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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刀道劍道

    花滿樓對他的回答滿不滿意,蘇夢枕不知道。

    但或許是花滿樓說了什么,至少在接下去的幾天,除了記仇的花小六以及收到紫禁之巔一戰的消息,緊急趕回京城的花大哥和花三哥,另外幾個兄長盡管還仍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好歹也不再夾在兩人中間高舉火把了。

    在確認花晚晚沒事后,西門吹雪很快就離開了桃花堡,他還需趕往京城,靜待九月十五的決戰到來。

    他向來性情冷清,獨來獨往,不習慣那些送君千里的場面,又是與往常那般,一言不發的留了張紙箋就兀自走了。

    陸小鳳隔日發現他離去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也跟著策馬追了上去。

    他一向心寬體壯,對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交朋友從來也皆是順心而為,對于朋友,他能夠做到尊重信任,有難必幫,卻也因此總是被其中一些別有用心的朋友引導利用。

    但就算如此,他仍舊一如既往的恢廓豁達,事情過了也就過了,不影響他繼續樂悠悠的到處結交新朋友。

    如今他的兩個朋友之間將要一戰,最壞的結果是兩敗俱亡,最好的結果也只能是一死一傷。

    陸小鳳著實不愿意看到,這兩個朋友,這兩個絕世劍客,最終落得這般不死不休的結局。

    不論如何,他仍舊想要再試試,西門吹雪這里他是怎么都勸不動了,萬一葉孤城那邊有戲呢?

    所以他此番必定要上京城走一遭。

    而花滿樓自然也跟著一道去了。

    西門吹雪亦是他的朋友,眼下自家妹妹的身體已然恢復如故,且又好似當真認準了蘇夢枕,他也只能捏著鼻子勉強認了這個準妹夫。

    雖說人心易變,再情比金堅的感情,或許也會有變質的那一天,太久遠的事情誰也無法保證能夠不變初心,始終如一。

    但不看將來,只看現在。

    至少當下的蘇夢枕,在花滿樓看來,還是能讓他放心將妹妹交到他手上的。

    更遑論,就算未來有變,人心再如何莫測,花家也永遠是她強大的后盾。

    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

    俗話說得好,天涯何處無妹夫。

    花晚晚原本也想跟上去,但她的身體恢復之后,上香禮佛的花母也跟著收到了她回家的消息,也從云間寺趕回了桃花堡,于是又將她留了十來日,才終于放她出了家門。

    原本花晚晚的打算是,在趕往京城的一路上,順便解決幾個潛藏在小鳳凰朋友之中的反派頭目,搞點充電寶來給蘇小刀補補身體,但這么一耽擱,時間就完全來不及了,因此眼下也只能先趕到京城再論其它。

    花晚晚與蘇夢枕兩人兩馬,外加一只碩大的燈泡鳥,離開蘇州城的時候,距離九月十五一戰還有十幾日的工夫,時間并不算太緊張,但也沒法在路上優哉游哉地邊走邊玩,多作耽擱。

    花晚晚是只怕極了太陽的夜兔,白日里總是‘見光死’,太陽一出來就蔫了吧唧的,但只要太陽一落山,立馬生龍活虎龍騰虎躍,精神簡直好得不得了。

    硬生生把蘇夢枕也帶成了只夜貓子。

    兩人出行,一到了白日就住店,一到了晚上就退房,像極了某些從事夜班工作的特殊職業。

    司空摘星見了都要直呼內行。

    就這么行了十幾日,再走個一兩天就能到達京城的時候,兩人途經一段較為偏僻的官道時,旁邊有片山林,一眼望去古樹參天木葉茂盛,密密匝匝,陽光難以透過樹梢的間隙灑下曬死兔的熱量,時不時還能瞧見些許撲騰歸巢的鳥雀,以及奔跑在山間的野禽小獸。

    當下將要臨近午時,一路走來兩人都未能找到可供投宿休憩的客棧茶寮,怕日的兔子已經被曬得快蔫壞了,于是當即拍板,就地露營。

    一進了林子,花晚晚這個瓜娃子再次殺雞非用牛刀,舉起扶光傘就對準了天上飛的幾只斑鳩鳥,正要biubiubiu發射呢,就被蘇夢枕抬手攔了下來。

    他無奈地往她手心里放了幾顆小石子,“用這個就行。”打幾只小斑鳩而已,這漫山遍野的可利用資源,哪里還需要大材小用用上她的扶光傘。

    被太陽曬得腦子宕機、智商嚴重欠費的兔子頓時也反應過來了,接過小石子隨手一揚三兩下就射了十幾只午飯下來。

    兩人上路的時候都不想帶電燈泡,于是眼下也只能自食其力。

    秋老虎猛烈得很,花晚晚整個兔一路上已經被熱得動都不想動,揪著把從七哥那里順的折扇直扇風,此時她只想動口不想動手,胖鳥被這只屑兔子指使著去撿柴,一趟來回最多也只能鳥爪抓一根,鳥喙叼一根,全是干細干細的枯枝,來來回回至少飛了七八十趟,才嘔心瀝血地湊夠了這一頓燒烤要用的柴禾。

    胖鳥扔下最后兩根柴禾,立馬往山石上一癱呼哧呼哧喘著大氣,整個鳥累得直翻白眼,鳥翅膀不停地打著哆嗦,在心里暗暗發起了誓:

    下一次,它胖境澤就算餓死,死外邊,也死都不跟這對缺了德的狗情侶一道走了!!

    不遠處有條山溪,蘇夢枕拎著一長串午飯食材去那邊處理,等到胖鳥千辛萬苦地撿完柴,花晚晚也差不多休息夠了,她取出火折子生起堆火來,然后屁顛屁顛地竄去看蘇夢枕干活。

    但蘇大廚的工作進度好像不大理想。

    蘇夢枕雖身處江湖,但平日里生活起居自有人照顧,有什么事吩咐一聲就都給他辦得妥妥當當的,從來不曾親自動手做過這類活計,最多的,也不過就是做一碗簡單的湯面罷了,就像當初為花晚晚做的那一鍋貓耳朵般,不需要任何烹飪技術的,下鍋就能熟的那種。

    但好在以往外出遠行也曾露宿荒野破廟,師無愧茶花他們做事的時候他也在旁看過幾次,雖然對于這項新業務有些不大熟練,但做起來還算是有模有樣的。

    就是速度慢了些。

    這一幕實在難得一見,都把花晚晚給看樂了,她說,“蘇小刀,原來你也不是什么都會啊。”

    蘇夢枕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涼快了?都有心思說風涼話了。”

    花晚晚笑瞇瞇的趴在他背上,十分狗腿地拿著扇子給他扇了扇風,“辛苦辛苦!”

    蘇夢枕幽幽長嘆了一口氣。

    最后好不容易處理好這一長串午飯,從山溪邊回去的路上,蘇大廚除了手上的一長串小鳥仔,背上還多了一只偷懶耍賴的屑兔子。

    花家廚子做的肉醬味道極好,那句話怎么說來著,蘸鞋底子都香極了。

    花晚晚出門時包袱里被花母塞了兩罐,一路上兩人有吃有住的都沒用上,這一回野外燒烤正好用來作調味品。

    然而,小半個時辰之后。

    花晚晚咬了一口干巴巴硬邦邦的烤鳥肉。

    沉默了。

    她想不通,明明火架上的烤鳥色澤看起來是那么的油亮誘人,味道聞起來是那么的醇香撲鼻。

    但為什么,吃起來就那么的難以形容呢。

    蘇小刀,牛的。

    他是怎么做到色香俱全,但就是沒有味的呢。

    蘸鞋底子都香的肉醬,終究是錯付了。

    她早該猜到的,蘇小刀的手藝確實不大行,只會做些簡單的,當初那一鍋貓耳朵也是簡單的菜色,還得虧夜兔不挑食,白米飯不配任何東西也能吃得噴香,再加上那時她餓了一整天,吃什么都覺得香,才能一股腦兒全干光。

    蘇大廚這時就問了,“怎么樣?”

    花晚晚艱難地咽了下去,“您老的一雙巧手,還是用來拿刀砍人就好,這等小事,以后還是不勞煩您了。”

    那些看似難以聽懂的答案,大概就是再委婉不過的拒絕。

    沒有評價就是最好的評價。

    蘇大廚懂了。

    原本還打算同類相殘的胖鳥也懂了。

    兩人一鳥看著眼前小山似的一堆烤鳥,陷入了沉思。

    但浪費食物是不好的。

    正當花晚晚在糾結要不要咬咬牙解決掉時,頭頂上忽然掠過了一片白衣飄飄的衣角。

    蘇夢枕眉目微動,來人武功極高,不知是敵是友。

    忽而卻見某只兔子的眼睛瞬間亮了亮。

    兔子:哦豁,天降救星。

    這位同樣專注白衣批發的救星輕功不錯,腳尖立在樹梢上紋風不動,此刻似乎也察覺到了底下的兩個人,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其中一個還是前段時間才見過面的老熟人。

    還未待他說什么,花晚晚先笑瞇瞇朝他招了招兔爪子,問道。

    “宮阿九,你今天又來賞月了呀?”

    第N次把自己繞迷路的宮九:“…………”

    現在還是晴天白日,烈日炎炎當中掛,賞個見了鬼的月。

    但宮九是什么人,他一向活得足夠自我,從來都不會去在意外界的紛擾看法。

    他今日的衣角出現一點臟污褶皺,或許都比外界的那些看法還要來得更為重要。

    于是他高貴冷艷地應了一聲。

    踏下了大白天賞月這個傻透了的臺階。

    他輕身一躍立時飛了下來。

    然后花晚晚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條帕子,又一條帕子……

    整整九條帕子。

    接著又見他嚴謹認真地將帕子鋪滿了山石之后,才終于撩起衣擺欣欣然坐下了他的尊臀。

    花晚晚:……好想給他配個噔噔噔噔的背景音。

    他身上是有哆啦A夢的四次元口袋嗎??

    花晚晚默了默,伸手遞了串賣相極佳的烤鳥過去。

    宮九迷路迷到現在,也確實又再再次錯過了飯點。

    他看了一眼,沒有接,“我身上現下沒有可以交換的東西。”

    花晚晚先前曾特地問過胖鳥宮九的事,畢竟這位大兄弟血條忒長,能抗又能打,再加上之前還幫了她兩次,說實在話,若是能不與之為敵的話,以他的能耐,當朋友還是很有用的。

    他路癡又不會算數,但卻是個難得的武學天才,什么武功在他手里都是一學就會。

    而且性情復雜又古怪,不賭錢不喝酒,好似對什么都沒興趣,哦不對,有一點,聽說無聊到喜歡用自虐來發泄情緒。

    但同時他也信守承諾,等量齊觀,在這一方面,他確實也算得上是個君子。

    花晚晚笑了笑,“那就當作是還你上次金九齡賬簿的人情。”

    宮九思忖了一會兒,伸手接過了她手上的食物。

    但在他咬了一口之后。

    宮九眉頭一皺,發現事情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臉上的表情復雜極了:

    “……這人情,好像有點難以下咽。”

    花晚晚笑到直打跌。

    蘇夢枕:“…………”

    作者有話要說:-

    宮九:嫌棄臉-

    蘇大廚: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行你上。

    第92章 刀道劍道

    就算不提宮九的另一重身份‘太平王世子’,無名島上亦是做的無本萬利的特殊生意,平日里宮九也是潔癖又講究,吃穿用度無一樣不精。

    哪里受過這種挑戰味蕾極限的委屈。

    他默默放下了那串味道堪比嚼蠟的烤鳥,轉過臉來仔細地上上下下端詳起了她,問她,“花家破產了?”

    但他問出口又覺得應當不是,若是果真如此,他該早就收到消息了才對。

    花晚晚一頭霧水,“???”

    宮九一臉的地鐵爺爺看手機,“沒破產你就吃這個?”

    他的嫌棄實在太過直白,直白到花晚晚不想聽懂都不行。

    “……不。”

    她默默從包袱里摸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打開后立馬從中拿起一塊棗泥糕大大咬了一口。

    “我吃這個。”

    宮九:“……??”

    他看了一眼她手中散發著誘人甜香的棗泥糕,又嫌棄地瞥了一眼自己手里那串中看不中吃的小燒烤。

    所以有能吃的棗泥糕,為什么給他不能吃的烤斑鳩?

    金九齡的賬簿居然連一塊棗泥糕都不值當嗎。

    食量驚人的兔子三不五時的就會肚子餓,這一路上有時看到什么好吃的,兩人都會買一些帶著。而這段路較為偏僻,走了一早上都沒瞧見幾個人影經過,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吃的,這油紙包里裝的棗泥糕,還是花晚晚吃了一路僅剩的最后一包食物了。

    食物有限,吃一塊就少一塊,每一塊都不能辜負。

    她自然是不舍得給的。

    宮九此人給人的感覺隱約有些危險,蘇夢枕自他出現起就一直不露聲色地審視著他。

    但此時,他的唇邊卻忽然被一塊甜香軟糯的棗泥糕蹭了一蹭。

    蘇夢枕的唇角不自覺揚了揚。

    當一只兔子肯把為數不多的食物分給他的時候,他自是該清楚明白了她對他的心意。

    蘇夢枕微低下頭就著她的手輕咬了一口,又取出條帕子給她擦了擦嘴邊的糕點碎末,然后將她的手推了回去,柔聲說道,“你吃,我還不餓。”

    接下去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進入城鎮,她餓得快,這么一包棗泥糕,興許都不夠她墊個底的。

    花晚晚搖頭,又給他遞了一塊過去,特別認真的看著他,“這不是餓不餓的問題,病號必須得要按時吃飯。”

    這人一直以來為了風雨樓殫精竭慮,一忙起來時常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樹大夫三不五時的就得被他氣得暴跳如雷。

    如今雖然不會動不動就咳到吐血了,但身體狀況并未有太多好轉,平日里還是要多加注意才行。

    這些日子兩人都在趕路,雖然一路走走停停,但花晚晚也能感覺到比起在花家堡的時候,他的咳嗽又頻繁了不少。

    蘇夢枕唇角的笑意揚起后就沒再落下過。

    先前陪她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她的神智尚且未能恢復,他的心里頭一直帶著沉沉的擔憂掛念,不曾對外界的其它事有過多在意。

    但自方才宮九突然出現以后,看著她與他甚是熟稔的說起話來,蘇夢枕直至此時才驀然發覺,這里與他的世界,終究是完全不相同的兩方世界。

    這個世界山河無恙,世道安平。

    這個天地江湖遼闊,拂劍垂鞭,快意恩仇。

    她是盛放在這個世界里的花。

    這里的春風秋月,夏蟬冬雪,才是真正賜予這朵花成長的養料。

    這里也有更多她所牽掛在意的人。

    這個世界,才是真正屬于她的世界。

    但他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卻是個外來之客。

    雖非不速,卻也不容。

    他的不安又開始隱隱作祟,可也只需她給的一塊棗泥糕,便立時安撫平定了下去。

    蘇夢枕唇角含著清淺笑意,溫柔的情意凝結在了眼底。

    他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她將那塊棗泥糕放入他的手心里。

    他想。

    雖是不容,卻也不是不可融。

    ……

    宮九忽然覺得有點撐。

    可他明明還什么都沒吃。

    除了那口難以下咽的人情烤肉,但他從來都不肯委屈自己半分,所以立馬堅決果斷地吐出來了。

    宮九活得極為自我,向來很少會主動注意到什么人,之前花晚晚算是一個,現下她身邊的那個清瘦青年又是一個。

    武功高到一定境界,對人總有一種近乎銳利的直覺,正如葉孤城與蘇夢枕第一眼看到宮九,明明他表面看上去清俊秀氣,氣質溫和又柔順,不曾顯露出半分敵意,但他們卻也能在第一時間覺察出他這個人實則異常危險。

    而眼下宮九看見蘇夢枕,自然也察覺出了古怪之處。

    他身上的氣息,與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甚相同。

    像是世家子弟,但他身懷的武功絕對不可能低于他,如此說來又似是江湖中人,但卻好似與這個江湖處處都格格不入。

    更遑論,無名島的情報網中,從來未曾探出過這樣一個人。

    仿若憑空出現的一個人。

    宮九倏而問道,“這位是?”

    花晚晚將手上的最后一口棗泥糕塞進嘴里,又從紙包里拿起一塊,聽到他的問話,頭也不抬想也不想地就答道,“未婚夫婿啊。”

    宮九吃了一驚。

    但蘇夢枕比他還吃驚。

    花晚晚后知后覺。

    “……難道不是?”

    她咽下一口棗泥糕,抬眼看向他,忽然擰起了秀眉,自己好似都有些不確定了,“可是你都已經跟我回家了……”

    不是說帶男朋友回家見父母就是定下關系了嗎?就因為這個,她家哥哥們前段日子可沒少絮絮叨叨。

    蘇夢枕怔了片刻后,忽而又溢出了笑來。

    花晚晚傻愣愣地看著他笑。

    他凝眉看著語出驚人的姑娘,眸中的點點寒火絲絲纏纏,倏爾之間化為了柔軟的星河熒熒。

    他慢慢低頭湊近她,垂眸看著她的眼睛,目光認真地應道,“是。”

    他求之不得。

    ……

    宮九:“……”

    他忽然覺得有點牙疼。

    他好像不應該在這里。

    無名島的地下組織名為‘隱形人’是沒錯,但他并不是真的就隱形了。

    這兩人的眼里真的還能看見他嗎?

    于是宮阿九他不爽了。

    他不高興,別人就不能高興。

    他輕咳了一聲,將那兩人的注意力轉移回來之后,繼而不安好心地問了一句。

    “原來你喜歡吃軟飯的?”

    宮九:對方拒絕了這碗狗糧,并果斷踢翻了狗碗。

    花晚晚瞬間被他這句話逗樂了。

    蘇夢枕:“…………”

    有的時候,沉默并不是無話可說。

    而是一言難盡。

    蘇樓主的心情好一番大起又大落。

    他忽然覺得記性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起了當初她說要用眾位舅兄賺的錢養他的事。

    也想起了她說風雨樓若是倒閉就到她家吃軟飯的事。

    但宮九這話也確實說的沒什么問題。

    他在這個世界里無名無利無權無勢,想要娶富甲天下江南花家的掌上明珠,委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在外人看來,確有吃軟飯的重大嫌疑。

    蘇夢枕想。

    看來,金風細雨樓分樓的設立,得提上日程了。

    花晚晚也心有靈犀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正樂得不行時,倏而接收到了蘇公子的死亡凝視,復又立馬收斂起了臉上的笑。

    然后義正言辭的糾正宮九,“說什么呢!”

    她倒是對此有那么一丟丟小想法,但蘇小刀他絕對不肯啊。

    宮九沉思了小片刻,又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我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蘇夢枕眼皮一跳。

    “…………”

    花晚晚知道,宮九說這話不是真對她有什么意思,不過就是因為他這個人想起一出就是一出罷了。

    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但你路癡。”

    就算別的不提,兩個路癡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宮九反唇相譏道,“你不也是。”

    意思是彼此彼此,半斤不要笑八兩。

    花晚晚眉尾一挑,“我會數數。”

    意思是我比你強,我五十步,你一百步。

    “……”

    不會數數的宮九默了默,又把她的話重新扔了回克,“但你路癡。”

    蘇夢枕笑道,“但我認路。”

    有他在,她就算不認路又有什么關系。

    宮九瞇了瞇眼,視線稍移,看向了他,“這位是?”

    蘇夢枕神色不變,“金風細雨樓,蘇夢枕。”

    “金風細雨樓?”

    宮九在腦中搜尋了好一番,確認自己未曾收到過江湖上有這樣一個勢力的情報。

    他道,“江湖上并不曾聽聞。”

    “現在不曾。”

    蘇夢枕的從容仿佛與生俱來,“很快就曾了。”

    誒??

    花晚晚有些詫異,轉頭看向他。

    這事她怎么不知道??

    但蘇夢枕此時已經不再多說了。

    …………

    盡管大部分的棗泥糕最終還是進了花晚晚的肚子里,但兩人你一塊兔三塊的分吃完了,把旁邊的宮九看得牙疼不已。

    幸而正當此時,牛肉湯輕車熟路的尋了過來。

    花晚晚十分熱情好客,一看到牛肉湯便立馬遞給了她一串小燒烤,順帶著三下五除二就將剩余的十幾只烤斑鳩再次捆成一長串,異常大方地連吃帶拿通通塞給了牛肉湯。

    “我們吃飽了,剩下這些實在吃不完。”

    花晚晚表情很誠懇,“為了不要浪費食物,宮阿九出門身邊必定跟了不少手下,帶回去給他們,就權當作是額外加個餐。”

    話罷,她還多添了一句,“你家九公子吃了都說好。”

    牛肉湯愣愣地看著手上的一大摞小燒烤,覺得這只兔子實在大方得過于反常,但究竟哪里不對勁,她又著實說不上來。

    直到她啃了一口手中那串小燒烤。

    “…………”

    牛肉湯瞬間臉都綠了。

    就這玩意兒,九哥是真的覺得好吃嗎??

    不,這東西是真的能吃嗎??

    ‘口味奇特’的宮九不解釋,表情反倒十足淡定,“不要浪費食物。”

    宮九的想法一向簡單又粗暴,沒道理慘遭禍害的只有他一個人。

    牛肉湯萬分艱難地咽下了嘴里那口邦硬邦硬的烤肉。

    她又瞅了眼手中那一長串小燒烤,有些猶豫,“這……真的要帶回去?”

    宮九還未說什么,花晚晚就說了,“一點小小心意而已,別客氣。”

    牛肉湯木著臉:“……不,我不是在跟你客氣。”

    宮九轉過身去正要離開,笑著道,“既是心意,那就帶著吧。”

    這回外出回京,他身邊跟了十幾個手下,“不要浪費食物,正好一人一只,分了。”

    “……”

    牛肉湯默默跟了上去。

    這根本不是浪不浪費的問題。

    她擔心的是,底下人收到這樣的心意,可能會感動到怒而造反。

    而此時,花晚晚又倏然對著宮九的背影多添了一句,“就當作是還了你紅鞋子組織名單的人情了哦。”

    宮九差點趔趄一下。

    他慢慢回過身來,扯了扯嘴角,“不愧是江南花家的兒女。”

    真會做生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無名島上平日里搜集這些情報消息,人員脈絡,資金錢財,缺一不可。

    這偌大江湖,有時候一條消息都能賣出不少錢,更遑論是一本賬簿,一冊名單。

    這可不一定是錢財能夠買得到的東西。

    宮九眉頭微挑,“你很怕欠我人情?”

    “那倒不是。”

    花晚晚搖了搖頭,她的回答很實在,“咱以后還得常來常往,這人情債還是能不欠就不欠的好。”

    就算不提他那古怪的性子,宮九這人的能耐還是挺靠得住的。

    先前沒遇到就算了,這回遇著了,既然雙方目的地都是京城,之后估計還會遇得上。

    她突然覺得,以他那么喜歡搞事的性子,她想干的那件事情若是能找他幫個忙合個作,興許再合適不過了。

    宮九面上神色似是有些意外,但不知道究竟是她的哪句話取悅到了他,他的表情此時倒是沒像方才那般皮笑肉不笑了。

    而后只留下了一句“京城見”,就帶著提溜一長串小燒烤的牛肉湯轉身離開了。

    ……

    二人遠去之后。

    蘇夢枕似笑非笑地睨她,“常來常往?”

    花晚晚吸吸鼻子,笑瞇瞇地問他,“好像有點酸,你聞到沒有?”

    蘇夢枕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都知道,那還問我。”

    花晚晚彎了彎眼睛,將他的手拿了下來牽住了,“宮九這人武功極高,我之后還有點事想要找他幫個忙。”

    “什么事?”蘇夢枕問道。

    他暗自在心里思忖,有什么大事,是需要武功夠高才得已辦得成的?

    但花晚晚此時卻是遲疑了下,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蘇夢枕磨了磨牙,又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臉,“花阿晚,你還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花阿晚她眨了下眼睛,裝起了傻。

    反正就是不可說。

    不說就罷了,她還反而倒打一耙問起了蘇夢枕,“那我都不知道,你還有想要在這里也搞個風雨樓的打算呢?”

    蘇夢枕知曉她這是已然真打定主意不會告訴他,但他總能知道的,因而便也不再多問。

    他此時反倒是忽而幽幽嘆了口氣,又幽幽地瞟了她一眼,語氣意味深長地說道。

    “畢竟我也不能總是吃軟飯。”

    花晚晚:“……”

    他的語氣顯然帶了點點危險的意味,花晚晚有些心虛,趕緊暗暗摁下了自己蠢蠢欲動的小心思。

    “……呵呵,誰敢讓蘇大公子你吃軟飯啊。”

    蘇夢枕躬下腰,慢慢逼近她,“倒也不是不行。”

    “嗯??”花晚晚詫異地看他。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見底,從前蘇夢枕總覺得這份純稚干凈委實難能可貴,令人護之唯恐不及。

    但如今兩心相知兩情相悅之后,他卻反而總是忍不住,存了想要破壞她眼底這片純澈領域的心來。

    想要看見她眼底這片凈土染上情欲。

    為他所動的情欲。

    兔子當即感覺到了來自天敵的威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但立時就被早有準備的餓狼伸手一把撈了回去。

    他的手用了不小的氣力,不欲讓獵物有半分掙脫的機會。

    她下意識抬起頭來,倏而撞進了一雙漆黑又深邃的眼瞳,這雙眸中涌動著極度危險的暗潮,吸引著人控制不住的不自覺沉溺其中。

    正當兔子被美色迷惑之時,餓狼趁機一口咬了上去。

    這是一個帶著棗泥甜香的,長長的吻。

    花晚晚被吻得暈暈乎乎的。

    眼角余光里只瞅見蘇夢枕的嘴一張一合的,好似說了什么。

    她懵懵的,什么都沒聽清。

    一臉疑惑的看著他。

    然后就聽他又開口重復了一遍:

    “我說,倒也不是不行。”

    花晚晚茫茫然地眨了下眼。

    他抬手捏了捏她白生生的耳朵。

    “但我想吃的……”

    他說到這里,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下。

    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而后再次咬了她一口。

    “——是‘晚飯’。”

    …………

    日漸西沉,兩人一鳥再度騎馬上路。

    蘇大公子一臉饜足。

    某只兔子滿臉通紅。

    只有胖鳥整張鳥臉上寫滿了滄桑。

    它是鳥,不是狗。

    這對狗情侶強行喂了鳥一路的狗糧。

    難道就沒有考慮過鳥的感受嗎?啊?!

    下次它要是再跟著他倆一路,它就是狗!!

    …………

    就這么行了兩日。

    很快的,京城到了。

    入城的這一日,是九月十三。

    在陸小鳳離開桃花堡之前,花晚晚特地告訴了他西門吹雪在京城的落腳之處。

    想來這個時候,小鳳凰與她家七哥應當身處于西門吹雪的合芳齋。

    但花晚晚卻沒立即去尋他們。

    而是徑直趕赴了春華樓。

    直至九月十三這一日,不遠千里趕往京城,只為見證這一場稀世難遇的劍客決戰的江湖名人,至少有不下于三四百人。

    更別說其中還有峨嵋派的掌門人獨孤一鶴,武當派的木道人,少林寺的護法大師們……等等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也都陸陸續續趕到了京城。

    而春華樓作為此番紫禁之巔的押注盤口之一,這些天來幾乎日日賓客滿座,難得空席。

    但花晚晚便是為了這一日才特意趕來春華樓,自然是提前讓人在二樓留了包間。

    接下去,就是等她的葉師父送上門來。

    然后請他吃頓謝師宴。

    若說西門吹雪算是她的半個師父,那另外半個,自然是非葉孤城葉仙子莫屬了。

    兔就從來沒遇到過這么一個殘忍無情到天天逼她練劍的屑劍客。

    那大半個月,可謂是她這小半輩子以來,過得最為異常艱辛的痛苦時光。

    但花晚晚還未等到葉孤城踏著鮮花踩著祥云隆重出場,就先等到了另一個許久不見的老熟人。

    花晚晚回到此方世界,五湖四海處處開遍了花家的大通錢莊,票子隨處可取隨處可用,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一進二樓包間就立馬點了滿滿一桌子菜。

    蘇公子也自然而然的端起了這碗軟飯。

    酒樓小二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上了菜,倒了茶。

    正當蘇夢枕剛端起茶盞時,就見那本該退下的店小二忽然從身后一把掏出了第三副碗筷,大剌剌的往桌邊那么一坐,然后就毫不客氣的伸手打起了飯,夾起了菜。

    以蘇夢枕的眼力,自然不可能瞧不出這位實則易了容,并未露出真面目,但方才見他似是無有敵意,而阿晚也未曾露出任何不妥之色,便也隨他而去,不曾出言點破。

    但眼下他這般毫不見外的作為,想來,應當又是一個阿晚所認識的人才是。

    果然,他的茶才剛入了口,便聽花晚晚拿著筷子敲了一下那人的碗,“司空摘星,你又來蹭我的飯。”

    蘇夢枕眉梢微微一動。

    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算對這個江湖有了不少了解。

    司空摘星,長于輕功、偷盜之術、易容之術,此方地界江湖人稱‘偷王之王’。

    司空摘星扒下一口飯,嘿嘿一笑,“晚晚妹子,我為了來這春華樓等你,可都忙了一早上了,難不成還不興讓我多吃幾口飯么?”

    “嗯??”

    花晚晚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會來春華樓?”

    “你提前捎了信讓花家下人來此處訂九月十三的坐席,你說你家七哥哥會不知道么?”

    司空摘星又伸手夾了一大塊燒鴨肉,邊吃邊說,“他和陸小雞恰好有事沒法來,讓我提前來此等你。”

    花晚晚明白了,她在春華樓訂座一事明擺著目的明確,顯然有事要辦,但她從前未曾來過京城,也確實是人生地不熟,估摸著也是因此,七哥與小鳳凰才會讓司空摘星過來等她。

    花晚晚便也不再多問了。

    畢竟司空摘星餓死鬼投胎似的,她若是再這么問下去,那幾盤大菜都快要被他干光了。

    這樣一個人來人往的酒樓盤口,自然是什么樣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與這專心干飯的二人不同,蘇夢枕既已有了在此方世界建立金風細雨樓分樓的打算,自然須得對這個江湖有更為深入的了解才是。

    而酒樓茶館,向來都是探聽時勢消息的最好去處。

    于是他聽到了不少‘一劍西來’西門吹雪、‘天外飛仙’葉孤城的種種事跡。

    也聽到了杜桐軒與李燕北在此京城一南一北各自盤踞了一方勢力,此番紫禁之巔一戰,杜桐軒押了葉孤城勝,李燕北押了西門吹雪勝,以三搏二,對賭各自地盤,押上全副身家。

    入耳可聞的皆是江湖傳聞,武林八卦。

    隔壁包間應當都是讀書人,方才一直都在吟詩作對談古論今,蘇夢枕原本只聽著江湖消息,并未在意,卻不知此時是談論到了什么,忽然聽到有人重重一拍桌子,氣憤之間,聲音也陡然高了不少。

    “……若非宋徽宗趙佶統治時期的政治黑暗,奸佞當道,重文抑武,北宋又怎會滅亡得那般慘烈?”

    “……汴京都城被攻破,靖康之恥猶未雪,徽欽二帝被俘虜之后,竟還能繼續腆著臉對金人獻媚,因而得此茍活多年。”

    “……縱觀古往今來,史書上何曾有過此等奇恥大辱!”

    “…………”

    聽到此處之時。

    蘇夢枕眼中的平靜之色已然逐漸退卻。

    專心干飯的花晚晚瞬間停下了筷子。

    簡直恨不得立馬去堵上隔壁那群讀書人的嘴。

    此時此刻,她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她就不該來什么春華樓等什么葉孤城。

    她眉頭緊皺,當即轉頭擔憂地看向了身旁的蘇夢枕。

    果然見他面上已是一片慘白,毫無人色。

    花晚晚抬手握住了他緊緊攥著的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特意瞞了那么久,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她此時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

    但她不說,蘇夢枕卻先開了口。

    “北宋滅亡……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話中,帶著隱約可聞的顫意。

    “靖康之恥……”

    “又是怎么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二章合一哦。

    第93章 刀道劍道

    原本蘇夢枕并不了解北宋是什么意思,更不清楚宋徽宗指代的又是何人。

    但那群讀書人口中,宋徽宗后邊多了個趙佶。

    北宋后邊,多了個汴京都城被攻破。

    直至此刻,蘇夢枕終于明白。

    為何那時花晚晚在聽到趙佶蔡京的名字之后,會是那般憤而形于色。

    盡管僅僅只是幾句話,但從中可提取出的信息,實在太多,太多了。

    花晚晚感覺到了他越攥越緊的手。

    只有司空摘星只顧埋頭扒飯,雖聽到了蘇夢枕的問話,卻不曾注意到他語氣中的古怪之處。

    “誒?”他嘴里塞滿了吃的,聞言口齒不清地說道,“我雖對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不感興趣,但岳飛岳元帥的那首滿江紅還是能念上幾句的……兄臺竟然不知道北宋滅亡后的那段靖康之恥?”

    司空摘星填飽了肚子,眼下倒是有些來了勁,正想念上那么幾句,就立馬收到了花晚晚嗖嗖嗖發射過來的眼刀。

    “……”

    他看了一眼面色發白的蘇夢枕,又瞅了一眼目露威脅的花家小姑娘,終于感覺到了此時氣氛的不對勁。

    司空摘星默默的拉上了嘴。

    心緒劇烈波動之下,蘇夢枕的咳疾又復發了。

    咳嗽來得又猛又烈。

    他已經很久沒咳得這般厲害過。

    像是要把心中那口郁氣全部咳出來一般。

    花晚晚手忙腳亂地給他拍背順氣,又給他倒水備用,生怕他把自己給氣壞了。

    蘇夢枕緊緊攥著她的手,意識到他令她擔心了,盡力穩住了心緒,慢慢地平復下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咳嗽。

    他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目光已然再度顯露出了平靜之色。

    但眼底隱隱躍動的寒焰,卻是愈發灼華,當中翻涌而出的暗火,足以燎原。

    他安撫一笑,“我沒事。”

    花晚晚臉色不好看,“不想笑就別笑了,有點丑。”

    “……”

    蘇夢枕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臉,“我真的沒事。”

    他語氣微沉,“至少如今我知道了,一切都還來得及。”

    “還有幾年,來得及的。”

    花晚晚也點頭,“實在不行,我就去宰了趙佶。”

    司空摘星越聽越不對勁,沒忍住插了話,“不是,你說你要去……宰了誰??”

    花晚晚驀地轉頭看向他。

    然后目光詭異地盯了他好一會兒。

    盯得司空摘星渾身上下都起了哆嗦。

    她倏而笑了出來,“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好了,其實……”

    司空摘星瞬間接口,“當我什么都沒問過!”

    開玩笑,就憑他堂堂絕世神偷的直覺,當然立馬察覺到了有陷阱,既然明知道有坑了哪還能往里邊踩,他司空摘星又不傻。

    他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接著扒完最后一口飯,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當即立斷跳出窗去一溜煙兒跑了。

    花晚晚看著大開的窗戶,嘖了一聲,覺得有些可惜。

    司空摘星的易容術與盜術,別的不說,拿來搞搞蔡京趙佶那伙人還是挺有用的。

    算了算了。

    反正她記得,司空摘星好似也會去紫禁之巔觀戰來著。

    所以跑的過十三,跑不過十五。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蘇小刀。

    她回過頭來,看著沉吟不語的蘇夢枕,問他,“你有什么打算?”

    蘇夢枕頜首道,“有。”

    “我也能幫忙的。”花晚晚趕緊說道。

    “我知道。”

    蘇夢枕握住了她的手,“但此事暫且急不得,我也還尚未能理出個章程來,當下還是先行處理你想辦的事。”

    花晚晚點了下頭,正待說什么,卻在此時,微寒的秋風中忽而傳來了一陣奇異的花香。

    花晚晚立時起身走到包間門外,蘇夢枕亦是跟了過去。

    然后他就看見,自樓下緩緩走來六個少女,烏發垂肩,白衣如雪,手中各自提著一籃子□□,一路上來邊走邊揚,將樓梯鋪就成了一條馥郁芬芳的花氈。

    少女的身后,一個白衣配劍的青年男子徐徐而行,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了上來。

    青年劍客頭戴一頂檀木珠冠,一襲白衣潔凈如雪,緩緩走來之時,有如天上謫仙人降臨凡塵。

    霎時間滿堂寂靜。

    這是,白云城主葉孤城!

    傳言中,他自張家口遇上了唐門的唐天儀,不知因何緣故起了沖突,唐天儀被葉孤城一式‘天外飛仙’重傷,而他自己,亦是中了唐天儀的一把毒砂。

    那是蜀中唐門的毒藥,毒性猛烈,這世上難尋到可解毒之人。

    但花晚晚知道,他故意于決戰的前兩天,往春華樓走上這一趟,不過是為了混淆視聽罷了。

    他本就不曾受什么重傷。

    左邊角落里有個年輕人。

    年輕人的面容英俊,但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僵硬又扭曲,硬生生破壞了那張英俊的面容。

    他是唐天容,亦是唐門中人。

    當葉孤城將唐門劇毒的毒砂比作一點塵埃之時,他的臉色更是變了,變得有如食尸鷹般殘酷。

    他解開那身衣著華麗的長衫,露出了內里的一身勁裝,以及讓眾人見之色變的——置于左右胯骨邊的兩只豹皮革囊,一雙魚皮手套。

    豹皮革囊里裝的是什么,魚皮手套又是用來作什么,眾人心知肚明。

    唐天容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或許根本不是葉孤城的對手,但事關本門毒藥暗器一道,唐天儀已經失手,若是他此時在這里露了怯退了縮,唐門自此便要淪為江湖上的笑柄。

    他緩緩戴上那雙魚皮手套,手套上似有點點慘碧色的熒光微閃。

    唐門的毒砂,對這個江湖上的人來說,比起瘟疫還要來得更為可怕。

    唐門毒藥暗器之所以這般可怕,一是世間難解的毒,二則是,唐門子弟出手的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但此時此刻,他的手僅僅只是一動,他還未能出手,葉孤城的劍光已然迎面而來。

    唐天容面色發白。

    葉孤城的飛虹劍比他更快,快得令人難有招架之力。

    這一瞬,他躲無可躲。

    但下一瞬,卻見另一道劍光同時襲來。

    這兩道劍光,好似一樣,卻又不甚相同。

    一樣的絢爛輝煌,有如天外飛仙落凡塵。

    一樣的出手如電,有如雷霆一擊頂萬鈞。

    不同的,是使劍之人。

    眾人僅是一眨眼,再一眨眼。

    葉孤城的人便已落回到了鮮花之上。

    而出了另一劍的人,亦是落回了樓梯處的包間門口,落到了另一個男子的身邊。

    那個男子在這微涼的秋風中,一襲縞杏色衣衫之外,還披了一身玄色大氅,穿得比常人厚上了許多,身形清瘦,面色也較為蒼白,時不時的抵唇輕咳幾聲,似是重病纏身之人。

    但他那如同燃著寒焰的一雙眸中隱含著令人不敢直視的利光,以及他袖中若隱若現的一把閃著緋色水光的刀,皆讓眾人不敢小覷。

    更別提他身邊的姑娘,剛剛可是同樣以一記‘天外飛仙’攔下了葉孤城的飛虹劍,救下了唐天容的一條命。

    江湖上何時出現了這般厲害的兩個人物!

    樓中眾人竊竊私語。

    但各自交流完所知信息之后,卻發現,整座春華樓中,無人知曉那清瘦男子是誰。

    但那位姑娘,卻是有人識得的。

    峨嵋派的蘇少英喃喃出聲,“那是花小姐?”

    他有些不敢認,一年多未見,少女越發美得動人,若非又忽然想起了當初閻府水閣中被砸成肉泥的那群青衣樓殺手,他的一顆少男春心差點就不爭氣的動了。

    他身邊站著峨眉‘三英四秀’中的大師兄張英風。

    張英風與他離得近,聽見了他兀自的喃喃低語,問道,“那位就是當初你們在山西遇見的,那個江南花家的小姐?”

    蘇少英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是她。”

    說完后,他又面色復雜地多添了一句,“但我不知道她的劍法原來竟這般高明。”

    他二人說話未曾避開旁人,周遭站著的一圈人幾乎也聽了個全,不由得都感慨萬千,江南花家的祖墳也不知道燒的什么香,花家七子個個人中龍鳳,當官的位居高位,經商的生財有道,現今就連年僅不到二十的小女兒,雖不知其它武藝如何,但僅憑那一手高明劍法,也已經令人望塵莫及。

    花晚晚走了兩步,將手中的劍交還給同樣站在樓梯口的一名年輕劍客,道了聲謝后,又返回了蘇夢枕身邊。

    她站定后又轉過身看向葉孤城,對他笑了笑,說道,“葉師父別來無恙啊。”

    葉孤城此番目的,是要讓這春華樓的眾人覺察出,他以花香掩蓋傷口發膿異味,但卻仍可正常使出他那一式天外飛仙。

    他的這一劍既已出了,就算被花晚晚的另一劍擋下,但在場所有看到的人,也無人能夠否認,他的那一劍,絕對是天下無雙難以抵擋的劍法。

    他的目的已然達成,其余的,有如花晚晚救下唐天容這等小事,對他來說無有半分影響。

    葉孤城轉而看向她,唇角含著一絲淺淡的笑意,“我果然沒看錯人,你若是再認真一些,必定可成為一名出色的劍客。”

    花晚晚的面色僵了僵,“我覺得我不可以。”

    大哥,你想培養個好對手的執念要不要這么強?一見面第一件事就是逼她練劍,還讓不讓兔活了!

    但葉孤城沒能聽到她的心聲,也沒能感受到她的拒絕,他的目光亮如寒星一般。

    “但你卻將西門吹雪的劍法學得很好,現如今,也將我的劍法,學得很好。”

    若是這姑娘肯一心專注劍道,再練上一段時日,絕會是一個世間難尋的絕佳對手。

    花晚晚臉上的笑都麻了。

    那能不好嗎?!

    我當初不練你就不給我吃宵夜啊臭劍客!!

    葉孤城一語激起千層浪。

    春華樓的眾人差點瘋了。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竟然被此番紫禁之巔決戰的兩名絕世劍客,同時傳授了各自的劍法絕學!

    這他媽是走的什么好運道!

    每日一問,花家祖墳究竟燒的什么香!

    葉孤城離開了。

    踏著一地鮮花鋪就的幽香花.徑。

    春華樓滿堂的寂靜隨著他的離去,瞬間被一陣騷動點燃,猶如一鍋沸騰翻滾的開水。

    花晚晚此番來春華樓,本是有事想找葉孤城問清楚,但卻被他接二連三的練劍作業給打了個抗拒三連,眼下完全不想看到這個帶給她無形陰影的屑劍客,更別說還問個什么話了。

    兔忽然覺得心好累,又想起了當初被這個臭劍客支配的恐懼。

    她看向蘇夢枕,“算了,我們走吧。”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啟動計劃B了。

    蘇夢枕頜首應了,“好。”

    春華樓中的眾江湖人士對花晚晚不甚了解,雖有個個都憋了一肚子的問題,但見過她那與葉孤城劍出同源的一劍天外飛仙后,大都不敢上前攔住她,只除了遠遠朝她點了頭作為打招呼示意的蘇少英,以及另一個人。

    花晚晚與蘇夢枕兩人下了樓,剛踏出春華樓的門檻,便聽到背后傳來一聲:“花小姐,請留步!”

    花晚晚轉身回望,發現是那個差點被削的倒霉蛋唐天容。

    唐天容颯沓大步走上前來,向她抱拳道謝,“唐門唐天容,多謝花小姐相救。”

    他雖不習劍,但也不是沒眼力之人,他知道方才若不是這位花小姐出手相救,或許他唐天容今日輕則成為廢人,重則送上這條性命。

    花晚晚看了他一眼,這位在原著中,被葉孤城廢了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作為唐門子弟,這一生無法再施毒使出暗器,這種事比死還要來得很殘酷,更可怕。

    雖然今天沒辦成原本想做的事,但眼下唐天容還能夠生龍活虎地站在這里,也算是她做了好事一樁。

    花晚晚粲然一笑,擺擺手說出了那句英雄救美經典臺詞,“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雖然她不是英雄,但不影響她過個戲癮。

    唐天容被她這一笑給笑迷糊了,愣了愣,忽然耳朵逐漸變得通紅起來,說話也變得支吾了不少:“我、我會記著的,若是、若是花小姐往后有事需要我辦的,唐天容義不容辭!”

    他說著,從腰間解出了一塊手心大小的令牌,雙手遞給了花晚晚。

    令牌上纂刻著一個‘唐’字。

    他解釋道,“這是我唐門直系子弟才有的令牌,見此令牌,凡是在外行走的唐門中人大都皆需俯首聽令,不敢多加冒犯。”

    蘇夢枕自方才起,面上一直淡定從容的表情,終于在此刻微微變了。

    這是,當著他的面挖他的墻角?

    當他不存在么?

    只是兔子她向來對感情之事相當遲鈍,所以根本看不出來唐天容對她的好感。

    但她卻也拒絕了這個令牌,“我不是你們唐門中人,也大概不會與唐門有什么沖突,這個對你來說應當很重要,你還是收回去吧。”

    她堅決不收,唐天容也不強求,紅著耳朵將令牌掛回了腰間,又旁敲側擊地打聽道,“不知花小姐現今在何處落腳?改日天容必定上門道謝。”

    花晚晚剛要說話,就聽蘇夢枕忽而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春華樓門外是條寬敞明亮的街道,九月略顯寒涼的秋風簌簌吹過,令人不由得泛起一陣陣冷意來。

    花晚晚立馬被轉移了注意,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為他順氣,蹙著眉頭問道,“怎么忽然咳得這么厲害,是不是吹著冷風了?”

    蘇夢枕一邊咳著,一邊狀似艱難地擠出話來安撫她,“咳、咳咳……沒事,你先忙,我一個人也可以。”

    唐天容:“…………”

    這話怎么聽起來那么不對勁兒呢??

    “都咳成這樣了哪里沒事?”

    花晚晚心下擔憂,轉頭朝唐天容禮貌地笑了下作為道別,立馬帶著咳喘不休的蘇夢枕先行離開,然后拐進了一條較為避風的小巷。

    唐天容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他與她還不甚相熟,只能在春華樓門外失落地目送他二人離去。

    蘇夢枕的這場咳嗽來得快,平復得也很快。

    幾乎是甫一拐入巷里,他的咳嗽立時就停了。

    花晚晚有些奇怪,“誒?這么快就好了?”

    之前他若是咳得這般厲害,沒有個一時半刻根本難以平復下來。

    蘇夢枕泰然自若,“可能是被冷風激起的咳嗽,沒了風,咳嗽自然也就停了。”

    他的解釋有理有據,花晚晚不疑有他,只點點頭‘哦’了一聲,然后又問,“那現在感覺怎么樣了?能走嗎?”

    蘇夢枕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摸了摸她的兔腦袋,“我已經沒事了。”

    應該說,他本就沒事。

    遲鈍的兔子對于某個心機頗重的家伙一陣咳嗽趕退情敵的事毫無所覺。

    她見蘇夢枕的面色似乎并未有其它不妥,于是便問道,“那我們現在就走?”

    想來司空摘星已經把她到京城的消息傳給了七哥他們,她現下估計還得去一趟合芳齋才行。

    蘇夢枕含笑牽過她的手。

    “走吧。”

    …………

    自九月十三春華樓這一日起。

    花晚晚就再也沒有了悠閑日子。

    她僅僅一人,卻身具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二人的絕世劍法,此一事不到小半日就傳遍了京城。

    于是接下來,那群奔赴千里趕來觀戰的劍客們,一個個時不時的就跑來挑戰她的一手劍法。

    這些劍客一來是為了找她切磋提高劍術,二來,是為了從中驗證出,究竟是西門吹雪的殺人劍法更利,還是葉孤城的天外飛仙更強。

    誰讓他們在紫禁之巔這一戰中,全都押上了大部分身家呢?

    花晚晚并未住在合芳齋打擾西門吹雪做戰前準備,也沒有住進花家大哥的尚書府邸里,她家大哥最近忙得厲害,她也不欲去打擾他。

    而京城作為天子腳下,寸土寸金,但這點金對于花家而言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花家在京城自然也是有地有房,京城花府的門匾高高掛,花晚晚住在其中,動不動的就從屋頂蹦下來一個舉著劍要找她挑戰的劍客。

    譬如此時,蘇小刀與七哥在亭中對弈,小鳳凰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浪了,胖鳥挺著圓滾滾的鳥肚子癱在一旁,她閑得冒泡泡,抓著一把魚食靠在荷塘邊一顆一顆的喂魚。

    而后忽然又從天而降一個白衣劍客。

    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偶像情結,一個個的都學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批發起了白衣。

    那白衣劍客腰間配劍,抬手抱拳,“在下葉孤鴻,特來向姑娘挑戰劍法!”

    蘇夢枕落下一子,淡定地將她的傘遞交給她。

    花晚晚木著臉,拿著傘隨手劈碎荷塘邊一塊大石。

    一塊大石瞬間碎成了無數塊指甲蓋大小的小石子。

    葉孤鴻身子一僵,再次拱手抱拳:

    “打擾了,告辭!”

    白衣劍客飛身離開的身影,好利落,也好狼狽。

    這樣的場景,這兩日每天都要上演無數次。

    花滿樓搖著折扇,笑道,“這已經是第七十八塊景觀石了。”

    再這么下去,花府庭園中的石頭都快被霍霍光了。

    花晚晚覺得無語至極,“這群劍客是不是練劍把腦子都給練壞了啊??”

    都怪殺千刀的葉孤城,一句話害得她這兩天都沒能出去好好逛一逛京城。

    她就出門逛過一趟,偶爾在個小攤上停一下,都能不知道從哪里落下來一個劍客,嘴里說著切磋,口中喊著‘看劍’,根本不給她半分拒絕的機會。

    然后在外邊尋個酒樓吃個飯,飯菜還沒上來,嘩啦啦的又冒出四五個劍客,繼續‘看劍’。

    花晚晚真心覺得嗶了狗了,“一個個的不去找小雪哥和葉城主,都跑我跟前來干什么?”

    花滿樓淺笑搖頭,再次落下一子。

    就在此時,又有一個人從天而降落入亭中。

    花晚晚差點條件反射一傘拍過去。

    好險收住了。

    陸小鳳也被她這迎頭一傘給嚇了一大跳,他奇怪的問,“小晚晚,你干嘛呢?我最近好像……沒得罪你吧?”

    “……有。”

    花晚晚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為什么小鳳凰可以天天跑出去浪里個浪,而她卻要被那群腦子有大病的劍客窮追不舍,追得只能窩在家里數魚食??

    陸小鳳問,“我怎么得罪你了?”

    花晚晚答,“反正你出去浪就是得罪我了。”

    陸小鳳:“…………”

    “就因為這個?”

    花晚晚一臉不開森地哼了一聲。

    這個怎么了?

    不能出去浪是會憋死兔的好嗎??

    “若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捋了捋他心愛的胡子,從懷中掏出六條波光粼粼的錦緞來,笑道:

    “今晚小陸哥帶你飛。”

    作者有話要說:-

    耶,今日又是雙更二章合一哦。

    第94章 刀道劍道

    陸小鳳的手中握著六條流光溢彩的緞帶,這種緞帶來自波斯進貢,珍藏于皇宮內庫,市面上難以仿制。

    這是作為大內四大高手之一的瀟湘劍客魏子云交給他的,至于為何是六條,用魏子云明里暗里的說法,陸小鳳猜測,應當是大內的武衛之力稍微弱雞了些,僅能勉強應付住包括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之內的八名高手入內。

    但他的猜測好像出了錯。

    因為他一轉頭就看見,亭中對弈的棋盤邊上,也放著同樣波光粼粼的三條波斯緞帶。

    “這、這是怎么來的?”陸小鳳驚詫道。

    明明魏子云清清楚楚的告訴他,今夜的皇宮大內,他們最多僅能允許八名武林人士入內。

    他走近一看,兩相比較之下,發現石桌上這三條緞帶,與他手中的六條一模一樣,顯然系出同源。

    總是被朋友坑的陸小鳳再次發出了公雞打鳴般的疑問,“我這是又被驢了?!”

    一個‘又’字,真是聞者心酸,見者……發出了毫不客氣的嘲笑聲。

    不說花晚晚,就連花滿樓都沒忍住失笑出聲。

    “這是三哥今早送來的。”花滿樓溫聲向他解釋道。

    花家三哥花滿溪如今在小皇帝身邊時任御前帶刀侍衛。

    他送來的這三條緞帶,是花家大哥的吩咐。

    從花晚晚這里知曉了一些事后,這些日子花家大哥忙得厲害,幾乎抽不出空來,就連送點東西,都得讓花滿溪送來。

    但花滿溪也被支使得團團轉,就算送東西過來也是匆匆來匆匆去,只留下一句‘今夜見’就急步離開了。

    葉孤城在九月十三春華樓的那一劍,雖被花晚晚攔了下來,但她使的,同樣也是天外飛仙。

    這個江湖上,沒有眼力的人是活不長的。

    當日春華樓中,看得出葉孤城的劍術已化臻境的人并不少。

    而這世上真正見過西門吹雪的劍法的人實在太少,絕大多數還都被他一劍送入了閻王殿。

    再加上時至今日西門吹雪還未曾在京城露過面,而當下賭博盤口的賠率,都被幕后莊家從以三博二炒到了以七博一,押注在他身上的人自然更是心里沒底。

    心里沒底的人有很多,最食不下咽睡不安寢的人,恐怕就是李燕北了。

    陸小鳳在遇見瀟湘劍客收到這六條緞帶之前,剛從他那個有三十個公館、三十個老婆的朋友李燕北那里走了一趟,卻得知了他已將地盤賣給別人的消息。

    這本是無可厚非,李燕北今年已五十歲了,他有三十個家,三十個老婆,十九個孩子,他不是陸小鳳這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江湖浪子,他輸不起,他還需顧念他那幾十個妻妾孩子,不能讓他們沒了頭頂瓦遮擋風雨,跟著他一起挨餓受苦。

    所以他將名下城北的幫會地盤全都賣給了別人。

    他本不想做到如此地步,但怎奈對方開出的條件實在太優厚。

    對方從他手中買下地盤,也愿意一并攬下他與城南杜桐軒的賭注,為他解決此事,并且更是保證,將他全家幾十口人,全都平安送往江南定居。

    但究竟賣給了誰,李燕北卻說不出來,只知那位買家亦是他人下屬,并非真正的背后東家。

    若不是對方找來了峨嵋掌門獨孤一鶴與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閻大老板作保,或許他還不會這般輕易答應將他名下產業全部過戶給這樣一個身份不明之人。

    而真正控制京城城北地區的,不是李燕北,而是他的幫會。

    十年前他從前任幫主手中接下了幫會,十年后的現在,他也已將幫會的龍旗令符當著獨孤一鶴與閻鐵珊的面,交給了那個人。

    而現下,陸小鳳雖未能比較出他手中的緞帶與石桌棋盤邊的緞帶有何不同,但他卻眼尖的看到了一樣,令他今日第二次發出更加高昂的打鳴聲的事物:“這!這不是龍旗令符嗎?!”

    他與李燕北相交多年,對他時時帶在身上的龍旗令符自然熟悉得很,一眼就看出了石桌上這個,是切切實實的正品,而非仿冒。

    這還不是他最驚訝的,更讓他震驚的是,從拱門處緩緩走來一人,儼然是他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楊總管?你怎么在這里?!”

    他不就出去外頭浪了兩日,這怎么像是離開了兩年??

    一回來天都變了,他都快跟不上這些人的節奏了。

    而陸小鳳此時也恍惚想起了,難怪在聽到李燕北形容買家的樣貌特征是“身形瘦高,斯文儒雅,額上一點黑痣”時,他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還以為是他想太多,可原來,是他想太少了才對。

    楊無邪走近前來,面上帶笑,拱手道,“陸大俠,一別多日,可還安好?”

    其實胖鳥留下了時間坐標,對于楊無邪來說,只不過是一眨眼,就見帶著他家公子離開的小鸚鵡又回到了金風細雨樓,說是公子有事交給他辦,要帶他走。

    所以對楊無邪而言,他于兩日前來到此方地界,實際上也才兩日不見陸小鳳,但對于陸小鳳而言,楊無邪口中說的一別多日,還真是嚴謹得沒毛病。

    陸小鳳頓時苦下臉來,“……不安好。”

    小伙伴們有事都不帶他玩,他當然感覺不好了!

    但他腦子里在此刻忽然靈光閃現,同時也想到了另一個關節點:“等等!現如今京城里押注盤口的賠率被炒到以七博一這件事,不會也有你們的手筆吧?”

    若不是因為這個,李燕北又怎會因為急著脫手賭注,而賣掉他的全部產業以及幫會地盤。

    陸小鳳狐疑地掃了一圈亭中幾人。

    最后目光定在了唇角翹起的幅度越發擴大的花滿樓身上。

    陸小鳳悚然:“七童,該不會……這事你也干了?!”

    陸小鳳:時代變了,謙謙君子花滿樓居然都會挖坑坑人了??

    但他這回卻猜錯了。

    花滿樓仍然還是那個如玉如璧的花滿樓。

    他失笑搖了搖頭,“我也只是知情而已。”

    花滿樓說的話,陸小鳳自然是信的,他的視線看向花晚晚,頓了頓,又立馬轉而移向了蘇夢枕。

    他還沒說什么,某只兔子先不滿了,“不是我說,小鳳凰,你看了我一眼又移開是什么意思??”

    這是看不起誰呢??

    陸小鳳又看向她,眼神里的意思表達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對一只除了干飯就是干架的兔子來說,以她那顆簡單的兔腦袋,真心干不出這么復雜的事。

    花晚晚:“……”

    雖然這事確實不是她干的,她只是聯系了之前在金鵬王朝一案中有所交情的獨孤一鶴與閻鐵珊幫忙作保而已,但他這眼神,怎么就那么令兔不爽呢?

    但陸小鳳心下疑慮實在太多,此時連插科打諢的心思都沒了,他直接看向蘇夢枕,問道,“放出那些擾亂視線亦真亦假的消息,以及將押注賠率炒到以七博一的人,是你?”

    蘇夢枕還未回答,他又倏然想到了,“該不會那些押注盤口也是你搞的吧?”

    但他立馬又自我否決,“不,應該不是,你才到這個世界沒多久,也才來京城兩三日而已,這些盤口早在你來之前就開了盤……”

    蘇夢枕不由笑了下,給他遞過去一杯茶,“陸兄不妨還是先坐下來,喝口茶冷靜冷靜。”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接過茶盞,一臉郁悶的坐了下去。

    蘇夢枕不徐不疾地淺酌了口茶,這才開口回答了他的話,“消息確是我故意漏出去的,將賠率炒高一事,我只做了初一,做十五的另有其人。”

    陸小鳳當即問道,“還有誰?”

    蘇夢枕笑問,“押注之人,都將錢存到了哪里?”

    陸小鳳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是四大恒錢莊。”

    蘇夢枕又問,“你可知四大恒錢莊的幕后東家是誰?”

    這可就觸及到陸小鳳的知識盲區了,他搖頭道,“這我上哪里知道去。”

    蘇夢枕道,“花家的大通錢莊在此間世界可以說是遍地開花,與四大恒錢莊實力不相上下,但為何大通錢莊不做這個押注莊家?”

    陸小鳳張了張口,卻不知該怎么說,又皺著眉沉思了起來。

    蘇夢枕接著與花滿樓繼續下起了那盤未完的棋局。

    好半晌后,才聽陸小鳳語氣篤定地開口道,“花家不是不做,而是不能做。”

    花滿樓聞言笑了下,微一頜首肯定了他的話。

    “四大恒錢莊的幕后東家,與官府有關聯?”陸小鳳問。

    花滿樓應道,“不錯。”

    陸小鳳的腦子向來靈活,既已想通了這一關節,當即便能舉一反三。

    “我原先還不曾想到。”

    他嘆道,“難怪紫禁一戰,花大哥一個文官卻要特地趕回京城。”

    小皇帝即位才幾年,朝中黨派各有站位,真正可信任的心腹親信并不多。

    而花滿秋作為小皇帝的親信,他這個一路高升的戶部尚書,大概就約等于小皇帝的錢袋子。

    四大恒錢莊真正的幕后東家,是花家大哥,也是當今皇帝陛下。

    也正是因為如此,四大恒錢莊下的賭盤,蘇夢枕自然無法插手。

    但,也并不是無利不可圖。

    南王世子的長相與當今有九成相似,南王府試圖以此行李代桃僵之計,貍貓換天子。

    因此他們須得在暗地里將京城里的這潭水攪渾,讓京城眾人將視線徹底移到這場決戰上,南王世子才可神不知鬼不覺的頂替上皇帝身份。

    為此,南王府還收買了皇帝身邊的王安王總管。

    蘇夢枕在趕赴京城這一路上,就已經從花晚晚口中知曉了此事。

    既然如此,那不妨便將這潭水,再攪得更混、更亂一些。

    只有這般,才可借此千載難逢的絕佳時機,先行拿下李燕北的北城,后以賭注取下杜桐軒的南城。

    由此一遭后。

    李燕北名下所有產業,以及杜桐軒此人全部身家,皆在蘇夢枕之手。

    蘇夢枕自可一舉吞掉這兩方分割盤踞京城的幫會勢力。

    而他的金風細雨樓分樓,也當就此強勢立足于京城武林。

    第95章 紫禁之夜

    “說來說去,我手上這六條緞帶根本不是絕無僅有的六條。”

    陸小鳳看著自己手中的緞帶發愁,“但外邊那群江湖人并不知道。”

    魏子云遞交這六條緞帶的同時也告訴了他,說他已經將消息四散了出去,今夜只要是身上沒有這緞帶的,妄入紫禁城一律格殺勿論。

    這六條緞帶對此刻的陸小鳳來說是燙手山芋,對別人來說,卻是月圓之夜的禁宮通行令。

    外邊的江湖人找陸小鳳都快找瘋了,陸小鳳拿到緞帶后,一路上藏蹤匿跡,第一時間躲到了這花府中。

    他本想來此分出去三條,卻沒想到他們早就有了,當下更是愁上加愁,“你們幫我出出主意,我手上這六條緞帶,又該怎么分?

    “你若是如此煩惱,倒不如全給我得了!”

    庭園的院墻上忽然跳下個人來,轉睫之間就閃現到了亭中。

    “司空摘星!”陸小鳳噌地一下又站了起來。

    不怪他反應這么大,誰讓每每遇到這只猴精的時候,他總是特別容易倒大霉。

    司空摘星腳步甫一落地立時開口道,“陸小雞,緞帶給我一條。”

    “你?”陸小鳳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既不練劍,又不是劍客,怎么也對這一戰感興趣?”

    司空摘星反問道,“你同樣不是劍客,你不也想去觀戰?”

    “那決戰的二人是我朋友,我自然要去。”

    “那我就更要去了!”

    陸小鳳不解,“為什么?”

    司空摘星道,“因為我連棺材本都押在這一戰上了,你說我要不要去?”

    “你也下了注?”

    司空摘星利落地點了下頭。

    陸小鳳擰著眉頭,“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這么喜歡賭了,且還一賭就是全副身家?”

    司空摘星笑著說道,“有一大把錢從天上掉下來,你說我撿還是不撿?”

    “那當然是不撿白不撿。”花晚晚還在一顆一顆喂魚,聞言隨口插了一句。

    “這個理由確已足夠了。”

    陸小鳳嘆息了一聲,當下他已知悉此局根本不是天定,而是人為,“可惜賭局已在今日午時停止了下注,否則我都想去押上一把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一戰結果早已定下。

    就算出了意外,花家大哥也好,蘇夢枕也罷,他身邊這些陰起人來毫不手軟的大老板,必定都不會讓此局有任何扭轉結果的可能性。

    陸小鳳從中抽出一條緞帶隨手一拋,司空摘星見狀立即腳步一動,很快手中就多出了一條閃著銀紫色光暈的緞帶。

    “謝了!”

    司空摘星笑嘻嘻地晃了下手中緞帶,身形再一閃,就見他人已縱身躍上墻頭飛走了。

    “也給我兩條。”花晚晚扔下最后一粒魚食,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站起身來說道。

    陸小鳳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是已經有了?”

    “誰說有了就不能再要兩條了。”

    花晚晚不客氣地伸出了手,手心朝上一翻,“你給是不給?”

    “給給給!”

    陸小鳳沉沉嘆氣,又從中抽出了兩條緞帶來,一邊放入她的手中,一邊沒好氣地說道,“我真是欠了你的。”

    但他又忍不住問道,“你要這兩條緞帶作什么?”

    蘇夢枕手中還拈著一粒玄玉棋子,方要落子時,聞言也看向了她。

    陸小鳳覺得奇了,問他,“你居然也不知道?”

    這姑娘又是想瞞著所有人偷偷干什么呢?

    蘇夢枕掀眸瞥了他一眼,又轉而看向她,像是在等著她的回答。

    花晚晚遲疑了下,“給兩個朋友拿的。”

    她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不說十分了解她的蘇夢枕與花滿樓,就連楊無邪和陸小鳳也都一眼就看出來了。

    陸小鳳的好奇心頓時又作祟了,“什么朋友?”

    究竟是什么朋友還得讓她這般遮遮掩掩的??

    一亭子目光全都盯著她,花晚晚被盯得頭皮發麻,沒眼色的陸小鳳偏偏還要接著問,她被問得煩了,最后只扔下了一句:“美女的事情你少管!”

    然后就腳步匆匆地埋著腦袋往外走。

    活像是后頭有什么洪水猛獸在追似的。

    花府中幾乎到處都有下人來回走動,她隨便拎著一個就能帶路回屋,倒是不怕她又迷路。

    蘇夢枕看著她遠去的身影,面色微沉。

    她這兩日不知是在偷偷做什么,昨夜他無意間更是看見她避開人放飛了一只鴿子。

    鴿子當然快不過他的‘瞬息千里’。

    他將細竹筒里的紙條取出展開,上邊僅僅只有一個字——好。

    好?好什么??

    她私底下又是與誰約定了什么??

    蘇夢枕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的姑娘好像有事瞞著他。

    前幾日也曾有過這樣一回,但她不想說的事,問了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他有些不高興,但她隨口鬼話連篇地哄上那么幾句,他就又氣不起來了。

    這就更可氣了!

    …………

    九月十五,夜涼如水,月圓如玉盤。

    陸小鳳手中剩下的三條緞帶,一條留給了木道人,一條給了老實和尚,還有一條,他愁了老半天,最后才在花滿樓的提醒之下,想起自己若是要入紫禁城太和殿觀戰,也需要這一條緞帶。

    他此番忽然犯了蠢,但也幸虧這最后一條緞帶他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否則,估計就得去找花家大哥那個無奸不商的奸商了。

    陸小鳳手腕上綁著那條流光溢彩的變色緞帶,踏入紫禁城的第一道關卡東華門,又過隆宗門,繼而轉進那龍樓風闕下的午門,最后,再入太和門,直至此時,才終于進到了這紫禁城的腹心之地——太和殿。

    他一路走來,遇見的禁軍隊伍皆是守衛森嚴,巡邏嚴密。

    雖然此時太和殿周邊一眼望去看似四下無人把守,但陸小鳳知道,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陰影黑暗處,或許四面八方都潛伏著數不清的大內高手。

    他看向丹墀之后那座莊嚴肅穆的太和殿,只覺威嚴難犯,當下就連呼吸都不由得放輕了不少,而后再仰頭往上一望,高高的殿頂之上琉璃瓦并朱色甍,飛闕流丹,仿若直入云端。

    這般高聳入云的太和殿頂,江湖上幾乎沒有任何一個高手敢在施展輕功飛上去的時候,放松下半分心神。

    陸小鳳深吸一口氣,當即腳下一蹬借力而起,行到中途再度以墻借力,如此幾個起落之后,方才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太和殿頂當中的殿脊上。

    月光之下,殿頂之上,層層疊疊鋪滿了金光燦燦的琉璃瓦,陸小鳳方才落定腳步,放眼一望差點被閃瞎了雞眼。

    黃金琉璃瓦上滑不溜秋難以站人,但好在殿頂正中橫亙了一條長長的朱色甍,帶著變色緞帶的一排武林人士皆是不約而同站立其上。

    陸小鳳大致數了下,殿脊之上足足站了有三四十人。

    他在心里暗自計算了一番,攏共賣出去幾十條緞帶,每一條都被炒到了至少五萬兩起步價,就算不提押注盤口之事,光是今夜這座紫禁城的門票錢,估計都足以讓小皇帝的庫房一下子充盈不少。

    這小皇帝的眼光可真夠毒的,把花家大哥扔進戶部,那不就跟回到了快樂老家似的,論搞錢,誰又能玩得轉花家人啊。

    陸小鳳晃了晃腦袋,收斂下了心里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抬眼飛快巡視了一遍,看到了老實和尚木道人,看到了獨孤一鶴閻鐵珊,也看到了花滿樓……他原以為他已算是最晚到的了,但奇怪的是,蘇夢枕與花晚晚兩人卻都還未到。

    而且不止他倆,就連司空摘星同樣也是,早早的就找他拿了條緞帶,卻到了現在都還沒出現。

    ……

    司空摘星倒是想出現,但怎奈他此時已被人給牢牢扣住了。

    蘇夢枕神色冷厲,雙目瞬間蒙上了一層寒意,“你不是阿晚,你是誰?!”

    “哎喲!疼疼疼!”臉上頂著一張花晚晚面容的司空摘星,當下正撕心裂肺地嚎著疼。

    司空摘星向來對自己的易容術十分自信且得意,在答應幫花晚晚這個忙的時候,他還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向她打了包票,說這世上除了陸小雞,沒有其他任何人能夠看出他完美的偽裝。

    花晚晚進入東華門后尋了借口離開了片刻,再次出現的‘花晚晚’便已成了司空摘星。

    但司空摘星都不知道蘇夢枕究竟是怎么辦到的,他才剛走近前來而已,蘇夢枕當即立馬看破了他完美的偽裝,然后二話不說果決出手,司空摘星根本連過個招的機會都沒有,嗖嗖兩下就被他給擒住了。

    司空摘星驚呆了——雖然他是以一身絕頂輕功聞名江湖,但他的手腳功夫真心不至于這么菜雞的啊?!

    正當司空摘星震驚我媽的同時,他妙手空空的一雙巧手,立刻就被蘇夢枕給反手扣在了背后,問話的同時還毫不留情地將他的手用力一掰,一副若是拒不配合就要擰斷手的架勢。

    司空摘星簡直欲哭無淚。

    這他媽比反派還反派的大佬架勢。

    花家小姑娘招惹回來的什么人吶這是?!

    下手也忒特么狠厲無情了!!

    司空摘星疼得差點哇地一聲哭出來。

    但為了自己賴以恰飯的一雙妙手,他趕緊叫道,“別別別!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司空摘星!”

    蘇夢枕聞言頓了一下,而后緩緩松了手。

    既然當下假扮她的人是司空摘星,那么此番,或許應是阿晚她自己偷偷溜掉的。

    蘇夢枕再開口時語氣已然相當平靜,問道,“她去哪里了?”

    司空摘星當下正疼得一臉扭曲,眼淚汪汪地揉著自己的寶貝小手,聞言下意識抬起頭來看向他。

    然后。

    他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蘇夢枕面上的神色仍然平靜如水。

    但這狀似平靜的水面之下,是暗流洶涌。

    司空摘星能成為這個‘偷王之王’,不僅因為他有一雙‘天下間什么東西都偷得到’的巧手,還有一點,是他的眼色足夠好。

    他滑跪的速度那叫一個飛快,當即坦白從寬有問必答,“我也不知道,只聽她說今晚好像是與人有約。”

    他的話音堪堪才落下。

    蘇夢枕面上的平靜神色轉瞬間化為了陰寒如霜。

    眼底寒焰掠動,冷意清晰可見。

    周遭的空氣好似一下子都凍住了。

    司空摘星默默裹緊了自己的小衣服。

    他的媽啊這位生氣起來真的忒可怕!

    小晚晚啊老哥哥實在兜不住了啊!

    你還是自求多福自行保重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兔兔:你滑跪的速度認真的嗎??

    第96章 紫禁之夜

    某只兔子渾然不覺危險的來臨。

    她沿著自家大哥留下的標記,一路摸到了禁宮深處的南書房。

    今夜大多禁衛軍都被安排到東華門至太和門一路巡邏,高手暗衛也幾乎都潛伏在太和殿周邊,這座紫禁宮城其余的地方把守雖嚴密,但對于花晚晚來說,不驚動任何人潛入南書房,并不算是什么難事。

    然而,潛入南書房之后呢。

    還有一件更難的事情在困擾著她。

    她臉上貼滿了屈辱的紙條。

    龍床不虧為龍床,就算僅僅只是南書房里稍作歇息的龍床,也同樣又寬又大。

    小皇帝是個好皇帝,自登基之日起,勤政寬和,勵精圖治,因而大多時日都是處理完事務后直接歇在了南書房。

    他平日里起得很早,所以夜里睡得也較早。

    但眼下已近子時,夜已漸深,他今日卻還未歇下。

    而且相比之下,他比臉上貼滿紙條的花晚晚還要顯得更為精神煥發。

    花晚晚臉上的笑容悲傷又扭曲。

    她氣咻咻扔下手中的牌,“媽噠!又輸了!”

    這副撲克牌是臨時搞的,原料取自于南書房的幾張黃花梨木圈椅。

    充當臨時木工的是皇帝身邊的貼身暗衛——云門山,七星塘,飛魚堡的魚家四兄弟。

    這兄弟四人一胎所生,不論是長相身材,還是服裝打扮,幾乎都一模一樣,肉眼分不出任何區別來。

    他們雖是四人,用的卻是七把劍,使的是家傳的飛魚七星劍,是這世上最為高明的七大劍陣之一,普天之下能破解此陣的人,少之又少。

    但花晚晚知道,原著中葉孤城是能夠輕易破陣的。

    花家大哥自然也知道,葉孤城的‘天外飛仙’,尋常人等根本無法招架。

    就算是名聲在外的魚家兄弟也不能。

    他正愁著該找誰來擔當九月十五當夜小皇帝的貼身護衛時,就聽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陛下忽然開口問起了他家小妹的事。

    花滿秋悚然一驚,差點沒忍住把袖內的奏折往皇帝腦袋上甩去。

    但隨后立馬發現是他誤會了,這位皇帝陛下感興趣的不是他家小妹的人,而是她的劍術。

    接著就聽這位陛下三言兩句之間,隨隨便便就拍板定下了他家小妹月圓之夜的保鏢工作。

    連給他拒絕的反應時間都沒有。

    甚至還十分鄭重地寫了張聘書,下了道密旨。

    花晚晚打開密旨的那一刻,人都傻了。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她第一次見到密旨這東西,卻發現,原來密旨的密,不是秘密的密,而是密密麻麻的密。

    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人生哲學談到三餐飯否,最后就連窗外飛過一只麻雀的事都要寫上去……看得出來,這位皇帝陛下年少登位,平日里身處深宮禁城,委實是把他給無聊到快憋壞了。

    但盡管是這樣一封一言難盡的密旨,她家大哥還是著重交代了一番,該保密的還是要保密的。

    于是花晚晚問,“誰都不能說?”

    她有些為難,她不想瞞著蘇小刀。

    其實小皇帝沒說這事得保密到什么程度,但另有所圖的花滿秋卻面不改色地答道,“不能。”

    所以當夜,就連作為臨時替身的司空摘星,也是只知她身懷要事與人有約而已。

    但花晚晚并不想真的同葉孤城對線。

    只是此事早已箭在弦上。

    不提她家大哥背后操控的賭局尚未收盤,蘇小刀的南城也還沒從杜桐軒手中贏回來,就算是葉孤城自己,為了尋求無上劍道的突破,更為了飛仙島中數萬民眾的生計,天上的飛仙也不得不被迫沾惹上人間的土塵泥濘。

    紫禁之巔這一戰的時間約在了子時。

    花晚晚摸進南書房的時候,距離子時還有大半個時辰。

    她原本想躲房梁上,但轉念一想,葉師父的劍快得一批,等她從房梁上蹦下來,小皇帝估計都要血濺三尺了。

    于是她不得不接受小皇帝熱情的邀約,藏好鞋子爬上了龍床。

    但讓兩個最怕無聊的樂子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的坐等人家上門來造反,是不可能的。

    于是這場三缺一的斗地主就此拉開了序幕。

    皇帝陛下用他尊貴的龍爪慢悠悠撕下了一張紙條,然后十分體貼的問道,“你這回想貼哪里?”

    花晚晚吹了下臉上的紙條,一臉的生無可戀,“你覺得,我臉上像是還有空位的樣子嗎?”

    事實證明,能當皇帝的,就算年僅不到二十歲,也都不會是什么省油的燈。

    了解了牌局規則的小皇帝熟練掌握技巧,一場場斗地主下來,花晚晚局局都輸得飛快,僅僅小半個時辰已經讓她輸到徹底懷疑人生,對這位皇帝陛下的稱呼也從毫無感情的‘陛下’,轉變成了咬牙切齒的‘大兄弟’。

    但這個世界的小皇帝畫風委實奇特,半點都不在意她的毫無尊卑沒大沒小,反而還真的跟她稱兄道弟了起來。

    魚家兄弟四人在角落暗處里面面相覷。

    花尚書家這妹子,別的不說,狗膽是真夠大的。

    花晚晚的兔膽到底大不大,司空摘星不知道,但他能知道的是,他的狗膽雖不大,但早已答應好的事情,他從來都會做到有始有終。

    盡管一路上蘇夢枕的臉色比這夜幕還黑,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頂著花晚晚的臉,讓‘花晚晚’現身于太和殿觀戰。

    花晚晚機緣巧合之下先后接受了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劍法教學,因此今夜自然也受到了眾多江湖中人的重點關注,此番二人決戰,必有死傷,若是陸小鳳花滿樓他們都出現了,她卻遲遲未至,這般事出反常,明眼人都瞧得出必定有妖,為防事情有變,花家大哥便提議讓司空摘星假扮她前往觀戰。

    西門吹雪還未至,葉孤城也同樣不曾現身。

    蘇夢枕甫一踏入太和門,抬眼就見太和殿頂已落滿了密密匝匝的人影。

    咳疾日久,他已逐漸知曉該如何才能盡快平復下咳嗽,心緒亦是相同,事情發生的時候,任何雜亂的心緒或許都只會令人作出不理智的決定,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誤人又誤事。

    當下有什么想算的帳,也得等今夜塵埃落定之后,再抓了兔子來好好算一算。

    但他身上的氣勢并未加以收斂,因而遠遠不如花晚晚在身邊時的柔和。

    當一襲玄青大氅的蘇夢枕踏著朦朧月色一路徐徐走近太和殿之時,眾人逐漸被那越來越近的攝人氣勢所壓迫,不由心頭漸沉,各自在暗地里思忖——

    這絕對不是一個尋常的江湖高手所能夠散發出的威脅性。

    這位總跟在花家小姐身邊的病公子,究竟又是什么人物??

    殿頂之上的眾人尚且如此,更別說走在蘇夢枕身邊的司空摘星了。

    他瘆得不行,用盡全力控制住了自己不爭氣的雙腿,才沒讓它奪路而逃。

    走到了太和殿前,憋了一路的司空摘星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提出了億點點小建議,“大佬,做戲也要做全套,咱能不能,稍微收斂一下?”

    蘇夢枕目光涼涼地瞥了他一眼。

    他已經很收斂了。

    但只要一看到司空摘星頂著那張臉。

    他就來氣。

    首先發現不對勁的是陸小鳳。

    殿頂雖高聳入云,但以他的眼力也能看得清楚太和殿下的那兩人。

    他對司空摘星可不要太熟悉了。

    不論他偽裝成什么樣,他也自有一套法子能夠準確認出他來。

    而此時的花滿樓亦是面帶疑慮。

    他眼睛看不見,只能靠他靈敏過人的耳朵側耳細聽。

    他聽著寒涼的秋風送來了兩個人的腳步聲。

    其中一個是蘇夢枕。

    由于司空摘星向來偽裝易容都是從上到下從頭到尾,此時的腳步聲與他平日里并不相同,花滿樓并未能立時聽出到底是誰。

    但他卻能聽得出,蘇夢枕身邊的另一個人,并不是與他幾乎時時形影不離的自家妹妹。

    月正升至中天。

    約定的子時已到。

    白衣烏鞘的西門吹雪如約而至,踏過飛檐輕身落到了殿脊之上。

    眾人十分自覺的紛紛下了殿脊,各自分散到了殿脊前后兩邊的黃金琉璃瓦上。

    為這即將決戰的兩位絕世劍客清場。

    能以輕功身法上來這飛闕入云的太和殿頂之人,皆不是尋常人,光滑無比的琉璃瓦尋常人難以立足,但對于眾人來說,卻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而后。

    不是葉孤城的‘葉孤城’也到了。

    但蘇夢枕卻是不曾飛身踏上殿頂。

    上去之后轉眼間又要下來,他向來不喜歡浪費無用的氣力,做無用的事情。

    他不上去,司空摘星自然也樂得省事,

    他已按照花晚晚的交待來此露了面現了身,其余的事情,他不想管,也無須問。

    反正他只需跟在搞事的大佬們后面,坐等著撿一撿漏發一發財就行了。

    ……

    與此同時,作為深宮重地的南書房外,忽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花晚晚迅速扒掉了臉上的紙條,屏息隱入了床角的陰影之處。

    小皇帝仍然不動如山。

    被南王府提前收買的王安引著面上掩飾不住興奮神色的南王世子,悄聲推開了南書房的大門。

    此時的王安同樣心潮澎湃。

    今夜一過,只要南王世子取了天子之位而代之,他便是最大的功臣,到時候富貴利祿皆在手中,總好過如同之前那般,當一個不上不下的內務府總管。

    王安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激動不已的心緒,一臉諂媚的領著南王世子踏入了南書房,片刻之后,繼而轉入了皇帝慣常就寢的偏殿。

    滿月當空,光華流轉。

    寥寥月華透過窗欞,映入雕龍刻鳳的龍床前,漸漸鋪滿了如云如霧半遮半掩的碧紗帳。

    碧紗帳后。

    是好整以暇坐等造反活動轟轟烈烈展開的小皇帝。

    第97章 紫禁之夜

    碧紗帳半掩琵琶半遮面,床邊端坐的人影若隱若現。

    王安心頭一跳。

    他是御前侍奉的太監,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陛下的身形,這個時間點的陛下也不該還清醒著。

    但眼下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選擇了這條路,帶著南王世子進了這南書房,容不得他有半分猶豫。

    王安猛地掀開了帳簾。

    果然,端坐帳后的,是那位真正的九五之尊。

    該說不說,贗品終究是贗品。

    南王世子的臉長得再相像,也終究無法與這位年少即位心思日漸難測的皇帝陛下相比。

    若不是陛下如今羽翼漸豐,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手里能撈到的油水越發稀少,他也不必鋌而走險接受南王府的籠絡,繼而干下這等李代桃僵之事。

    碧紗帳后,是衣冠齊整的小皇帝,一襲明黃龍袍,上幅繡有九龍十二章并五色云,披領及袖皆石青片金緣,下幅為左右開分的八寶立水裙。

    而碧紗帳前,是同樣身著明黃色龍袍的南王世子,相似的身材外加相似的容貌,仿若鏡子兩頭的映照。

    皇帝陛下臉色驟沉,聽說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目睹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南王府果真好大的狗膽!

    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的皇帝總愛說自己受命于天,是天之子,雖有臉大碰瓷老天之嫌,但皇帝手握生殺之權,總歸是置于萬民之上,是獨一無二的九五至尊,容不得他人僭越冒犯。

    花晚晚隱于暗處,眼睜睜看著剛才還樂顛顛打著斗地主的小皇帝,陡然間臉色變得十分可怕。

    就算小皇帝平日里的畫風再如何清奇,他總歸還是權柄在握的萬萬人之上,在他可容忍的范圍之內,你就算踩著線反復橫跳,他或許都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這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也不可能,更不可以,有長相完全相同的兩個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自古就沒有哪個皇帝能夠容忍。

    于是花晚晚就看著小皇帝在怒極之余,不動聲色地朝她這邊瞟了一眼。

    這是一個命令動手的眼色。

    而后,電光火石之間。

    一道絢爛奪目的劍光轉瞬劃破了明黃龍袍,繼而割穿了碧紗帳前那位身著黃袍的俊秀青年人的脖頸。

    說是青年,或許不太準確。

    小皇帝的年紀正當處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只是他自小被立為太子入主東宮,再加之大行皇帝駕崩得早,他年少登位,多年勤政,心思遠比同齡人來得深沉,一舉一動也彰顯帝王風范。

    至少看起來,遠遠比這位堂兄,也就是南王世子來得更為老成穩重。

    很不老成穩重的南王世子面上得意忘形的神情,自此永永遠遠地僵住了。

    他甚至還沒做完這場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帝王美夢。

    這道劍光來得迅猛之至,如飛云掣電,又如驚芒經天。

    王安看見這道絢麗劍光之時,臉上的得意神色并不比南王世子收斂多少。

    他曾于南王府中偶然見過葉孤城的劍法。

    這一式華麗無比的劍招,是葉孤城的天外飛仙。

    南王世子名為葉孤城弟子,王安雖已歸為南王府一派,但也無法睜著眼睛說瞎話,畢竟南王世子的習劍天賦實在爛得沒眼看。

    他心覺,如此一著驚虹貫月的絕世劍光,除了葉孤城以外,這世上再沒有其它人能夠使得出來。

    但南王世子倒下去的那一刻。

    他才驚覺他錯了。

    并且大錯特錯。

    他從不信那些亦真亦假的江湖傳聞。

    卻未曾想,原來傳聞中說的是真的,葉孤城果真將他的絕世劍法輕易教予了他人。

    而如今,這式劍法卻是成了南王世子的奪命招,與此同時,也同樣成為了他的狗頭鍘。

    花晚晚知道,葉孤城就在殿外待機,她若是不想與他動手,機會只有這一次。

    于是繼一劍封了南王世子的喉后,她手中的劍勢亦是絲毫不停,順勢也迅速取下了王安的一條狗命。

    葉孤城本是為了對付魚家兄弟而來。

    南王的封地位于羊城,飛仙島位于南海,兩方隔海相望,唯一的聯系就是商道互通。

    南王牢牢把控住了飛仙島的對外商道。

    他是一個劍客,但又不僅僅是一個劍客,他還有飛仙島,還有白云城,他的責任終究不允許他作為一個單純的劍客而活。

    他于殿外獨自悵惘,最終他還是被裹挾著走到了這條無法回頭的道路上。

    卻未曾想,忽聞殿內劍聲輕吟。

    劍吟尚未止歇。

    血腥之氣陡然大盛。

    …………

    陸小鳳按照花晚晚先前交代的要求,一臉麻木的走完了揭穿假葉孤城的流程。

    但他始終不明白,既然花家大哥都說已有能夠對付葉孤城的人選,為何還要讓他將觀戰之人全部引到南書房。

    他不理解,但不影響浪子的演技發揮。

    相比之下,南王不惜花下血本買了緞帶,提前安排潛藏于這幾十個看客之中的十三個黑衣人,就沒那么沉得住氣了。

    但他們手中剛握上劍柄,自太和殿的飛檐之下立時冒出了數十個禁衛高手。

    大內四大高手中的另外三個——‘富貴神劍’殷羨,‘大漠神鷹’屠方,以及‘摘星手’丁敖,亦在其中。

    緊接著又是一陣刀光劍影,腥風并血雨。

    血雨匯集成一條條細長的血流,沿著燦若黃金的琉璃瓦緩緩流下殿檐,而后一滴一滴,密集又不斷的從檐下滴落,滴到了太和殿前,落到了蘇夢枕的腳邊。

    蘇夢枕神色不變,轉身離開,“走吧。”

    他或許,已經知道阿晚現下在何處了。

    司空摘星點點頭,在跟上去之前還不忘先行趕緊撕下臉上的易容,露出了覆在之下的另一張易容假面。

    這位蘇公子的袖中刀紅光隱現,司空摘星生怕他若是再頂著那張臉,他的刀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忍不住出袖砍了他,安全起見,他還是見好就收,花家小姑娘交代的事情既已辦完,那他也沒必要再頂著她的臉招搖過市了。

    那十三個始終沒露出真實面目的夜行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最后就連領頭的紫衣人,也死在了丁敖的劍鋒之下。

    戰局已定。

    那十三個人究竟是誰,又是誰派遣而來的,此時已經沒有任何人關注了。

    魏子云當即帶著陸小鳳趕往南書房。

    他一走,花滿樓亦是相隨離去,那一眾江湖人士帶著滿腹的疑問,自然也不落其后跟了上去。

    九重宮闕,朱墻黃瓦。

    宮墻之間的甬道長得仿佛看不到盡頭,木道人隨著人群,過了一道又一道宮門,忽而發現自方才起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古松居士消失不見了。

    他本就走在人群后方,此時倏然停下步伐,也沒有多少人注意,更何況當下眾人更關心的是此戰發生了何種變故,皆是步履匆匆跟隨陸小鳳趕往南書房,因而并未有人就此停步不前。

    長長的宮墻甬道之中,很快只余下了木道人一人。

    若說這個世上武功真正達到巔峰之境的幾大高手,木道人絕對榜上有名。

    而這還是他隱藏修為之后的功力。

    他表面裝得不慕名利,落拓閑散,實則陰鷙高傲,深藏不露,執著于武當掌門之位而不得,因而化身為‘老刀把子’,暗地里建立了‘幽靈山莊’,將天下的亡命之徒網羅其中。

    他近年來之所以常與黃山的古松居士結伴四處云游,行蹤不定,便是由于在此‘云游’期間,二人要結伴同回‘幽靈山莊’主持大局。

    此時空氣中傳來一股隱藏極深的劍氣波動。

    這隱隱波動的劍氣甚為古怪,他能確定他身處江湖這么多年,根本從未見過這樣的劍氣。

    但還未待木道人想明白,這世上除了葉孤城與西門吹雪之外還有哪些使劍的高手名家,古松居士的尸體赫然間從宮墻上方重重墜落在地。

    木道人驚得陡然睜大雙目,他看得出來,古松居士衣著齊整卻身中兩劍而死,顯然表明了他死得委實突然,對方那兩劍快得令他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你就是武當的木道人?”

    身后忽而傳來一聲柔媚盈耳的女子聲音。

    木道人身形一頓,隨即霍然轉身。

    他方才驚詫于古松居士之死,竟未注意到此人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個年僅不過二十四五歲的美貌女子。

    風姿甚是裊娜動人,但身負古怪劍氣,顯然來者不善。

    “我是。”

    木道人應下身份后,又隨即厲聲喝問道,“不知古松居士何處得罪了小友,竟使得你如此痛下狠手濫殺無辜?!”

    “無辜?你說他是無辜??”

    雷媚倏而發出一聲輕笑,接著仰頭看向宮墻黃瓦之上的另一道白衣身影,嬌聲問道,“這位古松居士,也就是那什么幽靈山莊的‘表哥’,我應當沒有殺錯吧?”

    聞聽此言,木道人的心越發沉了下去。

    不止是由于‘幽靈山莊’一干幽靈尚未現身于人前,但來人卻能準確點明古松居士暗地里的另一重身份是為‘表哥’,因而如此說來,或許眼下這女子找上他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早有預謀。

    更是因為,若說方才他是由于古松居士之死,驚詫之下未能第一時間及時察覺到來人出現在他身后,那此刻現身的這道白衣身影,他卻是等到這女子出聲問話之后,才驚覺此人已不知在那宮墻之上立了多久。

    那人身在宮墻高處,垂首低眉,泠泠月光之下,一襲白衣逸然出塵,仿佛好看得不似凡塵中人。

    這還是木道人第一次用好看來形容一個男子。

    委實是那人實在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

    木道人眉頭倏而緊緊皺起。

    今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那位神秘難測的病公子現身于太和殿前,而后又是他眼前這個身負劍氣的嬌媚女子,以及那個立于宮墻之上深藏若虛的白衣男子。

    這江湖上,究竟什么時候出現了這幾許人物?

    但眼下木道人已然沒有了足夠深思的時間。

    那長得極為好看的白衣公子在此時出聲回應了女子的問話。

    他的聲音輕柔細弱,但語氣卻是令人絕對信服的肯定:

    “沒錯。”

    這短短二字隱含的殺意令木道人下意識握住了劍柄。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膽子大到敢在這宮墻之內出手截殺他。

    而此刻他也驀然發覺,今夜守衛嚴密遍布宮廷的禁衛軍,竟從方才開始便再未露過面。

    周遭除了他們三人以外,屬于活人的氣息,亦是全然消失得徹徹底底。

    這二人,果真是有備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兩條緞帶的去處

    第98章 紫禁之夜

    狄飛驚一句‘沒錯’話音未落,雷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駕馭起劍氣出了手。

    她是小女子,不是什么君子大丈夫,向來不做那種干架之前還要先通知對方‘我要出手了’的蠢事。

    她的‘無劍之劍’于此刻對陣木道人,勝在一個招式奇詭出其不意。

    而木道人當下的心又何止是亂如麻。

    時人常言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原本他對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女子是沒放在心上的。

    那不到正常利劍一半長度的小木劍,短之又短,險之又險,又能發揮出多少劍招?

    但此時這個女子的小木劍仍掛在她腰間。

    她手中無劍,但她的手就那么稍稍一揮,立時同時刺出了七八式劍招。

    她的目標明確,每一揮刺出的都是殺招,反正只要給他留下一口氣撐住一會兒就夠了。

    相比之下木道人卻無法專心對敵。

    他一邊要應付這密集襲來的劍氣,一邊還要小心宮墻之上虎視眈眈的狄飛驚。

    以及,不知何時又出現的禁衛高手的氣息。

    他的‘天雷計劃’尚未實施,卻不知為何被提前發現了,并且圍剿他的人馬不止這二人,就連大內禁衛高手也出動了。

    今夜他想走出這皇宮,除非生出了翅膀。

    胖鳥蹲在狄飛驚肩上坐等撿能量,它看著甬道之中二人的戰局形勢,忽然有些擔心地問道,“雷媚可以殺得了木道人嗎?”

    別的不說,木道人作為武當派成名多年的江湖名宿,靠的并不是年齡資歷,而是他本就是實打實的劍術高手。

    狄飛驚的位置居高臨下,實在很適合作為一個觀戰的看客,他觀察了木道人出招的路徑好一會兒,才說道,“她當了這么多年的總堂主,不是白當的。”

    六分半堂就算沒有了從前的盛景,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仍是有不少高手被招攬在內,雷媚想要服眾,首先第一點,武力值就必須要勝過他們。

    再者說,木道人當下已然明白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利,出手對招時動作略有慌亂,想來大駭之下難以發揮出全部實力,因此雷媚想要殺他,雖說難是難了些,但并不是做不到。

    就算有什么變故,狄飛驚在此處,為的便是防止這條大魚漏網的意外。

    ……

    狄飛驚在宮墻高處,比他站得更高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宮九立在宮殿的飛檐陰影之下,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又是這種從前未曾在江湖上出現過的高手,不論是武功招式,還是說話處事,仿若與這世上之人都大不相同。

    且他并不是沒看見那男子肩上的小鸚鵡。

    眼熟得很,似乎就是花家那姑娘的胖寵物。

    這些人唯一的聯系,果然全都與她有關。

    宮九緩緩勾出個詭異的笑。

    “有意思。”

    ……

    葉孤城覺察出不對掠進南書房殿內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脖子呲呲冒著血花的南王世子。

    他進來的速度很快,因而南王世子與王安的尸首正熱乎著,花晚晚立在一旁,手中的湛盧劍也還汩汩滴著血。

    這是小皇帝從私庫里淘出來的,自春秋時期到如今,這把湛盧劍輾轉了不少主人,聽說最后一任是岳飛,岳飛父子被冤死之后便下落不明,沒想到是被收藏在小皇帝的私庫里吃灰。

    此時殿內的場景一目了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葉孤城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更遑論南王世子與王安二人身上致死的傷口,皆是由他的劍招所造成。

    花晚晚轉過身直面葉孤城,笑得一臉輕松,“葉師父來晚了,此二賊皆已就地正法,這救駕之功看來你是搶不上了。”

    她這句話說的委實奇怪,里頭隱含的意思讓葉孤城也不由怔了一怔。

    小皇帝掀開碧紗帳走出來就聽到她這么一句話,好似葉孤城擅闖南書房是為了救駕而來一般。

    皇帝陛下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對她的小心思了若指掌,她既不想與葉孤城動手,也不希望他因此而背上反賊之名。

    花晚晚一臉無辜的看他。

    她今夜無償給他當了保鏢,還順便幫他清理出了那些江湖上潛在的不安定因素,她想求個赦免的人情,不過分吧?

    小皇帝沒有應下,但也沒有出言否決,他轉而看向了葉孤城,道,“葉城主教出了一個好弟子。”

    葉孤城此時心里百味雜陳,他當初教她天外飛仙,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對于他們這樣的劍客而言,人就是劍,劍就是人,他被裹挾著不得不被迫走上這條不歸路,不論南王所計劃之事成或不成,他都沒了退路。

    不成則死,成了,他作為知情人,也總有一天要被清除后患。

    她與他似友非友,似師徒又非師徒。

    但她將他想留存于世的劍法練得很好。

    而如今恐怕南王府的李代桃僵之計早已被皇帝發現,他們今夜來此也不過是當了回跳梁小丑,送上門來給了皇帝發落南王府的實錘罷了。

    只是這些對于一個將死之人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他的身后之事早已處理好,他的天外飛仙也不會因為他的死而消失于世,他已然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了。

    但他是個劍客,他可以死于決戰,卻決不能死于叛亂論罪后的菜市口斬首。

    葉孤城手下不由握緊了飛虹劍,淡聲應道,“江湖之人,竟也上達了天聽。”

    他說著話,眼尾余光卻留意著墻角的一扇窗——那是他的去路,他還有一場決戰之約未赴。

    小皇帝注視著他謫仙般冷清的臉,搖頭嘆道,“卿本佳人,奈何從……”

    自窗外飛快翻進了兩個人。

    小皇帝的話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看著那一男一女翻進殿內后很快走近了過來,眼睛幽幽發著亮。

    花晚晚看著他的目光有些一言難盡。

    剛剛那句“卿本佳人”實在太像調戲之言了,她聽胖鳥提過原劇情發展,原本還總覺得有哪里奇怪,但現在看到小皇帝直勾勾盯著狄飛驚的臉,那眼神炯炯發著綠光,她仿佛還能從他臉上看到明晃晃的顏狗二字。

    狄飛驚原本已走近前來,但小皇帝的眼神實在太過蟄人,使得他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至于為何只有半步,那是因為小皇帝已經迅速湊近攥住了他的手,同時還興高采烈地問起了他,“俠士高姓大名?”

    狄飛驚面色微僵,額間隱隱冒起了青筋。

    他看向花晚晚,眼神表示出的意思很明確:他能弒君么?

    花晚晚搖了下頭,給他拋出了一個‘你先忍忍’的眼色后,就不管一旁興奮地問名問姓問東問西查起戶口的小皇帝了。

    雷媚嘴角抽了抽,低聲問她,“這真的是皇帝?不是那個什么世子的假貨?”

    花晚晚也覺得有些無言,“百分百純真貨。”

    但這事不重要,她很關心的還是:“搞定木道人了?”

    雷媚眉梢一挑,笑容里帶了些顯而易見的得意,“搞定了,就剩下一口氣,喂飽你家那只胖鸚鵡后,被禁軍拖走了。”

    木道人當然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搞定的,但此戰威脅著他的不止雷媚這個‘無劍神劍手’,還有隨時準備出手的狄飛驚,以及逐漸形成包圍之勢的禁衛軍。

    他的心緒過于紛亂,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對戰,而雷媚的無劍之劍又甚為適合做個刺客,木道人稍一分心,她當即就找到了機會抬手一揮幾道劍氣過去,轉瞬間就定下了那場戰局的勝利。

    有狄飛驚與禁軍雙重保障以防魚兒漏網,此戰結果是必然的。

    花晚晚想要盡快多收集齊能量,于是就盯上了陸小鳳的那些個反派朋友,‘銀鷂子’方玉飛的銀鉤賭坊位于京城東北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這位倒是不急。

    而木道人總是四處‘云游’,出了這道宮門想要截殺他就難了,若是讓他溜回迷瘴叢生的幽靈山莊,到時想干掉他也更加麻煩。

    所以既然來了,那就別走了。

    但花晚晚莫名被拉來當了小皇帝的保鏢,委實分不了身,蘇小刀當下又忙著于此世建立他的新·金風細雨樓,她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急,但她猜想,或許知道了靖康之難一事,終究還是對他造成了影響,他現下縱然有再多想法在這里也無法實施,若想早日回汴京搞事情,這邊的事情還須得速戰速決才可。

    那時她之所以心虛,一來是皇帝保鏢工作一事,她大哥說了得保密,她瞞著蘇小刀,心里總覺得不舒坦。二來就是她想一次性搞死木道人方玉飛這些反派,也就相當于她想弄死小鳳凰的那些朋友,并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群。

    也不知道小鳳凰這一身格外吸引反派的debuff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若是讓他知道了那群朋友的真面目,懷疑人生之下保不準可能會打草驚蛇。

    于是也只能暫時瞞著他們了。

    但花晚晚把雷媚叫來,并不只單單是為了木道人一事。

    她點了下頭,又說道,“那你再幫我個忙。”

    雷媚剛打了酣暢淋漓的一場,此時尚且手熱得很,一聽她這話,立即問道,“你說,還要打誰?”

    花晚晚:“……不用打。”

    她轉頭看向葉孤城,神色認真,“葉師父,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劍客,我所用的劍術終究只是你們教給我的,或許永遠也無法達到你想要的劍道之境,但劍道并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世上道路千千萬,劍道亦然,也并不需要用什么特殊手段才能追尋到至高境界。”

    她說著,拉過一頭霧水的雷媚,“我這里有一位同樣使劍的朋友,我想或許你會從她這里得到些不同的啟示。”

    雷媚方才大戰過一場,縈繞周身的無劍之劍的劍意尚未消散,葉孤城感受到這從未見過的奇異劍意,眼里倏而又有了光采。

    花晚晚并不是猜不出來,從葉孤城教給她天外飛仙那時起,他或許早已有了她所無法理解的求死之心,且不論他的道走到了哪條歧途上,她終究還是欠了他的情。

    她想盡力保住他的命。

    ……

    蘇夢枕原本早該到了,但他在半道上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尋常人根本無法攔住蘇樓主的去路。

    但這位,武功雖不算頂尖,但他勝就勝在,有一個蘇樓主掛在心尖上的妹妹。

    蘇公子淡淡道,“大哥。”

    經過這些天,花滿秋已經能夠自行略過這聲氣人的‘大哥’了。

    花滿秋笑問道,“蘇公子這是要去往何處?”

    對于這只笑面虎的明知故問,蘇夢枕神色不變,應道,“自然是南書房。”

    花滿秋道,“南書房之事自有大內高手處理,無須勞煩蘇公子大駕。”

    蘇夢枕自然不可能瞧不出來,花家上下最難搞定的,恐怕就是這位長兄如父的花大哥。

    他想抓兔子算的帳,也絕大部分都是出自這位的手筆。

    不論是什么感情,若是想要長久,都離不開信任二字,而信任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坦誠。

    阿晚不懂,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他知道,花滿秋故意讓她接二連三的隱瞞行事,無非就是在拐著彎子試探他。

    花滿秋浸淫官場多年,自然不會同花家另外幾個兄弟那般,他說什么就信什么。

    他擔心妹妹所托非人,這本無可厚非,但讓蘇夢枕不能認同的是,花滿秋此番行事更多的,是有刻意利用此事引發矛盾拆散他倆的意思。

    蘇夢枕心下有氣,但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我要尋的是阿晚,此事我不插手。”

    花滿秋又道,“小妹并不在南書房。”

    蘇夢枕淡聲道,“在或不在,總要看過才可知。”

    花滿秋:“在又如何,不在又能如何。”

    蘇夢枕定定看著他,自此不再與他兜圈子,“蘇某雖不算什么君子,但我對阿晚從無利用之心,大哥無須擔心那些不可能發生的事。”

    他單刀直入,花滿秋也不再端起虛偽的笑臉,“可不可能發生,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

    人心易變,他家小妹心思純粹,若是可以,他更希望她能找個簡單些的男子過一生,而不是如蘇夢枕這般城府極深,連他都難以看透的人物,作為相伴一生的人。

    蘇夢枕從容道,“但我與阿晚之事,也不是大哥說了就算的。”

    他的話讓花滿秋頓時卡了殼。

    這才是花滿秋真正難辦的一點,他家小妹似乎認準眼前這人了,他若是堅決表露出不同意的意向,也只能讓她心里多加難受而已,這也是為何他們兄弟幾人,不得不捏著鼻子默認他二人在一起的事情。

    若不是如此,他也不用試圖在這位蘇公子身上做文章,聰明人總是容易多想,若能因此引起他對小妹的猜疑從而分開二人,這當然再好不過了。

    但事情終不遂他愿。

    “既然你們談不攏,那倒不如讓那小姑娘給我兒子作媳婦好了!”

    宮墻上空忽而飛快閃過一道灰影。

    蘇夢枕危險地瞇了瞇眼。

    那人全身都被包裹在一團灰白色的濃霧之中,去往的方向正是南書房。

    只怕就是遠在西方關外的那位活在傳聞中的人物。

    而他行事如此鬼魅,拋下這句話也顯然不是隨便說說而已,這是真的準備付出實際行動搶人的意思。

    蘇夢枕輕撫了下袖中的紅袖刀。

    而后,當即踏起瞬息千里疾掠而出,迅速追了上去。

    隱于四周的禁衛高手略有騷動,不知是追還是不追。

    花滿秋目光沉沉,只一抬手。

    周遭又隨即安靜了下來。

    ……

    玉羅剎作為一個老父親。

    他愁啊。

    他有一個成天抱著把劍當老婆的兒子。

    他那個兒子整日里頂著一身凍死人的冷氣,周圍五里之內全是公的,就連一只母蚊子都沒有。

    這眼看著二十五六了,還散發著單身狗的清香。

    這就算了,現下還為了個破劍道,好死不死搞出什么決戰紫禁之巔。

    公平決斗,死了他都沒地方報仇去。

    他聽說這事之后果斷扔下西方魔教的一攤子事務,匆匆趕來,一進京城就聽說他兒子好像終于開了竅,連他的劍法都教給了那個花家的小姑娘。

    他又喜又愁。

    喜的是他兒子身邊終于出現了一只雌性,愁的是,那小姑娘好像被人捷足先登定下了,他該怎么才能把人搶回家當兒媳婦。

    這不瞌睡送枕頭,既然人家姑娘兄長還沒徹底點頭同意,那就相當于沒定下,他此番搶人可就不算是奪人所愛了——這應當就不會成為他兒子追殺的對象了……吧?

    玉羅剎目標明確,直接奔向了他二人方才所說的南書房,聽說他未來兒媳婦就在那里。

    但玉羅剎很快就感覺到了身后那道疾影的掠近。

    他統率的西方魔教兇名在外,但內部實則并不安穩,若不是有足夠強悍的實力,怎能以武力鎮壓住那群不安分的牛鬼蛇神。

    玉羅剎縱橫西域多年,見過的豪杰人物數不勝數,但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如此輕易就追上他。

    且那人還是一個看起來病得快死的病公子。

    更遑論,這病公子袖中紅光隱現,掠近前來之時,當即毫不猶豫,果決狠厲地揮出了那道紅光。

    此時二人已先后落到了南書房殿頂,同匆匆趕來的陸小鳳等人打了個照面。

    陸小鳳驚詫叫道,“蘇公子?!”

    這兩人竟踩在皇帝頭頂上旁若無人地打起了架,還真是夠勇的,也不怕小皇帝一怒之下命人全都砍了。

    但以陸小鳳的眼力自然瞧得出來,就算小皇帝真生了氣,他手底下的那群高手,或許也根本無法拿住那兩人。

    底下的小皇帝并未生氣,反而心情正好地拉著狄飛驚的小手盤查戶口,他向來喜歡那些好看養眼的人,就如花滿秋和花滿溪二人,平日里放在跟前晃幾圈,比起朝堂中那些成天皺巴著臉的老頑固,更能使他心情舒暢。

    而誰讓狄飛驚長著一張好看得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狄飛驚的臉。

    雖然這張臉此時隱隱發綠。

    葉孤城當下正與雷媚論起了劍。

    兩兩相對,只剩花晚晚百無聊賴地拿了顆梨子在啃。

    剛啃了兩口,就聽到風中飄來一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美人低吟。

    那是蘇小刀的紅袖刀!

    花晚晚咻地一下就竄出了殿門。

    直接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陸小鳳。

    陸小鳳被撞得急急往后退了好幾步才停穩,然后面目扭曲地捂住了鼻子。

    這姑娘的力氣真不是蓋的,要不是武功練到他們這種程度的人體內幾乎時時都在運轉真氣,他被她這一撞估計得滾到臺階底下去摔個狗啃泥。

    但貌似也沒好到哪里去,他感覺到鼻子底下涼絲絲的,鐵定是流血了。

    花晚晚也知道自己撞上了人,一抬眼就看到捂著鼻子的陸小鳳,“小陸哥?你沒事吧?”

    陸小鳳迅速抹掉了血漬,頂著一個紅通通的鼻子,一臉云淡風輕地開口道,“……沒事。”

    開玩笑,后邊還跟著一大群人,被一小姑娘輕輕一撞就喊疼流鼻血,他陸小鳳以后還混不混江湖了?

    此時刀聲越發迅急。

    花晚晚當即抬起了頭往殿頂望去,果不其然,是蘇小刀出了刀。

    身后一概江湖人議論紛紛。

    在場之人全是武林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個個行走江湖多年。

    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刀,隱香緋影,秾艷之至。

    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刀法,極陰至柔,詭譎凌厲。

    更遑論這樣美的刀,這樣柔的刀法,使出它的人,卻是個孱弱蒼白咳嗽不斷的病公子。

    他每咳一聲,就揮出數道烈艷刀影,讓底下觀戰的人一雙眼睛都看不過來,恨不得當下能多長出幾只眼睛。

    陸小鳳看著看著,忽而慨嘆道,“七童,可惜你看不到,那蘇公子的紅袖刀揮出之時,真是比我見過的所有美人都還要來得美。”

    花滿樓嘴角噙著笑,道,“我知道一定很美。”

    他看不見,但他能聽到有如美人低吟般的裊裊刀聲,也能聞到在夜風中徐徐飄散開來的縷縷幽香。

    旁人覺得千般秾艷萬種風情的紅袖刀,對于險些又一次被砍的玉羅剎來說,滋味就不那么美妙了。

    這位表面看上去弱兮兮的病公子,全然不比他那個不孝子好搞多少,武功境界或許還尤勝于他那個執迷劍道的兒子。

    玉羅剎越打越心驚,他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刀法已然練到化至臻境的地步,一刀又一刀的對戰下來,他以內力化作縈繞周身的塵霧都不得不撤掉認真對敵,他已好多年沒遇到這樣能與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對手了。

    再這么打下去,吃虧的還指不定是誰呢。

    玉羅剎揉身避開再次疾速襲來的刀鋒,當即不再戀戰,腳尖一蹬迅速往后撤去十數尺,而后縱身一躍,眨眼間就從殿頂之上落到了殿前。

    也落到了花晚晚的跟前。

    玉羅剎迅速點了她的穴道封住了內力,隨后伸手就要將人擄走。

    但他委實失策了。

    他該封住的是她的行動,而不是只有內力而已。

    夜兔沒了內力仍然還是夜兔。

    作者有話要說:-

    夫妻雙雙把人揍-

    今日雙更二章合一啦

    第99章 紫禁之夜

    作為叱咤西方的大魔頭,玉羅剎深諳男人不狠地位不穩的處事之道。

    唯一能讓他手下留情的,只有他那個仿若萬年老冰棍化身的兒砸。

    他愛屋及烏,于是對未來兒媳婦下手也稍微留了點余地。

    對于花家這小姑娘,玉羅剎所知不多,唯一了解的,也是在茶館里閑嗑瓜子聽來的江湖八卦,說她學會了他兒子和他兒子對頭的劍術。

    所以他只點穴封了她的內力。

    沒了內力,沒看這小姑娘手中的那把湛盧劍都掉地上了嗎?

    心態一向超樂觀的玉羅剎心想,小姑娘雖然提不動劍了,但好賴還能自由行動,這也就代表她是‘自愿’跟他走的,那他當然就不能算是強搶良家少女了。

    他是知道的,他那個宅出規律的宅男兒砸每年只出門四次追砍四個人,而他今年的死亡筆記上,只記上了三個人的名字,也只砍死了三個人,還剩下最后一個倒霉蛋的名額。

    名額有限,先到先得。

    但玉羅剎不想當這個幸運鵝。

    所以他此番行動雖然緊急,但其實腦子里早已轉出了龍卷風,考慮得十分周全。

    周全到,他伸出手抓人的時候,恍惚間看到那提不動劍的小姑娘忽然笑得瞇起了眼,他對此都沒有多加在意。

    畢竟后邊還有個拿著刀的大哥在追殺他,時間不等人啊,他得先趕緊把他未來兒媳婦拐回去再說。

    但是。

    緊接著不知道是誰的骨頭忽然響起了‘咔嚓’好幾聲脆響。

    在痛感傳達給腦子之前,沒有一點點防備的玉羅剎兩條胳膊先一步被擰成了麻花,然后整個人被猛地啪飛了出去,光榮化為了紫禁城上空一道幅度優美的拋物線。

    叱咤風云大半生的魔教頭子垂著兩條軟趴趴的胳膊,在被柔弱的小姑娘掄飛出去的那一刻,嚴重懷疑起了人生。

    他的護體真氣還在自行運轉沒錯吧?

    這姑娘的內力被他封死了也沒錯吧??

    這真的是個小姑娘而不是一只山地大猩猩沒錯……吧??

    玉羅剎目光呆滯。

    他平生第一次覺得,他是不是真的老了。

    久未出來行走,他好像已經看不懂這個江湖了。

    于是這道拋物線他擺爛了。

    玉羅剎任由耳邊飛快刮過簌簌風聲,隨著曲線圖的從下到上,再從上到下,他以另一個角度看世界,看到了這輩子從未見過的風景。

    天很黑,月很圓。

    今晚的風兒甚是喧囂啊。

    嗯??

    他好像是不是砸到了什么登西??

    不過這皇帝的南書房屋頂可真是脆弱。

    以及他懷里的這個人,還有他眼前的那雙眼睛,也真是……

    玉羅剎含情脈脈地眨了下眼。

    宮九也脈脈含情地眨了下眼。

    近,太近了。

    超過了人與人之間的社交禮貌距離。

    猶如十八x深夜檔狗血劇情的現場版。

    下一刻。

    宮九:“嘔——”

    玉羅剎:“嘔嘔——”

    兩人默契的扭頭狂吐。

    持刀削人的蘇公子沉默了。

    砸穿了南書房屋頂的兔子也沉默了。

    忽然被拆了家的小皇帝更是沉默了。

    以及后頭一大堆吃瓜群眾,也不約而同的……

    沉默了。

    事情的發展猶如脫韁的野馬,畫面遠遠超出了在場所有觀眾的承受力。

    蘇夢枕默默將刀收回了袖中。

    這一刀,他委實削不下去了。

    這一夜的一切,終究成了玉羅剎刻在靈魂深處里永不磨滅的記憶。

    魔教頭子他遭受到了這輩子最為嚴重的傷害。

    不止是肉體上的,還有心靈上的巨大創傷。

    玉羅剎翻著白眼猛地狂吐了起來,直至吐到沒有了,真的一滴都沒有了,這才喘著大氣艱難爬起了身,然后一扭頭——

    就瞅著了正在拔劍的他兒砸。

    玉羅剎果斷腳底抹油。

    西門吹雪果斷拎著劍追著砍了上去。

    這劇情好似山路十八彎,看戲的陸小鳳忽然就覺得看不懂了,心說這年頭怎么就連吃個瓜都這么費腦子??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那位……前輩,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害怕西門?”

    他是真的不明白,剛剛被蘇公子拿著刀砍,被兔子甩成了大風車,又被……咳,反正都沒見這位玉教主臉上出現那么驚恐的表情,更別說奇怪的是他甫一見著西門吹雪的面,壓根就連動手都不準備動手似的,隨即立馬轉身掉頭落荒而逃,逃命的動作那叫一個熟練。

    熟練得令人心疼。

    蘇夢枕收回了刀后,旋即落到了兔子身邊。

    畢竟就算要算賬也得先守住了債務人,以防跑路。

    毫不知道危險可能隨時來臨的花晚晚,仍然樂呵呵的,仰著腦袋瞧起了熱鬧,甚至還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把瓜子,“你想知道?”

    陸小鳳從她手中死命摳出幾粒瓜子,也跟著磕了起來,“想啊!”吃瓜當然必須得吃明白瓜。

    花晚晚:“當然是因為……那個是小雪哥他親dei滴啊。”

    陸小鳳目瞪狗呆,“親的?!”

    且不論西門吹雪他什么時候有了個dei滴。

    但他身上此時的殺氣總不會是假的。

    親爹西門吹雪他竟然還追著人砍得那么干脆利落毫不猶豫??

    眼瞧著在宮墻上方竄來竄去的玉羅剎又一次差點被砍中,花晚晚忍不住搖頭嘖嘖慨嘆了起來。

    “真是令人感動的一幕啊!”

    孝,孝死爹了。

    宮殿上空好一陣雞飛狗跳。

    小皇帝仰著脖梗,擰眉瞅著南書房殿頂上那個還在嗖嗖狂掉瓦片的大洞,面上的神色憂愁極了,“這個大洞,一下子就讓本不富裕的國庫,更加的雪上加霜了。”

    他邊說著,還邊裝模作樣的連連嘆氣。

    花晚晚假裝沒聽到。

    讓她掏錢修皇宮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皇宮誒,那上頭的一片瓦都得貴得嚇死人誒。

    反正她不賠,誰愛賠誰賠,她賠不起。

    小皇帝一路做作的嘆著氣,嘆到了她耳邊。

    花晚晚:“……”

    我說老兄,你這也太刻意了吧?

    簡直就是把‘要錢’兩個字明晃晃寫在了臉上。

    蘇夢枕在這時忽然開了口,“南書房的屋頂本就年久失修,是時候該翻修了。”

    花晚晚登時睜大了眼睛看他:……蘇小刀你賣我??我沒錢啊大哥!!

    小皇帝一雙龍眼倏地噌噌發亮,“那修理費從哪里來?”

    蘇夢枕抓住直往后躲的兔子,捏了捏她的兔爪子以示安撫,然后才看向與雷媚一道走出來的葉孤城,笑道,“這就要問葉城主了。”

    小皇帝也跟著看向了他。

    葉孤城:“…………”

    為什么他忽然升起了一股很不妙的預感。

    ……

    有不妙預感的,又何止是葉孤城。

    花晚晚忽覺身后涼颼颼的。

    像是被陰森的獸瞳緊緊盯住的感覺。

    她驀地一轉頭。

    就看見了一雙眼睛。

    像毒蛇,像狐貍,又像豺狼。

    宮九的呼吸略微有些緊促。

    他方才原本想跟著那奇怪的兩個人尋過來,但那好看的青年男子后來好似發現了他,故意左拐右繞的,將身后跟蹤的他甩脫了。

    所以他才來得晚了些。

    卻沒成想來得早不如來得太巧,一來就被某個空中飛行的不明物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襲擊了。

    原本以他的武功修為不該被掄中。

    但偏偏那裹挾怪力的攻勢猛烈得讓他避無可避。

    那股子怪力,輕輕敲醒九公子他變態的心靈。

    宮九覺得這姑娘,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

    但花晚晚并不覺得有意思。

    搞定了一個玉羅剎,又來了一個宮九。

    今晚這特喵的是什么反派大集合嗎??

    而且宮九的眼神實在是怪里怪氣的。

    她的手還被捏在蘇夢枕手里,她下意識跟著攥緊了他的手。

    蘇夢枕正與小皇帝說這話,但他的心神本就大部分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一有動作,他立時就注意到了。

    他轉頭看去。

    而后就聽到宮九忽然從嗓子眼里蹦出了一句:“剛剛那樣的,我也要。”

    他的語氣實在亢奮得過了頭。

    蘇夢枕眉心不自覺跳了一下。

    果然先前不是他的錯覺,這位九公子果真有哪里不妥,而且是萬萬分不妥。

    他的臉色有點黑,但花晚晚此時已經被刺激得徹底麻爪了,頭腦風暴中,所以根本沒注意到這些。

    花晚晚:……你指的是哪樣?玉羅剎那樣的??

    她的媽呀宮九不會被剛那一下給砸興奮了吧?!

    “不!”

    花晚晚緩過神來,立馬嚴辭拒絕,她是不會跟他打的,死都不會跟他打的,依他那病很大的性格特點,她是真怕他會被打上癮來。

    而且,“我不想多賠錢了。”

    再掄上那么幾回人形大擺錘,她真擔心小皇帝干脆直接重建皇宮賴上她了。

    但宮九他財大氣粗,“我可以順便幫你一道賠了。”

    花晚晚有些不解,“……順便?”

    所以他是在這皇宮大內里也干了什么需要賠錢的事情嗎??

    但花晚晚這話剛問出口,卻又立馬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因為就在這時,一個禁軍急匆匆來報:

    “啟稟陛下,臣等方才巡邏時發現,宮中大部分宮墻,不知被什么人給故意撞出了數百個大洞!”

    而且禁軍沒有說的是,那每一個大洞都規律得像極了人形。

    花晚晚:“…………”

    小皇帝的目光呆滯了一瞬。

    今晚是怎么了?這群人是組團來他家拆家的嗎??

    他還沒解決完南書房裝修資金的問題,就又收到了自家院墻被拆了一大半的噩耗。

    花晚晚明白了,在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

    難怪宮九一個人也能找到這里來。

    世上本沒有路,找不到路那就開出一條新的路,真有你的,宮阿九。

    同樣是路癡,你怎么就能路癡得那么不走尋常路呢??

    花晚晚默了默,然后果斷又無情地指認了某位犯罪嫌疑人:“……不用找了,罪魁禍首就在這里。”

    她大義滅友,滅得沒有一點點猶豫,“他有錢,讓他賠錢!”

    花晚晚內心的小算盤打得啪啪響。

    最好是像他說的,順便把她的份也給賠了。

    ……

    宮九不知出于何種緣故,十分乖覺的被他的小皇帝堂弟留了下來清算賠償債務。

    完全沒有出手反抗。

    他自小身處無名島,太平王府中自有一個長相至少有九成相似的替身,稱病多年,極少外出。

    小皇帝看到宮九的第一眼,就覺得他像極了他的那個病秧子堂兄。

    但藩王向來是無詔不得擅離封地,也不得隨意入京。

    在沒有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之前,小皇帝只當仍然認不出他來。

    畢竟他還捅穿了他家數百道宮墻,不論如何,至少也要先敲他一筆大的再說。

    而至于南王府的造反小活動,除了眼下已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協議所以不得不被動‘救駕’的葉孤城,有關其他人的處理,有如捉拿南王全家歸案,以及抄家一事,小皇帝全都一股腦兒交給了花滿秋。

    畢竟花家上下算盤都打得賊精,小皇帝最喜歡在抄家一事上‘關門放花滿秋’,他最看中這位他親手提攜上來的戶部尚書的,就是他那抄人家底搞錢時絕不放過一針一線的美好品質。

    所以花滿秋只能捏著鼻子暫時放棄了在妹妹與未來妹夫之間繼續搞事,接下了旨意后立即回府去準備第二日離開京城諸多事宜,然后去往南王封地羊城抄他丫的家底。

    ‘一劍西來’與‘天外飛仙’的紫禁之巔決戰繼續。

    陸小鳳又帶著眾多江湖人士熙熙攘攘地趕回太和殿,他是屬實搞不懂了,所以究竟為什么非要讓他把人引去南書房又啥事沒有的帶回來。

    今夜事情有點多,先是假葉孤城,后是疑似西門吹雪老父親的西方魔教頭子玉羅剎的出現,而后又是蘇夢枕竟然與那等人物打了個不相上下,再后來,又是那位九公子為了尋到前往南書房的路,不惜狗膽頗大的搞穿了紫禁城中數百道宮墻……

    陸小鳳在趕回太和殿的一路上,已不止一次抽著嘴角瞧見了層層朱墻上的道道人形破洞。

    事態發展委實有點詭異,以至于直到趕回太和殿前之后,陸小鳳才驀然發覺,木道人和古松居士似乎不知何時起就失蹤不見了。

    其實只要能讓雷媚與狄飛驚在半途截殺掉木道人,不論陸小鳳有沒有將人引到南書房都不要緊。

    但這話花晚晚是沒法跟陸小鳳明說的。

    而且不提此事,她自己此時也自身難保了。

    她說不清她眼下到底身處哪座宮殿。

    只知道半道上把她拐來的蘇小刀好像有些奇怪。

    他有如濃墨般的眼瞳中盈滿了一片黑沉。

    里頭全是她看不懂的危險意味。

    第100章 紫禁之夜

    蘇夢枕此刻的眼神實在攝人得很。

    仿佛要將人吸進無盡的深淵漩渦中。

    花晚晚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移開了與他對視的目光。

    此間殿中未曾點燭,自窗外透進的朦朧月色成了唯一的光源,花晚晚看了看四周,殿內幾乎大多皆處于月光映不到的陰影之下,想來空置時日已久。

    花晚晚:……這特喵可真是一個殺人滅口外加拋尸的好地方,藏上個把月估計都不一定會有人發現。

    看了眼周遭的環境之后,花晚晚頓時越發瘆得慌了,腦子里浮現的全都是亂七八糟的恐怖想法,她這樣一神游,把身邊之人忽略了個徹底,蘇夢枕這下越發不高興了。

    他放開了禁錮著她的手,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瓶,里頭裝的是他平日里帶在身上用以應對咳癥的丸藥,他甫一打開封口,那股子苦藥味霎時直沖花晚晚鼻端,她回過神,看著他從中倒出一粒藥丸子來,然后目光詭異地瞥了她一眼,才慢慢的將藥放入了口中吞服。

    花晚晚沒注意到他此時的古怪之處,只覺得擔心,“是咳癥又犯了嗎?是不是方才跟玉羅剎打得動了真氣?”不怪她會這么問,畢竟花晚晚是知道的,他從來都怕她擔憂,大多時候除了藥湯味道太重避無可避,偶爾吃點其它什么藥也總會避著她,甚少有這么故意在她面前磕藥的時候。

    但蘇夢枕沒說話,吃了藥后,只眼神幽深的牢牢盯住了她,就好像是在盯著自己盤中的獵物。

    花晚晚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了。

    她與他湊得太近,近到一抬頭只看得到他精致的下頜線,只有他主動低頭時她才能看見他的眼睛,但她能隱隱感覺到他身上濾出的冷意,于是她沒忍住腳步往后退了兩下,想要更清楚的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但蘇夢枕沒給她這個看清楚的機會。

    他一手掐著她的腰,又將她用力摁回了身前。

    而后另一手迅速捏著她的下頜,低頭,一個親吻結結實實地落了下來。

    她的牙關沒有一點點防備,被蘇夢枕很是輕易的就給撬了開來,然而下一刻,她的舌尖立馬就嘗到了一股特別濃厚的苦藥味。

    糙!!

    花晚晚震驚了。

    她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可以這么狗。

    那小瓷瓶中的藥丸子是由許多種藥材混在一起熬出來的,簡直濃縮得不能再濃縮,可想而知這精華滿滿的一顆小藥粒會有多么的苦。

    可蘇夢枕的藥本該是吞服的,但他方才偏偏就給含在了嘴里,給它含化了,直到化出了苦味,這才摁著她的腦袋親了下來。

    于是花晚晚當即就被苦得眼淚汪汪的。

    她簡直快要被這狗男人給氣哭了。

    就因為她瞞了他點事,這家伙就故意這么苦她。

    難怪她剛剛問他,他卻不說話,敢情是在嘴里含著藥準備算計她呢。

    她心里不停罵著狗男人,然后爪子顫顫巍巍地摸上了他的腰,這狗男人有病,打又打不得,重又重不了,她只能找找他腰間的軟肉擰幾下泄泄憤,但找了大半天,她的眼淚都已經被苦得飆了下來,還是沒找到哪塊肉是軟的。

    花晚晚:“……”

    媽的,更生氣了。

    雖然蘇小刀看著病弱又瘦削,但畢竟多年來寒暑不休地習練他的紅袖刀,腰側根本就找不著半點軟肉能用來給她掐的。

    蘇夢枕從喉間溢出了絲絲縷縷的笑來。

    然后扣著她的腰轉了個身,將她抵在了緊閉的殿門上,繼續用他口中的苦藥味牢牢纏繞住了她。

    花晚晚氣得要命,兔爪子也更加不安分起來,開始在他身上亂扒亂抓,試圖撓死這個嘲笑她嘲笑得毫不掩飾的狗男人。

    但這個狗男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做到的,不過就是隨手按了兩下她的腰窩,便使得她半分力氣都使不上來,更別提什么想要撓死他了。

    她的兔爪子沒了氣力,終于安分了下來。

    蘇夢枕一手撈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牢牢的扣在身前,另一手扶在她的腿上,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落在上邊,一下又一下的撫著按著,很快就揉皺了軟和的絲緞裙面,開出了朵朵名為欲望的花。

    自來到了此方世界,她的身邊總有來來往往的人,沒了這個,還有那個,仿佛沒完沒了。

    他嫉妒又不安,壓抑了好些天的感情,好似全都在此刻的黑暗之中盡情釋放了開來,猶如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片刻間便灌滿了這座黑沉陰森的華麗宮殿。

    這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命的重重宮闕,于深夜之中總是幽靜得可怕。

    月色映照不到的陰影之下,此起彼伏的喘息聲交纏不清,舌尖的苦味漸漸消失,只余下輾轉反復的纏綿。

    殿內的溫度逐漸攀升。

    直至殿外傳來巡邏中的禁衛軍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花晚晚才從恍恍惚惚的沉溺放縱中驀然清醒過來。

    禁衛中不乏耳力極好的高手,她悚然一驚,要是這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樣被發現,她的這張漂亮臉蛋絕對不能再要了。

    她抬手推了推蘇夢枕,沒推開。

    這一下,反倒使得掐在她腰間的手扣得更緊了些。

    花晚晚:“……”媽噠,這狗男人絕對故意的。

    實在沒辦法,她狠狠心稍用了點力一口咬了下去,只聽得他悶哼一聲,也跟著報復似的輕咬了她一口,而后才慢慢離了她的唇。

    但他仍然不依不饒,帶著淡淡藥味的唇漸漸往下,牙尖徘徊在她的頸側磨來磨去。

    癢,太癢了。

    花晚晚不由顫了顫,伸手擰了下他腰間硬邦邦的肌肉,試圖把這只忽然變得黏兔的餓狼從她身上撕下來。

    但狗皮膏藥哪有那么容易撕開的。

    蘇夢枕被她擰了幾下,悶聲笑了起來,手也不安分,時而捏一下她的后頸,時而又揉一下她的耳尖。

    花晚晚真心覺得他好煩,像趕蒼蠅似的將他的手拍下去。

    可這只手剛拍下去,那只手卻又湊了上來,煩人精蘇小刀再次上線,她覺得兔兔快要被煩死了,她鼓了鼓臉,氣咻咻的蹦到了他身上,然后湊上去嗷嗚一下咬住了他的下頜,恨恨的在上頭磨起了牙。

    被咬住的煩人精穩穩當當地接住了這只不安分的兔子,抬手托住了她的兩條細腿,任由她的腿纏上了他的腰,又由著她在他線條凌厲的下頜上磨著牙,明明被咬的受害者,但他面上的神色卻反倒好似越發高興了。

    直到禁衛軍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花晚晚才松開了口,當即就要從蘇夢枕身上跳下去。

    但蘇夢枕扣住了她,不讓她動。

    花晚晚拍了拍他的胳膊,“蘇小刀,放我下來。”

    蘇夢枕的神色遽然沉了不少,他說,“花阿晚,你要不要仔細回想下,你我已有多久沒有單獨在一起過了。”

    花晚晚怔了一下,果真順著他的話回憶了起來。

    在花家堡的時候她的身邊總有家人環繞自是不用說,回到這個世界后,她為了不讓爹娘哥哥們一下子受到太大刺激,也盡量恪守禮儀,并不像之前在風雨樓似的兩人總是時刻不離同住一間。而從蘇州趕往京城的一路上,雖說是二人同行,但那一路上也大多時候都在趕路,再加上兩人中間還有一只通人性的胖鳥燈泡在。

    更別提到了京城之后,先是春華樓,又是京城花府,再是當下的紫禁深宮,也絕大多時間都穿插著一群江湖中人……

    這樣一想,這些時日以來,兩人也確實都沒有什么可以單獨相處的機會。

    她好像也有那么一點點……忽略了蘇小刀。

    也難怪他要不高興了。

    仔細回想完之后,花晚晚不免有些心虛。

    她連忙一把摟住了不高興的男朋友,抱著他的脖子湊上去蹭了蹭他的臉,又親了親他的唇角,然后輕車熟路地哼哼唧唧撒起了嬌來。

    蘇夢枕唇角動了動,似是有些忍不住想笑的樣子,但他仍是繃住了,“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過你了。”

    說是這么說,但他的手卻還是忍不住慢慢往上爬,摟住了她的肩,將她纖瘦柔軟的身體愈加用力地按入了他懷中。

    花晚晚悄聲揚了揚唇角。

    呵,心口不一的狗男人。

    “對不起嘛……”

    她乘勝追擊,又黏黏糊糊地蹭起了他的脖子,將腦袋埋進了他的頸側,接著繼續哄起了男朋友,“等這里的事情處理完了,咱們就回汴京去,好不好?”

    她埋著腦袋,說話時悶聲悶氣的,嗚嗚咽咽的,明明該是哄人的人,聲音卻反而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被哄的蘇公子輕哼了一聲,抬手捏了捏她后頸的軟肉,“……好好說話。”

    花晚晚才不管,繼續哼哼唧唧地蹭他,“我哪里沒好好說話了?”

    被蹭出了一身火氣的蘇公子臉都木了。

    “……起來。”

    “才不要。”某只不怕死的兔子又接著拱了拱。

    “你再不起來……”

    蘇公子幽幽嘆息了一聲,低頭輕輕咬了下兔耳朵,“后果可要自負了。”

    他的語氣著實太危險,花晚晚心下一抖,頓時也不敢再蹭了,當即松開了摟著他脖子的手,掙扎著想要下去。

    蘇夢枕摁住了不讓她動。

    向來特別識時務的兔子一臉認真:“……我覺得咱們還是快走吧,太和殿上頭估計都開打了。”

    蘇夢枕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應道,“好。”

    他答應得委實太快,花晚晚直覺有些不對頭,立馬從他懷里直起身來,擰著眉頭一臉懷疑地盯著他瞧。

    蘇夢枕由著她看,甚至還刻意抬了抬下頜,以便讓她看得更清楚些。

    他久病多年,膚色較之常人更為蒼白。

    也正因如此。

    頜下的牙印亦是格外顯眼。

    花晚晚:“……”

    日哦,失策了。

    要是當真讓蘇小刀就這么頂著這張帶著牙印的美人臉出去招搖過市……

    那她的臉才是真的可以不用要了。

    花晚晚默了默,“……我覺得,我一個人去觀戰就行了。”

    “小傷而已。”

    蘇夢枕似笑非笑地睨她,“你方才也說了,一起去。”

    他此話一出,花晚晚當即改口,“……我忽然發現打架其實沒什么好看的,要不,咱們還是回家吧?”

    蘇夢枕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尖。

    頜首應道,“也好。”

    花晚晚:“……”

    他這答應得比剛才還快。

    為什么她忽然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花晚晚瞇了瞇眼,對此抱有很大的懷疑,問他,“……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她方才撲上去咬他的時候,可完全沒見他有半分反抗的意思。

    蘇夢枕笑了下,低頭親了親她的臉,“沒有。”

    花晚晚:“……”

    好的,懂了。

    這狗男人就是故意的。

    蘇小刀是真的詭計多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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