟。
有段時間,帕廷頓的所有少女都在談論這位英俊帥氣的花花公子。他是整個帕廷頓著名的浪子,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可在這些人中,面前女性的氣質仍舊獨一無二。
如果說奧雷烏斯給人的感覺是隱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得傷疤。那么面前的女性只用一個詞就可以形容。
【遙遠】。
她坐在這里,近在咫尺又遠在天邊。機械師看著他,又不止看著他。
沉默的目光透過沙肯飄向了極遠的地方,語氣縹緲而幽然。
“抱歉,我做不到。而且按照他的計劃,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
黑暗是最好的保護,它掩蓋罪惡、背叛與鮮血。
放在平時,羅家族的居地熱鬧非凡,整片區域燈光日夜不停。
但今天,這里入夜后一片黑暗。
直到一簇火燒了起來。
“快點救火啊!”
“燒起來了!”
“門被鎖上了,快把門打開!”
看到火焰燒起,周圍的人慌亂起來。吆喝著準備滅火。其中幾個用力踹了踹門,卻沒能把緊閉的大門踹開。
“里面的人是暈倒了嗎?”
“不對,好像有奇怪的味道…”
有個嗅覺靈敏的血脈者動了動鼻尖,突然對上了號:“是血腥味!里面有好濃的血腥味!”
“還有腳步聲!”
噠噠、噠噠。
輕快的腳步聲踩著地面,伴隨某種拖拽聲向此處靠近。這聲音在門口停了一瞬,緊接著陷入了無聲。
急促趕來的都是強大的血脈者,敏銳的感知能夠捕捉到門后的氣息。
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火紅的光映入眼中,紅發青年抹掉臉上的血,向他們露出了一個微笑。暗金色的眼睛逆著光,猶如一片幽暗的沼澤。
“我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你們啊。”
踹門的人下意識后退一步,與他拉開了距離。紅發青年掃視一圈,沒看到自己想見的人。這讓他有點索然無味。
“看來還沒回來,真可惜,就拿你們開胃吧。”
有認識他的人辨認出身份,小心翼翼地開口:“”奧雷烏斯先生,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嗯?里面的情況很好,你要來看看嗎?”
青年彬彬有禮地側過身,作出邀請的手勢。那人的臉色刷一下白了。即便是黑暗的夜晚,他也能夠看到里面搖曳的火光與暗紅色的斑駁地面。
就好像有孩子拿劣質顏料在地面上隨意潑灑,勾勒出一副不祥而夸張的圖畫。血腥味濃郁得有些刺鼻。
在這種情況下,真相清晰得讓人后悔。如果再回到一分鐘前,這位詢問者肯定打死都不會當領頭羊說話。
可惜為時已晚,他只得硬著頭皮:“奧、奧雷烏斯先生,這些都是你干的嗎?”
在詢問的同時,已經有人想要后退逃跑了。就連實力強大的羅家族血脈者都無法對抗這個男人。他們這些來湊熱鬧的就更派不上用場了。
“沒錯,是我干的。”
眼前的人就像是聽到什么有趣事情似的笑起來。回應著話語一般,火焰猛然升騰起來。
殷紅的虹炎在他背后熊熊燃燒,宛如一曲不息的舞,詭秘地彰顯自己的存在。奧雷烏斯神情自若。
“聽了這么久不累嗎?我還在等著對你說歡迎回家呢。羅恩。”
*
最初聽到這個名字的人并沒有意識到什么,畢竟強者的名字只有親近的人才會知道,而其他人只會聽說其稱號。
但很快,一股彪悍的氣息從天而降,落在了他們身旁。周圍的低等血脈者和普通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被那強大的威壓搞得有些喘不上氣。
始作俑者無視了這些人身上的不適,湛藍雙眸直勾勾盯著奧雷烏斯,充滿壓抑的怒火。
“他們在哪?”
“他們?哦——你問的應該是這個吧。”
紅發青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從門后拖出了一個人。金發貴族低垂著頭陷入了昏迷,英俊的臉龐上滿是傷口,看得出來被揍得不輕。
看到對方手中的人質,羅恩瞳孔緊縮。
“把阿諾德放下來!”
“抱歉啦,不小心有點過于粗暴。他好像昏過去了。”
看著孩子的慘狀,羅恩腦海中的弦斷了。
“轟——!!”
失控的能量肆虐,瞬間鉗制了周圍所有人的動作。膝蓋紛紛砸落于地。強大的重力逼迫他們屈膝俯首。墻壁碎裂,濺落滿地。空氣變得沉重凝滯。
沒有卷入其中的人先是嚇了一跳,而后議論紛紛。
“好強,這就是家主的實力嗎!”
“那家伙慘了,就算他再怎么強大,這可是家主級別的強者啊。”
“是啊,恐怕之后就會徹底消失掉吧。”
所有人跪趴在地,只有羅恩和奧雷烏斯站著。
作為被襲擊的主要目標,奧雷烏斯僅僅是抬了抬眼。
鮮紅紋路順著青年的皮膚向上攀爬,宛如柔軟的藤蔓。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那并非單純的線條,而是由無數符文組合而成的神秘術式。
殺氣猶如實質,匯聚成海洋,在其背后形成尸山血海的可怖景象。
無數怪物在其中痛苦掙扎,連靈魂都不得救贖。它們怨恨著所有生命,想要將其一同拖入這血海中。
宛如為虎作倀的倀鬼,用充滿怨恨的目光憎惡著所有生物,卻不敢對殺死自己的兇手做出任何報復。
他們將憤怒與怨恨發泄在了羅恩身上,拼命啃咬著對方的力量,羅恩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消失,這些東西就像是貪吃的蝗蟲一樣,所過之處片甲不留。
即便他激發出再多的力量,這些亡靈在被震碎后仍會復原。
說到底,他們沒有真實的身體,而是被囚禁的靈魂。在被獵手殺死后,仍需要為其付出自己的每一份心力。
羅恩伸手搓了一下自己的項鏈,神圣的氣息噴薄出凈化了距離最近的虛幻怪物。
這種情況下自然要先把頭目打倒。否則就是一場無窮無盡的亂戰。
羅恩放棄那些花里胡哨的陷阱。一拳砸向奧雷烏斯的臉,空氣幾乎被撕扯開一道裂痕。過于強大的力量向四周蔓延。就連正在燃燒的火焰都屈服于這龐大的力量,從中間一分為二。
厚實的圍墻緩緩崩塌,硝煙還未來得及彌漫就被強行鎮壓。
紅發青年站在一片狼藉中,連衣角都沒有染上半分灰塵。
他是夢魘,是黑暗,是猩紅的血霧,是無窮的殺意,只要行走在世間就會帶來瓢潑的恐懼。
臉上明明掛著笑,笑意卻未深入眼底。羅恩死死的盯著那張熟悉的臉,一瞬間感到了陌生,對方沒有給他思考的時間,調侃道:“再這樣下去,羅家族就要被你拆完了。”
“總比毀在叛徒手中要強。”
羅恩冷冷回答,目光無比尖銳天知道他聽說羅家族起火時的詫異與擔憂。親耳聽到奧雷烏斯說出那些話的失望與憤怒。
紅發青年的笑容停頓了一下,隨后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正常,他沒讓任何人發現這小小的異樣,語氣玩味。
“既然如此,不如我們打一架吧。如果你贏了,我就把阿諾德還給你,如果你輸了。那么不好意思。羅家族就要從帕廷頓消失了。”
“還有一種選擇。”
羅恩抽出武器,沉重巨劍表面跳躍著電光,猶如雷獸的牙齒。
他指著對方,面無表情地說道。
“在我把你殺掉之后,我會親自帶我的家人回來的。”
第376章 我會殺死你
沙肯聽著, 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停止轉動了。對方說的每個字他都能理解,但混合在一起卻顯得復雜難懂。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奧雷烏斯要做什么?不,應該說群星之地到底想要做什么?一直以來, 我們只知道你們是守護這個世界的靈魂,既然如此, 你們完全沒有這么做的理由啊?”
從最開始的懷疑到如今的信任, 人類之所以信賴群星之地,是他們貨真價實做出的改變。
為了拯救帕廷頓而死的奸商, 用最后一點力量換取了希望。
以莉莉絲之名降臨在這個世界的機械師,為機械城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為了尋找父親而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女孩, 更是凈化機械的核心環節。
斬殺了【青嵐之木】等SSS級怪物,為人類奪得喘息余地的奧雷烏斯。
與其合作, 改變了人類局面, 讓教會徹底退場, 也讓人類真正擁有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對抗污染機會的迦南。
以及他們所擁護的, 史上最年輕的公爵。
群星之地為這個世界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無論對當下的影響如何,都成為了通往未來的磚石。他們都希望人類變得更好,共同對抗污染,對抗怪物之主。
因此, 沙肯愈發無法理解對方的行為。機械師倒是看得很透徹:重點不在于原因,而在于結果。奧雷烏斯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 恐怕是因為其力量的成長吧。對于我們來說, 強大并非是一件好事。”
“奧雷烏斯掌管著殺戮的力量。隨著殺戮的增多, 他會越來越強。那些手下敗將都會成為其力量的一部分,直至他徹底迷失在瘋狂中。如果說這份力量注定通往終焉, 那做什么都不稀罕了,對吧?”
“奧雷烏斯有他想做的事情, 我們不可能改變他的執念,這是他生存至今的目標。”
“他想要做什么?”
“他想做的事情其實非常簡單。”
機械師彎腰,將沙肯的頭發挽到其耳后,神情有些許惆悵。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蒼天大樹。祂的枝冠撐起了整個世界,世界的守護者匯聚于樹下,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我們決意守護這個世界。”
“那時,眾神居于天空,人類生活在大地上。群星閃耀,魔法永恒。”
女人將這段過往娓娓道來,就好像一尊優雅而殘破的石像。時光荏苒,歲月將其打磨得粗礪,卻無法損壞其本身的魅力。
“那些懷抱不甘的靈魂聚集在一起,發誓守護世界。而世界會給予我們想要的東西。為此,不同想法、不同理念的人踏上了相同的道路。”
“很可惜,這最終是行不通。”
“總有人會把并肩走過短短一小段路當作永恒。事實證明我們不是同盟,只是同行者。奧雷烏斯無法拯救自己想拯救的人,懷抱著這份不甘,他的目標從始至終只有一個——”
她垂下眼,聲音輕而慢。
“他想要所愛的人獲得幸福。”
即便這會導致不幸。但人就是這樣的生物啊。為了希望而付出一切,哪怕面對的將會是痛苦,也絕不會選擇放棄。
希望某人能夠得到幸福、希望困惑得以解答、希望實現不可能的愿望。
來自群星之地的人都是走投無路的人,他們相信自己的選擇。為了祈愿幸福而匯聚在了一起。
“我們是一群徹徹底底的失敗者。無法觸及所求之物,無法實現所想要的愿望。我們滯留在這里,只為過去埋下的因。哪怕下次見到奧雷烏斯,我會殺掉他,但我不會阻礙他的道路。”
鋼鐵反射的寒光滑過沙肯的眼角。冥冥之中,他突然懂得了什么。既然奧雷烏斯的能力有副作用,其他人定然也有。這只手就是證明。女人的側臉沉默而寂靜,令他想起在夜晚盛開的幽幽薔薇。
她尊重著奧雷烏斯的決定,因為在下一次,做出選擇的很有可能就是她。
他情不自禁地問:“機械師小姐,那您想要實現的愿望是什么呢?”
女人笑了:“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讓我們先來看看奧雷烏斯的結局吧。我答應你,如果真的出現問題,我會及時阻止他的。人類的安全是第一考慮的事情。”
“不過,應該輪不到我來阻止。如果奧雷烏斯決心作惡,祂不會袖手旁觀的。”
帕廷頓城,羅家族據地門口一片寂靜肅穆。空地宛如灌滿了鉛,沉甸甸的讓人喘不上氣。這一切都來源于位于街道中心的大人。
面對羅恩的敵意,奧雷烏斯沒有任何異樣。
“沒有人教過你,對先祖要保持最起碼的尊敬嗎?”
他的語氣十分慵懶,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作,羅恩的心跳卻為此停頓一剎。祂用力地抓緊了胸口的衣服,窒息般地大口大口喘息。
威嚴、冷峻、理性、強大。
身披紅色披風的幻影浮現在意識海中,勒令著祂向對方臣服。
——【羅】是什么?
在羅恩的記憶里,【羅】是維系家族的鏈接。祂所反映的是羅家族族人的意志。
公平公正,絕無變動。
背棄者將會被審判,遵從者才是家族的一員。
羅恩不理解。不理解【羅】的意識為什么認可對方,不理解奧雷烏斯為何背叛,不理解這一切發生的起源。
這一刻,站在燃燒家宅門口的祂與正在被機械師看管的沙肯取得了微妙的共鳴:抵觸、迷茫與憤怒。
【羅】的意識鎮壓著祂,命令其屈膝臣服。羅恩的目光落在昏迷的阿諾德身上。一時心如刀絞。
阿諾德是祂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繼承了家族寄托的長子。這孩子從小就聰明乖巧,從不提出任性的要求。為了成為合格的繼承人而付出了所有。他是優秀的家族繼承人,體貼的兒子,優秀的助手,溫柔的兄長。從不抱怨苦痛與繁忙,與兩個弟弟截然相反。
如果說那兩個小子遇到什么都會咋咋呼呼,那么當阿諾德將這件事報上來的時候,定然是已經解決好了麻煩。祂還記得這孩子第一次喊自己爸爸時亮晶晶的眼睛和妻子淺淺的微笑。從未有過的幸福縈繞在心頭。
那一刻,祂立誓要守護自己的家人。
而后,面對失控的妻子,祂失約了。
如今,祂又看到了自己的孩子陷入危機。
即便【羅】承認了對方,即便自己處于劣勢。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羅恩向對方舉起了刀,眼中一片果決。
即便是為了家族的延續,祂也無法贊同對方的所作所為!祂的孩子就由祂來守護!
紅發青年見狀,同樣抽出了刀刃。輕薄的刀身反射寒光,反射出兩個交錯的身影。洶涌的波動在四周回蕩。迫使周圍人不得不后退,高大的建筑物競相倒塌,掀起滾滾塵土。
“你成長的速度很快。”
羅恩的目光落在奧雷烏斯臉上,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發抖。
鮮血順著臉頰滴落,染紅了地面。在此之前,羅恩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和人類的戰斗中落得如此慘狀。整條右臂酸痛無比,讓他得不得再次審視其雙方的實力差距。
不愧是羅家族的先祖,成長速度無人能敵。如果說剛見面的時候祂用一只手都能捏死對方,那么現在會被捏死的人是祂自己。
奧雷烏斯慢慢走上前去。鞋跟叩地的聲響清脆過分,震動著耳膜。羅恩瞳孔微微收縮,直到對方在面前停步,認真地說了聲“抱歉”。
羅恩在心里暗嘆一聲,沒想到自己的結局居然會是這樣。奧雷烏斯舉起長劍,毫不猶豫向對方砍去。只要解決了羅恩,任務的最大障礙也會消失。
電光雷馳的剎那,神圣的雷霆從天而降,劈向奧雷烏斯。后者閃身躲了過去,原地留下碩大的空洞。羅恩愣了一下,尚未回神便聽到紅發青年低沉的笑聲。
“好久不見,迦南。”
“好久不見,奧雷烏斯。”
清冷的聲音在所有人心底直接響起,帶著令人敬仰的神圣。就好像一臺機器忠誠地履行著命令,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我說過,如果你做出惡事,我一定會親手殺死你。”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
奧雷烏斯笑起來,露出一顆尖尖的犬牙:“我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現在的你恐怕是最虛弱的狀態吧,沒有信徒,遭受詛咒與怨恨,曾經愛你的人視你為仇敵,曾經敬仰你的人希望得到你的死訊,想要殺死你的人比天上的星星還多,這樣的你又拿什么來戰勝我呢?”
“要小心了,迦南。”
他的聲音宛如魔鬼的耳語。
“如果你阻止我,我就會殺死你。”
金發貴族眨了眨眼,敏銳地意識到對方的用詞:“祂?”
“是的。祂和奧雷烏斯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被群星選中的第一個人說,正派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因此他選擇了邪路。第二個人說,這個世界上人人都該得到幸福,我愿為此付出所有。”
“于是,第一個人被視為殺戮的惡魔,第二個人被尊為神明。命運就是如此神奇,哪怕他們的道路完全不同,亦能成為朋友。”
沙肯有些驚訝:“據我所知,他們后來決裂了,關系很不好。”
“決裂了?或許吧。”
機械師平靜地回答。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聲音變輕了些。
“誰說友誼只能是并肩同行至時光的盡頭呢。【因為你的道路是錯誤的,所以我一定會阻止你】這樣的事情也是存在的。至于到底誰對誰錯,在結局之前,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第377章 同盟
爭端仍舊在繼續, 神明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留下良久的沉默。奧雷烏斯嗤笑一聲,施施然向外走去, 無人膽敢攔住他的路。
只有受傷的羅恩不顧一切想要上前,一道雷霆落在腳邊, 隔絕了他的接觸。
迦南的聲音直接在心底響起:“進去吧。我治療了那些人, 他們沒事。”
這句話讓男人勉強拾回理智。奧雷烏斯抬眼望向天空,有些意味不明。
“所以說我很討厭你這一點, 你總會破壞我的計劃。”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迦南, 你不想在這里和我打,怕傷及那些普通人, 但對于我來說人越多就越有利。”
對于他的挑釁, 迦南卻表現得非常平靜:“你不會這么做的, 因為你在乎他們。”
“你在說什么傻話。”
奧雷烏斯的表情一下子陰沉下來。迦南的話似乎觸怒了他, 紅發青年剝去了平時輕挑的外皮,露出尖銳的冰凌。他就像是要否決對方一樣,長劍撕開空氣,形成一道肉眼可見的猩紅光芒, 向空中某處襲去。明明是空無一物的空氣,卻在碰觸時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嗖嗖嗖——!!!”
數以萬計的光箭以紅發青年為目標發射, 在空中變成了一輪耀眼的太陽。強悍的波動傳遍整座城市, 吸引來駭然的目光。可很快, 他們的神情重新變得凝滯。紅發青年從光輝中走出,麥色皮膚上的紅紋妖異閃爍, 迷人心魂。
這樣的一擊對其毫無影響,連衣角都沒碎裂。
這像是戰斗的要求。奧雷烏斯眼角的余光滑過羅恩, 隨后毫不猶豫向著城外極速奔去。
沒過多久,極其危險的氣息從城外升騰而起,與那圣潔的光輝形成強烈的對比。
光與暗,正與惡,兩者碰撞在一起,浩大的能量翻涌而出,宛如滅世的天災降臨。所有人頭皮發麻,為這種力量深深感到震撼。
羅恩收回目光,心思全放在了家人身上。無數冰晶從天而降,熄滅了滔天火焰。祂略一點頭:“多謝。”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其他幾位家主的身影出現在空中,澎湃的氣息讓人不敢直視。但在城外那恐怖的戰斗前,他們的力量居然顯得弱小。
出手的銀發家主道:“看來群星之地內部出了問題,他們似乎分裂了。”
“這對我們既是好事,也會帶來不小的問題。我可不想和這些怪物作對。”
“接下來怎么辦?”
“既然是群星之地的麻煩就交給他們解決吧。我們的任務是盡可能擴大勢力,讓貴族協會成為最強者。”
“最好是這樣”
話音未落,天空再度出現新的變化。
層層疊疊的云霞堆積在一起,組成流動的黃金臺階。面容可愛的小天使向外張望,虛幻臉龐上帶著欣喜的笑容。
他們彈奏起隨身攜帶的樂器,悠揚的音樂回旋在空中,縹緲的圣歌洗滌著人們心中的不安與惶恐。
彷徨不安之人,將會在此得到救贖。
迷茫徘徊之人,得以踏上指引圣途。
仿佛回應著這神圣的歌頌。銀發神明的身影出現在臺階上方。祂仍如從前一樣,白袍如雪,眼眸沉靜。手中握著一把長弓,以光為箭,瞄準了地面上的目標。
紅發青年抬起頭,盯著那熟悉的身影,眼底燃著熊熊的火。
兩人的目光僅僅交錯了一瞬間,緊隨而來的便是猛烈的攻擊。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他們更了解彼此的人了。因此只需要看一眼,他們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你想要殺了我嗎?迦南。那就來試試吧。】
奧雷烏斯迎難而上。腳下的血海翻涌著凝成實質,那些咆哮的怪物向天空沖去。銀發神明松開了握住弓弦的手,剎那間,那無數銀箭從天而降,與血海怪物撞在一起。
“——”
尖銳的爆音震耳欲聾,怪物紛紛崩壞,破裂的碎片被光芒吞噬殆盡。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光箭染上了猩紅,進而消失在空中。
狂亂的攻擊如風暴般席卷四周,奧雷烏斯心念一動,殺氣直直撲向對方。一時間天地色變,漫天怪物嘶吼,除了他們兩人外,其他人看一眼便覺得眼眸生疼,膽小些的甚至活生生被嚇暈過去。
“我對你的招數早就十分了解了,僅憑這些小玩意兒可沒辦法打倒我。”
面對奧雷烏斯的話,迦南臉上沒有任何變化,唯獨射箭的動作稍一停頓,背后亮起光環。
其一圈圈向外擴散,最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形圖案,猶如萬花筒般層層旋轉,以迦南為中心散發出瑰麗耀眼的光芒。
迦南彎弓搭箭,能量凝結,再次瞄準了奧雷烏斯。
如果說剛剛是光箭,那么現在就是光炮。后者的表情終于變得嚴肅。他用長劍割破了掌心,血液染紅了劍刃,猩紅紋路順著雪白劍身爬上,蔓延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兩種顏色互相交融,散發出淡淡的危險氣息。
“轟!!”
渺小的紅發青年與光炮重重相撞,掀起巨大的能量浪潮。
風浪將周圍所有樹木卷起,在地面上留下龍卷風似的痕跡。其中一部分沖向帕廷頓,還未抵達城墻就被幾位家主聯手攔了下來。
而這僅僅是開始。
紅發青年猛然加速,居然踩著那些斷木沖向高空。長劍刺向神明的胸口,帶出一條宛如鬼魅的紅痕。
而后者僅僅是伸出了兩根手指,夾住了那把劍。細白皮膚與劍身接觸,發出將熱水滴入油鍋中的激烈聲響。
奧雷烏斯神情冷峻,長劍一寸寸向前伸去,眼中滿是猩紅。
迦南輕輕地嘆了口氣:“奧雷烏斯,你還是老樣子。”
他兩指用力,咔嚓一聲,雪白長劍被用力折斷了。
奧雷烏斯手腕一抖。斷口處流出鮮血一樣的符文,將斷裂的劍重新縫合在一起,恢復了最剛開始的形態。
這一幕沒有超脫兩人的預料。他們神色如常,言語不乏熟稔,但每次攻擊都瞄準對方的命脈,恨不得將其置于死地。
接連不斷的碰撞聲快得驚人,遠遠看著這一幕,家主神情凝重,如果是他們去參與打斗,恐怕早就被捅成篩子了。
交錯的身影在空中閃動。瞄準空隙,銀發神明抬起右手,指尖亮起耀眼的光芒,一枚光彈猶如隕石般砸向奧雷烏斯。
后者抬起劍來抵抗,這一擊沉重得嚇人,他悶哼一聲,狼狽地砸在了地面上。迦南正要乘勝追擊,動作卻突然停滯一剎。借著這個空隙,不知從何處突然飛來一個圓球,觸地爆開白色霧氣。
當白霧散去,原地已經沒了人影。迦南皺了皺眉頭,低聲呢喃。
“跑了嗎”
祂的目光落在各位家主身上,略一點頭后消失在了原地。
神明的聲音在羅恩心中響起,指引祂找到了昏迷的族人們。
他們身上的傷口果然已經愈合,只是由于奧雷烏斯出手不輕,這些人尚未醒來。
除了阿諾德,羅恩還找到了昏迷的丹。看著兩個兒子,羅恩在心里默默禱告:“感謝您的仁慈,尊敬的神明,我祈求您幫助我找到我的兒子沙肯嗎?羅家族一定會奉上重禮作為感謝。”
羅恩在心里反復禱告數次,卻不再聽到對方的聲音,祂在心里喟嘆一聲,終于放棄了繼續禱告,開始處理奧雷烏斯留下的爛攤子。
有家主坐鎮,事情自然好處理多了。羅恩親自與各個家族進行談判,得到了他們的支援。
腦蟲家主開口詢問:“羅恩,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奧雷烏斯的背叛注定掀起軒然大波。羅恩闔了闔眼,聲音低沉:“羅家族需要一段時間休養生息,我們不會再參與貴族協會接下來的非必要任務。至于奧雷烏斯”
他沉默了一下,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些熟悉的影像。
第一次見面的青年,血金之門引發的奇跡。羅家族最重視家人,羅恩記得關于對方的許多事情。最后的最后,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
“他就任由你們處理吧。”
羅恩知道自己正在做夢。
祂好不容易處理完了家族的事情,剛剛進入小憩便被拉入這里。
唯有夢境才會有如此輝煌美麗的場景,天空呈現出迷蒙的藍紫色,自近到遠逐步過渡,宛如一塊巨大的海藍寶石。地面上盛開了無窮無盡的花朵,霞光從天際垂落到地面上,以其光輝編織出柔嫩的花瓣。
男人順著這條道路向前,一直來到開滿花朵的河邊。
銀發神明坐在花叢中,長發垂入水中,隨著水波緩緩飄動。柔和的光輝撲灑在發間,充滿神圣之感。
羅恩的目光落在祂的胸腹間,與神明本身的優雅不同,那里裂開了一條巨大的縫隙。
有什么東西在其中緩慢生長,發出黏膩的嘰咕聲。那聲音鉆入腦海中,令人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羅恩下意識后退一步。銀發神明聞聲抬起頭,露出漂亮的異色眼瞳。
湛藍如海,漆黑如墨。充滿神秘的魅力,異常攝人心魂。
“這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吧,羅恩家主。”
“您呼喚我到這里,是因為我白日的禱告嗎?”
羅恩不傻。羅家族和神明可以說根本沒什么關聯,會讓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只可能是一個原因:這位神明聽到了自己的禱告。
正如羅恩所想的那樣,銀發神明開口。
“你是一個聰明的人。我知道你的愿望,你想讓你的孩子沙肯回來。我可以幫助你,作為交換,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同盟。”
神明說。
“我希望你協助我阻止奧雷烏斯。”
第378章 一言為定
“我和奧雷烏斯曾是朋友。不同的是奧雷烏斯覺得無論使用什么手段, 只要能夠守護重要之物便是正確的,而我認為守護必須符合人類的法則,人類是世界的中心。”
神明的聲音很輕, 將往事娓娓道來。那是一段已經讓人有些陌生的過往,親密無間的友人肩并肩走在同一條路上, 誤以為走下去就會抵達理想鄉。
而事實證明這些僅僅是錯覺罷了, 他們各自都有不同的路。羅恩看著祂,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觸及了一段塵封的過往。
祂不由得想起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 父親帶年幼的羅恩去看家族的藏寶室。塵封的房間里放滿了名冊與掛畫,孩子走在壁畫間, 抬頭即可與百年前的先祖對視。
輝煌與頹敗的故事已經遠去,只剩下淡薄的外殼。每當這時, 羅恩就會慶幸自己的家族至少還留有先祖的靈魂, 讓那些故事不至于失傳。
他們尚會在看到歷史時神傷, 而親自從那些時代走來的人又該如何呢。羅恩默然凝視著眼前的銀發神明, 柔和的光輝熱烈而不灼燙,映照在祂的臉龐上,模糊了本就朦朧的輪廓。
“關于群星之地的來歷,你應該已經十分清楚了。在世界樹被污染后, 我們也難以幸免于難。可悲的是,越是高潔的靈魂越容易被邪惡污染, 這就像是一個定律、一個詛咒。”
“群星之地中第一個被污染的人是克里斯汀, 為了讓他不被污染, 奧雷烏斯選擇殺死他,背負了被污染的罪名。他以為我不知道, 但真相是無法藏匿的。”
“只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迦南的聲音沒有什么波動, 一如既往平靜而內斂。祂臉上沒有表情,羅恩卻從中品出壓抑的情感。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靈魂,不需要想法,不需要情感,只需要坐在神臺上接受供奉,為祂的誕生提供養料。
生來具有美麗的容顏,強大的力量,不死的生命。
一切都是為了撫育未出生的神孽。至于【迦南】不過是披著人皮的虛假謊言,待其誕生的那天便會被徹底撕碎。
所認識的人、所發生的故事、所說過的話、所留下的記憶。
【迦南】所珍視的一切通通都只是神孽給這個世界留下的謊言而已。
羅恩的目光落在神明的腰腹間,巨大的縫隙像是一張嘲笑的嘴。斷斷續續的嘰咕聲響單調地回響,散發出令人膽顫的強大威懾。
從踏上神座開始,名為迦南的存在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聆聽苦悶、給予回響、孕育災害的肉繭。祂看著羅恩,又或者是在看某個不存在于這里的人。像是自言自語,又如同傾訴。異色雙瞳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第一次將這些話傾訴給他人聽。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怎么做。我從不懼怕與他一起承擔,但我知道奧雷烏斯只會覺得懊惱,認為自己又將一位朋友拉下水,因為自己的原因讓更多人受苦。”
“或許在很早之前——從克里斯汀死去的那一天開始,奧雷烏斯就已經瘋了吧。目睹正義死亡,自己卻無能為力,因此選擇墜入黑暗的人也是我唯二的友人。”
“如果我無法和他在這條道路上并行,那么我只能在路的盡頭等待他,并幫助他完成最后的愿望,我不希望你怨恨他,但我也不希望你愛他,對奧雷烏斯來說,愛比恨更痛苦。”
因為情感而做出選擇,因為羈絆而走上岔路。
如果說迦南象征著高居于神座上,不偏不倚的神。那么奧雷烏斯便是深陷其中,痛苦掙扎的人。
銀發青年垂下眼,聲音似嘆息。
“奧雷烏斯之所以選擇背叛羅家族、背叛人類,選擇另一方,是因為他想打入敵人,需要得到對方的信任。我知道,無論說什么,做錯的事情就是做錯了。在他走向真正的絕境前,我希望你能協助我。”
神明抬起手,在空中輕輕一點,場景隨之變動。
兩人重新回到神圣輝煌的神殿中。羅恩站在高高的臺階下,仰頭望向座上的神明。心中有了一絲觸動。
半晌,男人低沉地開口。羅恩眼眸沉沉,聲音鏗鏘有力。
“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偏離了家族的宗旨,就算有自己的理由,傷害家人是絕對不應該的。即便【羅】的意識承認他,我也拒絕承認這一點。”
“家人絕不應該互相傷害。”
座上的神明沉默了一會兒,同樣堅定地回答:“我了解奧雷烏斯。”
“這就是他會選擇的道路,他親手斬斷了自己的后路,將可能牽扯的人通通推開。這就是他的守護之道,一條孤獨的、通往死亡的道路。”
“但這是錯誤的。”
“沒有人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獨自存活。更何況他掌握著殺戮的權柄,總有一天那股力量會徹底爆發,吞噬掉自以為是的他,引發巨大的災難。”
神明輕聲說:“為此,我需要你的幫助。羅恩。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我無法在人間行動,必須需要一位代表。新教的宗旨是不干擾俗世事情,因此不能插手。梅森公爵將會是你的同盟,他很清楚我們的事情,也會幫助你的。”
羅恩陷入長久的沉默。最終,祂吐出一口氣,神情變得堅毅。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需要聲明一點,羅家族不會為任何神明進行傳教。如果您是希望借此恢復自己的勢力,恐怕會讓您失望了。”
“這樣就好。我不想得到人們的信仰,如果出現此類的傳言,也需要你們幫忙澄清。”
“我明白了。羅家族會扭轉這次傳言,不會讓其他人誤會到教會上。”
雙方很快達成了共識,就接下來的事情展開了討論。羅恩有條不紊地提出疑問,再由對方一一解決。盡管看起來不染塵埃,迦南在處理這些事上卻表現得十分熟絡。
羅恩暗暗驚訝,想到對方的過去又覺得理所應當。時間總會帶來許多東西,更何況是神明。
待敲定了所有事宜,羅恩才提出了一直深埋在心底的疑問。
“您和奧雷烏斯的關系這么好,真的能狠下心殺死他嗎?”
迦南笑了,淺淡而溫柔,甚至讓羅恩有一絲驚艷。祂微微合起眼眸,似乎又想起了過去。語氣不乏懷念。
“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我才必須殺死他。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是一個無比純粹的人。這條路實在太累太累”
“就像是我在等待終結一樣,奧雷烏斯一定也在等待著屬于他的結局。”
夜幕籠罩了山脈,為山頂披上朦朧的薄紗,高聳的山脈接連不絕,仿佛一位位頂天立地的巨人。大地被切割成大小不均的圖案,龍裔們的部落便在其中隱藏著。
奧雷烏斯站在山頭,任由晚風吹拂著自己的頭發。
清冷的風帶來塵土和金屬的味道,讓人聯想起火與血的戰場。
東部的礦山眾多,速來是鍛造武器的最佳場所。拜此所賜,容易們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在這里活得滋潤無比。
幼龍接受了柳先生的培訓后便被龍裔們帶了回去,只是給奧雷烏斯留下了聯絡的方式,龍裔們非常關心這條唯一的真龍,每次得到尼德霍格的來信都會附帶一大堆禮物。
想到對方咋咋呼呼的樣子,紅發青年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趁著帕廷頓的事情還沒傳到這里,奧雷烏斯特意趕來再見尼德霍格一面。
發送信息后,他沒有等多長時間。
空中亮起了一點火光,緊接著火光迅速增大,轉眼出現擴散成龍的形態。
幼龍身披鋼鐵戰甲,在夜色下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凡品。
它在空中一個急剎車,精準地落在了奧雷烏斯身旁,
后者還沒來得及說話,尼德霍格便興高采烈地蹭了蹭他的臉,差點沒把紅發青年推倒在地。
“奧雷烏斯,你終于來看我了,我可想你了。我們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任務要做?無論是和敵人搏斗還是潛行,我都會好好完成的!”
許久沒有見自己的伙伴,龍顯得無比興奮,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完全沒有給紅發青年插嘴的機會。
后者無奈地聽著它絮絮叨叨,伸手摸了摸尼德霍格的腦袋。幼龍乖巧的低下頭,方便他撫摸自己。許久沒有見過這副模樣,實在是熟悉得讓人有些懷念。
奧雷烏斯笑道:“這次的確有一件任務要交給你,并且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務。”
龍眼眶中的火焰頓時熊熊燃燒起來:“是什么任務!我一定會完美完成的!”
“我接下來會去執行一項非常危險的任務,而你將是我唯一的后援。你有信心完成我的要求嗎?”
“當然,就把這些事情交給我吧!”
“那好,這個任務非常簡單,接下來你需要集合龍裔們的力量,成為他們的掌控者。等到最后決戰的時候,這份力量一定會派上用場的。而我將會去干一件大事,無論別人怎么說,接下來都不要來找我。好嗎?”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來找你啊?”
“嗯…等你成為龍裔們的王的時候。”
“真的嗎?一言為定!那我會很快就成為他們的老大的!到時候我們帶著一群小弟去做任務!”
龍伸出自己的右爪,眼巴巴看著奧雷烏斯。后者忍不住笑了,他將手搭在對方的指甲上,輕聲說:“一言為定。”
“等你成為龍裔們的王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了。”
第379章 訣別
夜幕籠罩了荒原, 一切顯得尤為寂靜。
夜晚覓食的老鼠小心翼翼穿過草地,躲避著捕食者的襲擊。它幸運地找到了一些枯萎的種子,咬開干裂的枯黃外殼, 里面便是香甜的種肉。這足夠滿足它一天的需求。
老鼠欣喜若狂,立刻吃起食物來。它太過專注, 以至于忽略了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又或者是對方的腳步太輕, 才讓精于在荒原生存的獸類也忽略了聲響。
直到人類近在咫尺,老鼠才驚覺異常, 慌亂地丟掉食物逃走了。
靠近的人沒在意這個小小的插曲,紅發青年速度很快, 右半邊手臂纏著繃帶,血從白布中滲出來, 看起來頗有幾分狼狽。
周圍一片寂靜, 唯有幾聲烏鴉凄厲的叫聲掠過天際, 格外陰森恐怖。
奧雷烏斯停下腳步。他確認了一下位置, 隨后將手里的東西扔在了地上。
不久,地面傳來嘶嘶聲響,一條色彩斑斕的蛇從草叢中探出頭來,吞下了扔在地上的圓球。它沖奧雷烏斯吐了吐信子, 似乎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聲響起,在夜晚顯得十分明顯。來人的身影出現在蛇身后, 看到奧雷烏斯真正到來后。來人發出一陣大笑, 虛偽地開口夸獎。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奧雷烏斯, 就算是家人也能毫不留情地下手。據我所知,羅家族對你還是挺好的吧。”
笑聲還未落下, 來人脖頸猛然裂開,那個身影在原地炸裂, 而后又在遠處形成一道變換的身影。奧雷烏斯冷淡地抬起眼:“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讓你永遠說不出話。”
“哈哈哈,這人只是個玩笑。你可真是兇殘,不過瘋子比啰里啰嗦的家伙好相處多了,我喜歡你的這一點。”
“我以為手藝人會派來點有用的人,起碼需要長個眼睛。”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樂觀,手藝人會很歡迎你這樣的人的。”
從外表看去,這家伙簡直算得上個怪物。它身高足有三米多,兩個臃腫的頭顱生長在脖子上,雞蛋大小的眼睛散發出猩紅光澤,充滿邪惡之意。其身上同時散發出人類和污染物的氣息,很明顯,這又是手藝人制造的實驗品。
它能出現在這里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人類中出現了叛徒,給這家伙大開方便之門。
雙頭人直勾勾盯著奧雷烏斯。無法閉合的口腔中露出猙獰獠牙,它身上散發出濃郁的血腥味,裸露在外的皮膚是暗沉的紅色。眼中充滿遮不住的貪婪與覬覦。
多么強大的力量,甚至還處于重傷。它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么優秀的素材了。如果能夠得到用他進行實驗的權力,足以讓所有手藝人瘋狂!而獻上素材的它也會成為功臣,得到更多晉升的機會!
貪欲在心頭涌動。這是最好的功績。如果能抓住奧雷烏斯的馬腳,立刻就能名正言順地關押對方,當做提升自己地位的籌碼。
紅發青年看在眼里,眸底閃過一絲冷意:“浪費時間的事情差不多該結束了吧,我沒時間在這里和你耗著。如果你不會引路,我可以幫手藝人換個人來負責這件事。”
“你打算怎么辦?殺了我嗎?那你最好快一點,否則我擔心你被嚇得尿褲子!”
雙頭人哈哈大笑,它知道手藝人給奧雷烏斯的考驗已經斷了對方的后路。除了它們,沒有誰會選擇接納如今的紅發青年。對方現在只能依靠手藝人,這讓雙頭人的態度放肆而囂張。
“連這點事情都無法忍耐的話還不如趕快滾回家里,省得之后哭著叫媽媽。哦——是我說錯了,現在除了手藝人,你好像也無處可去了。”
“”
紅發青年一言不發。他剛剛經歷過浴血廝殺,身上傷口未消。繃帶一層覆著一層,狼狽而脆弱。夜色濃稠深重,他身上的血腥味濃重,令雙頭人不由得生出其他心思。
如果在這里殺掉對方
這個想法剛剛閃過腦海,雙頭人面前閃過一片刺眼的紅。右邊的頭猛然看到什么東西飛了起來。
血從斷裂的脖頸處噴涌而出,染紅了散發出臭氣的凌亂衣服。尖銳的疼痛遲了一秒才傳入感知。雙頭人驚聲尖叫:“頭!我的頭啊啊啊!”
該死的,這家伙砍斷了它的頭!
“我其實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怎么就是有人不相信呢。”
紅發青年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長劍,血液順著劍身滴落,甩開一串輕盈的血花。憤怒侵襲了雙頭人的頭腦,它咬牙切齒地盯著對方,恨不得將其立刻撕成碎片!
而在它采取行動前,青年似笑非笑地看向它,殺意尖銳地滑過后背,讓憤怒的雙頭人一下子冷靜下來。
“你真的很想和自己的另一個腦袋告別嗎?”
是啊,少了一個頭還能重新長出來,但如果兩個頭都沒了,那他就真的要死了。
權衡之下,雙頭人忍氣吞聲,明智地選擇了暫時退讓。
資料說得沒錯,奧維烏斯絕對不是一個善茬。雙頭人在心底惡毒地詛咒,這家伙越兇越好,一旦觸犯了手藝人的規則,引得那位大人出手,就算是奧雷烏斯也難逃一死。
難道這是結束嗎?不,這只是開始呢!
不只是它,還有許多人都在覬覦著對方的身體。那強大的血肉、神奇的能力都將變成最后的研究對象。
面對了充滿惡意的目光,奧雷烏斯神情平靜。他跟隨雙頭人向其來路走去,在隱蔽的角落找到了一處早已設好的傳送陣。
雙頭人倒入能源液,黯淡的紋路盈盈閃爍。它先一步上去,奧雷烏斯緊隨其后。
最后一秒,紅發青年停下腳步,回眸看向身后。荒原上空無一物,唯有夜晚的風呼嘯而過,為發間帶來一縷涼意。這地方看不到帕廷頓的燈火,但他仍能想象出那燈火輝煌的夜景。
如果不是出了這些事。現在的他應該正坐在羅家族的屋內,和羅恩他們一起吃著飯。壁爐里的火熊熊燃燒,驅散了寒夜的冷氣。
看到他這副模樣,雙頭人幸災樂禍。左邊脖頸斷面的血肉正在重生,已經長出了畸形的肉瘤。
它眼中閃過一絲怨毒:“怎么,你后悔了嗎?可惜啊,后悔也已經回不去了,你已經走投無路——”
這句話還沒說完,它的身體猛然飛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地上。雙頭人掙扎著想要起身,靴子踩在它的腦袋上,又將它按了下去。
“你好像有什么錯誤的認知。不是你們選擇了我,而是我選擇了手藝人。再多說一句話,你的嘴就不用要了。”
他的語氣極溫柔,像一把正在剝皮抽筋的冰刀,刺得雙頭人不敢再說什么,乖乖引著對方進入傳送陣中。熟悉的眩暈感傳來。隨后逐漸變成炫目的光芒,直直地刺入眼中。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紅發青年閉上眼睛,直到眩暈消失才重新睜開。面前的一切正在融化,而后又被重新打亂重組。當奧雷斯再次感受到地面時,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換了一個新的地方。
灰蒙蒙的天空和大地毫無生機,此處的污染似乎越發嚴重了,濃厚的霧氣緩緩流動,周圍沒什么活物。雙頭人顯然很熟悉這里,第一時間選定了方向,帶著奧雷烏斯向目標走去。
現在的奧雷烏斯已經能夠第一時間判斷出自己所處的位置。這里一定屬于西部地區。看到這些霧氣,雙頭人的眼中浮現出一絲忌憚。
他警告道:“你最好別去碰這些玩意兒,它們會將你的行蹤暴露出去,還會加劇你身上的污染,你不會想見到它們背后的人的。”
雙頭人自以為說得隱蔽,實際上奧雷烏斯比他更清楚這些東西會引來什么。他點了點頭。看著這幅老老實實的模樣,雙頭人眼中閃過一絲滿意和得意。它剛剛驕傲地抬起頭,斷頭便傳來一陣疼痛。
留下的那只腦袋咳了一聲,這才引導他繼續向前。
蒙蒙霧氣傾瀉而下,猶如如一群正在蠕動的怪物,那些變幻無常、形態曖昧的黑霧起便是其獵食的觸角。
先前那條小蛇順著雙頭人的手臂爬出來,嘶嘶地向前。它的個頭很小,速度卻極快,一扭一拉間便消失在原地。仔細看去,它身上長有尖銳的齒輪,猶如活物般不斷收縮。赫然是一只與封印物結合的怪物。
雙頭人緊隨其后,生怕跟丟了對方。奧雷烏斯落在最后一個。他注意到那條蛇前進時會釋放出一種無形的波動,這種波動擾亂了周圍的黑霧,將他們隱藏在了霧氣中。
看來即便沒有機械城那樣優渥的研究條件,各個組織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來對抗污染的入侵。之后可以搞一點材料拿去研究。
奧雷烏斯將這件事記在心里,在小蛇的引領下。他們順利找到了下一個傳送陣。這些顯然都是之前就設置好的。不知道那些手藝人在這里潛伏了多久,甚至有了一套完美的偷渡流程。
一座座傳送陣隱蔽快捷,為想要去往黑霧中的人提供最方便的渠道。當從最后一座傳送陣出來時,他們已經到了西部邊境地帶。
與先前相比,西部污染濃度提升了不少。他們甚至路過了歸鄉城,奧雷烏斯遙遙望了一眼,城市燈火依舊。刻著文字的石碑矗立在路旁,靜默等待著下一位旅人。
這里已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雙頭人不耐煩地催促:“別看了,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奧雷烏斯這才收回目光,將那些東西全部拋在了身后。
面前是茫茫的黑暗。他與雙頭人并肩邁入其中,徹底消失在了霧氣的盡頭。
第380章 “新家”
莉莉絲。
這個名字放在人造人上有特殊的含義, 象征著機械之災的引發者,歷史上唯一一位以人造神明的身份登上神明之位的特殊存在。
女性人造人面帶微笑,態度十分友善, 渾身縈繞著強大的氣息,讓人不敢直視。
如果不是胸口的大洞, 任誰來都無法判斷出其身份。奧雷烏斯仔細觀察著她。不是所有人造人都能被叫做莉莉絲。在機械之災后, 這個名字被冠以太多特殊的含義。
不得不承認,莉莉絲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造人都更仿真, 就連一號都無法在外表上超越她。
如果機械師在機械城的話,就能立刻去詢問漢姆, 后者肯定很高興知道這個消息。
但現在機械師正在看守沙肯,所以這個想法不得不被按了下來。奧雷烏斯露出一抹假笑, 雙方點頭示意, 表面其樂融融。
莉莉絲的目光落在雙頭人身上, 它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莉莉絲大人。”
“辛苦了,我已經記錄下了你的功績,之后你會得到相應的獎賞。”
“不敢不敢,能為手藝人做貢獻是我的榮幸。”
雙頭人掩去臉上的喜悅, 態度十分恭敬:“那我就不打擾兩位的交流了。”
在得到莉莉絲的允許后,雙頭人轉而向來路走去。待它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 莉莉絲收回目光:“希望你不要在意它的冒犯, 這種試驗品的腦子不是很好用, 但作為戰士來說,它們已經很優秀了。”
短短兩句話透露出大量的信息。雙頭人如果聽到這句評價估計要哭暈在廁所里。無論它有什么樣的打算, 在手藝人眼里都只是試驗品而已。
奧雷烏斯扯扯嘴角:“沒關系,我對手藝人的事情更好奇。”
莉莉絲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想法, 做出了邀請的手勢:“請跟我來。”
說完,她率先轉身領路,帶著奧雷烏斯走入更深處。
彌漫的黑霧淹沒了一切,腳下看不到路,連聲音都被黑暗吞沒,寂靜淹沒了所有東西。如果不是有莉莉絲帶路,陌生人來這里一定會迷路。
“我們到了。”
人造人停下腳步,空中開了一道若隱若無的小口,隱約可以看見對面的景象。虛幻的水膜晃動,隔絕了雙方的接觸。
“這里是入口。”
莉莉絲簡單地解釋了一句,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驗證的身份,那道小口自動打開,形成了足以讓兩人通行的空間。
莉莉絲帶著奧雷烏斯走入其中,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影子投入眼中,形成了城市的輪廓。窄小的空間出現在了城市的右下方,與其相比顯得格外渺小。
黑色洪流緩緩挪動,定睛看去,整座城墻完全由活著的金屬構成,占地極其寬廣。
特殊的材質沒有一絲反光,表面有如同血管的圓形凸起,橫豎交錯、貫穿了整座城市。
其中流動著什么東西,遙遙可以感知到澎湃的生命力。這座城市就像是一位酣眠的巨獸。建筑是其骨骼,人流是血液。隨著城市規模的擴大,這只巨獸正在慢慢生長。
當兩人踏入城市的剎那,恍惚有無數眼睛睜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
蒼茫浩大的氣息宛如山岳,讓人心中不由引起面對天敵似的無力感。
紅發青年神情微微一凝。莉莉絲的聲音隨之響起,語氣淡然,姿態從容。淺淺的傲慢盡顯無疑。
“這是由手藝人制造的失控級污染物,我們稱呼其為活鐵之城。顧名思義,這個污染物可以通過吞吃礦物而不斷生長,質地堅硬無比,是最佳的城防材料。”
巍峨的城墻拔地而起,攪動千里風云。早在手藝人最開始選擇營地的時候,其領袖就已做好了雙全的準備。
除了死谷外,手藝人還在多地設有基地。當怪物之主摧毀了其中一個后,剩下的人迅速撤離到了其他地方。
人造人一邊介紹,一邊隱蔽觀察著對方的神情。
這是手藝人的驕傲,也是莉莉絲所展現出的威懾。她知道奧雷烏斯不是一個可以輕易駕馭的人,為此,手藝人必須彰顯自己的實力,至少要打消掉對方的叛逆心理,讓他知道手藝人不是好惹的。
從一開始,他們不需要保證奧雷烏斯的忠誠,只需要對方變成孤家寡人,不會再對手藝人造成威脅。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擺在桌面上的對決。
奧雷烏斯對這一點也心知肚明。第一個任務并非是要將羅家族全部殺死,而是要讓他失去羅家族的信任,從而變成喪家之犬。
毫無疑問,紅發青年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這么做了。
從很久很久之前到現在,莉莉絲見過很多天才。
其中也有不少聲稱要擊敗手藝人,將其徹底鏟除。
天賦出眾,性格高傲。但最終最終隕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莉莉絲審視著對方的臉,紅發青年抬起眼直視那堵城墻,眼底沉淀著深重的暗色。濃重的霧氣縈繞在衣角與眉梢,那張英俊而邪氣的臉在霧后若隱若現。
他是孤身一人抵達這里的挑戰者,從此刻開始沒有任何退路,手藝人為他設下了致命的陷阱。而對方欣然赴約在這一剎那,莉莉絲看到對方眼底涌動的情緒,那是興奮。人造人的目光驟然一凝,心中升起了別樣的情緒。
在這之前,莉莉絲從未有過類似的想法,這讓人造人感到陌生。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是預感
糟糕。
莉莉絲想。
我們這次的計劃可能要失敗了,這家伙不是能用這種方式來威脅的人
奧雷烏斯沒太在意莉莉絲的打量,他早已習以為常。
踏入城市內部,街道上很少有閑人。
來往的人大多神色匆匆,似乎有著各自的任務。值得一提的是這座城市內似乎沒有所謂的動物。
翅膀雪白的飛鳥掠過天際,清澈的眼瞳中實則寄生著無數細小的觸須,羽毛呈現金屬質感。細小的蟲子從屋檐垂了下來,8只長腳搭在網上,實則散發出淡淡的污染氣息,揭示著周圍的一切大道橫梁小到花草。好,這里的所有東西全部都是污染物。
掠過空中的飛鳥,地上跑的蟲子偶爾能夠看見的蜘蛛在他的感知中全都散發出淡淡的污染氣息客人全都是活著的污染物,
長久以來,人們一直覺得失控級污染物的數量不多,但從眼前的情況來看,其數量簡直已經到泛濫的程度了。
莉莉絲注意到他的目光,聲音清冷地詢問:“你對這些很感興趣?”
“我只是從未想過能看到這么多失控污染物。據我所知,失控及污染物的誕生非常苛刻。”
“理論上是這樣的。”
莉莉絲微微一笑,平靜而淡漠:“手藝人一直致力于制造出人和污染物和平共處的世界,為什么污染物就必須被關押?為什么具有意識的污染物就必須被通緝?這是錯誤的。”
“人和污染物能夠和平共處,這座城市就是證明。我們致力于打造一個和諧的世界,污染物將成為人類對抗黑霧、對抗污染的重要盟友,而人類也會在為污染物提供必要的能量。”
這是手藝人一直堅持的宗旨,他們認為污染物同樣有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權利,雙方的聯合將是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必要條件,為了對抗生黑霧,他們需要更緊密的聯合。
俄羅斯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道“包括血肉和生命嗎?”
“總會有人愿意為此買單。”
莉莉絲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仍舊溫和而從容。奧雷烏斯挑了挑眉,笑而不語。
人類和污染物和平共處的世界?怕不是人類成為污染物食物的世界吧。
當一種生物以另一種生物為食的時候,雙方就不可能建立起完全對等的地位。無論說得再好聽那也只是偽裝而已。
“比起這個,我對另一件事比較感興趣。你們是怎么制作這么多污染物的?不是說失控級污染物的出現非常艱難嗎?”
“我們有自己的辦法,你之后會知道的。”
莉莉絲沒有直接說出答案,僅僅回以微笑。紅發青年知道自己問不出什么了,便依照莉莉絲的的指示繼續往里面走。
——這座城市很安靜。
并不是指聲音。相反。從外表來看,這座城市什么東西都一應俱全。
花香鳥鳴,人來人往,與任何一個正常城市毫無區別。最上方的天幕一片漆黑,中間漂浮著一枚巨大的懷表月。他先前見過的相比簡直像是一座高大的鐘塔
可來往的人從未說過一句話,他們步伐匆匆地向前方走去,仿佛奔赴某種神圣的祭典。這座城市像是一座正在運行的巨大機械,每個人都是其中的螺絲釘,每個齒輪嚴絲合縫地運轉著。
肩膀或手中停著不同的失控級污染物,雙方姿態親密、宛如家人。
這是最好的城市,這是最壞的城市,這是人類的地獄,也是污染物的天堂。奧萊烏斯眸光閃動。向前踏出一步。
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嚓聲響,整個城市的目光向他傾斜而下。隱藏在城市最深處的視線投來,那里隱藏著一個可怖的巨大存在。祂凝視著紅發青年,無聲傳來了探究。
女人的聲音從旁邊響起,宛如從夢中傳來。
“這是完美的城市,也是您之后會居住的地方。再次歡迎您加入我們,奧雷烏斯先生。”
“從今天起,手藝人便是你新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