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激將
嬴政這一感嘆, 站在角落里的史官就知道自己又來活了,提筆將陛下說過的話記載在史冊上。
人的執念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嬴政也不例外, 他現在依舊想要追求長生,但卻已經不相信那些盜版長生的手段了。
歷史上嬴政為了追求長生召集眾多方術士煉制丹藥,服食丹藥,建造宮殿, 又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讓徐福東渡瀛洲求仙問藥, 現在他也這么做了,只不過最后的結果卻有些偏差。
召集眾多精通數理化的方術士——研究炸藥, 去炸別的國家。
建造宮殿——這是他的個人愛好。
煉制丹藥——然后給六國的王室貴族們服用。
姜珂深知實踐出真知的道理, 邀請嬴政親眼看過一次那些方術士們的煉丹過程,丹藥里面的材料雖然也有正經藥材, 但大多數都是些損壞身體的重金屬。
除此之外,具有嚴謹科研精神的姜珂還用了好多兔子作對照實驗, 相同的養殖條件下,一組兔子作為實驗組喂丹藥, 另一組作為對照組不喂丹藥, 就這樣喂養了大概三個月,最后的結果是對照組的兔子們被養得膘肥體壯, 蹦蹦跳跳的,毛發雪白,摸上去又軟又柔,很可愛, 存活率也高。
實驗組的兔子就很明顯不對勁了, 數十只兔子死了將近三分之一,剩下活著的兔子也大多萎靡不振, 躺在地上不怎么動彈,蔫巴巴的,最重要的是,實驗組的兔子……它掉毛。
而且掉得很嚴重,原本就稀稀拉拉的毛發,更是用手輕輕一薅就能薅下來一大把,有些兔子甚至都露出了皮肉,像人類斑禿,一塊一塊的,很難看。
即使是現代人都不能接受自己脫發,更別說是推崇“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思想的古代人了。
雖然嬴政經常耗費心思處理國事,但因為有太醫幫忙調理,所以他的發質很好,他從前還不覺得什么,認為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頭發這種東西,除了受過髡刑的刑徒,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嗎?
后來,自從嬴政親眼見識到兔子掉毛的場景,他對于丹藥的反應便從有所顧忌變成了深惡痛絕,同時也更加愛護自己的頭發。
但是已經練出來很多的丹藥了,耗費大量的朱砂,水銀等,里面都是價格昂貴的材料,就這樣丟棄掉多浪費啊。
于是聰明的嬴政自己不吃,而是把這些送去給殘存的六國貴族們吃,古人普遍認為丹藥是能強身健體的好東西,自然對此欣然接受。
嬴政:這些破破爛爛的有害垃圾一送出去,瞬間感覺自己宮殿里敞亮多了。
讓徐福出海東渡求仙問藥——挖出了好多大型金銀礦。
帶入相同的公式,答案卻截然不同。
原本嬴政定下的計劃是在瑯琊住三個月,現在三月之期已到,他應該啟程返回咸陽,但是……丞相還沒回來,他怎么能不等待丞相,就這樣直接離開瑯琊呢?
這樣丞相肯定會很傷心很失落的。
反正瑯琊氣候溫暖,風景優美,嬴政在這里住得很舒心,于是嬴政下了命令,決定在這里再住一個月,等姜珂回來后一起回咸陽。
此時丞相一定在日夜兼程地趕回瑯琊吧,嬴政心中猜測。
但實際上,嬴政心中那個歸心似箭,為了早些回到瑯琊而日夜兼程,不放過一絲一毫趕路時間的丞相此時正在……旅游。
姜珂以為三月之期過后,嬴政就直接回咸陽了,反正已經逾期,干脆就更加放飛自我,帶領她的團隊們在臨海的遼東一帶玩得很開心。
食案上,姜珂感嘆道:“北地的栗子真的好吃!
當年蘇秦游說燕文候時曾經說過燕國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細作,而足于棗栗矣。
燕國特產棗栗,這二者的飽腹感很強,可以當做糧食食用,詩經有云:“八月剝棗,十月獲稻。如今已到八月中旬,正是棗栗豐收的時節,燕地的栗子個頭飽滿,軟糯香甜,姜珂入鄉隨俗,和當地人一樣享受這里的特產,吃的簡直是不亦樂乎。
除此之外,因為這里臨海,海味種類不僅多,而且還特別鮮美,魚蝦海貝,螃蟹海膽,應有盡有,好多都是大家之前從未見過的海味。
有些海味模樣長得奇形怪狀,看起來有些恐怖,一開始,夏侯嬰他們還不太敢吃,只簡單地吃些了黃魚之類的,但后來隨著姜珂一句“來都來了,嘗一口試試吧!钡膭裾f,他們禮貌性地嘗了一口,隨后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真香。
姜珂還不忘提醒一句:“快點吃,吃完咱們去海邊撿小螃蟹。”
然后為大家制定了完美的旅游攻略,包括但不限于泡溫泉,趕海,去市肆閑買紀念品等。
最后又小聲感嘆道:“唉,要是高漸離也在就好了。”
她有點想聽曲了。
樊噲被蒙恬派到東瀛島上不辭辛勞地指揮倭人奴隸們挖礦,姜珂他們卻在海邊快樂度假。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遼東地區乃海濱鹽鹵之地,大部分全是鹽堿地,不適合種莊稼,所以這里的大部分漁民以捕魚貿易為生,長久下來,精準地知道哪里的海域能捕到最多的魚,何處海域的魚蝦最肥美。
遼東的海一般在卯時中期,也就是早晨六點左右退潮,這時候太陽剛剛升起,淡青色的天邊燃起一抹亮色,金紅色的圓球慢慢向上爬,剛開始只是一彎輪廓,后來逐漸變成半圓,最后完全脫離海面,沖破云霞爬到天上,暖色朝霞的余暉灑落在海上,灑落在每個人身上,絢爛如錦。
早晨的海面溫度不算太高,海風輕拂,吹起人們的碎發,帶來一陣涼爽,此時潮水已經褪去,海浪相互拍擊打成發白的泡沫,大家走在岸邊,淺水、灘涂上石塊兒有些硌腳。
姜珂他們趕到的時候,海邊已經有很多人了,漁民們家中都不富裕,當然不會放棄這些上天賜給他們的饋贈,每個人都在忙碌著,挖泥鰍,抓螃蟹,撈蟶子等,干什么的都有。
姜珂一行人也很快加入他們的隊伍中,姜珂之前有過趕海的經驗,她左手拿著一個小桶,右手一個小鏟子,一挖一個準兒,很快就堆了將近半桶,再回頭一看自己去隊友,戰利品簡直少得可憐。
韓信道:“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鱔之穴無可寄托者,用心躁也。這是荀子先生的文章,之前我只在書上見到過蟹的名字,現在真親眼看見了,覺得荀子先生形容的真實太貼切了。”
姜珂:很好,孩子認真學過習。
然后得到了姜珂一頓表揚。
但又過一刻鐘,姜珂就發現了韓信的不對勁兒。
“韓信,你怎么了?”
這一聲叫喊,立刻將呂雉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韓信身上。
韓信蹲在人群之中,臉色通紅,不停地甩自己的右臂,齜牙咧嘴,皺著眉,看起來既痛苦又用力。
聽到姜珂的聲音,韓信連忙將手臂藏在背后,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平常表情,嘴硬道:“沒什么,我沒事,我很好。”
對于韓信的解釋,姜珂并沒有相信,他這幅奇怪的樣子,要真是沒事那就出鬼了。
她走到韓信身邊,目光瞥見他藏在身后不想讓人看到的手,憑借自己多年的趕海經驗,姜珂很快便猜出原因:“你不會被螃蟹夾到手了吧?”
韓信:!
韓信高頻率搖頭,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要是讓別人知道自己被那么小一塊兒的螃蟹給制裁了,豈不是丟死人了?
姜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伸手抓出韓信的胳膊,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只見一只差不多成年人半個手掌大小的螃蟹正在用它的兩只大鰲緊緊抓住韓信的手不松開,光看著就很疼。
嘖……姜珂感嘆道,這小子真挺能忍!
被當眾抓包的韓信:……
他搖頭試圖狡辯,啊不,是解釋:“不是的,我……”
“疼嗎?”
韓信瘋狂搖頭。
男子漢大丈夫,怎么可以輕易言痛!
“咔嚓!”
倏忽之間,姜珂便拿出一把剪刀將鉗住韓信手指的螃蟹鰲給剪開了,這只肥蟹還未反應過來,便和自己的兩只大鰲分開,姜珂又反應很快地將桶放到蟹的下面,只片刻功夫這只罪魁禍首便落入桶中。
沒了控制,鰲鉗自然也就從韓信手上松開了,同樣啪嗒一聲掉入桶中。
雖然為了安全考慮,韓信有帶手套,但還是被蟹鰲在食指出劃出一個口子,流血了。
姜珂問道:“怎么辦?”
韓信一臉正義,語氣激昂:“區區小傷,不算什么!”
夏侯嬰:“我去附近找位醫者來給看看韓信吧!
姜珂搖頭:“這倒是不用。”
她用力在韓信傷口出一擠,擠出血來,又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瓶酒精倒在傷口出給他消毒,韓信嘴硬道:“多倒點,我不疼!
他才不怕痛呢!
姜珂沒有理他的話,而是說道:“俗話說三步之內必有解藥,被螃蟹夾了也不例外!
眾人心中皆是疑惑,這附近除了石頭沙子就是海味,難不成這些還能治療外傷?
姜珂看向桶里的斷鰲螃蟹,解釋道:“吃什么補什么,既然手出血了,那就讓韓信把這只螃蟹吃了,以血補血吧!
眾人聞言,反應過來她是在開玩笑后,哈哈大笑,一時間海灘上傳來眾人愉快爽朗的笑聲,皆是發自真心的快樂。
過了不久,姜珂看到夏侯嬰的桶里多了很多漂亮的海螺和貝殼,壯漢撿貝殼,聽起來來還蠻有反差感的。
夏侯嬰解釋是因為算算時間,他回到咸陽后,他的孩子應該差不多也出生了,夏侯嬰想給自己的內人,孩子還有遠在沛縣老家的父母帶些貝殼當做禮物。
姜珂聞言,突然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主意,她用木板和木條做了一個簡易的畫架,拿來紙筆,讓夏侯嬰站在海面,給他畫了一張素描,又在人像旁邊空了一塊地方,承諾等回到咸陽就在旁邊補上他妻子的畫像。
海景和人像都畫得十分逼真。
夏侯嬰感動不已,覺得自己能效忠姜珂一輩子!
他猜測,就連當年賢名在外,門客三千的四公子們恐怕都沒有親自為門客們畫過畫吧?
其他人見了,也都紛紛開口。
韓信:“我也想要……”
呂雉:“老師……”
姜珂:“排隊,一個一個來!
陽光愈發強烈起來,為了防止紫外線,姜珂又帶了一個大草帽,她坐在岸邊,用畫筆記錄下此刻的溫馨時光。
海風一吹,心情無比舒暢,姜珂心里暗暗感嘆,不用上班的日子真美好啊。
這種美好的日子過了才不到三天,姜珂又雙叒叕地發現了韓信的不對勁兒。準確地說,這次是團隊里其他人的反應全部都不對。
剛開始,大家還都和姜珂一樣很享受這些來之不易,不用上學/上班的美好日子,但后來,韓信臉上逐漸露出急切神情,看起來很迫不及待,隨著時間的推移,又出現了期待,好奇,焦灼,失落等不同表情。
這些表情共同出現在韓信的臉上,將他的臉渲染成一張五顏六色的扇形統計圖。
第四天后,韓信終于忍不住了,主動過來詢問姜珂:“我們什么時候去打東瀛?”
姜珂:?
姜珂不解,東瀛不是已經打完了嗎?而且還是大獲全勝,甚至為了避免“臥薪嘗膽”的復仇文劇情,她還命人將整個島嶼上上下下全都搜了一遍,一點漏網之魚都沒有,說句連雞蛋都給搖散黃了也不夸張。
他們倆說的是一個東瀛嗎?
韓信道:“我們已經處理完了東瀛的前面的排頭兵,后面的部隊該如何處理?”
“東瀛人的確謹慎,一整個軍隊居然連兜鍪,鐵幕,弩箭,盾櫓這些武器都藏起來不用,想來他們肯定在背后藏有隱藏實力,想要趁咱們不注意來搞偷襲!
韓信的分析和蒙恬差不多。
姜珂:……這小子有點謹慎過頭了吧?
韓信你清醒一點。∈菛|瀛人不想在打仗的時候用鐵兵器和列陣嗎?明明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啊!沒有!
之前姜珂攻打六國時,反應不是很大,最多就是攻城勝利后展露出點喜悅。
因為歷史恩怨,姜珂在從瑯琊出發到代地的路上就特別興奮,甚至有好幾晚都沒睡著覺,眼睛亮的嚇人,堪比在陽光照射下的琉璃散發出的光芒。
能讓姜珂反應如此激動,那一定是個人數龐大,作用突出的大戰爭,所以這一路上不僅只有姜珂興奮,韓信他們也激動。
可結果呢?挖出金礦這件事暫且不說,秦軍全殲東瀛人之后的傷亡為——居然是零誒!
沒有亡只有傷。
只有大概數十名秦軍受傷,而且受傷原因還都十分的……不光彩。
有撤退時太心急摔倒在地把腳扭了的,有追敵人追上頭后跑到深山老林里被荊棘劃到大腿,由于天熱導致感染發高燒的,有被島上的各種蜱蟲咬了之后皮膚感染的……各種樂子原因應有盡有,反正就是沒有被敵人砍傷的。
所以韓信堅信狡猾的東瀛人一定還有后手。
姜珂試圖解釋:“你多想了,東瀛人的本質就是這樣軟弱無能,很好打的。”
她話還未說完,韓信又急忙道:“您這么有實力的人,帶著我們肯定不單單為了去打幾個這么弱的東瀛人!
姜珂逐漸沒有底氣:“我就是……”
這時呂雉及時出口制止韓信,但阻止了還不如不阻止。
呂雉:“韓信,你莫要再問了,老師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你問得這樣急,萬一打斷她的計劃,這可如何是好?”
這不是煽風點火嗎?
姜珂再次試圖解釋:“我沒有計劃……”
夏侯嬰:“是啊,主君這樣做肯定有她自己的計劃,我們這些人就不要跟著搗亂了,安靜跟著主君就行。”
這叫添油加醋。
韓信一想,覺得姜珂之前那些計劃都是突然出手,打得敵人一個猝不及防,這次肯定也是如此,于是面有愧色,低頭向姜珂道歉,說不應該打斷她的計劃。
姜珂現在終于知道捧殺是什么感覺了!
經過這幾個人的各自吹捧,姜珂現在根本不好意思直說她已經沒有后手了。
再一抬頭,對上大家的眼神。
明明什么都沒干,但姜珂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虛。
根本不敢看他們那充滿真誠和信任的眼神,那些眼神里無一例外地全都包含對自己的期待。
呵,姜珂心想,我是你們的主君,是你們的上司,難道還能被你們簡單幾句話就給激將了。
還真能。
姜珂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又開始轉動她那聰明的腦袋了。
兩天后,軍營中。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喜眉笑眼的姜珂和她身后那個大箱子,蒙恬一愣,問道:“你怎么又回來了?”
姜珂笑得更燦爛了:“想找你幫忙一起辦件大事!
蒙毅摩挲了下自己的虎符,條件反射地問道:“又去打誰?”
姜珂:“咱們剛剛打完一場仗,將士們都挺累了,還是先讓他們好好休養生息吧,等養足精神,積蓄力量之后再一舉攻破匈奴,如此,大計方可成也!”
蒙恬在她寥寥幾句話里開始做閱讀理解,最后總結為:丞相想要不費一兵一卒,或者只用很少的兵力就去搞匈奴。
一天天使不完的精力。
“所以……你需要我幫你做什么?”
姜珂打開她身后的箱子,里面是好幾個琉璃的工藝品,是各種動物的形狀,看起來的栩栩如生,晶瑩剔透的,漂亮極了。
姜珂道:“蒙將軍,軍中應該能湊出來幾位水平優秀的縱橫家吧?”
唉,要是韓信她們早些對自己使用激將法就好了,那樣的話還能把酈食其,頓弱這些人帶過來,也不會像現在事發突然,無人可用。
“我希望讓你手下的那些縱橫家們帶著這些琉璃動物分別到匈奴的各個部落中,游說他們,讓他們用大量的牛羊馬匹來換取這些琉璃神跡!
然后她向蒙恬說出自己的計劃。
這是姜珂根據自己看過一個電視劇里的劇情想出來的主意。
其實匈奴并不是一個國家,而是所有北狄部落的總稱,趙武靈王時期,胡服騎射使趙國實力大增打敗了樓煩,林胡等部落,將他們驅趕到更往北的方向,但卻沒有滅絕這些部落,一直到現在東胡,月氏,烏孫等各個部族林立,就像從前的戰國七雄一樣,如今匈奴各個部落之間也是彼此都不和平,一言不合就是打。
部落內部更不安分,貴族們拉幫結派,各有勢力,看誰不順眼就揍誰。
因為知識匱乏,文化落后,所以匈奴比中原人更加迷信,和中原的神仙巫鬼文化不同,匈奴崇拜明顯的薩滿文化。
他們的主要生活方式為放牧,隨美草甘水而驅牧,毋耕田之業,認為是上天賜予他們一切,所以格外崇拜自然,當然也同樣崇拜生長在大自然的動物,例如馬、牛、羊、虎、鷹等,每個部落都有不同的獸圖騰崇拜。
姜珂不知道他們具體都崇拜什么,但她知道這種品質的琉璃在匈奴看來肯定會是上天賞下的恩賜,尤其是代表自己部落圖騰的動物,那就更愛不釋手了。
這代表什么?
代表上天保佑我們部落!
那我們的部落定能成為草原版大秦,將其它部落全部都滅掉,成為草原霸主。
全!鯊!啦!
而那些部落內的貴族們,為了討好單于,或者用來造勢,方便自己造反,肯定也會不余遺力地爭搶這些琉璃。
琉璃是易碎品,萬一匈奴人見財起意想殺掉派去的使者,大不了直接摔碎誰也得不到,這樣至少能保住縱橫家們的姓名。
最好的結局是匈奴人相互內斗,打得對方頭破血流。
姜·隔岸觀火·珂:你們不要再打得這樣輕松了,這樣是打不死人的!
最壞的結果也能得到大批的牛羊馬匹,反正匈奴可能不虧,但姜珂絕對會賺。
“你看這琉璃白菜,白菜擺菜,意味著匈奴絕對會發財,寓意多好。〉以谒牡紫掰掉了一小塊兒,實際上漏財,還有這個,叫什么……”
姜珂有點忘詞了,于是看向手里188元的標簽牌,挨個給蒙恬介紹道:“高檔彩色公麒麟踩金磚賜福小號擺件!
姜珂陷入深深的疑惑,這廠家是怎么分得清麒麟的性別嘞?
“還有中號琥珀色琉璃龍龜高檔擺件,琉璃獅子擺件,九尾靈狐,藍紫色琥珀飛馬擺件,腳踏祥云,背生雙翼,天馬行空,栩栩如生。多好的寓意啊,這不得迷死那些匈奴人?”
何止是匈奴人啊,就連我爸那個中年老男人都喜歡這些,動不動就收藏幾個類似的工藝品擺件。
蒙恬內心OS:其實……我也挺喜歡的。
“哦,還有這個,這是壓軸!苯娼榻B完前面所有之后,指著角落里那個蜿蜒盤旋,對月長嘯的長條形生物告訴蒙恬:“這個是龍,匈奴不出兩萬匹牛羊購買,咱們堅決不賣!”
聞言,蒙恬并未歡喜,反而心里一顫,這龍……豈不是大大冒犯了陛下?
姜珂看出他的顧慮,解釋道:“當然不是真龍了,這是一條賴皮蛇,反正那群北狄也沒見過真正的龍,到時候找幾個畫師在上面添幾筆,畫出腳和角,忽悠幾句,他們肯定能信!
大秦版畫蛇添足。
你別說,這條青綠色的蛇,還真挺像動畫片里的賴皮蛇。
“如果這些不夠,我還有別的。”姜珂又從褡褳里拿出來一個較大的盒子,打開一看,滿滿一盒小藥丸,什么顏色的都有。
她做出孫悟空在小兒城給國王介紹那盤心的同款交情:“這是損害肝臟的,這是損害腎臟的,這是降低智商吃的時間長了會變成傻子的,這個是里面放了超級加倍水銀……”
蒙恬聽完,突然感覺自己好像渾身上下哪里都疼。
好家伙,丞相這是什么絕命死神!
真是應了那句:姜丞相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丞相……厲害!”蒙恬想了半天,開口道,“真乃國之棟梁也!”
要不說姜珂能在荀子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當上丞相呢,這已經不是有兩把刷子了,這是渾身上下都是刷子。
他又指著箱子角落里一枚同樣精致的琉璃擺件問道:“那這是什么?”
這枚擺件的底座是透明的,上面雕有藍白相間的海浪,最上面是一條金色的鯉魚,鯉魚朝天而視,看起來很是威風。
“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錦鯉。”姜珂回道,“錦鱗琳瑯,可在水中引燃不滅之焰,蒙將軍,我覺得你就是大秦的錦鯉!
蒙恬臉紅了。
身為將軍,蒙恬聽過很多人的阿諛奉承,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但姜珂不一樣,她是真心欣賞我的!
先是送良將,再是送珍寶。
可別給蒙恬感動死。
蒙恬向姜珂保證肯定能做好這件事情,姜珂也是好奇,順嘴問了一句可有中意人選,令她沒想到的是,就是這短短一句謹慎提問,為將來大秦省下不少麻煩。
燕昭王時期,燕國有位賢能的將領,他叫做秦開,年幼時曾在東胡當過人質,所以胡人很信任他,他回國后領兵把胡人打退了千余里,是當之無愧的猛將,這次蒙恬選中的人就是秦開的孫子。
姜珂:可以,優良基因。
秦開的孫子也頗有其大父之風,為人特別勇猛,十三歲時就敢在燕國街頭殺人,當時的人們都不敢正視他。
姜珂:這個簡介……
不對!
她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此人名為?”
蒙恬:“此人名為秦舞陽!
姜珂:……
姜珂無語笑了。
“此人我另做他用,你手下還有沒有其他縱橫家?”
蒙恬又說了幾個名字,這些名字姜珂之前在酈食其口中聽過,因此便放心地讓他們去了。
“哦,對了,蒙將軍,你認不認識一些正在造反的人,或者準備造反的人?”
蒙恬差點被姜珂嚇得心臟驟停。
然后姜珂又來了個急轉彎:“你能不能把秦舞陽送到他們陣營去?”
造反的人就像倉房里的老鼠,藏得極深,除非灑下誘餌或里面有豬隊友,否則根本不好抓。
很顯然,秦舞陽有成為敵人內部豬隊友的潛質。
蒙恬:“臥底?”
姜珂搖頭:“不,不是臥底,我猜測他應該也不是真心臣服于秦國的,你且想辦法試探他一下,如果結果如我所言,那你就想辦法把他送到敵人內部。”
蒙恬:好……無理取鬧的辦法。
丞相說得好生輕松,簡簡單單“想辦法”三個字,自己又得好幾天不能睡覺了。
丞相一張嘴,將軍跑斷腿。
但沒辦法,剛收完人家的禮物,蒙恬根本不好意思拒絕。
這大概就是大秦版吃人嘴軟,拿人手軟吧。
于是蒙恬含淚點頭答應。
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姜珂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臨走時還不忘告訴蒙恬,三川郡的陳平多謀善思,算無遺策,若需謀算之處,可以找他來幫忙。
歷史上那個和匈奴之間的什么老登,啊不,是白登之圍好像就是陳平解決的。
唉,好心痛啊,姜珂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剛才箱子里的那些擺件粗略一算大概也得有兩千塊錢了。
她好可憐啊,居然用了足足兩千塊錢來換僅僅將近十萬頭的牛羊。
都說無奸不商,自己身為商人,還是太善良了,下次可要多賺一點,姜珂心想。
在回去的路上,姜珂一行人遇到了來送文書的使者。
姜珂拆開信封以后,臉色一下子嚴肅起來。
嬴政在文書上告訴姜珂說他會在瑯琊再等待姜珂一月,讓她早些歸來。
姜珂:完蛋!
老板推遲時間等待下屬,下屬卻在海邊旅游趕海,吃喝玩樂,玩得不亦樂乎,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不得治我個瀆職之罪啊!?
于是,等那郵人離開后,除了徐福之外的姜珂一行五人坐在一起,圍在篝火旁討論該如何是好。
“要不……咱們欺君一下吧!
“我覺得可以!边@是韓信的回答。
“理論上是不可以的,但話又說回來了,一切要從實際出發,實際上我認為是可以的。”這是老實人夏侯嬰的回答。
荊軻點頭。
呂雉點頭。
“不行!苯嫔詈粢豢跉,又拒絕了,分析道,“欺君是大罪,咱們不能這樣做!
大家又都點頭,覺得有理。
“反正陛下也不知道咱們到底做了什么。咱們打完東瀛,挖了金礦之后還想了個辦法坑匈奴,時間這么緊急,陛下肯定想不到咱們還能忙里偷閑,去海邊暢玩!
別說陛下了,整個朝廷里都沒人想到他們辦事居然如此高效啊!
大聰明姜珂總結道:“陛下不問,咱們就不說,咱們不說,那陛下肯定也不會問的!”
再說了,她又不知道陛下在等她,她一個丞相,既沒犯天條,也沒違反秦律,兢兢業業干了這么多年活,享受享受怎么了?
姜珂理不直氣不壯。
瑯琊。
嬴政收到蒙恬的信,第一時間拆開來看了,得知姜珂用賴皮蛇坑匈奴的神操作后,忍不住感嘆道:丞相,朕之心腹也。
然后又拆開看了第二封信。
看完之后,嬴政原本還帶著笑意的臉變得陰沉。
第132章 佞姜
此次北上, 丞相的日子過得可真是多姿多彩啊。
與其說是信件,倒不如說這是一封由一位沿海小縣縣令呈現給陛下的奏書。
正是姜珂他們團建摸魚,玩得不亦樂乎的那座縣城。
縣令這封奏書, 原本是存著討好上級,在陛下面前刷臉熟的心思,畢竟雖然姜珂他們在這里玩得很開心,可實際上遼東郡地處于秦朝最東北邊, 被視作邊遠苦寒之地, 還經常遭受北狄侵擾。
在這里,要想做出政績, 得到升遷, 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此處縣令千盼萬盼好不容易把這世上最大的官,丞相給盼來了, 當然不會放棄,姜珂在縣里的時候百般示好不說, 她離開后縣令又沐浴更衣,灑掃熏香, 用最大的誠意寫了奏書呈遞給陛下。
上面在各個方面全方位無死角地贊美了丞相。
比如丞相平易近人, 愛護黔首,為了能更清楚地知悉黔首們的生活, 居然親自紆尊去海邊接近黔首,與他們共同勞作,撿拾貝蛤……
諸如此類的贊美寫個不停,期間還夾雜著幾句暗示自己治理有方的話。
他想得倒很美好, 此舉既能對丞相示好。又能在陛下心中留下印象, 讓陛下開心,真可謂是一舉三得。
但實際上……
縣令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姜珂是什么性格的人, 嬴政再清楚不過了,她根本不會覺得自己去海邊撿拾貝蛤是在紆尊,反而會認為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甚至可能比當地人撿到的貝殼還要漂亮,比當地人挖出的海魚還要肥美。
朕在瑯琊等丞相,丞相居然跑到海邊去玩了?
她還是公務太少了。
明明秋老虎的余溫仍在,天氣尚未轉涼,可殿中伺候的諸位宮婢寺人們卻感受到一股寒意降臨,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
姜珂他們也不好過。
大家白天趕路,夜晚坐在篝火前商量如何欺君,啊不,是委婉地能讓陛下不要生氣。
生氣也行,但最好不是和自己生氣。
終于,三天后的清晨,大家遠遠地看到了瑯琊城門。
處刑時間到。
這件事讓姜珂久違地想起她高中時有一次考試物理十八分,化學二十七分,學校還要開家長會的經歷。
那時候她是真害怕啊,要不是兜里沒錢,都想離家出走了。
很顯然,現在的情況比上次還要嚴肅,整個大秦都是嬴政的,她那不叫離家出走。
而叫離國出走。
然后去呼倫貝爾大草原放羊或者西伯利亞挖土豆,過那種每天和一群野人用手腳比劃交流的生活,真是一件想想都覺得恐怖的事情。
沒進城前,姜珂腦補很多,感覺天都要塌了,可當她真正進入瑯琊城時,反倒不怕了。
既沒偷又沒搶更沒犯秦律,有什么可怕的?
再說了,雖然嬴政是我老板,但我也給他干活了啊,既提供了勞動,又創造了價值,想到這里,姜珂瞬間有了底氣。
“等一下!
去離宮見嬴政前,原本已經準備出發了,姜珂卻突然打斷道:“我忘記處理了一些事情,大概需要兩刻鐘的時間,麻煩大家等我一下!
說完,她便轉身回到屋內,將在里面侍奉的女婢們全部都清了出去,關上房門,然后開始——化妝。
為了打出更清晰的光線,姜珂足足從超市里拿出了三臺臺燈,無死角打光。
她今天畫的這個妝叫做三天三夜沒睡馬上累猝死了但還要加班妝。
將深色眼影涂在圓圈周圍,尤其是下眼瞼附近,打造完美黑眼圈,顴骨也要多涂一些,致死量的涂,這樣看起來更憔悴,最后用余粉加深一下法令紋,往嘴巴上撲點最白色號的粉底液。
完美。
姜珂走出房間,大家再次見到她后,全都驚呆了,嘴里大張,里面幾乎都能塞進去一整顆雞蛋。
夏侯嬰問道:“主……主君,屋里有鬼?”
怎么短短兩刻鐘,主君就憔悴成這副模樣,好像被鬼吸干了精氣似的?
姜珂:“沒有!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不能忽略隊伍里的其他人,于是又將手指上的余粉抹到了他們臉上。
片刻之后,這一隊人又喜提四雙黑眼圈。
然后才心滿意足地出門去離宮見嬴政。
等到她真正進入殿中,見到嬴政時,反倒釋然了,心里的那些忐忑一下子全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姜珂朝嬴政行完禮,然后抬頭。
看到姜珂此時的面容,嬴政略微感到驚訝。
難不成遼東郡鬧饑荒了?
此時的姜珂盯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雙眼渙散無神,臉頰凹陷,嘴唇發白,和離開時相比明顯瘦了很多,連腳步都有些虛浮,看起來很是憔悴。
見到姜珂這幅凄慘模樣,嬴政心里的怒氣瞬間消失了一半。
海上漂浮搖晃,北地又實在凄苦,丞相此番出行一路風餐露宿,定受了不少苦,享樂游玩一番也是情有可原。
但不能這么輕易就原諒。
所以嬴政面上沒有絲毫和緩,居高臨下地冷聲道:“丞相總算是回來了!
“此次北上,覺之何如?”
可惜他不認識劉禪,否則肯定要在這句話里用上一句“樂不思蜀”。
完蛋,見嬴政這副表情,姜珂一下子就意識到他生氣了。
但屬于那種中度生氣,不是忍無可忍的那種重度生氣,因為嬴政真生氣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時,在發難前是不會讓人猜到自己心思的。
片刻功夫,姜珂就猜到了陛下為什么生氣,他手下有那么多的間諜和暗探,知道自己在海邊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再簡單不過了。
既然這樣,那也無需隱瞞了,干脆直接承認得了。
姜珂:“陛下,此次北上,臣有些疲累!
這個回答倒是出乎嬴政的意料。
“此話怎講?”
姜珂:“這是臣第一次坐船出海,在海上,和之前渡河時的感覺絲毫不同,海上的風浪特別大,但凡有強風巨浪席卷而來撞到船上,船就會劇烈搖晃,晃得臣頭腦直發暈,心里發慌,而且晚上的海面特別恐怖,一片漆黑……”
聽完之后,嬴政心里的怒氣又消散了一些,相比生氣,嬴政心中更多的想法是:丞相可真是辛苦啊。
“但這都不算什么,一想到能為陛下在大秦的地圖上劃分出第三十七,三十八個郡,臣心中便只剩下歡喜了,海浪再強,沒有我對您的一片赤誠之心強,海風再大,也永遠沒有大秦的疆土大!
第三十七郡:朝鮮郡。
第三十八郡:東瀛郡。
嬴政看出來了姜珂這是在說好話贊揚自己,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丞相如此為朕費心,那她就是忠臣。
是為寡人效忠的忠良之臣,是大秦不可缺少的社稷之才!
此時嬴政心中的怒火已經很微乎其微了,但仍對自己等她,她卻去海邊玩這件事而耿耿于懷。
好在姜珂下一句話便主動提及這件事。
她道:“陛下,臣有罪,請您恕罪!
其實也沒什么罪,這么多條秦律里唯一能沾上點邊的大概就是玩忽職守這條瀆職罪,可姜珂是將所有事情都完成之后才去玩的,而且還超額完成任務又順便坑了一把匈奴的各個部落。
殿內的史官/孟羊等其他人:……
丞相你……,好熟悉的話術啊!
算了,你們君臣開心就好。
嬴政:“姜卿何罪之有?”
“臣擅自揣摩圣意,以為您會喜歡,所以便特地將這一路的所見所聞繪成畫像,給您帶了過來!
這是請罪嗎?
不是,根本不是,簡直就是和歷史上李斯在獄中上書給胡亥的內容含義相同。
是炫耀,赤裸裸的炫耀。
阿珂并非只顧自己出去玩,玩的時候還想著朕,為朕畫畫,將這些景色軼聞用筆記錄在紙上。
嬴政心中最后一點兒怒氣也消散地無影無蹤了。
這次來找嬴政,姜珂帶了很多東西,在嬴政的示意下,四位宮婢托著托盤緩緩進入殿中。
姜珂挨個翻開這些畫卷,仔細為嬴政講解。
“這幅是臣在海上時畫的,海面一片碧藍,澄澈明凈,特別漂亮,還能看到海面下的一些小生物們呢!
然后姜珂又拿起一張上面畫滿了各種海洋生物的畫展示給嬴政,有些魚類丑的清新脫俗,有些美得驚為天人:“這個是海里面不同種類的海洋生物,這個透明的生物叫做水母,這個叫……”
這已經不單是旅游見聞了,甚至還附贈一堂海洋生物講解課,嬴政聽得很認真,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地流淌,一直到最后一張畫。
是姜珂那天趕海的時候順便畫的黔首趕海圖,她當時覺得很有人間煙火氣,就順手給畫下來了,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海風吹得游人醉,沙灘拾貝漁火暖,正是因為有您這樣圣明的皇帝,才能出現這樣溫馨的場景!
說完之后,姜珂自己都覺得這話有些肉麻,總當嘴甜的佞臣也沒什么難度,下次可以試試魏征劇本,當個諫臣。
當這幅畫完全展開時,忽然有什么東西從里面掉了出來。
別誤會,不是匕首。
是一塊金子。
但和秦宮內那些經過工匠們千錘百煉制造出來的不同形狀,鑲嵌著珍珠寶石,精致美麗的黃金不同。
這塊黃金很粗糙,形狀隨意,上面還帶著泥土。
“這是發現金礦后開采出來的第一塊金子,第一塊金當然要配千古一帝了,于是我就把它給帶了回來,呈現給您!
“所以……”姜珂道,“陛下,臣并不知道您在等我,您不要生氣了!
嬴政:“朕沒有生氣。”
姜珂:“我知道,咱們這叫……”
“忠無不報,信不見疑。”
此之謂姜丞相獻畫,畫窮而金現,故后世以“畫窮金見”一詞形容君臣之間忠無不報,信不見疑。
姜珂突然想回去寫本書,就叫《如何三句話讓我的職場摸魚變得合理化(政壇可用版)》
第二日,范宅。
“范老。”已經將語言的藝術練到爐火純青地步的姜珂看向面前的范增,將一個盒子推到他面前,眼神誠懇道,“這是我在遼東時,在海邊撿到的貝殼!
“我親自撿的。”
姜珂現在學聰明了,先每人送一塊琉璃佩打出自己禮賢下士的名聲,增加自己門客們的集體榮譽感,然后再單獨送禮物表現出他們在自己心中的獨一無二。
就比如現在,范增對此簡直受寵若驚,單只是貝殼也就罷了,咸陽遠離海邊,貝殼是很稀有的東西,不過在瑯琊這個同樣臨海的城市,貝殼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了,重要的是這貝殼居然是主君親手撿的!
“多謝主君!
“范老不必言謝!闭f完,姜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臉上帶著無法抹去的惆悵與無措,感情濃烈,聽得范增也莫名跟著一起悲傷起來。
主君心中愁苦。
這是范增第一時間想到的事情。
“主君為何嘆氣?”
“范老,這些年來,您幫助了姜珂很多事情,姜珂都看在眼里,在我心中,您早就是我的親人了。”
“承蒙主君不棄,您可是有何事情要范增幫忙?”
姜珂:“我在咸陽,沒有親人,也沒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您算是姜珂最信任的人了。
之一。
范增:“主君莫要妄自菲薄,就算鬼谷中人不在您的身邊,至少您還有荀子名下的眾多同門師兄弟們。”
這個語氣……
姜珂怎么感覺范增是在和荀子爭奪自己撫養權似的?
我也就是嘴上說說你們對我恩情如父,但不能真當我爹啊!
我爸我媽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的。
不不不,肯定是你多想了,姜珂,你沒得桃花癲,所以你正常一點!
“唉!”她又嘆了一口氣,身上的悲傷神色更加濃重了,“荀子是我的先生,李斯和韓非是我的同門!
張蒼:我呢?
“這幾人中,荀子先生是名聲堪比孔子的那種儒家大師,韓非是法家先驅,法術勢集大成者第一人,李斯是朝中高官,按理說,就這個人脈,只要我不作死,能保我一輩子榮華富貴,官運亨通。”
這倒是實話,姜珂口中這三人皆是大家,可以說得上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人脈了。
但很顯然姜珂隱藏了一點,那就是她其實也是人脈,還是最大最豪橫的人脈。
“可是我偏偏就想去作死試試!
姜珂解釋道:“法家想要愚民,儒家支持分封制!
范增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道:“那您呢?”
“我都不支持!苯娴,“我只支持黔首和國家!
“書上說,執政有美德,人民就會快樂,人民快樂,國家就能長治久安,我想讓人民快樂,國家安穩,所以……”
“日后我若做出什么驚世駭俗之舉,還請先生幫我!
范增自然同意。
這場因為一盒貝殼引出的談話,自此告一段落。
……
嬴政在瑯琊住得時間久了,便下令命東巡隊伍啟程返回咸陽。
經過數月的路程,聲勢浩大的隊伍終于回到都城,見到許久未見的熟悉城門后,不知為何大家都集體放輕松了些。
就像是一條緊繃的弦突然間松了。
也是巧了,姜珂剛回到丞相府,便恰好遇到同樣成功完成任務,回來找姜珂述職的劉季。
他手里的貨物全都賣出去了,而且還打響了名聲。
劉季最先看到的人其實是呂雉,他仰著腦袋,得意洋洋的,嘴角幾乎都快咧到后耳根了,一副自己超級厲害的模樣。
好吧,他的確挺厲害。
呂雉見到他后,禮貌性的點了個頭表示打招呼,劉季卻不滿于此,出口叫住了她:“誒,呂家女郎!
呂雉停下腳步,問道:“何事?”
劉季:“請恕在下冒昧,敢問呂家女郎如今是何爵位?”
對于呂雉,劉季沒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他叫住的呂雉想法很簡單,就只是單純地想要叫住她來炫耀一番。
經過數年努力,自己終于達到了官大夫爵位,算是跨越階級了。
他心里高興,炫耀一下很正常。
就算走這條路的不是呂雉,而是遇到別人,他也會將這人叫住詢問的。
姜珂除外,她的爵位是關內侯,太高了,暫時還達不到。
這么多年來,或是跟著姜珂,或是自己單獨行動,或是和他人一起,加在一起,呂雉同樣也立下了不少功,爵位自然不低。
于是……
呂雉如實回答:“公乘爵位。”
公乘爵位,在秦國爵位中的第八級,為高爵,是大夫中的最高級,再往上就是卿了。
不多不少,正好比劉季的官大夫爵位……高出兩個等級。
劉季:……
劉季一下子就蔫兒了,整個人像個霜打了的茄子。
劉季是一個從來都不內耗的人,遇到困難先從別人身上找原因,爵位低亦是如此。
反正我努力了,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努力的人了。但是我的爵位還是沒有那呂家女郎高,這就只證明了一件事。
姜珂偏心。
他也想要公乘的爵位。
不!要五大夫爵,要比那呂家女郎爵位更高。
他正憤恨不平地想這件事呢,便看到了姜珂。
對于劉季在外面這一年來的表現,姜珂非常滿意,正好她又有了個新的天才計劃,于是說道:“劉季,再過幾個月我要去辦一件事情,你和我一起去!
劉季聞言:如愿以償了。
一旁聽完全過程的荊軻卻是心中猜測:不出意外她應該是又要去找陛下請假了。
荊軻從小就喜歡讀書,從小到大他讀過很多書,但沒有任何一本書上記載了姜珂這種情況。
誰家丞相上任一年請假半年啊?
我看你給張良和韓非他倆帶得人參、核桃還是別送了吧,現在有人比他們倆更加需要這兩樣。
直接給范增酈食其等這些你手下的團隊班子們送去吧。
畢竟人家年齡也不小了,你還天天讓人家干活兒,又不能乞骸骨,干得還是這些既耗精力又耗腦子。
第133章 臥底
荊軻心里腹誹了一大堆, 卻沒表現出來,抱著劍站在眾人身后,面上仍然一副高冷模樣, 面無表情,弄得偶然回頭撇了一眼他的劉季立刻在心里為他下了定義。
一個很裝的冷臉男。
所以干脆直接無視他,面帶喜色,連連點頭, 對姜珂說道:“多謝主君提攜。”
“只是……”隨后劉季又作出一副面有難色的表情, “有件事想要求主君您同意。”
姜珂:“何事?”
劉季所求,攏共就那么幾件事, 要么要錢, 要么請假,要么求員工福利。
姜珂猜得不錯, 果然,劉季很快變臉, 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小心翼翼道:“主君, 我想請假!
荊軻:……
姜珂:……
好耳熟的話。
劉季說他長時間出門在外, 已經許久沒有見到自己的父母了,心中甚是想念, 因此想請幾個月的假回家一趟,看看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們。
反正最近也沒有什么需要用到劉季的地方,所以姜珂很快就點頭同意了。
劉季聞言,心中一喜, 謝過姜珂后, 很快便收拾箱篋,回到了沛縣。
雖然劉季現在已經飛黃騰達, 可劉太公和劉媼卻并未搬家,依舊住在原來的地方。
劉太公夫妻二人之所以沒有搬離,懷戀故土是一方面,古人都很懷念自己的故土,講究落葉歸根,他們年紀大了,也折騰不動了。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作為秦朝的首都,咸陽遍地都是高官,三步一個御史,五步一個將軍,若真去了咸陽,他們兩個五十多歲的老人每天出門除了行禮,都不用干別的事了,哪有留在沛縣活得逍遙自在啊!托自己三兒子的福,劉太公已經當上沛縣的三老了,這個職位主要負責掌管教化,以及查證調停民事糾紛、收稅等,一般都由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擔任。
與其去咸陽當普通人,還不如在沛縣當個土皇帝呢。
他們買下了左右鄰居的地基,將房屋推平,在上面建造了十里八鄉最豪華最氣派的宅院,還買了幾個隸臣和隸妾。當然,也沒忘記造福同里,自掏腰包把附近的路給修了。
一時之間劉季在豐邑風頭無兩,大家對他的態度也都從之前的看不起變成了如今的巴結。
他這次回家,陣仗比第一次回來時大了很多,坐著馬車,有專人為他駕馬,后面還帶了整整一箱的東西,依舊是趕在大家都回家的飧食時刻,也就是里巷中人最多的時刻,在眾人艷羨的眼神和一聲聲感嘆中回到家里。
見他歸來,隸臣妾和庖人們都紛紛各自忙碌了起來,屋外升起炊煙,很快便傳出飯菜的香氣。劉季將自己從咸陽帶回來的美酒遞給劉太公。
酒足飯飽,杯盤狼藉,用完豐盛的一餐后,劉季已經喝醉了,他毫不在意形象地萁踞在地。
在同邑人眼中,劉季已經是個功成名就的大貴人了,可他卻仍覺得還不夠。
自己如今只是官大夫級別的爵位,劉季又喝了一口酒。心中暗暗發誓,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大庶長,我劉季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做到最高爵位!
想到此,劉季打了個酒嗝,強忍著醉意和困意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紙筆,將自己剛剛的想法記錄了下來。
姜珂說得對,人都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等到自己將來某天實現夢想,就講今天寫在紙上的話拿給史官看,讓他記錄在史冊上,屆時自己就是大秦勵志典范——沛候。
“嗝!”他又打了個飽嗝,然后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睡著了。
數月后,咸陽,蘭池河畔。
嬴政身穿便裝行至此處,因為他這次是隱藏身份出行,而且歷史上著名的三次刺殺全都沒有遇到,所以還不太有經驗,這次出行就只帶了姜珂,蒙毅,李斯,王綰等幾位親近的大臣和四個武士一起。
聽起來人數似乎不是很多,但他帶的這幾位大臣也都分別帶了武士和護衛,身邊浩浩蕩蕩地圍一群人,看起來很顯眼,簡直和暗訪兩字沾不上一點兒關系。
于是嬴政下令身后只留下兩名武士,其他武士護衛們則假裝路人黔首,隱藏在人群中,視情況而定。
既然陛下都說了要隱藏在人群中,那肯定不能像平日里那樣面帶兇意,古板威嚴,這樣會嚇壞人群中的小孩子的。
于是幾個侍衛聚在一起,就像平常和朋友聊天一樣,開始尬聊。
荊軻率先開口,詢問嬴政帶來的一位武士,說道:“欸,這位勇士,你們平時保護陛下的時候會隱藏在無人處嗎?例如站在樹上,趴在房頂,或者蹲在房梁上,隨叫隨到?”
武士被他的問題問懵了,反應過來后,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你說的那不叫護衛,而叫刺客!
誰家好人天天趴皇帝屋頂上?難道寵幸妃嬪的時候也不走嗎?
荊軻又道:“那摘葉飛花,傷人立死,或者是洗筋伐髓,以柔克剛,四兩撥千斤呢?”
小武士,你是否有很多的問號???
能被選中成為皇帝護衛的武士,無論是從力量,速度,還是其它別的方面來說,都可稱得上是世間第一流,所以這位勇士其實很勇敢,也很強壯,盡管如此,他之前卻也未曾聽過這些……
他又搖了搖頭,好奇道:“這位兄弟,什么是洗精伐髓,四兩撥千斤,你給咱們講一下唄?”
其他武士們聞言,都紛紛來了興趣,走過來湊到一起……
荊軻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什么洗筋伐髓,根本都不存在于世上,那都是只有故事里才存在的功夫。
可這么多年來姜珂卻一直用這套標準來要求自己。
這才是真正的高標準嚴要求,明明連皇帝的護衛都做不到這些,她憑什么要求自己做到?
另一邊,老板組們同樣聚在一起,邊走邊談,先是分析了一下各個郡縣的上計報告和今年交上來的賦稅,然后又制定了下一年的的大致計劃,最后,嬴政問道:“姜卿最近在忙何事?”
姜珂:“修書。”
聞言,王綰和李斯皆是一怔,姜珂集百家之所長,每個學派都懂一點,但如今朝堂中最激烈的便是儒法之間的爭辯,雖然目前來說法家更勝一籌,但誰也不確定嬴政會不會中途修改心意,使儒家后來者居上。
姜珂在某些政策上和李斯一樣推崇法家,可有時做事又頗有儒家風范。所以她這次所修之書究竟是儒家典籍還是法家典籍就顯得格外重要了。
可實際上……哪家都不是。
姜珂如實回答道:“《母豬的產后護理》”
包括嬴政在內的眾人:……?
這還不算完,姜珂又一連串說了幾個非常接地氣的數名:“《獸醫公共衛生學》《家畜養殖手冊》《雞鴨鵝的營養與飼料》……”
眾人這才意識到,姜珂沒有在開玩笑,而是真心想要編寫這些書。
“現在民間牲畜的死亡率太高了,譬如預防豬瘟,減少肺疫,這些都能減少牲畜死亡,同時還能增加牲畜的出肉量,讓更多人吃到肉!
姜珂詳細對眾人講出自己的想法,此時王室中已經有水平尚可的獸醫了,但大部分民間的牲畜生病卻還在使用一些迷信的土方法,畢竟現在民間給人治病的手段都不發達呢,什么放血,用桃木抽打后背之類的主意,更別說是給牲畜治病。
所以姜珂打算找一些水平高的獸醫編寫幾本養殖牲畜方面的基礎知識,每個里巷一份,免費分發給他們,讓其中的三老教導他們學習更好的養殖方法,增加黔首們對于肉類的攝入。
畢竟此時一頭豬或者一頭牛幾乎算是一戶人家的全部財產了。
當然,姜珂同樣想寫點醫書和別的書,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所以她便將后面的那些話給隱瞞了。
聽完之后,嬴政點頭對于姜珂口中的這項籌謀很滿意,之前只顧著想辦法提高糧食產量,現在也該開啟下一階段,提高牲畜肉類的產量,他知道,自己的軍隊只有多吃肉才能長得更加高大,想到此,她又問:“泰山封禪那日出現的糧種可曾交給許老了?”
姜珂:“已經交給他了,他和幾名弟子研究了些時日,決定等今年開春后就將它們種植在汾水旁邊的那塊試驗田里!
她還未來得及告訴嬴政說許存他們猜測這有可能不是糧食種子,就突然感受到一陣殺氣襲來。
她聽到了兵器出鞘的聲音,隨后是很多朝這邊跑來的腳步聲,這腳步聲很急,能感受到隱藏在其中的殺氣,甚至后腦勺處還感受到了一陣很輕很輕的風。
“有刺客!”
姜珂反應很快,大喊出聲,這時身后的武士們也都察覺到了危險,紛紛亮出兵器準備戰斗。
路過此處的普通黔首聞言,當即害怕的要死,有的使出吃奶的力氣往遠處跑,想要離開此處,有的被嚇得腿都軟了,根本跑不起來,但顯然,刺客們并不在意他們的反應。
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刺客也終于現身了,約么有二十來人,俱是些人高馬大,身材強壯的漢子,他們滿臉橫肉,手里拿著鋒利的兵器,看起來很恐怖,因為剛才隱藏在河壩之下,所以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這些刺客持刀朝嬴政一行人刺了過來,武士們也不是吃干飯的,自動分出一部分來保護自己的主子,另一部分則去對付刺客。
嬴政他們一行人后退到一顆樹下,姜珂拔出匕首放在胸前,做警惕狀,說道:“陛下別怕,臣保護你!
身高八尺六寸的強壯嬴政看向自己那身高七尺五寸的丞相:……
習武多年的蒙毅:“陛下丞相,莫要害怕,臣定不會讓你們受傷的!
說實話,拋去身份不談,現在這個隊伍里最需要人保護的對象似乎是李斯和王綰這兩個老頭……
聽到他們倆這么煽情的話,終于有人受不了了,荊軻將劍身從一位刺客的胸膛中拔出,氣道:“你們到底在煽情什么?我有這么沒用嗎?”
歷史上,嬴政在蘭池遇到刺客的時候,只帶了四個武士,就能將這些人全部殺死,現在人數又增加了一倍不止,處理起來就更輕松了,不光殺死了大部分刺客,還抓了幾個刺客回宮審問。
在嚴刑拷打之下,審問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其實這些人并不都是一個組織的,他們的組成部分五花八門,什么都有。
有的是因為看嬴政他們穿著闊氣,想要冒著違反秦律的風險打劫點錢,有的是天生反社會人格只是單純想要報復社會的,還有……六國余孽,這些各有心思的人聚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敢打劫皇帝丞相的草臺班子……
姜珂:真是難為幕后主使一個一個把你們搜羅起來了。
之前從來沒經歷過刺殺的嬴政大怒,下令徹查,軍隊在關中大規模地搜查了十好幾天,為此,就連米價都上漲了,從原本的五十錢一石變成了一千六百錢一石。
可惜這么大規模搜查出來的結果卻不盡人意,并未找到隱藏在關中的六國余孽。
隨后又傳來了一個更壞的消息,皇帝病入膏肓,叫了許多太醫前去診治,可卻都沒診治出什么結果,絲毫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除此之外,左丞相辦事不利,被皇帝貶謫到極北之地和蒙恬將軍一起防守匈奴了,右丞相王綰受驚過度,發起高熱,無法處理國事,朝中政務暫時由廷尉李斯代為處理。
一夜之間,大秦朝廷的天全都塌了。
如果讓一個人處理三個人的政務,勉強可以應付得來,尤其是李斯這種歷史上著名的卷王丞相。
但問題是他處理的不是普通政務,而是一個皇帝加兩個丞相的政務,而且還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卷王皇帝秦始皇的政務。
李斯一邊喝參湯一邊熬夜,喜提兩個大黑眼圈之后終于意識到事情的蹊蹺之處。
陛下正值壯年,龍精虎猛,怎么會一夜之間就病入膏肓了呢?這病來得著實蹊蹺。
觀那日遇到刺殺時的場景,陛下并沒有絲毫生氣的苗頭,絕對不會只因為遇到刺殺就生此大氣,而且就算要貶謫也應該貶謫負責指揮禁衛軍部隊保衛京畿治安的中尉,貶謫丞相做什么?
他又聯想到,之前姜珂每次離開咸陽,都會做些大事,她這次去的地方是代地。
代地,代地……代地有什么東西值得姜珂特地跑過去一趟?
匈奴?不,李斯搖了搖頭,這個可能微乎其微,如果真是為匈奴而去的代地,不至于費勁心思找出這么個理由。
莫非是……想到那幾個被活捉的盜匪的供詞,朦朦朧朧中,李斯感覺自己似乎猜到了答案……
六國中那些依舊賊心不死,試圖謀逆的余孽!
咸陽城外不遠處的空地上,有一支車隊正在休息。
姜珂抬頭,看向自己此次搜羅來的隊員們,他們分別是今年滿打滿算才十三歲的趙國“已逝”名將李牧之孫李左車。歷史上推翻秦朝統治的漢高祖劉季,五世相韓的刺客頭子張良,原本應該早亡的張辭,和燕國已逝公子燕璜感情甚篤,情誼深厚的宮婢芾,以及自己……現在的身份是魏國公主的女兒。
張辭問道:“主君,咱們此次離開咸陽,要去做什么?”
姜珂語不驚人死不休道:“造反!
這可是她耗費很長時間,精挑細選出來最適合造反的團隊。
多么樸實無華的兩個字啊,眾人聞言皆是大驚失色。
張良一愣,隨后一個不穩,差點將手中的囊水袋打翻在地,轉身看向姜珂,問道:“您是在試探我嗎?”
劉季的反應也和張良差不多,小跑到姜珂面前,面露難色地問道:“主君,這……這不太好吧?”
姜珂依舊坐在原地,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中,劉季沉默片刻,又道:“您有把握嗎?”
無人知道劉季在這段時間里糾結有多糾結。
姜珂:?
姜珂順手在地上撿了一根小木棍,動作麻利,照著劉季身上抽了兩下,氣道:“當然沒有了,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你居然還當真了?”
而且還想要將其付諸于行動!
在姜珂的警告之下,劉季當即有些訕訕,撓了撓頭,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
姜珂返回車上,不大一會兒又出現在眾人面前,手里還拿著五份資料,分發給大家,解釋道:“咱們這次的任務實際上是潛伏在想要造反的六國余孽團隊中當臥底,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然后把他們給一鍋端了!
劉季為難道:“可是我之前帶領商隊販賣貨品的時候,全國各處游歷,很多貴族們已經對我眼熟了。俊
“問題不大!苯婺贸兩塊白色的一次性染發粉在劉季的鬢發和顯眼的大胡子上蹭了幾下,又化了個憔悴妝,最后在臉上點幾顆痣,瞬間就從三十多歲壯年男子變成了五十歲孱弱老叟,姜珂敢保證,就算劉太公和劉媼現在站在劉季面前,他們都認不出自己的兒子。
如果忽略掉他腰間那把劍的話。
趁這個機會,眾人翻了一下手里的資料,這是姜珂特地花費數天時間,親自為他們量身定制的新身份,也可以叫劇本。劇本其實挺厚的,所以都只是粗略地掃了幾眼,但就是這簡單幾眼,看姜珂的眼神瞬間就不一樣了。
她莫非是天才吧?
到底是怎樣的天才能編出這么厲害,這么栩栩如生的人物經歷。
圖南:主君是《文森》總編輯,可以理解。
她給圖南寫得劇本是對自家公子忠心耿耿,能為他付出一切,可沒想到公子卻慘遭秦人所害,因此對秦國恨之入骨,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的復仇文劇情。
劉季的是劇本是融合了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和劉季早起沛縣起義的逼上梁山劇情。
李左車的是秦人趙人相互仇視,勢不兩立劇的國仇家恨劇情。
至于張良……本色出演即可。
不光劇本寫得感情真摯,就連身份也是除了齊國,其它韓趙魏燕楚全都有。
一行六人,共分為五組,分別去往不同的地方開始表演沉浸式劇本殺。
……
一月后,虞縣。
虞縣歷史悠久,自古以來便人才輩出,釀酒鼻祖杜康曾在這里造酒,同樣也是倉頡造字之地,這里原本是魏國的領土,魏國被滅后,被秦設為虞縣,劃分到了三十六郡之一的旸郡中。
魏豹腳步匆匆走在街上,看起來心不在焉的,縱他心中有萬千頭緒,卻依舊難以言表。
魏豹原本是魏國的公子,之前被封為寧陵君,后來秦滅六國后,就將他趕到了虞縣當平民,這么多年來,他對秦國的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與日俱增。
他今晨剛剛收到來自咸陽的信,上面說那暴君的病情愈發嚴重了,每日最多只能食一缽梁米羹,如此大好的機會,可魏豹的兄長魏究卻遲疑不定,說最好謹慎一些,還需再觀望些時日。
魏豹越走,便越是急躁,腳步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許多,走著走著,忽然感到自己肩膀處傳來一陣劇痛,有什么東西砸到了他的身上。
隨后這東西掉在地上,發出“啪嗒”一聲,魏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卷書簡。
魏豹更加生氣了,他撿起書簡,然后查探周圍環境,試圖找出朝自己丟東西的罪魁禍首。
很好找,在她身后,只一個轉身便看到。、
這是一位女郎,她身量高挑,容貌俊俏,皮膚極白,但卻是那種病態的蒼白,看儀態應該是位富家女郎,明明已經是桃紅柳綠的三月,可她卻仍穿著冬日的狐裘,頗有種弱柳扶風之感。
女郎開口道歉:“這位君子,真的很抱歉,不小心將書卷丟到了你的身上!
魏豹愣住了。
這女郎的容貌……
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一樣,但就是想不起來了。
“這位君子?”不知什么時候,女郎已經走到了魏豹身邊,將魏豹叫回了神。
姜珂指了指他手中的書簡,魏豹見狀,將書簡遞到她面前,拿到書簡后,姜珂說道:“多謝這位君子。”
隨后又和魏豹客套幾句,便離開了此處。
魏豹抬腳,剛要離開,就看到了姜珂掉到地上的玉璜,于是彎腰將其撿起。
看著姜珂離開的方向,魏豹陷入沉思,她總覺得姜珂看起來很眼熟……
虞城一處宅院,屋室內,張良忍不住疑問道:“你到底哪里和弱柳扶風這四個字有關系?”
給她把劍,都敢直接上去和老虎搏斗。
“這都是人設,營造出來的人設。”姜珂一邊卸下自己臉上冷白色號粉底液,一邊解釋道,“要得就是這個迎風咳血,病弱體虛的人設!
這樣的話大家都會因為她是個菜雞而忽略她,搞事完畢后反手就是一個肘擊加過肩摔,姜珂都能想到那時候大家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就是有點受罪,三月末穿裘皮,給她熱出了一身汗。
“而且我怎么和弱柳扶風沾不上邊了?”姜珂狡辯道,“在瘦弱的風中倒拔垂楊柳,這不也算是弱柳扶風嗎?”
張良:“還不如叫弱風拔柳!
姜珂給他講了自己的計劃,剛剛她離開時故意將玉璜掉在地上,魏豹肯定會拿著玉璜來找她的,借著這個由頭,二人閑談一番,談著談著就熟悉了,然后相交甚歡,相談恨晚,相互因為知己好友,找個機會在魏豹面前露出自己魏國王室的玉佩和圖騰,罵兩句暴秦,再溫言軟語忽悠他幾句,魏豹肯定上當,認為自己肯定真的是流落在外的魏國公主。
然后通過魏豹聯系到六國殘黨和王室貴族們,給他們畫個大餅,忽悠他們造反,就說無論最后是誰做到那個位置,當上皇帝,都會給其他人封王。
對于這些還不死心的六國殘黨來講,分封制就像給狗扔骨頭,給老鼠倒大米,他們肯定會上當的。
張良:“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就這樣任由你忽悠嗎?”
還真有。
計謀本身是否高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對重下藥,站在現代人的視角來看,假道伐虢和二桃殺三士就是很簡單的計謀,可偏偏虞公好利,三名勇士好名,于是這便成了兩個很絕妙的計謀。
巧的是,現在姜珂腳下這塊土地就是當年晉獻公打完虢國后順手滅掉的虞國。
姜珂的計劃完成的很順利,一次意外,她偶然間讓魏豹察覺到自己手臂上的魏國文身,又露出了藏在腰間的魏國信物,隨后假裝很慌張地離他而去,最后在一通“你說你說你快說”,“我不說我不說我就不說”的爭執中向魏豹坦白自己其實是魏國公主這件事。
聞言,魏豹有些驚喜,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到她便覺得有些眼熟,原來她竟是自己的王妹啊!
魏豹對待姜珂的態度更加熱情了,不過……
他還有最后一個疑問。
“這玉佩……”魏豹遲疑道,“當年秦軍攻陷大梁時不是被那天殺的王賁和姜珂給搶走了嗎?按理來說它現在應該在咸陽寶庫中,你這是從何而來的?”
姜珂:“王兄,您有所不知,這三足金烏玉佩其實是當年發現和氏璧的卞和所雕刻而成的,當年他一共雕刻了兩枚,分為一雄一雌,那秦人忒沒有眼光,將咱們魏國的雄金烏玉佩給搶走了!
“那你手中的這是……?”
姜珂咳嗽了兩聲,說道:“我手中這是枚是雌金烏玉佩,比雄的更加有用,兼有夜明珠之功效,能在黑夜中散發光芒,驅逐黑暗,指引我們朝著有光的地方走去。”
張良:鬼才信。
說完,姜珂又命張良關上門窗,屋內視線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這玉佩果然發出了瑩瑩光芒,清潤柔和,而且居然還是紅色的光芒。
魏國崇尚火德,因此禮服,旌旗等皆以紅色為主,而三足金烏又是著名火象神獸,這證明什么啊。
證明……
“天佑我大魏啊,如此,我魏朝必能復國成功!蔽罕滩蛔〈舐暩袊@。
張良:?
他都無語到想罵人了,這你都信,怪不得你滅國。
第134章 集聚
姜珂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好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么,卻又硬生生地將這些話吞回到肚子里,看起來似乎有很大的苦衷。
見此情形, 魏豹詢問道:"王妹為何做此猶豫神情?\"
他猜測:“可是有人欺辱你?”
姜珂搖了搖頭,開啟她的影后級別表演,回道:“并未,王兄, 并未有人欺負我。”
她咳嗦兩聲。
于是張良很不情愿地邁步去打開門窗和簾幕, 讓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能看到姜珂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泫然欲泣, 這副模樣使她的回答沒有絲毫可信度。
于是魏豹又問了一遍姜珂可有苦衷。
姜珂:“我只是……只是思念故國而已。”
“王兄,這些年來我真的很想念魏國。”
然后她開始45度角仰望天空哇哇大哭, 哭的魏豹代入感極強,因為他也想念魏國。∠念之前那些錦衣華服, 珍饈玉食的奢華生活,而現在, 雖然仍有很多忠臣愿意效忠魏國, 可他的身份卻變成了個最普通的庶人黔首而已,連繡有精美花紋的錦緞都不能穿。
魏豹恨啊!
他恨死秦國, 恨死秦王,恨死姜珂和王賁了。
情之所至,心起波瀾,于是兄妹二人抱頭痛哭, 哭累了就罵, 罵累了就哭。
哭她們的悲慘生活,罵那暴虐的秦王。
張良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甚至都想邊吃花生邊看戲了。
原本因為魏豹說的那些話,什么對于故國的懷念,什么魏文侯的雄才大略,回憶魏國的強盛時期,這些話都很讓張良共情,他家五世相韓,對于韓國的感情甚至比某些公子都要深厚,甚至歷史上寧愿弟死不葬,也要雇殺手刺殺嬴政。
原本在咸陽時還不覺得什么,如今來到三晉之地,張良睡夢中想的都是故國,心里就像吃了一塊被醋泡過的黃連似的,又酸又苦。
不過張良聽他倆談話,每次剛要開始懷念故國時,姜珂就會陰陽怪氣地對魏豹說出一些隱喻魏國昏庸的話,偏偏這魏豹的腦子還不太聰明,以為姜珂是在夸贊魏國王室的高貴血脈,還挺高興呢。
這還不算最恐怖的事情,最恐怖的是張良突然意識到可能那些流落在外的韓國宗室們……腦子的好用程度都比不上魏豹。
哭完之后,姜珂又開始添油加醋攛掇魏豹道:“王兄,我好恨啊!
“如今咸陽寶庫中收藏著原山東六國的所有珍寶,齊國的琉璃配,魏國的雄三足金烏佩,燕國的大呂鐘……這些原本都是黔首們上供給咱們享用的啊,憑什么要被送到咸陽去?”
魏豹覺得她的話很有道理,連連點頭稱是。
“咳咳!
這次的咳嗦聲不是姜珂發出來的,而是張良。
張良不理解,姜珂言外之意如此明顯,就差明著說魏國壓迫剝削黔首了,魏豹怎么就聽不出來呢?
他當然不理解,就像數學天才們都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認為高數很難,明明很簡單的呀。
這道聲響來得太過突兀,吸引了魏豹的注意,他轉身看向張良,這人之前的存在感太低了,所以魏豹一直以為她是姜珂的護衛,可現在仔細觀察后才發現,這青年面容俊美,氣度不凡,行為舉止頗為文雅,一看就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子弟,于是出口詢問:“這是……?”
姜珂:“他姓張,是我最好的朋友。”
魏豹:“哪個張?”
姜珂心里腹誹:之昂張
姜珂表面,表情嚴肅道:“亳州的哪個張!
亳州的張氏……突然有個答案出現在魏豹腦海中,想到這里,他微微一驚,確認道:“令尊可是……張平張丞相?”
聽見有人提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張良同樣一愣,回道:“正是家父!
張家算是韓國最頂尖的貴,如果不是韓國衰弱,被秦國滅國,那么張良很有可能會接任他父親和大父的位子,成為新一任的韓國丞相,使張家的地位更加顯赫。
二人相互施了一禮,對于自己王妹和張良是至交好友這件事,魏豹很是開心,畢竟如今他的大業正在起步階段,多一個人才,就多一份機會。
只是……
魏豹仍有一疑問,據他所知,韓國滅國后,張氏的主君和韓國貴族們都被一起俘虜到咸陽了啊,為何如今會出現在虞縣?
張良開口解釋,說他被俘虜到咸陽之后,被分給到內史宅中,也就是如今的丞相府當隸臣,但他仍然不屈不撓不放棄,努力自救。
其中自救方法包括但不限于夜深人靜時挖地道逃跑,用土豆刻假印章,改頭換面偽造驗傳,使用反間計讓秦人內部之間發生不和……等,他形容得太過逼真,魏豹聽得津津有味,心想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才,就是聰明,連這么多刁鉆古怪的越獄方法都能想到。
莫說是魏豹了,就連張良都感覺這些越獄辦法令人稱奇,生動到……他甚至懷疑姜珂是不是真的有過越獄經驗。
張良突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理解了為什么姜珂喜歡演戲,原來逗呆瓜玩兒的感覺這么有趣!
還有,他這些經歷都挺逼真的,讓人找不出來疑點。
畢竟這可是姜珂耗費三天兩夜,絞盡腦汁寫出來的大型沉浸式真人劇本殺《造反》中的角色卡。
然后魏豹就從和王妹相談甚歡,變成了和張君相交甚篤。
魏豹感覺自己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二個自己好友,他和張良談得很盡興,一直到天色已晚,夜幕降臨才從這里離開。
這也是姜珂此次將張良帶過來的原因,全是假話的謊言表演痕跡太重,沒有感情,只有像張良這種半真半假,演技極好但情感真摯的情況才最能迷惑別人。
對于歷史上那些著名的反秦起義頭領,姜珂就只知道陳勝吳廣和項羽劉邦,然后就是樊噲張良等這些劉邦的班底,至于那些六國諸侯的后代,有一個算一個,她都不知道,就連魏豹,都是秦諜查消息查出來的,姜珂不確定史記里是否真有這個人。
就很莫名其妙,仗打完了,然后突然躥出來一堆六國貴族開始分封,所以姜珂猜測他們的能力應該都挺菜的,正好把張良帶出來,讓他看看自己每天心心念念的這群貴族們究竟是個什么鬼樣子,讓他祛祛魅,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像秦一樣重視人才。
至于韓國殘黨到底是賢明還是昏庸,這個問題他完全不擔心,韓王安都那個死樣子了,韓國王室還能出來什么好基因嗎?(韓非除外)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罵嬴政有點罵不出口,這樣容易暴露。
確定魏豹已經走遠,姜珂才恢復到自己原本的活力狀態,眼神都一下子變得正氣起來,她說:“張良,我想聽你給我講講張家的故事。”
張良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最后還是開口講給姜珂聽了。
他心里憋了太多的事情,有時候也是需要傾訴的,否則積壓過多,容易情緒崩潰。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忠臣故事,如果非要用什么東西來比喻,張家對于韓國來說就好像是水果里的蘋果,沒有什么缺點,當然,也沒有什么優點,比不上申不害那種明相,但又比那些朝堂中的奸臣佞臣強很多,標準到沒什么特色。
姜珂覺得張良的父親和祖父應該政治能力不太行,否則也不會五世相韓把韓國越相越弱。
但她沒表現出來,因為這有點太貼臉開大了,怕張良聽完后想不開,用麻繩當項鏈,毒藥當漿水。
她勸道:“我曾聽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賢明優秀的臣子要選擇君主侍奉,張良啊張良,你說你是一個如此聰明的人,怎么偏偏就眼神不好,非要死犟那個韓國王室呢?”
“鳳凰應落于梧桐之上,唉。”
最后那聲嘆氣,嘆得特別重。
然后姜珂主動給張良講起她和嬴政的相遇。
“當時我在雪地里馬上就要凍死了,是陛下救的我。”
“陛下救我一命,我幫陛下打天下。”
“我幫陛下打天下,陛下給我封侯拜相。”
“……”
張良聽明白了,姜珂這是在和自己炫耀她和陛下的君臣情誼。
韓王在這里面主要起到的是一個對比作用,用來揭示韓國官場的黑暗昏庸,并突出烘托嬴政的知人善用,勤政愛才。
……
再說魏豹那邊,他從姜珂家中離開,回到自己家時,書房內的燭火尚未熄滅,他推門走了進去,魏究尚未入睡,正端坐在書案前看書。
其實這么多年來,桌椅板凳等簡易家具早已在各地流傳開來了,但他們這些舊六國貴族對秦國始終懷有芥蒂,不愿意用秦國的東西,所以仍還一直用書案。
這一點就和秦王室的想法完全不同,秦人認為不管你這個東西是誰發明的,只要有用,那就通通拿來吧。
魏豹告訴魏究自己今天和流落在外的王妹相認了,還和他說了張良的事情。
魏究是個沉穩,謹慎的人,聽完之后他感覺這突如其來出現的王妹著實可疑,于是等到第二天天亮,魏究便也出門去找姜珂,名為相認,實則試探。
和魏豹相比,魏究就不好騙多了,幸虧張良的感情很“真摯”,才讓他勉強相信二人的身份。
又過了半個月左右,嬴政的病情還是沒有好轉,而且據說咸陽內部更加暗流涌動起來,城外已經發生了好幾次小規模的動亂,雖然很快就被壓了下來,但這證明至少有人敢反抗暴秦了。
這個時候,就算魏究再沉穩,也終于坐不住了。
姜珂:“王兄,您是要起義嗎?”
魏究以為她是怕了,耐著性子安慰了幾句。
沒想到姜珂卻義憤填膺道:“伐無道,誅暴秦,復立魏國之社稷,王兄您功宜為王!
對不起了陳勝,先把你的話借來用用吧。
其實她原本想說的是張角那句很酷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钡髞聿乓庾R到黃天指的是黃巾起義軍,用在這里與語境不符,所以只能勉強借用一下陳勝的話了。
聽得魏豹和魏究二人熱血沸騰,已經開始幻想自己攻進咸陽,繼位為王的美好場景了。
但因為有能發出赤色光芒的金烏玉佩,魏豹又不滿僅僅為王了。
嬴政可以,我為何不可?
他也想稱帝。
而且他覺得自己能比那暴君做得更好,魏豹決定到時將那些有功之臣們再全部分封出去,成為諸侯王。
他想得倒美。
魏國被滅后,有個叫做周市的魏人一直潛藏在民間,伺機而動,等待復國,如今這個他等待了將近十年的機會終于來了,周市喜不自禁,連忙來找魏豹和魏究,準備為他們的造反事業填一份自己的力量。
別看他們弄出這么大陣仗,看起來挺振奮人心的,但實際上,魏國的造反復國大業還剩下億點點小問題。
那就是……
兵力不足,資金匱乏,武將沒有,唯一一個很聰明的謀士張良還是個臥底。
姜珂想了一宿都沒想明白這陣容是怎么有膽量敢造反的。
勇氣可嘉。
但勇過頭那就叫莽了。
兵力不足可以用自己的印章找官府借點,官兵直接混到造反隊伍里,正好到時候一鍋端了。資金匱乏,那就搞點首飾釵環給魏豹,編個理由,讓他們賣了,實在不夠就讓軍隊節省點吧花,反正他們領兩份薪俸,官府那邊還有一份,戰場上受傷都算工傷,給報銷的。
帶薪造反,多荒謬啊!
至于武將不夠……
那姜珂也沒辦法了,看看其他國家有沒有多余的武將,借過來幾個吧。
可以說,這場造反中,魏豹和魏究主要起到一個裝飾的作用。
然后姜珂發現別的地區造反也缺人。
秦朝末年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是因為胡亥上位后苛捐雜稅,濫用酷刑,黔首們苦不堪言,這才不得已冒著必死的危險造反,但凡他們有一絲活路,都不會做這個選擇。
可現在就連造反頭子陳勝吳廣都沒反,歷史上他們是因為戍邊時遇到大雨,被洪水阻擋道路,知道一定會失期當斬,所以才反的,現在人家也沒失期,也沒缺少衣食,為什么要反?
因為喜歡挑戰極限嗎?
大家都招不到士兵,便相互寫信借來借去,最后也不知道是誰出了個主意,不如先暫時將山東六國復國者們的首領都聚集在一起開個會,探討此事,集中兵力吧。
大家都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到了復國者高層們聚在一起商量事情那天,姜珂進入堂室內,看到屋里坐著的這群人后撇了撇嘴,都是老熟人。
臥底團隊中其他人的經歷分別是這樣的:|
圖南去燕國后,天天去燕國王室祖墳那一片兒地區上墳,為燕璜哭,哭得特別傷心,聞者傷心見者流淚。哭了好幾天后,終于釣到了她此次的目標,燕國的一位宗室子弟燕岑。
燕岑問她為何哭得如此傷心,圖南給他講了自己和燕璜之間的深厚情誼,說他的死其實和秦人有關,自己想為燕璜報仇,
燕岑被圖南的忠心所深深感動,于是便留下了圖南,讓她作為自己的灑掃婢女。
這就是圖南最討厭燕國王室的一點,自視甚高,以為自己是什么很強大很受歡迎的人物嗎?吝嗇至極,被感動后的第一反應不是給對方錢或者為她安排個好住處,而是讓圖南來當自己的侍女。
圖南:我是什么大冤種嗎?一輩子伺候你們這些燕國王族,要不是有任務在身,她真想順手把燕岑也給噶了。
剛開始燕岑只是把圖南當成普通的侍女,但后來燕岑發現圖南讀過書會識字,還通曉一些兵法,遇到事情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想法,一來二去,隨著時間的推移,圖南就變成了燕國反賊頭子的軍師,燕岑安慰她說肯定會打到咸陽去替她幫燕璜報仇的。
趙國這邊,原趙國上谷郡有一小吏,名為韓廣,他不滿秦對于趙地的統治,且加之自己也有些野心,于是同代地一位名叫趙歇的落魄貴族稍一合計,就決定要起兵造反。
李左車雖然還只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但兵法見解頗有其大父之風。李左車說自己的父親李泊根本不想為秦人做事,可秦人用家人的性命威脅李泊在咸陽做官,只有李左車一人逃出咸陽,父親很痛苦,很無奈,因此李左車非常痛恨秦人,并想要解救自己的父親。
在他的誆騙之下,韓廣和趙歇被他的拳拳孝心所打動,動容不已,說要打到咸陽去幫他解救父親。
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李泊當官當得痛苦了。
除了李泊自己。
姜珂估摸著李左車回咸陽之后至少得挨幾頓皮帶沾涼水。
張辭去了韓國,找到一位名為韓成的韓國宗室貴族,成為了他的謀士,還給韓成畫餅,說要幫他一起擊敗秦軍,打到咸陽去,救回被秦人囚禁的韓非公子。
姜珂:?
韓非是什么高塔上很脆弱的公主嗎?還需要人去拯救。
以及最后的劉季。
劉季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劇本有誤,純靠自己隨機發揮的人,他到了楚國才意識到姜珂給他的劇本里的什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敝惖脑捀揪托胁煌,因為想造反的那些六國貴族們也是王侯將相。
于是劉季快速轉變思路,走縱橫家猥瑣發育的路線,之前楚國的貴族們基本被蕭劉曹三人給處理干凈了,現在還殘留的要么就是原本項梁麾下的將領,要么是想要追隨貴族們的普通黔首或小吏等。
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劉季在這些人中間煽風點火,大家本就有此意,劉季的勸說,就像瞌睡了有人給送枕頭一樣,直接決定造反。
此時還是一個講究師出有名的時代,鐘離昧,龍且,周殷等人便決定將楚國王族熊心迎回來當大王。
不愧是反德充沛的楚國,表面上,這幾個國家里就他們的團隊看起來最正式,最靠譜,最有實力,可實際上,他們才是漏洞和篩子最多的國家!
因為別的造反團隊只是缺少兵力而已,他們卻連大王都是假的。
是的,沒錯,大王是假的。
當初劉季去迎接熊心當大王的時候,被熊心給拒絕了!
和歷史上的結局不同,他認為自己能就這樣遠離朝堂紛爭,當一輩子牧羊人也挺好。倒也不是他真的看開了,主要是之前看秦軍殺人給他看出心里陰影了,這輩子都不敢站在秦人的對立面。
選好的大王,飛了,這可如何是好?
大聰明劉季稍一動腦思考就能轟動楚國整個政壇,片刻后他決定找人假冒熊心當大王,反正那些人中也沒幾個人之前和熊心有過接觸,于是找了個和熊心身高體型差不多的男人當了楚王,還把熊心身上的王族印記也一起給他了。
但問題的關鍵是,他找的這個假冒楚王的男人也是個牧羊人,還是個只會牧羊的牧羊人,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乍一看到這么多人,心里肯定緊張,這里面他最熟悉的人就是劉季了,也最信任他,所以但凡一有什么事情就找劉季。
給劉季嚇得連夜寫信證明清白。
他怕啊。
這次這個團隊基本都是些執行特殊任務,要隱藏自己的隊員,所以露臉機會少,劉季雖然遠遠地見過嬴政的車攆,但嬴政并未召見過他。估計對他也沒什么印象。這就意味著在除了隊友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劉季真實身份的情況下他混上了造反集團二把手的位置,而且還隨時能廢掉一把手。
這要是姜珂出了什么事,沒人為他恢復身份,那他劉季可就得當一輩子反賊了。
這就是此次姜珂小隊成員們的成就,一旦哪□□廷嫌麻煩下令撤回這批臥底,不到三天,這個造反團伙兒就得解散。
于是受傷最嚴重的東西出現了,是的沒錯,就是咸陽!
咸陽:你們有毛病嗎,一天天閑的沒事老打我干什么?
關于為何突然冒出來這么多造反賢才,這些人卻都沒有任何懷疑,因為他們自己也是如雨后春筍般突然冒出來的,他們覺得自己就是后人口中那個時勢造英雄中的英雄。
才不會懷疑呢,他們只會覺得是自己有魅力,能讓人主動跟隨。
不愧是項羽麾下五名猛將之一,鐘離昧突然感覺姜珂有些古怪,于是出聲質問了她幾句,姜珂敷衍地回答了幾句之后,繼續裝虛弱,臉色蒼白,開始咳嗦。
這時,突然有什么東西從姜珂衣袂中掉了出來,掉在地上發出“吧嗒”一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聞聲望去,發現掉出來的東西是一個盒子。
姜珂迅速將盒子撿了起來,遞到大家面前,解釋這是自己花費重金從方術士那里買來的仙丹,可以強身健體,延長壽命。
造反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她只是希望大家能活得更久一些而已。
鐘離昧繼續冷著臉,說他不信。
萬一這里面是毒藥呢,那樣豈不是會將在場眾人一網打盡,全部毒死?
姜珂早就想到他會借此發難,于是伸手自己最先拿了一顆放到嘴里吃了,圖南見狀也吃了一顆,其他人依次重復。
味道還不錯,甜甜的,有點好吃。
隨后眾人又覺得這丹藥果然神奇!
他們只吃下去了不到片刻功夫,便已經感覺到身體逐漸變得有力氣起來。
那是因為……麥麗素這種高糖零食事物就是能補充能量啊。
但大家不知道這個原因,于是眾人都紛紛把目光放開鐘離昧身上,譴責,批評,質疑等各種眼神都有,甚至還有人直接貼臉開大:“鐘離昧,我看你才是秦人派來的臥底吧?”
一個身體那么虛弱的公主,為了大家能活的更長一點,耗費巨資給大家買仙丹,你卻還不相信她,懷疑她,鐘離昧,你不是人!
你不會感到愧疚嗎!?
說是形勢交流大會,但其實聊了半天,要么就是眾人回憶當王子貴族們的美好生活,要么就是展望未來當大王的美好生活,期間還夾雜著幾句罵暴秦的話。
姜珂依舊嘆氣:“唉,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如此情真意切之言,簡直令人唏噓不已。
于是大家又看了一眼鐘離昧,鐘離昧你混蛋,你怎么能隨便冤枉人家一個公主!
圖南:“我要為公子報仇!為了公子,就算毀了秦朝又何妨,我只要公子。”
李左車:“嗚嗚嗚,父親,我一定會將您從咸陽里救出來的!
此時,遠在咸陽的李泊默默打了個噴嚏。
張辭:“時至今日,我仍懷念當年我在故國時的生活,華衣美服,珍饈玉盤,鐘鼓饌玉,應有盡有。”
姜珂接道:“是啊,想當初魏國還沒滅亡的時候,我最喜歡聽裂帛的聲音,就經常讓女工們熬夜為我織絲帛,撕開來聽聲音,我的命令他們都不敢違抗,可如今,唉!”
沒想到的是,其他人居然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并跟著一起追憶美好時光。
坐在角落里的張良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這是在嘲諷你們啊,你們居然都聽不出來嗎?
劉季舉起酒觴,說道:“諸位勇士們,就讓我們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吧!”
于是眾人紛紛舉杯,來慶祝這一盛大場面,張良看了一眼韓成的反應,心中百感交集。
看起來真是不成器的個朽木樗材。
這場會議結束之后,姜珂正要準備歸家,卻突然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
她抬頭,看清了此人的身份,是韓成。
她問:“何事?”
韓成開口說有一件要緊的機密事想告訴姜珂,于是二人便去了旁邊的一處偏殿。
偏殿隔音效果不算太好,偏韓成說話聲音又大又粗獷,于是被偶然路過這里的張良給聽到了。
室內,姜珂問他:“這位韓國公子,現在您能告訴我到底是什么機密要事了吧?”
韓成悄聲道:“我懷疑咱們里面有臥底?”
“哦?”提到臥底一詞,姜珂來了興趣,問道,“是誰?”
韓成語氣堅定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張良!
姜珂:?
“您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張君一直是個很好的君子。”
于是韓成將自己的分析告訴給姜珂,他說剛才在殿中張良就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肯定有什么心事,而且每次說到六國的輝煌往事時他都陰沉著臉,看起來很不高興,最后那觴酒也沒和大家一起舉杯,以及各種刁鉆古怪的點。
綜上所述,張良肯定不對勁兒。
姜珂:……
韓成,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第135章 收網
姜珂心想, 可惜張良不在這里,他若是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興復,要輔佐的韓國宗室居然不顧張家先祖五世相韓的功勞, 毫不猶豫地就懷疑他,甚至還僅僅是憑自己的猜測,那場面,一定很有趣。
門外偶然路過聽到全部談話的張良:……
都來不及傷心失落, 張良就被韓成的精彩推理給氣笑了。
不知為何, 對于韓成的話,張良居然并未感到震驚, 反而有一種“啊, 是韓國宗室啊,那就不奇怪了, 這的確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的想法。
張良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他并未聲張, 也沒有做出什么過于激動的動作,依舊站在原地繼續聽里面的對話。
適當此時, 天空中傳來“咔嚓”幾聲巨響, 開始打雷了,閃電將原本有些陰沉的天空照得亮眼, 很快下起瓢潑大雨,空氣中騰起一層水霧,弄得周圍環境都有些朦朦朧朧的,如真似幻難以分清。
雨水濺到張良身上, 他心里憤恨地想, 老天,難道就連你也看不下去了嗎?所以特地降下這一場大雨來為張良鳴不平。
后世語文試卷上閱讀理解答案為:渲染了哀傷的氛圍, 烘托出留候張良內心痛苦而又悲涼的情感。
屋內,聽到外面的打雷聲和雨聲,韓成更加堅信自己的猜測,他激動道:“魏姬,你看,就連天神都在贊同我的想法,所以才特地降下這場甘霖。”
姜珂:……
姜珂只會想到今天的雨和依萍管她爸要錢的那天晚上一樣大。
她的政敵要是也和韓成一樣單純就好了。
姜珂柔聲勸道:“如今正是秋雨時節,下一場雨是很正常的事,這應該只是個巧合!
她又道:“我相信張君的人品,以及……他反秦的決心!
“韓成公子,您多想了,張君他是個好人,我從潁川郡逃難至此,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顧我的,而且他還曾經幫助過我尋找門路,雇傭勇士去咸陽,潛伏在蘭池宮附近刺殺陛……”
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姜珂及時改口。
“比夏桀商紂還要殘暴的暴君。”
這臥底可真難當,暴君這倆字好像燙嘴,姜珂說得有些勉強,都說出彈舌音了。
好在韓成并未關注姜珂具體是怎么罵嬴政的,而是將全部心思放在她前面那句話上,問道:“你是說……你曾經雇傭刺客在蘭池附近刺殺那暴君?”
瞧見韓成臉上異樣的神色,姜珂心里猜測蘭池刺客肯定和韓國宗室有關,面上卻是不顯,答道:“是啊,張君讓那些勇士們偽裝成見財起意的強盜,然后進行刺殺,只可惜并未刺殺成功,可惜啊,可惜。”
姜珂仔細觀察韓成的臉色,她道:“也不算完全刺殺失敗,至少那暴君如今重病難行,命不久矣,也算沒有白費我的一片苦心!
“韓成公子,我還有幾枚金餅和一些首飾釵環,您是否還認識別的勇士,魏姬身為女子,無法上戰場打仗,便只能使用這些無知手段了!
隨后又數次懇求韓成,言語之間很有誠意,韓成被她說動了,便將自己之前找過的同款刺客組織推薦給了姜珂。
懷疑的種子一旦落下,就會在心理生根發芽,越長越大,所以雖然有中間這個小插曲,但韓成依舊沒有放棄對張良的懷疑,甚至還加深懷疑,然后開始陰謀論,認為很有可能就是張良泄露了情報,所以才導致那次刺殺沒有成功。
姜珂搖頭:“我不信,張君是個好人!
韓成勸道:“他很有問題,一路上做出那副體貼模樣,定是在迷惑你!
姜珂:“魏姬看人很準,您一定是誤會了!
諸如此類的幾輪對話之后,姜珂在韓成眼中就變成了一個涉世未深,被張良這個心機深沉之人誆騙的單純女郎。
韓成猜測,魏姬心里一定覺得她自己偉大極了,寧愿反駁全世界也要相信張良。
典型的自我感動。
他氣道:“你定是被他那身好看的皮囊給騙了!”
“可他的確很好看啊,玉質金相,風姿挺秀,比冬日里的冰雪還要澄澈,卻也并非徒有其表之輩……”
姜珂用了很多美好的詞語來夸贊張良,無論是長相還是學識,夸得正在門外偷聽的張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其實,她真正的目的不是夸張良,而是……倒油。
眼見鋪墊的差不多了,姜珂絲毫不給韓成面子,直接貼臉開大:“張君美甚,公子亦不及也。”
在一個男人面前拼命夸贊另一個男人,而且還明確提出韓成沒張良好看這個事實,韓成沒被姜珂氣昏過去都算他心臟強大。
韓成義正言辭地貶低了張良一頓,還說張良一個大男人,居然淪落到要和別人比容貌,這和那些小女子有什么區別?
姜珂一句話殺死比賽:“可是他身高也比你高!”
然后繼續扎心:“今日堂上,我觀他那阿弟,亦是容貌俊秀,談吐不凡,想來應該也是個腹有才華之人吧?”
姜珂本意是想挑撥韓成和張良之間的關系,韓成是個性格莽撞之人,他一旦討厭張良,定會經常找張良的茬,對他態度惡劣,刁難他,長此以往下去,張良就會對韓成生出嫌隙。
其實也不用很長時間,因為張良此時正冒著雨在外面聽自己一心復國,想要輔佐的韓王宗室先是懷疑自己,然后又罵了自己將近半個時辰,罵他的話沒有一句重樣。
張良:……
我是什么很下賤的人嗎?
他有一種心心念念了很長時間的美玉結果近距離觀看后才發現這居然只是一灘糊不上墻的爛泥的失落感。
張良冒著大雨,失魂落魄地往住處方向走,因為受到的打擊過大,他的記憶朦朦朧朧的,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記得再次醒來時頭痛欲裂,渾身發熱。
張良生病了,大病一場,病好之后他那些對韓國的濾鏡基本都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
姜珂依舊投身于他的造反大業。
表面造反,暗地里還要搜集人員名單,統計六國殘黨等……
煩死了,怎么這么忙,這么累呀!
現在六國造反聯盟的人都對姜珂特別信任,因為她實在是太能寫反詩了,聽得眾人心里全都熱血沸騰,對于攻打咸陽,推翻暴秦這件事信心十足。
就好像是給他們下了debuff似的,每寫一首,大家的智商就下降一分。
其實也不能怪六國殘黨們,因為姜珂寫的詩實在是太有感染力了,誰看到都迷糊。
這些詩句包括但不限于著名秦穿文章《過秦論》中的:“于是廢先王之道,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杰……,乃無道也,山東豪俊,天下英雄,應云集而響應,并起而亡秦族也!
六國:我們的機會來了,誅暴秦,復分封!
張良:最先提出愚民思想的不是韓國人韓非嗎……
姜珂:“秦朝之無道,君臣不協,民怨沸騰,世人無不唾棄,人人則得而誅之……”
六國:我們打著為了黔首,為了黎民的稱號,恢復從前的統治,六國故地黔首們還不得爭著搶著來加入我們的隊伍,特別感謝我們。?
張良:不是,各位公子,你們到底是從哪里看到六國故民民怨沸騰的消息啊,野史嗎?但凡稍微親自下基層去調查一下都能發現距離虞縣最近的那幾個鄉里的黔首現在正在歡歡喜喜地期盼著新年的到來,還有不少人在感嘆日子真是越過越有盼頭了呢。
姜珂是真能瞎編,如果不是張良在咸陽待過,恐怕他就真相信了。
還有,秦朝到底哪里君臣不協了?都不用提姜珂,就說那位蒙毅,和皇帝同乘一輛車,同一宮殿內用膳,就差一起秉燭夜游,抵足而眠了。
不像某些國家,連韓非子這樣的人才都仕途失意,得不到重用。
當然,在造反這個賽道一騎絕塵,遙遙領先的劉季也沒閑著,振臂一呼,鼓勵大家:“諸位兄弟,從前受到的那些苦難自不必說了,從今日起,劉季當與各位勠力同心,共伐暴秦,匡扶天下,共圖大業……”
說完之后,劉季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這段話也就說得時候爽一小會兒,隨后便害怕地渾身冷汗直流,這次臥底計劃實在是太倉促了,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在皇帝面前點個卯,露個面,萬一真出什么意外,他的身份可就一輩子都洗不清了。
和這些六國賊子不同,他劉季可是好人,是這秦朝中最忠君愛國,最安分守己的良民!
張良:但我看你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挺激動的啊。
姜珂實在寫了太多反詞了,她怕嬴政生氣,于是并未厚此薄彼,又給嬴政也寫了一封信。
信中是一篇文章,姜珂寫這篇文章是用來陳訴衷情的,所以經過一番思索后決定將這篇文章取名為《抒懷表》。
臣姜珂,敢言于陛下:
陛下安否?咸陽一別,許久未見,甚是想念。
臣潛伏在虞縣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這期間成功拿到山東六國的造反名單,并解決了潛伏在暗處的危險,臨到任務即將完成時,臣卻頗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潛伏的這段日子里,為了鼓動余孽更好完成任務,臣說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話,也寫了很多罪大惡極的詩,此言并非我所愿,都和臣的真實想法相反,只是迫于形勢,不得不說的。但一想到冒犯了您這樣英明仁慈的帝王,臣行坐不安,痛苦至極,郁郁累累,形銷骨立,此珂所以仰天錐心而泣血,所以負劍而長嘆者也。
臣是個見識淺薄,孤陋寡聞的人,但也知道代馬依北風,狐死必首丘的故事,傳說狐貍將死時,頭必朝向出生的山丘,而代地的良馬又總是懷念北邊吹來的風。人心總是眷戀故土,臣亦是如此。
請您記住這幾個名字,劉季,張良,張辭,圖南,李左車,他們都是愿意深入虎穴的勇士。臣對您的忠誠恰如尾生抱柱,至死不休。如果臣在收網之前或收網時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被識破身份,請您放心,我必不會成為大秦的累贅,臣最后的一點私心大概就是,臣主在西,愿向西而死。
陛下您奮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勤政不息,厚施恩德,乃千古一帝也,臣何其有幸,承蒙您不棄,能用我這微薄的才智來輔佐您,多年來披肝瀝膽,君臣不疑,思及至此,不覺淚下,慨然矣!
若臣在您帝王之氣的庇護下能有幸活著回到咸陽,希望還可以再與您會桃李之芳園,把酒臨風,醉于月下,訴賞心悅事,以申雅懷,臣姜珂謹拜表以聞。
寫完之后,姜珂將這封信拿在手上,越看越覺自己寫得真牛逼!
她心想,這封信寄回咸陽后,陛下看完還不得感動死啊。
據史書記載,觀姜丞相之書,帝長嘆而悵然,曰“與姜珂友,吾之幸也。”
后世稱姜丞相的《抒懷表》為歷史上抒情文代表作品之一,全文情意懇切,至情至性,感人至深,乃傳頌名篇也,與李密的《陳情表》,諸葛亮的《出師表》并稱為古代三表。
同樣也是初高中必背古詩文之一。
……
姜珂覺得自己大概是歷史上最沒有牌面的造反人員了,拿著陛下給的錢補貼六國反賊們招兵買馬,雖然這錢大部分都沒花出去,但姜珂也累啊。
她在咸陽當丞相時,和王綰一起協助嬴政處理整個秦朝的公務都沒感到這么累過。
身體累倒是小事,主要是心累。
她一人充當了整個魏國造反團隊中生產隊的驢,累死的牛,遠見的鷹,狡黠的狐……等角色,其他人主要充當一個吉祥物的形象,或者隨機在盛飯的桶和興奮的猴這倆角色里隨機轉換。
姜珂:累了,世界毀滅吧。
姜珂原本想在三個月之后開始動手收網,但中間突然發生了一點小意外,使她不得不提前動手。
是張辭那邊的意外。
這天,張辭連夜駕馬,奔馳許久來找姜珂,他臉上破天荒地沒有出現之前看姜珂那種純粹而熱烈地眼神,眼睛里的光都沒了,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個人都蔫蔫的,看起來很有心事的樣子。
他問:“主君,我們何時動手?”
姜珂如實回答:“三月后啊,怎么了?”
張辭:“主君,能不能提前收網?”
“張辭實在是承受不住了!
一開始姜珂還以為他是因為當臥底壓力太大,所以才承受不住的,便出言安慰了他幾句。
沒想到張辭更急了:“不是啊,主君,張辭是有壓力,但并非是你想的那個壓力!
這話倒是引起了姜珂的好奇,不是我想的壓力那是什么壓力?
張辭:“有人要找我一起造反!
姜珂:……
這不是很正常,他們的目的就是造反啊。
張辭:“是造韓成的反,有人說韓成腦子不好使,一看就不是當大王的料,勸說我在打進咸陽前廢了韓成,自立為王。”
關鍵他也不是造反的料!
于是張辭開口講述了他的不平凡人生經歷。
那日聚會后,張辭一行人走到昌邑時,在巨野湖澤中偶遇一湖邊垂釣的中年男人,其他人和他交談一番后,覺得他談吐不凡,很博學,于是很多人都去拉攏他,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反叛秦朝,但卻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后來有人問他為何不站出來當這個反抗秦國的有識之士,彭越回道:“現在有好幾龍正在天上競爭,且再觀望些日子吧!
當時張辭聽他說完這句話后,還覺得這人挺有趣的,沒想到過了不到兩月,這人居然主動來韓地投奔張辭了。
作為謀士,張辭自然是按照慣例好酒好菜招待,再在筵席之中大談天下之志,和其他投奔韓成的人一樣待遇。
結果萬萬沒想到彭越這人是真夠意思啊,酒足飯飽之后,他居然送給了張辭一件禮服。
姜珂立刻來了精神,警惕道:“不會是黃袍加身吧?”
張辭:“這倒不是!
未等姜珂平靜下來,張辭又道:“是玄纁色的。”
張辭越說委屈,都快急哭了。
再不收網,他都要混成敵營一把手了,到時候就不叫剿滅了,而叫自首。
姜珂:!
楚國崇尚紅色,而玄纁,是一種黑紅配色,《周禮》有云:玄纁者,天地之色。
換而言之,玄纁是給天子穿的衣裳啊!
姜珂感嘆:“你在造反這方面還挺有天賦的。”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瘋癲了。
她道:“不等了,半月后開始收網!
半月后,秦朝各地的六國反賊們相繼起兵造反。
一處敵營內,幾人正在分吃果子,這果子個頭不大,看起來紅艷艷的,很好看。突然幾位士兵走到他們面前,詢問道:“幾位同袍,你們吃的這是什么啊?”
那幾人不耐煩道:“不懂了吧,這是我們楚地特有的果子,名為含桃!
含桃,也就是現代的櫻桃。
察覺到這些人的輕蔑態度,幾位士兵并未生氣,情緒依然穩定,道:“原來如此,倒是某孤陋寡聞了。”
說完,他又問道:“諸位兄弟可知我們是什么?”
“你們?”一人掃視了他們一眼,疑問道:“你們是韓人?”
“是豬?是狗?是羊?”
最開始提問那人咧唇一笑,臉色看起來有些陰森森的,又說出一句令對面那些人感到非?植赖脑。
他說:“我們是臥底。
這里很快傳來慘叫。
收網了,一場關于六國的清洗活動正式開始。
行動收網后,姜珂第一時間準備往縣衙里跑,也的確如自己所料,她目前非常安全。
但有些人可就不一定嘍。
韓成將刀抵在張良脖梗處,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讓大家為他準備一駕裝有足夠錢財、水和食物的馬車來方便他逃跑。
語氣無情道:“快點,否則我就殺了張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鋒利的刀鋒在張良的脖子上劃出幾道血痕,生出幾絲痛楚,但卻沒有張良的心痛。
張良痛得心如刀絞。
他只恨自己從前太傻,愚昧無知,眼花耳聾,頭腦糊涂,居然錯把魚目當明珠。
姜珂感覺他都要碎掉了。
但她則恰好相反。
經過那日的試探,再到如今,姜珂能確定張良肯定不會再有刺殺之意,謀反之心了。但她就想讓張良全心全意地認自己當主君,不想讓張良心里還存在任何一點對于韓國的好感。
原本她還在發愁這可如何是好?
結果哈哈哈哈哈敵人自己就砍自己大動脈一刀,經過韓成的一系列神操作,哈哈哈現在別說愛了,張良不恨韓國就不錯了哈哈哈哈。
姜珂偷偷掐了自己小臂一把來抑制自己的笑意。
姜珂,她在心里這樣勸自己,現在這種危急關頭,你怎么還能笑得出來?
啊,你這個情況你怎么還笑得出來?把笑給我憋回去。
姜珂將自己這輩子最難過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結果還是身體微微發顫,嘴角似彎非彎。
落在韓成的眼里,就成了一副悲傷倒不能自已,從而身體忍不住顫抖的心疼畫面。
于是說道:“魏姬,你這么喜歡張良,應該不忍心眼睜睜看著他死吧?”
“還不命你手下快點動作!”
張良仰頭,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劃過,他年少時曾經聽人說過每個做錯事的人都要得到懲罰,如今看來,這便是他張良做錯事的懲罰了。
他道:“良雖淺薄,但也并非貪生怕死之人!
“對不起,如果世上真有鬼神之說,張良下輩子愿意追隨您,做您的謀士,為您效力。”
說完,他下定決心,一狠心就要往刀鋒上撞。
千鈞一發之際,姜珂大喊:“住手!”
她又開始咳嗦了,這幾聲咳得很猛,仿佛要將內臟給一起咳出來。
她道:“你放了張良,我來做你的人質。”
“不可!”
此起彼伏的阻止聲在姜珂耳邊響起,她卻依舊執拗,沒有改變主意。
他對韓成說道:“一來,我是他們的主君,身份比他們都高,你可以用我來威脅逃跑路上的官員!
“二來,我是女子,而且自小體弱,無論是力氣還是體重都比張良小,你控制我會更省力。”
她的話很有道理,所以韓成動心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韓成同意用用她來換張良。
隨著姜珂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張良能感受到自己脖子上的桎梏也越來越輕了。
最后張良完全恢復自由,姜珂卻被韓成挾持。
他聽到她說:“跑遠點!
我所執念效忠的人要殺我,從前我最討厭的人卻為了救我而深入險境,老天,我張良從前是錯的多么離譜啊。
從此以后,我便不是亳州的張良了,而是咸陽灃水的張良……
如果是兩千年后的后人看到史書上今日發生的事,一定會忍不住吐槽一句好狗血的劇情,一會兒是不是還要有什么你快走你快走,我不走我不走,死也要和你一起死之類的爛俗劇情。
但事實卻是……
張良跑了。
而且跑得很快。
都跑出殘影了。
韓成伸手勒住姜珂的脖子,忽然感到自己腹部傳來一陣劇痛,有溫熱的液體從腹中流出,劇痛讓他忍不住松了手臂。
一只弩箭射進他的肚子里。
隨后,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那個在他眼中弱不禁風,極其怕冷,每天咳血的病弱女郎趁此機會對著他的的腹部就來了一個肘擊,韓成瞬間癱軟在地。
痛得他五臟六腑都仿佛錯位了。
這死丫頭怎么力氣這么大?
打,打起來了?
張辭想要過來幫她,但很顯然不太需要。
姜珂:我可不是嬌滴滴的西梁女王,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姜珂脫掉自己的斗篷,里面是打人很方便的短袖窄衣,然后又對著他的心窩處狠狠踹了幾腳。
最后伸手朝韓成要害處射了兩只弩箭。
怕他還沒死透,姜珂又補了一箭。
鮮血飛濺。
姜珂掏出一塊帕巾擦了擦手,待看到濺到張辭白衣上的血跡時,嫌棄說道:“讓你們跑遠點你不聽,現在好了,又廢了一件衣裳吧!
看看你哥,他多聽話啊,讓跑就跑,跑得又快又遠,五十米體測都能拿班級前三。
第136章 放糧
四周瞬間變得安靜, 安靜中又透露著一絲尷尬,張辭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沖著姜珂赧然一笑, 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一片慌亂中,士兵們上前抬走韓成的尸體,將現場處理干凈,這場鬧劇似的綁架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待一切結束后, 姜珂將視線轉移到張良身上, 張良的自我調整能力尚可,沒有姜珂想得那樣無法接受, 痛不欲生。
至少單從外表來看問題不大, 和正常人沒有區別。
按照常理來講,這種情況下姜珂應該給張良找個安靜, 無人打擾的地方,讓他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她也的確是這么想的,剛要轉身離開, 張良卻不按常理出牌, 叫住姜珂。
“干嘛?”姜珂轉身,開玩笑道, “不會是想讓我給你做心理輔導吧?”
張良搖了搖頭。
“您跟我來。”
“好!
姜珂心中好奇他究竟要將自己帶到何處,邁步跟上張良的步伐,二人走到張良的住處,進入屋內, 他讓姜珂先稍等片刻, 隨后獨自一人走到屏風后面,根據絲帛屏面上的剪影來看, 姜珂猜測他應該是在翻找什么東西。
而且這東西應該還很貴重。
張良翻了很長時間,姜珂中間聽到但不限于開啟木盒的聲音,翻開絲帛的聲音,某種金屬斷裂的聲音……等,他拿出里面東西所用到的時間甚至都夠姜珂泡一桶泡面再喝兩杯茶了。
這種保密程度,姜珂不厚道地想,他該不會從里面拿出個刻有類似“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字樣的玉璽出來吧?
但其實不是,在姜珂好奇心即將達到頂峰時,張良終于拿著他找到的東西過來見姜珂了。
那是一枚漂亮的佩飾,因為所佩飾物并非單一,也可稱之為雜佩,如今貴族之間最流行的佩飾是玉佩,且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可張良手上這枚佩飾在市面上的價格卻比美玉還要珍貴。
因為這是一枚由蜻蜓眼所制成的佩飾。
蜻蜓眼,其實就是簡易版的半透明琉璃。
秦滅六國之前,因為楚國的工匠們技藝最精湛,所以楚地的蜻蜓眼工藝也最精美。
但其實,蜻蜓眼并不是中原本土的產物。這東西原本起源于西亞一帶,后來隨著中西交流的不斷擴大,西域地區(如今新疆一帶)逐漸成為各地文化和商業匯集交流的中心,原產于西亞地區的蜻蜓眼和蜻蜓眼燒制技術就這樣傳入到中原,只可惜這東西燒制困難,失敗率極高,因此即使在貴族中也是很稀有的東西。
張良手中這枚蜻蜓眼佩飾上共串有五顆珠子,三黃兩藍,色彩鮮艷,形狀為類球形,紋飾簡單,僅僅是在球體上嵌入不同于球體顏色的圓圈紋,這些同心圓看起來很像蜻蜓的眼睛,所以名為蜻蜓眼。
除此之外,佩飾的主體是一枚成色極好的美玉,整體澄澈溫潤,沒有一絲雜質,上面雕刻著古樸莊嚴的夔龍紋。
張良伸手將這枚佩飾遞到姜珂面前。
姜珂以為這是他要送給自己的禮物,正要詢問這是什么,張良就主動開口告訴姜珂:“這枚佩飾是我們家的家傳寶物,是我大父年少時,韓王賞賜給他的禮物,這么多年來,張家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地珍藏它,就連……連我當初被俘到咸陽的時候都一直貼身帶著它!
姜珂:……
誰要聽你和韓國之間的感天動地君臣情!
她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正吐槽著呢,張良卻突然將這枚配飾順著窗戶丟了出去,丟得又快又用力,快到胳膊都掄出殘影,用力到額頭上起了青筋。
他這樣做,是在告訴姜珂,自此以后張良便和韓國再沒有關系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苯娉兄Z道,“我給你新的,而且比之前的更漂亮,更能讓你伸展自己的才華。”
二人相互對視,明明什么都沒說,可卻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很多情緒。
姜珂離開這里后,輕手輕腳地去剛才張良扔掉佩飾的那個窗戶外面一通翻找,動作小心,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雖然這樣看起來偷感很強,但沒辦法啊,她不是一個大方的主君,萬一過段時間后張良又后悔了,想要將其找回來怎么辦?
史官記載:危畢,為忠,良以王賜其祖蜻蜓眼于戶牖之外,丞相還之于琉璃,既罷,丞相潛還復竊拾其蜻蜓眼,善為存。
姜珂的想法很簡單,就只是單純地不想再看到張良和韓國有任何瓜葛,但耐不住后人會自己腦補啊。
當后世歷史學家們根據蛛絲馬跡一點一點將這枚蜻蜓眼佩飾的來歷拼湊完畢后,共產生兩種主流猜測。
其中一種認為,姜丞相是個尊重門客,重視人才的人,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怕張良日后回想起今日所為,后悔自己一時沖動,所以才又返還拾取此物,等張良心情惆悵時再還給他。
另一種說法認為這蜻蜓眼雖為韓王賞賜之物,理應丟棄,可也是張家祖傳下來的寶物,古代重視孝道,理應妥善保存,姜丞相這是為了讓張良不落人口實,所以才撿回來的。
這兩種說法一直爭論不休,誰都認為自己更有道理。
……
這場帶著鬧劇性質的叛亂很快就被平定了。
六國反賊們眼中的自己:號召天下有志之士蜂擁聚集,如魚鱗那般雜沓,如火焰那般炙熱,伐無道,誅暴秦。最后成功召集數十萬大軍,攻打秦軍人時氣勢恢宏,如同舉烈火而燒茅草,傾海水而澆木炭,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實際上的他們:團隊都快被臥底成篩子了還在那里傻樂的無能之輩。
最后的結果就是,那些心存歹念的六國反賊要么直接死在戰場上,要么被一鍋端虜到了咸陽,和滅掉六國后對于六國貴族們的仁慈處置不同,這次嬴政也沒那個耐心繼續留著他們的性命,并未把他們關在咸陽獄里或者讓他們當刑徒去勞作,而是直接全部判處棄市之刑,以儆效尤,用來震懾其他人。
臨到死前,他們依舊執迷不悟,認為自己只是犯了一些歷代君王都會犯的錯誤而已,要不是暴秦太無恥太卑鄙太狡詐地使用這些下作手段,他們也不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千年后的世人知道他們悲壯的故事后定也會為他們悲歌擊筑,感慨良久。
實際上千年后的古人們對于此事的看法:同學們,這段沒什么用,考試一般不考,你們要是對這些感興趣就自己看看吧,老師先不講了,講下一篇《始皇帝祭祀文》,這個有可能出默寫。
反賊雖愚,但至少是帶著希望死的,他們始終對自己一開始收集到的消息堅信不疑,那暴君的身體如今已經羸弱到連一碗米羹都無法進食,命不久矣了。
興許自己在黃泉路上還能遇見那暴君呢,到時候自己這邊有這么多名六國英雄,而暴君那邊卻僅他一人,勝算在我們,就算群毆也能把他打死。
嬴政:……
從某種情況來講,一天只能吃一碗米羹這個消息的確是真的,并且有時候連一碗湯羹都不喝。但你們就沒想過朕作為秦朝的皇帝,天下的主人,怎么能每次用膳都只喝湯羹呢,
朕就不能吃點別的肉蛋奶蔬菜水果,均衡營養嗎?
你們的情報人員怎么比在大街上花十個秦半兩隨便找的兼職人員還要不靠譜。
最后的結果就是六國反賊和隱藏在黑暗中的大小刺客團體全部都被一鍋端,處理干凈了。這其中還有一個很抓馬的小插曲,那就是——
徐夫人匕首這個在刺客行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IP終于倒閉了。
這件事還真和嬴政無關,還沒等嬴政騰出手來處置他呢,徐夫人就自己關上店門,背上行篋,到遠方游歷去了。
沒有具體的目的地,不是害怕自己被抓,也并非要去尋找什么稀有的鑄劍材料,他這次出門,只為修心。
是的,沒錯,就是修心這件聽起來很哲學的事。
自古至今,但凡能將一門手藝練到登峰造極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特立獨行的性格,并被美名其曰大師風范。作為趙地最有名的鑄劍大師,徐夫人也不例外,他以藏鋒利匕首聞名于世。
和別的名師大家不同,徐夫人不搞饑餓營銷,沒有什么一年只賣兩枚匕首之類的規矩,唯一的門檻就是匕首賣得很貴,只接高端客源,但這個條件問題不大,相反更奠定了他鑄劍大師的地位。
畢竟大師的東西都貴,所以大多數有身份地位,不差錢的刺客都來找他買刀劍,甚至就連從前六國還未統一時,好多王室子弟們也找他預定匕首用來殺兄殺弟奪王位。
自從六國被滅后,徐夫人接到的單子一下子就多了起來,大部分是用來刺殺嬴政的,小部分是用來刺殺姜珂,李斯等人的,甚至還有倆楚國刺客想要去刺殺王翦。
結果無一例外,全部失敗,別說刺殺皇帝了,連皇帝的頭發絲都沒碰到。
一個兩個沒刺殺成功那有可能是刺客自己的原因,但這一波又一波的刺客全都沒成功……
徐夫人,是不是該找找你的原因了?
刺客圈里逐漸流傳了一句話,大體意思是:徐夫人匕首的刺殺成功率居然是零誒!
雖然徐夫人賣出匕首后直接錢貨兩清,不售后,不用擔心退錢的問題,但這些流言將徐夫人的顏面置于何地?他堂堂一個鑄劍大師又怎么能受得了這樣的羞辱?
一定是哪里出現了問題,否則怎么會一次都沒成功呢?可到底是哪里出現了問題呢……?
徐夫人絞盡腦汁,思來想去都沒有想到答案,于是他便決定去往遠方,在山水林泉之間尋找答案。
到底是為什么呢?
帶著這個疑問,徐夫人踏上了他的旅程。
別誤會,他真的只是出門游歷,而不是想自己去刺殺皇帝,他上有老下有小,可還想再多活幾年呢。
這次造反,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雷聲大,雨點小,在整個秦朝版圖中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雖然對于朝廷來說,損失不大,但收網之日恰好即將完成秋收,對于那些辛苦忙了了一年,就等著收獲完成的家庭來講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毀滅性打擊了,這也正是姜珂原本想要將收網的日子定在三個月之后的原因,這樣能最大程度地減少黔首們的損失。
因為地勢原因,受到波及最嚴重的就是河東,邯鄲這兩郡,黔首們看著自己被掠奪走得莊稼,眼淚像是決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他們愁啊,苦啊,哭啊,眼淚都快流干了,但那又能怎么辦呢?
在這場動亂中,他們這些身份低微的黔首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里吞咽,好在家里還有一些去年儲存下來的糧食,再出去做些活計,賺些錢幣,總不會餓死在這個冬天,熬過冬天,等春天到來時就好了。
都到這種地步了,有些黔首居然還能苦中作樂,安慰自己至少官府很快就將這場叛亂給平定了,至少我還沒被殺死,至少我和我的孩子們還有可能活過這個冬天。
這哪里是苦中作樂啊,分明就是對現實無奈的妥協。
河東,邯鄲兩郡黔首唉聲嘆氣,希望官府能按照秦律,今年稍微減免一些租賦,正在他們發愁之際,官府突然下達給了各鄉縣一個消息,讓他們更加絕望。
皇帝病愈,開始巡游,恰好來到河東,邯鄲兩郡。
眾所周知,自古以來無論哪位君王巡游,都是耗費無數財力物力的事情,要征發很多的徭役去修建建筑,道路,城墻,宮殿等,這期間還要花費大量金錢,這樣看來,他們今年的租賦肯定不能減少了,讓原本就貧窮的他們更加雪上加霜。
苦啊,苦啊,百姓太苦了。
黔首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反正就一條命,大不了去死。
然而,令人沒有想到的是,他們不僅沒等來緊急征發氵獻的征令,反而等到了朝廷發下來的減稅條文。
條文上規定,如果因為這場動亂而損失全年收入十分之一以內的家庭照常繳租,損失在十分之二三區間的家庭,只需要繳納一半租賦即可,一旦損失超過十分之四,全免租賦。
為了防止有人不識字,看不懂條文上寫的內容是什么,朝廷又特地命令個鄉縣的三老早中晚各讀一遍。
這是數月以來的第一個好消息,各個鄉縣的黔首們都紛紛奔走相告,為此而感到高興。
他們不知道的是,接下來還有更讓他們感到高興的呢。
大概過了十天左右。
官府居然發糧食了,從反賊那里繳獲的軍糧其實已經損耗一部分了,官府又自己開糧倉補貼了一部分,按照每家受損的比例,來補償他們今年的損失。
一袋袋金黃色的粟米被人從倉庫中抬出,送到黔首們的手上,和以往受災時的救助不同,這次道路兩旁掛滿了一排排的布帛,黑底白字,上面寫著諸如:愛護受難黔首,建設美麗大秦。
“培養強壯下一代,為更好大秦添磚加瓦!
“吃了救濟的糧,掀了匈奴的墻。”
“百越有糧,咱們有槍,百越是咱糧食倉!
“別慌,你的糧來了!”之類的鼓勵話語。
大家看完這些標語后,雖然還未用飧食,肚子里餓得慌,但就是沒由來地感覺身體里面突然涌出一股力氣,想要去草原上掀了匈奴們的墻,去南邊搶了百越人的糧。
除了這些之外,大秦的官員都很會倒油,趁你病要你命的那種,最后一條橫幅居然是:
“六國給不了黔首的,大秦都會給你們!
這時隱藏在人群中的間諜就出場了,以一句“這秦朝還挺為咱們黔首著想的呢……”開頭,由這句“識時務者為俊杰,咱們以后就是秦人了!苯Y尾。
最好還有一個終極大招。
這個大招就是始皇帝在祈福祭天的時候發表重要講話。
大概意思是,這次六國暴徒作亂導致的后果,朕極其痛心,古人說祭祀神靈用到的禾黎品質并不重要,最重要的君王美好的品德,朕雖然才智有限,但也會盡量在諸位大臣的輔佐下將大秦治理得人民融洽又齊心,高興又安定,貴重五谷而輕賤金玉,呈襲圣治,平息反叛之臣,不倦兼聽明視……等。
并講這些話刻在碑文上,留給世人觀瞻。
這幅碑文很長,但姜珂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那就是……嬴政給黔首們畫的大餅。
黔首們聽完后不得感動死啊,反正姜珂是感動了。
要知道,按照陛下的性格,不在碑文里夸自己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從前他命人刻的那些碑文,十個碑文里面,十個全部都是夸獎嬴政的,這次這么謙虛已經很不容易了。
陛下他一點兒都不才智有限,他聰明的不得了。
最后,陛下又說,農家們已經改良出了新的高產稻種,這種稻種不光產量高,而且在南方可以每年成熟三次。
嬴政年少時曾經讀過《庖丁解!愤@個故事,梁惠王聽完庖丁的一番話,懂得了養生的道理。而他卻將這番話用到了國事上。
庖丁剃肉時用鋒利的匕首沿著關節縫隙處下刀,砍伐髖骻等大骨時則用斧或者斤。治國亦當如此,仁義忠厚,是君主的匕首,嚴刑峻法,則是君主的斧斤。
他要向天下人展示君主的忠厚和嚴厲,這樣即使是底層黔首也知道天下的安定是和他這個君主的圣明有關。
一套小連招打得黔首們喜得直迷糊,加強了黔首們對于秦朝的歸屬感,和對于皇帝的敬重。
不愧是被上天所選中的君王,皇帝真的太圣明了!
然而,人群中卻有人煞風情地嘆了口氣:“嗚嗚嗚嗚,嗚嗚嗚,唉!”
這聲嘆氣很明顯也很突兀。
眾人不解,問他為何嘆氣,平白煞了這大好的風光。
那人卻道:“唉,我也知道此時嘆氣不好,這一切皆因我太愛我的孫子了!
眾人更加疑惑了,他孫子和皇帝的碑文有什么關系?又為何要嘆氣?
那人道:“我那小孫今年才兩歲!
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不用特意強調,大家并不在意。
隨后,那人又道:“就算陛下有先昭襄王的壽數,那時我孫正值壯年,可……”
他又嘆了口氣,搖頭道:“可卻沒有我這個老叟幸運,趕不上這么圣明的帝王!
換句話說,陛下就不能再長壽一些嗎?至少活到我孫八十歲,至于重孫輩的事情,那就不歸老叟管了。
他說完之后,周圍又響起了好幾道聲音,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大家心里也都是這么想的。
而我們的皇帝陛下……
他還想去瑯琊,但是咸陽要處理的公務太多了,所以只能打道回府,回咸陽批文書去嘍。
皇帝的社畜丞相也跟著一起回咸陽了。
其實丞相也想去瑯琊。
第137章 姚賈
姜珂回到咸陽后, 恰好趕上最后一批從六國故地遷移過來的豪強貴族們到達咸陽。
各地一共遷移了十二萬戶豪強到咸陽,最后一批只有不滿兩萬戶,兩萬戶, 這個數字聽起來不多,可實際上包括貴族們的家眷,門客,奴隸, 工匠等, 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也大概有將近二十萬人口了。
和從前一樣,朝廷將他們安置在統一的逆旅中并每日給他們基礎的兩餐, 除此之外, 再無其它,并且只負責接濟他們一個月。
這些都是過慣了好日子的富貴人家, 在在路上時一路奔波也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能安定下來, 消停幾天,他們心中那些對于生活質量的要求就再次萌發出來了。
他們根本看不上朝廷分發下來的物資, 普通的粟米, 白水煮的土豆,肉末少得可憐的黍臛, 茅草做成的草席等,這些簡陋的飯菜和粗糙的家具,都是這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們從未接觸到的東西。
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嫌棄,從前就連他們家里的女婢都不會看這些東西一眼, 現在居然要他們吃?不甘心, 當然不甘心,他們想□□致的筍蒲, 羔豚,漬熬,想用絲帛制成的衾衣,精美的帷帳,想飲香醇濃烈的美酒……
總而言之就是路上苦了這么長時間,現在好不容易放松下來,想要好好享受一番了,對于他們這種想法,朝廷同意了。
你可以繼續再過之前那樣富貴的生活,但是必須要花錢自己買。
我們官府也不是黑心官府,官府很公平的,命令攤販們都嚴格遵守《金布律》,從前該賣你什么價格,現在還賣你什么價,絕不漫天要價,提高市場價格。
“嘖……”
雖然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很多遍了,但姜珂還是不免感嘆一句,這些豪紳貴族們可真有錢,日常生活可以稱得上一句驕奢淫逸了。
冬日氣溫寒冷,普通黔首大都用茅草棉花取暖,富貴人家用燎爐和上品的羔裘來取暖,皇帝陛下的宮殿中有類似后世暖氣的火墻,但這次遷徙過來的一戶燕國豪強取暖的方法卻和眾人大不相同,十分小眾。
每到冬日,那家的主君在屋內總是只放很少的炭火,命自家的隸妾,尤其是少艾女郎,圍在他身邊,用身體為他取暖,并將此美其名曰“圍妓”。
姜珂覺得這戶人家有家心里變態。
她提議道:“章邯,咱們想個辦法再撈一筆吧!
章邯如今的官職和歷史上一樣,還是少府。
少府,是秦朝的九卿之一,秩兩千石,也是秦朝的經濟大臣,和治粟內史的不同之處在于治粟內史掌諸谷物、金玉之貯,收來的稅是要給國家用的,而少府掌管山林水澤之稅,以給供養,收來的稅主要用于皇室,宮廷的供給和服務。
章邯:“他們以后還有更需要用錢的地方,才剛來到咸陽就把他們的錢全弄走了,這樣會不會有點太……”
他沉默片刻,最終想出了“大張旗鼓”這個形容詞。
他口中更需要用錢的地方指的是,這些豪強們最多只能在咸陽居住一個月,一個月后,無論他們是否同意,都要被強制安置在關中地區了。
關中地區,是指“四關”之內,即函谷關以西、散關以東、武關以北、蕭關以南,中間又有渭河穿過,倚靠秦嶺,四面都有天然的地形屏障,被人稱為“四塞之國”。早在百年前張儀游說秦惠文王時便說這里:“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乘,奮擊百貿,沃野千里,蓄積多饒”,乃天府之國也,后世張良勸說劉季定都關中也用了“金城千里”這個詞來概括這里。
總而言之,原本關中地區的黔首們就特別有錢,特別富裕,后來十二萬戶六國豪強遷徙到這里后,就更有錢了。
大家初來乍到,最先要做的事情肯定就是買房了,一時之間關中地區房價飛漲。有很多是商業巨賈,買完房后,也不能坐吃山空,肯定要重操舊業,冶鐵煮鹽,農牧漁林,往來販賣,大大地刺激了咸陽的經濟發展。
這些商賈中,包括靠冶鐵致富起家的卓氏夫妻、將鐵器制品賣給西南蠻夷的程鄭、開辟魚塘養魚,車馬成群的宛縣孔氏等……
他們都是天下間有名的大富豪,至于從前商業發展最興盛的齊地田氏,安陵杜氏等,資產更是多達萬萬錢。
這些人的財富思靠推測事理,隨機應變來獲得的盈利,譬如……購置田產,然后炒房,在他們的介入下,關中地區的房價終于從原本就高的天價上升到了沖破銀河系的天價。
有些豪強們其實是存了僥幸心理,在收到遷徙文書的那一刻,并沒有及時收拾行李出發,而是想再拖延一些時間,萬一不久后皇帝就改變心思收回命令了呢?
然而,他們并未等到收回文書的消息,出發之后,好不容易來到關中,發現之前來到這里的商賈們已經開始投資田產,做上生意了,而且做的還是自己的生意。
豪強們那個氣啊!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倒在地上。
但沒辦法,總不能一家十來口人露宿街頭吧?一咬牙一跺腳還是狠心花錢買了。
好了,既然田宅已經賣掉了,那是不是該交商業稅了?
錢?拿來吧你!
關中地區,現在基本已經成了六國豪紳們養蠱的大蠱場。
就連劉季都有提及雖然最近他的貨物價格提高了,但相比之前卻更好賣了。
對于章邯的想法,姜珂給了他兩個選擇:“陛下最近又想建宮殿了,據說和之前的什么章華臺,龍臺不一樣,這次可是一大片的建筑群,耗費金錢不知凡幾,陛下府庫里的錢肯定不夠用!
章邯點頭,對她的話表示贊同。
姜珂:“要么多從黔首們那里收些賦稅,把他們逼到走投無路,民間開始賣兒鬻女,哀嚎不斷,嘖……聽起來就很慘!”
她開玩笑道:“咸陽內將領有限,到時候要是出了什么暴亂就由你帶兵去平定吧,當然,打仗的時候也別閑著,順手再把今年的財政稅收報表做了!
代入感很強,章邯已經想到自己一個人去平定叛亂,結果白天制定戰策,晚上寫財務報表,就連睡夢中都要看上計書的悲慘日子了。
章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也太慘了吧。
“我選第二條。”
姜珂隨手指向西方:“我有一計,咱們再從他們那里搞點錢!
章邯態度恭敬道:“請丞相賜教。”
姜珂說出自己的計劃,主要參考漢武帝時期的算緡令和告緡令這兩項對策,對商賈之家征收百分之六的財產稅,為了防止瞞報,漏報現象,再下令一旦發現有人隱匿財產不報或以多報少就沒收全部財產并戍邊一年。
章邯對姜珂的主意連連夸贊,認為非常絕妙。
絕不絕妙倒是無所謂,姜珂只知道這個政令一旦發布下去,肯定會引起一陣沸騰,然后再涌現出一大批新的刺客來刺殺自己和嬴政。
當然,也有能看明白如今形勢的人,巴清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天下最有錢的首富,巴清和普通商賈不同,除了財富這方面,她還有著敏銳的政治眼光,識時務,商海沉浮多年讓她意識到某些趨避是必然要經歷的,即使拒絕也沒有用,既然如此,那為什么不早些接受呢?這樣還能給皇帝留下一個好的印象,不至于遭到清算。
她不用和那些普通商賈一樣去往關中。
咸陽,這個帝國的中心專門為她修建了府邸,就連皇帝都對她禮遇有加,賜予她旁座之榮,為她修建了歷史上著名的女懷清臺。
投桃報李,同樣的巴清也要向這個帝國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開采丹砂是一件體力活,需要壯年男性來做,可她名下又不只有丹砂礦這一處產業,這些年來,她和姜珂陸陸續續開辦了很多工廠,這些工廠里有一些崗位很特殊,她們只招聘那些在戰場上死了良人的寡婦,因傷退役的士兵等。
秦朝的社會生產力和物質基礎遠遠比不上現代,所以目前這種情況已經算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姜珂以為自己現在已經是最忙的狀態了。,然而,百忙之中,總還有能讓她更忙碌的事情。
姚賈這個消失多年的大縱橫家終于回來了。
姚賈的臉上多了很多風霜,他黑了,瘦了,皺紋也變深了,看起來比之前強壯不少。
在大殿中,他很激動地對嬴政表達了自己對于國家和大王的思念之情,這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里,他沒有一日不是在思念中度過的。
然后又給大家講了自己這十年來的經過。
雖然姜珂心里想讓姚賈直接開船開到歐洲,但她也知道這個時代的航海條件還未完善,所以她心里的預期就是能到達的鄭和下西洋路程的一半,也就是大概印度地區這里就很好了,古印度和中國一樣,都是四大文明古國,沒想到姚賈這一走就是十年,堪比唐三藏取經。
但是姚賈他好像有點……超額完成任務了。
姚賈此次出行的船隊共有十二只大船,帶了一千名左右的工匠和很多中原的貨物,絲綢,青銅器,美玉,玳瑁,細鹽,石蜜,藥材等,為了避免貨物用完,姜珂還將煉制海鹽的詳細過程寫成了小冊子交給姚賈,反正出了船艙全是海水,想吃多少鹽就自己曬。放到交易市場上,這么潔白如雪的細鹽還不得把那些老外給迷死?
其實姚賈這一路上也并非一番風順,船隊們剛行駛了不到三個月,就遭到了一場巨大暴風雨,損壞了三只船和一些貨物。
遇到如此大的災難,正常來講姚賈應該返航回去補充物資。
但他可是姚賈,是大秦最優秀的縱橫家,出航不到三月,一事無成,什么都沒干就直接回中原了,就算別人不笑話他,他姚賈自己心里也過不去。
大秦不需要廢物官員!
他要向大王證明,我,姚賈,大秦肱骨也!
好在遭遇海難的地方離岸邊很近,姚賈靠岸之后,一開始本想用精鹽雇傭當地的漁民們為他修船,但船體被破壞的太嚴重了,已經無力回天,他們不得不棄船。
于是大秦縱橫家另辟蹊徑……
把當地漁民們最好最大最優秀的船給開走了。
并且還用他那縱橫家的超強專業能力,只用手比劃和簡單幾句日常用語(還沒學會當地土著的話)就把這里的水手和船匠們也一起給帶走了。
姜珂:……
姚賈,我嘞個大秦航海王。
然后他們一路往西開船,也不敢離開岸邊太遠,一旦船體受到損壞或者發生意外就靠岸,了解一下當地風俗,兌換一些商品貨物,開走幾只好船,帶走幾名舵手。
不愧是沿海國家,姚賈并不是一個眼高于頂的人,他不得不承認這里的船只品質就是比他們秦國的船好,水手質量也高。
大秦思維:好的東西就應該給我們秦國。
要問姚賈這一路上害怕嗎?
當然害怕了,夜晚的大海一片漆黑,沒有一點兒光亮,就像是吞噬掉所有人的野獸。
可他是大秦的官員啊,大秦只有死在路上的官員,沒有中途退縮的官員。
這是他賭上縱橫家名聲的一次航海。
“哦,對了,大……陛下。”很顯然姚賈還沒從大王成為陛下的轉變中適應過來,“這是我這一路上的航海筆記!
嬴政接過他的航海筆記,直接翻開。因為好奇,姜珂也扯著脖子看了兩眼,這上面大都是一些各個國家的風土人情,地貌特征。
姜珂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不就是大秦唐三藏的劇本嗎?
姚賈的航海筆記就相當于唐三藏的通關文牒,這里面每一個國家的信息都寫得特別詳細。
比她的世界地圖可詳細多了。
而眼前這位陛下,根本不在意什么佛經,佛法,他在意的……
只有土地。
姚賈,你有點兒努力過頭了!
完犢子了,這***的一輩子都無法退休了。
第138章 見聞
秦朝的朝堂氛圍一向很好。
今日廷議, 諸位官員聚集一堂,并非是像往常那樣討論政事,而是聽姚賈講他的航海經歷。
姚賈的航海筆記上, 除了用秦字寫的各地信息資料,還用畫筆畫下來了一些中原沒有的稀奇玩意兒和圖畫。
他們的航線先是從日南,都元,湛離, 到黃支國。
黃支國的大王共將國民們分為四個等級。因為這算是專有名詞, 姚賈和他的半吊子翻譯員都翻譯不明白,所以就直接用黃支語寫在了筆記上, 傳閱一圈觀看后, 眾人也都從未見過這種類型的文字,唯有姜珂, 依稀感覺這些字有點像藏文。
他們以血統論身份的貴賤,一個人從出生開始便已經定下來了自己的階級, 一輩子都無法更改,高貴者永遠高貴, 低賤者永遠低賤, 像姚賈,陳平, 李斯這種憑借自己的能力跨越階級,白衣相卿的情況永遠不可能存在。
姜珂:我嘞個白象種姓制度。
她偷偷地瞥了一眼嬴政。
陛下啊,文化這種東西咱們應該取其精華,種姓制度這種糟粕咱們就別學習了吧!
好在嬴政并不在意這種制度, 世卿世祿制早在東周時期就已經被淘汰了, 他還沒昏聵到想要繼續復興這種腐舊積垢。
黃支國天氣炎熱,民俗, 語言文字,穿著,制度等都和中原和不一樣,那里的思想并不像中原這般森羅萬象,諸子百家,相互爭鳴,而是只統一崇拜一種宗教。
姚賈專門帶人去了黃支國寺廟里住了一旬,也就是十天,時間匆忙,再加上翻譯原因,姚賈只囫圇半片聽懂了其中一點點的意思。
佛說,世間每個動作或念想都會產生后果,這便是“業”的報應,人的今生不過是前世的“業”,人來世的后果便是今生的業,以至于無窮,所以今生要做一個善良的人,來世才會得到好的業果。
眾人對此,理解不一,反應也各不相同。
其實,姚賈心里有一些獨屬于天朝上國的驕傲,他認為這些蠻夷小國的思想根本比不上大秦的思想,但來都來了,秦不走空,總要從這里拿上一些東西回秦國吧?
黃支國倒是有一種獨特的黑色犀?梢援做特產,這種犀牛頭似豬而四足類象,額頭和鼻子上都有尖銳的角,但是這種犀牛的體型太大了,不適合養在船上,容易傷人。
所以姚賈離開時就只帶走了一點點經書,……和幾個僧人。
當然,并沒放棄這個犀牛,他告訴黃支國的國民們。在黃支國東北方向的華夏有很多很多潔白如雪的白紙,如果他們想要,可以抓犀牛去華夏換紙。
華夏人都很友善的,僅用一只犀牛就能換取足足一整箱白紙。
但這么多年過去了,都沒有黃支人到華夏地區的消息,姚賈猜想,他們可能是在路上迷路了。
見者有份,姚賈將他從黃支國帶回來的經書一一分給在座諸位,有寫在貝葉上的,有寫在陶片上的,但大部分的經書都是那幾個僧人后來抄錄在白紙上的。
其實……這東西對他們來說沒什么用處,大家都看不懂上面的字,但就像后世出門旅游買紀念品一樣,也沒實際用處,主要是起到一個放到自己藏室里用來裝飾、收藏、和看著好看的作用。
姜珂陷入沉思。
然后開始計算。
按照歷史時間線來看,現在應該是公元前二百年,唐朝是在公元六百年左右,中間間隔了大概八百年的時間。
唐朝看現在,就相當于現代看宋朝,那八百年后,這幾箱子經書豈不算能得上文物了?
如果這些東西能好好保留下來,那八百年后的劇情就不是唐三藏出使西域了,而是僧人東渡到華夏,來學習這里珍藏的古籍中的大成佛法。
倒反天罡,但爽文。
但是想到他們那個世界起源的德行,姜珂又提筆在經書的扉頁上寫下了幾行大字。
“始皇帝三年令月,上卿姚賈航海歸來,眾卿齊聚,圍爐廷議,帶黃支國經書,于吾等無甚大用,然秦重它文,故收于藏室!
姜珂心想,看到我們大秦這么好的工作氛圍,還不迷死你們后世這些人。
離開黃支國后,姚賈帶著團隊繼續航行,雖然華夏的航海技術如今才剛起步,但在厄立特里亞海灣(今紅海流域)附近的國家,因為靠海,造船和航海技術稍微發達一些,姚賈他們一路航海一路修船,又航行到了一個沙漠部落。
這個地方氣候干燥炎熱,風沙很多,也很大,干旱荒涼,視線里是一望無垠的黃色沙漠。只有很少的綠洲。他們的交通工具不是牛車馬車,而是橐駝。
這里有各種形態、高大突兀的巖石,當地人會開鑿石窟用來當做墓穴,用水和沙子按比例融合成堅固的材料制作房屋,這里的石雕風格也和華夏不同,非常精美,雖然不能把當地貴族墳頭上的石壁敲下來帶回大秦,但他帶了幾個縮小版石雕手辦回來。
同時還有香料,象牙,藝術品,書籍等都帶回了大秦。
聽完這些之后,姜珂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我嘞個陛下這里有老多石油了!
姚賈繼續航行,這次他上岸的地方是一個叫做敘拉古的小島,也是他此次航海的最后一站。
這個沿海小城中的人推崇浪漫,灑脫,自然,就連衣著也是如此。當然,也和這里炎熱的氣候條件有關,他們身穿羊毛制成的長袍,面料寬肥,腰部系以腰帶,或者像披肩一樣,用腰帶包圍左右肩膀,除此之外不做任何修飾,讓衣料自然垂落,看起來豪放又瀟灑。
這里原本應該是一個美麗的海邊小城,但是很不巧,姚賈到達的時候這里正在打仗,而且還打得很兇。
因為姚賈這次出使恰好趕上歷史上第二次布匿戰爭了。
古希臘不是一個國家,而是由多個城邦組成的地區,古希臘人在哲學,歷史,建筑,戲劇等各個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詣,由此產生了輝煌燦爛的古希臘文明。不過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此時的古希臘文明正在逐漸衰落。
敘拉古北邊上正在崛起一個叫做羅馬共和國的國家,不斷對外擴張勢力,而南邊也有一個名叫伽太基的國家興起,對各個地盤虎視眈眈,兩個國家都很強大,誰也不服誰,一言不合庫庫就是干仗。
敘拉古依附于羅馬共和國,夾雜在兩國之間,他們倆倒是打爽了,敘拉古作為戰場可被打慘了。
姚賈離開的時候兩個國家還在打仗,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哪個國家會勝利。
姜珂:憑借我微薄的世界史知識,應該是那個讀音很像羅馬的國家贏了吧……
因為她腦袋里只對羅馬有印象,另一個國家知識卻一無所知。
這次輪到嬴政陷入沉思了。
說實話他的確是對這兩個叫做羅馬和迦太基的國家心動了,但這片地區距離華夏實在是太遠了,他就怕發生當年秦穆公攻打鄭國時的事情,還未等軍隊到那里,便已經人困馬疲,然后被人偷襲……
而且他現在才剛登基,南有百越,北有匈奴,這些都是他的心腹大患,必須盡早除之。
所以嬴政決定等打完百越和匈奴之后再研究羅馬這片區域。
“哦,對了,陛下。”姚賈突然出聲,打斷了嬴政的思緒,道,“敘古拉有個很厲害的學者,據那里的黔首說他年少時曾去那片地區中被稱為智慧之都的“壓力得挺大”學院讀過書,而且他的先生還是最出名的算學家有苦累的(歐幾里得)的學生。這位學者在敘古拉可以稱得一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壓力得挺大,光從學院名就能看出這肯定是個特別好的學校,差不多相當于華夏的稷下學宮了。
殿中諸位聞言,皆是皺眉,這該死的西戎子,取的都是什么鬼名子啊,聽起來就很別扭,感覺比楚地那些南蠻鴃舌之語還要拗口。
姜珂:我嘞個亞歷山大。
這個有苦累的不會是那個幾何學之父歐幾里得吧……?
把他徒孫的手稿帶回來了?
哭死,姚賈,你真的,大秦第一勞模員工。
姜珂心里和手上同時給姚賈豎起了大拇指。
但實際上,這個大拇指不足以表達大秦勞模的彪悍業績。
接下來他說出了一句讓姜珂非常震驚的話。
他說:“而且他還會做攻城器械,我們大秦正好需要這種技術性人才,所以臣就將這位學者和學者的弟子們給請到秦國了!
“當然,臣這也是為他著想,咱們大秦有那么多的墨家學者和他研究相同方向,那他到秦國之后就有知己了啊,敘古拉偏僻小國,人才匱乏,怎么能比得上咱們大秦給他的學習環境呢?”
“古語云:千金易得,知己難求,對于那位學者來講,正是如此,眾多墨家學者做他的知己,這就相當于給了他數十萬金錢啊,陛下!”
姜珂:……
這個“請”字用的真好啊,充分表達了華夏人說話委婉的特點。
姚賈,你確定是請而不是搶嗎?
座位中的尉繚:嘶……這個經歷,怎么有些耳熟?
關鍵底下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大臣們還繼續順著他的話說,說我們大秦一直都是這樣樂善好施的國家。
姜珂: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這就是事實,我們大秦,本來就善!
嬴政和姜珂都對姚賈口中的這位學者感到好奇,所以下廷議后就換上便服,跟著姚賈一起看那位學者去了。
見到他的時候,學者正在解題。
他一手托腮,一手執筆,全神貫注,認真思考,將全部精力都放在面前那幾張略微有些褶皺的紙上,這上面畫了好多幾何圖形,圓,三角形,各種輔助線應有盡有,空隙處寫滿了數學公式。
這種感覺,好熟悉的感覺……
姜珂久違地感受到了被數學題折磨的感覺。
再看眼前這人,相貌倒是不重要,只是那微皺的眉,臉上的疲憊,爛命一條就是要死磕這道題的執著精神和平靜瘋感。
確定了,這是位大數學家。
姚賈想要將學者叫起來向嬴政行禮,卻被姜珂阻止了,她解釋一般這種大數學家的靈感都很寶貴,要是就這樣直接將他叫起來,肯定會打斷他的思路。
嬴政通情達理地采納了姜珂建議。
但很顯然他們倆低估了大師在鉆研學術這方面的努力程度。
從白天到黑夜,君臣倆處理完了公務,用了飧食,甚至姜珂還給嬴政講了個阿凡提的故事,月上中天,姜珂打了個哈欠,困得不行。
真就一根筆一張紙,一道習題做一宿唄。
嬴政:……
打道回府吧。
第二天,君臣倆才總算如愿以償見到這位學者,他應該是解出來了昨天的題,滿面春光,看起來心情很好。
姜珂看著他金色半灰的頭發和淺色的眼睛,很明顯和華夏人的長相并不相同。
當然,語言也不相同。
姜珂試探性地問了一句:“Hello,Can You Speak ……Chinese?”
“He is the first boss in qin and i am the second,(他是秦朝的第一老板,我是第二。)”
學者看向姜珂,面帶疑惑,沒有反應。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說什么。
場面陷入沉默,一度很尷尬。
還是這位學者先打破沉默,向嬴政行了個禮。
這個禮儀很陌生,應該是他們那邊的禮儀。
然后開口說道:“參建秦網!
雖然很生澀,很陌生,但他說得的確是秦語。
“沃會秦語,一點點,只有。”
姜珂:好家伙,連精髓倒裝句都學會了。
想來也是,他和姚賈等人在船上呆了這么久,不可能只用手語交流,肯定也學會了一點秦語。
嬴政看向姜珂,對于她剛才的迷惑行為表示不解。
姜珂露出了個尷尬微笑。
鞋履里用腳趾摳出了個三室一廳。
這位學者用他的散裝秦語和嬴政,姜珂交談了一段時間后,他們發現這是真大師,并非學術水火,他不光在算學方面很有研究,力學,光學,幾何學等各個方面,甚至連切割球體的積分學都有研究,并且精通。
雖然墨經中也有類似的分割積分學,但姜珂還是很好奇,西邊的學術已經變得這么發達了嗎?
然后,姜珂逐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個用洗澡水測黃金的辦法怎么這么耳熟?她好像在小學語文課本里聽過,然后這個人還得出了個浮力公式。
姜珂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那個……如果我給你一個支點,你能把世界撬起來嗎?”
聞言,這位學者猛地看向姜珂,驚喜不已,還有些不可置信,一副找到了知音的激動表情。
“你……你腫么知道!我可以!你,天分,有,學習,和我一起!”
姜珂:……!
我嘞個古希臘掌管力學的神!
別人都是玩梗,而你,阿基米德,你是真·古希臘掌管力學的神。
阿基米德,秦始皇,姜珂絞盡腦汁都沒辦法把這倆人聯系在一起,可實際上,他們倆就是一個時代的人。
而且阿基米德比嬴政大二十六歲。
姜珂轉頭,詢問姚賈是如何把他弄回來的。
很簡單,外交老套路,先給個甜棗,送了他們兩柄青銅槍,然后再告訴敘古拉王,如果這位學者不來秦國,那我們秦國的士兵就主動來找你。
他只是簡單地嚇唬了敘古拉王幾句,本來沒報什么希望,可誰能想到敘古拉王比齊王建、燕王喜還不禁嚇,還沒等他出下一步棋呢,就慫了,主動將他送來了。
嬴政對于能否撬動地球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那些工程器械。
于是大手一揮,下令將阿基米德送到墨家那里,和他們一起搞科研去了。
就算你是阿基米德,來到秦朝也得畫工圖。
經過十年跋涉,姚賈終于回到咸陽,他很思念這座城市,所以只休息了幾天便迫不及待地出門閑逛了。
十來年,咸陽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看得他眼花繚亂,有一種自己從落后山溝溝來到大城市的感覺。
姚賈的兒子姚樂陪伴在他左右,他離開的時候姚樂才五歲,時光匆匆而過,如今姚樂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人了。
父子多年未見,其實是有些陌生的,姚樂只能不停地找話題,這時街道深處走來一支由官兵層層押送的車隊。
姚賈:“觀這架勢,可是給南郡送武器的車隊?”
姚樂點頭:“正是如此!
姚賈憂道:“押送這些,可需小心謹慎,萬一被土匪賊人搶去了我們的黑*火*藥,那麻煩可就大了!
姚樂突然仰頭,看向姚賈,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父親,您為何會說土匪會搶我們的黑huo藥?這東西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從咸陽運到南郡。俊
姚賈心中立刻升起一絲怒火,自己的兒子怎么這樣紈绔無知,連郡縣沒有資格生產黑huo藥這條秦律都不知道?
秦律都背不下來,日后又如何有資格在秦廷為官?
他臉色陰沉,正色道:“秦律規定,偏遠郡縣沒有資格自己制作黑huo藥!
姚樂更加疑惑了:“父親,您是不是記錯了啊?”
還敢狡辯?姚賈怒發沖冠,作勢要打,忽聽得姚樂又是一句:“秦律上記載的明明是明huo藥啊!
姚賈打兒子的巴掌停在半空中。
然后假裝整理鬢發避免尷尬。
他問:“什么是明huo藥?”
“就是在粉末里加了很多特殊材料,威力比黑huo藥還要高好幾倍,能炸破城墻的新型火藥啊!
姚賈:迷!ぢ不懂·JPG
這時孝子姚樂才意識到自己父親已經離開咸陽十年了,很多被大家習以為常的東西,他都不知道,并覺得很新奇。
于是他詳細地為父親解釋了明huo藥的威力,用途等。
姚賈聽完,忍不住感嘆,大秦真是越來越強大了,然后心中暗暗下定決,他以后會讓大秦變得更強大。
“還有……”提到這件東西,姚樂明顯來了精神,眼里亮晶晶的,“父親您知道石油*火*焰*噴*射*器嗎。俊
姚賈:石油又是什么東西啊……?
姚樂解釋道:“石油就是一種黑色的液體,粘粘的,沾在手上后很難清洗掉,但是威力很大,足足能……”
姚賈:我大秦這也太強了吧!?
光是武器給他的震撼還不夠,姚氏父子又去市肆內逛了一圈,然后姚賈驚訝地發現,在這里,自己不認識的東西更多。
什么半透明顏色的粉條,價值上萬的香皂,潔白的豆腐,這些都成功打破了他的固有認知。
“一年三熟,還高產!?”這是剛聽到雒越稻優點后的姚賈,震驚幾乎都要凝成實體了。
他這樣勸說自己,姚賈,平靜,你要平靜,,你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不能這么大驚小怪。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后,他指著一翁金黃澄澈的液體問道:“這是什么漿水?”
姚樂如實回答:“父親,這不是漿水,是花生油。”
姚賈不想逛市肆了。
他想回家。
花生和花生油又是什么東西啊!?自己只是航了一趟海,又不是投了一次胎,怎么回來后連各種日常用品都認不出來了?
他記得之前自己在咸陽度過的那二十年時光里也沒發生過這么大變化啊。
第139章 筵席
隨著姚賈船隊的歸來, 金銀桃,青黛,巨型瑪瑙, 香料,星盤等一箱箱讓人目不暇接的珍寶逐漸被送入到咸陽宮,供嬴政把玩,當然, 還有很多從未見過的花草種子也陸續被種植在各個離宮別館中。
除此這外, 這一路航行中從的沿海國家“請”到大秦的各位工匠,學者, 樂師, 醫師等也被按專業分配到了各個學派手底下做事。
無論帶回來的是人還是物件,是活物亦或是死物, 品質都是一等一的好。
畢竟姚賈嚴選,值得信賴。
皇帝感念姚賈一路勞苦功高, 為大秦立下大功,當即下令為他加官進爵, 姚賈之名一時間風頭無兩, 響徹整個咸陽。
大家都在猜測此時的他會是多么春風得意,多么的志得意滿, 可實際上處于話題中心的主人公此時卻在……榻上躺著。
如今姚賈已年過五十,在平均壽命短的古代算是老年人了。
他出航十年,是這支團隊的最高管理人員,同時也是他們的主心骨。擔憂, 謀算, 布局,想好說辭, 應對突發海難,每日都處于高速用腦中,十年如一日,即使是鐵打的腦袋也受不了。
回到咸陽后,姚賈如釋重負,感覺壓在自己身上千斤萬斤的重擔一下子就消失了,腳步落到這片土地,就仿佛踩在了柔軟的棉花上,走路都輕顫顫的。
姚賈太累了。
這就相當于后世連上十年班無休而且隨時還要考慮自己的生命安全。
所以他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來消除自己身體和心靈上的疲憊。
姚賈休息的第一天,子女和孫輩紛紛來自己府中探望,久別重逢,親人在側,燈火可親,場面自然十分感動,其樂融融的一家人,這是多么溫馨的場面啊!
那一刻,姚賈心里甚至有了想要致仕,回老家過那種“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庇崎e種田生活的想法。
休息的第二天,庖人為他送來具有咸陽特色的糕點,美酒,他一邊享用這些,一邊聽人講大秦統一六國的經過,日子過得依舊很悠哉。
第三天……
第四天……
到了第七天,他休息夠了,開始百無聊賴起來。
半個月后,盡管嬴政批給姚賈的假期還有很長時間,可他卻不想再過這種無聊的生活了,他想要為大秦再做一些有用的事情。
這一刻,姚賈內心想要工作的想法達到頂峰,并很快付諸于實踐。
“再次出航!?”
聽到姚賈這個主意,姜珂先是震驚,而后陷入沉默。
姚賈你這個五十歲老頭真是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勁兒,這才休息幾天啊,就又要開始探尋新地圖了。
他試圖勸說姚賈再休息幾天,聽聽曲,看看舞,或者實在不行去瑯琊度個假吧。
勸說未果,姚賈還想要繼續工作。
姜珂心想,那我也不能給你派到澳洲去。。
她之前讓姚賈往西走是因為知道西邊的各個國家一般都在歷史書上出現過,古印度,古埃及,古希臘什么的,可卻初高中歷史書上卻從來沒有提到過秦朝時期的澳洲是何模樣。
姜珂猜測‘那里’現在應該滿地全都是袋鼠,如果姚賈真到了哪里,可能才剛上岸就得挨上袋鼠大軍們幾個大嘴巴子。
袋鼠打人可老疼了。
然后再帶回來幾只送給陛下,讓陛下處理政務煩悶時,看兩局袋鼠扇人大嘴巴子解解壓?
咦……
姜珂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場面,想想就覺得很神經。
突然,姜珂靈機一動,想到了什么!
她對姚賈說道:“古書上記載,海上共有三座神山,分別名為蓬萊,方丈,瀛洲……”
姚賈一下子懂了她的意思:“屬下明白了!”
姜珂:?
我還沒說話呢,你又明白啥了?
姚賈:“您是要讓我出海為大王去尋找這三座仙山,和仙山上的仙人!
姚賈年少時看過類似的志怪故事,對于三座仙山的傳說尚有一些印象。
姜珂卻搖了搖頭,說道:“姚君,我并非此意。”
“這三座山之一的東瀛已經被咱們大秦給打下來了,那上面有許多金子,如今刑徒們正在上面挖金呢!
這次輪到姚賈驚訝了。
什么?你說什么?把東瀛給打下來了?而且還派刑徒在上面挖金?
明明這里面的每個字姚賈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組合在一起后,愣是把他給聽懵了。
大秦已經強到這個地步了嗎?
姜珂告訴他這次想讓他去的地方叫做島夷。
島夷,也就是后世的琉球,早在千年前的《尚書》中便有對于島夷的描寫。
順便再去一趟瓊州。
“我會向陛下說明,此次出航為您申請三千兵士,一千長槍,五百長劍,五百斤明huo藥,三十支……”
姜珂說出了她的軍huo名錄。
聽得姚賈一愣一愣的,自己不是去出使嗎?為什么要帶這么多武器和士兵?
好奇怪啊。
姚賈心想,秦朝自古以來就崇尚節儉,為了避免武器們被浪費,自己還是想辦法把這些都用上吧。
他接下這件任務后,姜珂越想越氣,最后直接殺到航海局把正處于戴罪立功狀態中的徐福給打了一頓。
同樣是航海,你看看人家姚賈,再看看你徐福,整出了一堆什么惡心巴拉的東西。
徐福,你這頓打挨得一點兒也不虧。
后世歷史書記載:東瀛,琉球,瓊州,自古以來就是我國領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半月后,四月初八,趕在姚賈出行之前,嬴政置酒于咸陽宮。
眾卿齊聚,除了三公九卿,還有七十多位博士也在這里,偏趕上天空不作美,屋外下起滂沱大雨,但影響不大殿內依舊觥籌交錯,鼓樂齊鳴,絲毫不改其熱鬧氣氛。
俳優伶人表演完歌舞后便退至一旁,酒酣之際,殿中諸位官員齊齊向嬴政敬酒,高呼萬歲。
突然,那名叫做優旃的俳優跑到欄桿旁邊,呼道:“陛盾郎!”
這聲音很大,將殿內包括嬴政在內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眾人轉頭,陛盾郎們齊聲回答優旃:“諾!
大家都不明白,這小小俳優如此大張旗鼓,究竟要做什么?
優旃很快給眾人答案,他對著殿外的那些陛盾郎們說道:“你們雖然身材高大,有很多功勞,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還不是要站在這瓢潑大雨中?我雖然身材矮小,可卻能在有幸在殿內避雨!
這位叫做優旃的俳優雖然長相滑稽,身材矮小,可卻很擅長講笑話,而且還是蘊含大道理的笑話,情商很高。因此,他雖只是個小小俳優,可嬴政卻一直都很看重他。
三年前,嬴政曾經有一次想要擴大苑囿的區域,使其東到函谷關,姜珂當時不在咸陽,優旃便自告奮勇主動勸說嬴政。
他當時說的話是:“大王您這個主意真的是太妙了!一定要在這個苑囿中多放一些禽獸,等敵人從東邊來侵犯我們的時候,就讓園囿里的麋鹿用鹿角去頂那些敵人,把他們趕走。”
可能對于現代人來講,優旃的話有些陰陽怪氣,但在古代,這叫婉諫。
比如現在,他就是在用這種類似開玩笑地口吻勸嬴政同意讓那些陛盾郎們進入廊下躲雨休息。
嬴政這個皇帝也聽勸,于是允許陛盾郎們進入廊下減半值班,輪流接替。
看到自家陛下如此通情達理,大臣們肯定要開口夸贊了。
令人意外的是,第一個開口夸贊嬴政的人居然是一位名叫周青臣的儒家仆射。
他敬酒道:“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圣明,……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也!
不得不說,周青臣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短短幾句話就能將夸得嬴政龍心大悅,心情愉悅。
作為大秦丞相,姜珂也舉杯敬酒,夸了嬴政幾句,這就像打開了一個水閥的開關,殿內夸贊聲瞬間同流水般流出。
陛下嘴角上揚,投桃報李,同樣言道諸位愛卿亦是憂國勞心,才華特異優秀,堪稱金玉之精粹,是大秦必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殿內氣氛一下子變得特別好,特別溫馨,特別歡樂。
然而總有人要出來打破這片溫馨景象。
一聲帶著不屑的“哼”回蕩在殿內,瞬間拂了所有人的興致。
是淳于越。
和歷史上的情節相同,他先把周青臣罵了一頓,說他是佞臣,又在這大好的時光里很沒有眼力見兒地說里說萬一有人造反,沒人幫忙平亂怎么辦?執著不休地提起了古代的分封制。
還舉了六卿,和田常的例子。
嗯,就是那個田氏代齊的田常,和瓜分晉國的六卿。
不得不說淳于越是會舉例的,當然,姜珂也很會比喻,比如把淳于越比為古秦朝掌管掃興的噴子神。
然后淳于越又莫名其妙地把姜珂罵了一頓,說她是佞臣,諂諛奸臣,狡猾奸詐。
的
當然她手下那些九卿們也不例外,有一個是一個全都挨了他一頓罵。
大秦小噴菇,見誰噴誰。
典型的領導夾菜我轉桌,領導喝水我剎車,領導開會我罵人。
唯一沒被罵的優旃:罵了他們可就不能罵我嘍……
姜珂:?
諸位大臣:?
九族不想要了?
不是,老淳于越你是不是被你的敵人給魂穿了,故意做出這么降智的事情,目的就是為了惹怒陛下,讓陛下一怒之下誅了你的九族,殺了你的全家,喜提九族消消樂套餐?
你有病吧?這大好的光景里我們夸兩句陛下,哪里就佞臣了,哪里奸臣了?
姜珂偷偷看了一下嬴政的臉色,發現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看起來應該挺生氣的。
她好像知道焚書這事是怎么來的了。
不是,陛下你情緒這么穩定的嗎?怪不得你能當皇帝,這要是我的話,我得把這七十多個博士仆射們全砍了。
果然,情緒不穩定的人當不了皇帝。
李斯大概是全場上唯一一個挨了罵卻還高興得差點合不攏嘴的人。
你說這事兒弄的,他還什么都沒做呢,敵人就自己把破綻給暴露出來了。
淳于越是儒家學者,和孔子一樣主張恢復周禮和周朝制度,在他看來,分封制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怎么能隨意修改呢?
他知道自己剛才那一番話肯定會令陛下不悅,也肯定會結下很多仇怨,但他不怕,他就是要說出自己的主張,堅持自己所推崇的周禮。
淳于越有著極強的心理素質,他從未覺得自己做錯了,反而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高潔的人了。
他將自己代入到屈原的角色中,而姜珂和李斯等堅持郡縣制的朝臣們便是那些如油脂般光滑,如獸皮般柔順的世俗小人。
世界溷濁不清,我淳于越絕不同那等佞臣小人一般隨波逐流,定要做一竭忠盡智的廉潔正直之臣!
筵席上原本其樂融融的氣氛被他破壞,博士儒生們希望能從淳于越的話里撈到些好處,李斯想要趁機倒油除掉儒家,其他官員們也都是各有心思。
“陛下,臣之所言,皆出于肺腑也,請您三思!”
因為激動,淳于越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就連身體都有些顫抖了。
嬴政高坐明堂,臨觀八方,視線一一掃過殿中諸臣,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底,記在心里。
“眾卿以為如何?”
他總是這樣,將自己的心思秘而不宣,安靜得令人發悸,什么也不說,殿中自有懂他心思的朝臣替他將想說的話說出口。
姜珂重點觀察李斯,看到他那明顯凝神思考的表情,心想壞了,這老家伙一肚子壞水,對敵人下手快準狠,估計心里正琢磨著焚書、愚民,排除異己,集中皇權這件事呢。
李斯正要起身,姜珂連忙搶在他前面,起身行禮,道:“陛下,今日美酒太烈,定是淳于博士上了年紀,喝醉酒后瞎說呢!
她道:“醉酒如做夢,正如夢中之事和現實相反,醉酒也是,這樣換算過來,那淳于博士話里實際的意思其實是郡縣制乃圣明之策,陛下您乃圣明之君,當然,我們這些朝臣……”
姜珂露出了一個自夸的笑,然后看向在場這些人:“那也是良臣啊,如此我大秦必將萬世永昌,大家說是不是啊?”
李斯,淳于越,你們兩個最好能識時務些,借坡下驢將此事事就這么糊弄過去,到時候咱們還是好同事……
但顯然,有些人天生犟種,就是沒有眼力見兒。
對于姜珂的解圍,淳于越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的犟道:“貴重的黃鐘遭到毀壞丟棄,低賤的瓦釜卻發出雷鳴般的響聲,奸佞小人洋洋得意,賢名之士卻默默無聞啊!”
姜珂:罵誰瓦釜呢?我真是給你臉了。
“陛下,淳于博士病了。”
姜珂瞥了一眼淳于越,語氣平淡,好像宣讀死亡名單的死神。
屋內氣氛一下變得緊張起來,就連諸位朝臣的呼吸聲都輕了不少,好奇姜珂接下來要說的話。
淳于越剛才罵人時候中氣十足,嗓音洪亮,甚至還會用典,絲毫沒有任何生病的樣子。
姜珂解釋道:“淳于博士宅中養了兩只毛色油亮,行動迅速的獾犬?”
淳于越雖不知道她問這做什么,但還是點頭承認了,大秦可沒有哪條律法上提過養犬犯罪。
姜珂又問:“其中一只獾犬可曾抓傷了你?”
淳于越心里一驚,自己的腿的確被獾犬給抓傷過,不過傷口很小,還不到一寸,只是破了點皮,連血都沒出,所以淳于越并未在意,連醫師都沒叫,就直接去上朝了。
她怎么知道這件事?見微知著,淳于越心里猜想姜珂一定是在自己宅中安插了間諜。
他試圖讓姜珂難堪,于是直接質問道:“佞臣,你在我宅中安插間諜了?”
“我可沒有啊!彪m然的確安插了那么一點點人,但那也不能直接承認啊,該狡辯的時候還得狡辯,“淳于博士莫要胡說,你這不是□□夜哭,平白誣陷好人嗎?”
淳于越氣道:“那你是如何得知老夫的腿脛被獾犬抓傷這件事?”
姜珂理直氣壯道:“我不知道啊!
“但凡養殖大型獵犬的人家,肯定都或多或少被抓傷過,我猜您應該也不例外,所以便順口問了一句,如今從淳于博士的反應來看……你的確病了!
淳于越氣得心臟都快從身體里面跳出來了:“你才有。
姜珂:“醫書上曾經提到過淳于博士的這種癥狀,被犬類抓傷后一段時間,有可能會出現雙眼通紅,裝若瘋癲,胡言亂語等癥狀,此病名為癲犬病,不宜為外物所擾,需要歸家臥榻靜養,否則將會驚厥而亡!
這些話都是姜珂瞎編的,為了避免日后文獻的準確性,姜珂決定等秦彭生寫醫術書的時候跟他說明白狂犬病的正確癥狀和后果。
“看這情況,淳于博士如今已病入膏肓了,若再不歸家靜養恐怕是要出人命的,想要那等悲慘后果,臣實在是痛心啊!
姜珂走到淳于越旁邊,忽然提高音量,抑揚頓挫,節奏分明道:“所以臣替淳于博士請求陛下允許他致仕歸家,從此再不理朝堂事端。”
淳于越聞言氣得要死,他雙眼大睜,瞪得滾圓,用手指著姜珂,一句“黃口小兒,信口雌黃”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姜珂突然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您清高,您了不起,那您也要為儒家學派考慮一下吧!
“姜珂雖卑,殺幾百個儒生的權利還是有的!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可淳于越卻沒有直接選擇投降,他依舊在思考。
其實在大多數古代學者心中,有很多東西都比性命重要,例如百年前的墨家巨子孟勝為了一句對陽城君說過的守城諾言,寧愿帶領手下的一百八十名弟子慷慨赴死,也要替他死守城門。
這件事聽起來很悲壯,很豪氣,很值得被后人稱贊。
可關鍵當年陽城君被人攻城的原因是他帶人一起射殺了兢兢業業為楚國變法改革的吳起,光殺吳起也就算了,關鍵弓箭還都射偏了,射到了死去的楚王身上,那箭密的,都快把楚王給射成刺猬了。
還是在楚王靈堂上射的箭。
除了屈原,淳于越現在又把自己給代入到墨家巨子孟勝這一角色了,他在糾結自己要不要野學習孟勝,帶著這些儒家弟子們慷慨赴死。
雖然死的沒什么用。
淳于越在思考。
但很顯然有人并不想給他思考的時間,李斯直接起身,上奏道:“啟稟陛下,如今時代已經變了,陛下您開創的萬世不朽之功勞根本不是這些愚蠢的儒生們所能理解的!
如果只是罵兩句也就罷了,然而李斯卻想要直接將這群儒生們趕盡殺絕,不留余地,在經過一番長篇大論后,他說出了自己的提議:“這些想要效仿古法們的儒生分明是在是在誹謗當世,惑亂民心,乃十惡不赦之大罪也,故臣李斯冒死進言,請求讓史官將除了醫藥,占卜,種植之類的書之外其它不是秦國典籍的書全部焚毀燒掉,有敢違抗此令的全部處以棄市之刑,滿門抄斬。”
姜珂:李斯,我%¥……&¥。
怎么不把你那個腦袋放到火堆里焚燒?
雖然心里罵李斯罵得要死,但姜珂表面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回到席中,淳于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李斯,隨后又將視線轉到姜珂身上,姜珂沖淳于越挑了下眉,似乎是在威脅他。
儒生死了,儒學不死,可若是《詩》《書》沒了,那可真就是徹底斷了傳承,淳于越無奈,只好忍者痛苦,含淚道;“陛下,臣已老。請陛下允許臣致仕歸鄉,頤養天年!
嬴政:“準奏。”
姜珂:?
啊,陛下這個準奏也準的太快了吧,連挽留都不挽留一下嗎,至少裝裝樣子?
嬴政:他有尉繚之才嗎?有王翦之武嗎?這些都沒有,那憑什么挽留他?
淳于越雙眼含淚,顫抖道:“謝陛下。”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生受人尊敬,結果老年時卻折在了姜珂手中,可真是命運弄人啊。
李斯再次刷存在感:“陛下,依臣之見理應早日焚書。”
真煩。
姜珂默默地給范增使了個眼神,然后拿起酒杯,開始自飲自酌,自動將身份轉為觀眾。
范增道:“李廷尉此言差矣,常聽人說聰明的君子都考慮重大深遠的事,而普通人則只注重眼前的小事。”
這句話的原文實際上是用君子和小人來比喻的,雖然范增認為李斯也挺小人行徑的,但是作為一個有禮貌的官員,他也不好意思直說,于是便委婉地將小人改成了普通人。
他對李斯說道:“烈火雖旺,卻易燎原,李廷尉此舉,小心玩火自焚!”
第140章 結果
范增此番言論太過無情, 大庭廣眾之下一點面子都不給李斯留,即便李斯性格沉穩,也免不了拉下臉來。
他質問道:“范內史, 你這是何意?”
范增正色道:“李廷尉,依你所言,只要燒掉天下除醫藥卜筮之外的所有書籍,且對私藏書籍者處以重刑, 如此便可避免叛亂, 高枕無憂嗎?”
李斯語氣篤定:“正是如此,就是因為這些儒生淆亂真實, 粉飾虛夸, 只推崇自己所學到的知識,這才導致他們如今居然連天子的決策都敢非議, 長此以往,必生朋黨。”
范增:“上古時期, 《詩》《書》及百家語者并未出世,朋黨做亂者亦不在少數, 昔年召公勸諫周厲王曾言:是障之也!防民之口, 甚于防川,李廷尉之策不過是揚湯止沸, 剪枝竭流,治標不治本罷了!
周厲王時施行暴政,國都內的居民紛紛都職責他,周厲王惱羞成怒, 干脆直接找了一名巫師去監視國都內的居民, 只要巫師一向厲王報告,厲王便將這些口出怨言的人全部都處死。長此以往下去, 居民們都不敢再出口說話了,只好用眼神相互交流,對于這種情況,厲王非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反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已經徹底消除了國都中的不滿言論。
召公知道這件事后便來勸諫周厲王,說封堵民眾的嘴巴,比封堵住江河還要危險。江河堵塞,便會一潰千里,必多傷人,封堵民口也是如此。
如今李斯之策,不比當年周厲王防民之口的主意高明多少。
李斯反駁道:“范內史這是何意,當今天子建立萬世之功,德高三皇,功蓋五帝,而那周厲王……,哼,你怎敢將他和天子相提并論?”
姜珂瞥了一眼李斯,心中暗罵他辯駁不過就開始顛倒是非,亂扣帽子。
范增:“李廷尉莫要胡說,當今天子英明神武,范增并無此意,倒是您……,未免眼光過于淺薄了些吧?”
就差直說我是把你李斯比作周厲王了,范老,不愧是您,三言兩語便能甩掉身上這口大鍋,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這句話好像打開了某種閥門,殿內開始陷入一片混亂,大家各執己見,法家學者們當然支持李斯的建議,此提議一旦執行,那整個大秦便是他們法家一家獨大,就連商君時都沒達到這樣的成就。而儒家等其他學派的學者雖然心里依舊推崇分封制,但這焚書之舉可是會直接斷了他們百家的根基啊,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所以他們暫時和范增站在統一戰線,一時之間殿內的爭吵聲就沒消停過。
雖然還沒到你扔過來個杯子,我丟過去個碟子,擼袖子互毆這種地步,但也實在談不上體面、雅量二詞。
不過說實話,按照儒家學者們強悍的身體素質,估計法家打不過他們。
朝堂上有很多法家弟子,不過李斯此舉太過不留情面,相當于犯了眾怒,惹得眾人群起而攻之,所以法家在這場辯駁中也沒占上風。
畢竟之前儒家可是以一己之力應對墨家,道家,農家等眾多學派的質疑,且絲毫不落于下風,說出來的那些酸腐儒語能把你給氣死,不管這些話有沒有道理,反正能把你氣死就達到他們的目的了。
嬴政看膩了這些百官爭吵,有些煩躁,將目光移到全程坐山觀虎斗的姜丞相身上,姜丞相倒是悠閑的很,正用酒杓舀好一杯新酒,然后將食案上的切成小塊兒的果子放到酒杯里搗碎,二者共飲,也不知究竟是胸有成竹還是根本不在意。
感受到皇帝投來的視線,姜丞相臉上揚起一個十分標準的微笑,對皇帝捧杯以示敬意。
嬴政:……
你倒挺會享受,都開始在宴會上調酒了。
姜珂她……還真就非常有信心,法家此舉已經觸碰到他人的利益,她只需要稍微拋磚引玉一下,隨后便自有大儒為此辯經。
當然,倒是也不是為她辯的,主要是為了百家語者共同之利益而辯駁。
帝相又同時將目光放在殿中唯二沒說話的蒙毅身上。
歷史上沙丘事變時趙高,李斯矯詔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倆有個共同害怕的敵人——蒙家。
蒙恬,蒙武,蒙毅,無論是誰都會使李斯忌憚。
果然,蒙毅開門見山,直中要害道:“從上蔡到蘭陵共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當年李廷尉背起箱篋跨越萬難來到蘭陵拜師學藝,不知道荀子先生收您為弟子時可曾想過多年之后他的高徒居然會向陛下諫言燒掉《詩》《書》。”
“反正荀子先生桃李天下,估計也不會在意你這個曾經的掛名弟子。”
嘖……姜珂今天才發現蒙毅罵人還挺毒的。
“但凡儒家弟子必學《詩》《書》,既然李廷尉建議焚書之法,不如先將自己腦袋和腹中的相關知識先全都消散了吧。”
殿中瞬間響起一陣笑聲。
此時嬴政終于開口,不過卻并未提及殿中眾人,而是點名了一直旁觀的姜珂:“丞相如何看待此事?”
姜珂:“若陛下指的是淳于博士之事,臣認為淳于博士年老多病,語言瘋癲,指不定日后他還會說出什么想要恢復筑木為巢,獸皮為衣的上古生活呢,所以陛下根本不必在意淳于博士之言!
“至于李廷尉所言,臣倒是有一些自己的看法。”
嬴政:“是何看法?”
姜珂:“韓非子曾言,圣人不期脩古,不法?桑撌乐,因為之備。今晚這種情況正是如此,圣人并不會效仿古代的制度,不墨守一成不變的舊規,而應研究當前的社會情況,并根據實際情況制定出符合實際的措施,根據李廷尉這番話,臣用自己淺薄的才智制定了一套計劃!
聽姜珂說出這話,在場眾人心里一驚,韓非子也是法家的學者,而且學得比李斯還好,要是按照韓非的主張來,恐怕就不止燒書了,很大可能連儒生都一起燒。
“就算真的實施焚書這個計策,可是像淳于博士這等官員依舊能接觸到百家之言,用處不大,李廷尉要防的不過是那些布衣黔首,讓他們安心在家織布種田,不起暴亂,這一提議聽起來很不錯,李廷尉也的確是真心為陛下,為大秦著想!
李斯,我給你臺階下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可惜還是不如范內史思慮周全,仔細想來此舉的確有些漏洞!
嬴政:這就是你多年來學習的朝堂平衡之術嗎?
姜珂:“布衣黔首大都蠢笨無知,聽風便是雨,還有反骨之意,越不讓他們做什么,他們便越想做什么,恨不得連火yao都想要嘗嘗味道,范內史所言有理,堵不如疏,所以依臣之見,不如專門為這些黔首準備一套歌頌陛下功德的書冊,讓他們每日背誦學習,知道陛下您結束百年動亂,統一六國是一件多么偉大的功德!”
她要是直接說出人民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真正的英雄這句話估計會和詩書一樣被焚了。
“當然,我們要愚民,不要直接說明原因,而是加上一些算學,法學,歷史之類的書籍,能使他們更加感激陛下,為了督促他們學習,可以適當給他們一點小小的獎勵!
殿中有人好奇提問:“是何獎勵?”
姜珂:“當官!”
殿內瞬間響起此起彼伏的質疑聲,布衣黔首,怎可為官?就連這里身份最低微的酈食其,姚賈等,那也是里監門之子,和黔首根本不是一個階級的。
姜珂及時補充:“底層小官。”
“所謂舍不得羊,套不住狼,當然要給他們一些小小的利益了,而且大秦的西南北方尚且苦寒,哪個有權有勢人家愿意去?還不如將這些人丟到這里來顯示吾皇恩德!
“而這些人到達偏僻之地后,繼續教化當地的蠻夷戎狄之人,讓他們也學習秦律,歌頌陛下的功績,如此可稱一舉兩得。”
焚書爆改科舉,以后歷史書上不得給我姜珂單獨出一道五分簡答題啊!姜珂看向那位正在柱下奮筆疾書的史官,脊背都又直了些,心想……
把這一刻給我記下來,記得帥一點!
出乎意料的是姜珂居然還詢問了那俳優伶人:“優旃,你以為如何?”
優旃依舊是那副諷諫風格:“丞相提議雖好,卻不如李廷尉之策簡便啊!”
姜珂并未生氣,而是問道:“優旃所言何意?”
優旃:“按照李廷尉所言,百年后史官、博士、仆射、學者等人的數目都會大大減少,那么這些減少的人會去做什么呢?肯定是去種田織布啊,這樣看來。只需減少一名孔孟墨莊那樣的學者就能多生產出百余畝地的糧食,如此不虧,不虧!
姜珂:哇,優旃好厲害啊,居然能用這么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這么陰陽怪氣的話。
嬴政提問姜珂想要推廣什么書籍,姜珂說了幾個名字,想要這些人幫忙一起寫書,都是學派大師,只是……其他人倒也罷了,這李斯和衛雍,叔孫通,劉敬怎么也在其中!
衛雍是淳于越最看重的弟子,同樣支持分封制的酸腐儒生,叔孫通倒是相對變通一些,但也沒好到哪里去,劉敬是個脾氣固執的直儒,他們幾個碰到一起,再加上和儒家不對付的許存,墨白等那還不得一天爭吵十一個時辰。
眾人不懂姜珂究竟有何用意,但好在今日這場由淳于越發起的鬧劇總算結束了,除他之外無一人傷亡。
人群中被所有人忽視了的周青臣:我好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統一思想這件重任還是沒我一個名額嗎?
這場宴會舉行到最后,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很快便散了。
走到殿外,淳于越還不死心,站在姜珂面前,用顫抖的手指指著她:“你,你,你……”
因為太過生氣,你了半天。一句完整話都沒說出來,當然也有可能是怕自己說不過姜珂。
姜珂都替他著急,看向淳于越,指向殿內,表情云淡風輕,滿不在乎道:“這么恨我,有本事你去向陛下參我一本!”
說完她便離開了,走到一半,又回頭叮囑道:“誒,不要亂說些不應該說的話哦,否則我最多只是解釋兩句,你卻要被夷三族。”
諸如難道咸陽要被你這姓姜的一手遮天了嗎之類的糊涂話。
夜晚的風很涼爽,一縷微風吹來,一下子就把姜珂吹得醒酒了,清醒不少,她用視線四處掃射,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叫住李斯:“李廷尉!
李斯心情不太好,站在法家角度上這就是姜珂突然背刺他們一下。
但還是努力擠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姜丞相。”
她著說道:“三日后,丞相府,珂將備下豐富筵席待您光臨,您可莫要拂了我的好意啊……”
她尾音拉的很長,也可能是今晚的風很涼,李斯打了個冷顫,無端感到一絲寒意。
他雖知道此次前去肯定沒好事,但也只能答應:“多謝姜丞相款待。”
心中暗罵,姜珂!你這個豎子,丞相很了不起嘛?
姜珂: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就是很了不起。
但是讓了不起的姜珂沒想到的是,淳于越還真把姜珂給參了,而且這次參她的角度還很刁鉆,說姜珂收了那么多門客,是居心叵測,用心不良。
這次他學聰明了,知道舉例子,舉的還是孟嘗君,春申君,信陵君這三個結交眾多賓客的公子的例子。
是的,戰國四公子只少了平原君趙勝,因為平原君是趙王的叔父,二人之間還算沒有嫌隙,其他三人晚年之際大都和大王相互猜忌。
對此,姜珂毫不在乎,該干啥干啥,一點影響都沒受。
參姜珂的第一天,她沒事。
參姜珂的第二天,她還是沒事。
陛下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陰沉了,直接強行把淳于越送回老家養老去了。
大家不知道的是,因為姜珂沒錢,所以嬴政登基后,丞相府門客的工資很大一部分都是由姜珂最最最最敬重的陛下發的,走的是陛下的寶庫。
當然也是因為姜珂早就想到有人會因為參她,為表忠心,故意這樣做的,但無論具體原因如何,反正現在陛下的心情可都不怎么好。
姜珂再次慶幸,感嘆自己中學時博覽群書,雖然覽的是穿越小說,但也都充分發揮了作用,就比如現在,讓陛下自己養門客,不僅對陛下表現了自己的耿耿忠心,還能省下一大筆錢。
至于這些農墨醫家學者們到底是忠心我還是更忠心于陛下的問題……
姜珂她又不想造反,糾結這些問題做什么?
姜珂不擔心這些問題,倒是有人替她擔心,而且還特別擔心。
事情是這樣的,某天韓信過完了平凡的一天,先是早起進行體能訓練,然后學習了幾篇《春秋》,雖然沒太學明白,但至少都背下來,然后又去王翦宅中和他學習兵法并進行沙盤演練,晚上還要練槍,一整天下來累得要死,晚上躺在塌上眼睛一閉剛要睡覺,待看到木施上掛著的衣裳后又猛地將眼睛給睜開了。
準確地說是看到衣裳上掛著的姜珂送給他的水晶佩。
月光舒朗,透過戶牖照進室內,韓信能清晰地看到佩飾中間那枚主水晶是多么的透明澄澈,他身上的困意完全消散,陡然之間打起了精神。
韓信感覺自己好像發現某種別人好多年都沒有發現的bug。
那就是……
丞相她現在很危險!
那晚宴會上姜珂和儒法兩家的對峙如今朝堂內基本已經算是眾人皆知了,就連韓信也不例外,在他看來這場事端完全就是因為淳于越和李斯這兩個癲公莫名其妙地開始發癲,姜珂處在中間受到無妄之災,還得為他們倆收拾爛攤子,讓他們沒貶官沒挨罰完好無損地順利結束這場宴會。
但很顯然有些人不這么想,那晚之后定會有人認為姜珂此舉是在擋他們的路,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尋思害姜珂呢,什么陰謀陽謀找刺客找殺手之類的,或者萬一想到更狠毒的辦法陷害丞相那可如何是好?
而這些琉璃水晶夜光石就是陷害姜珂最好的證物。
水晶琉璃本就是世間罕有的寶物,而這等完全透明品質的琉璃,全天下也只有姜珂手中才有了,這是世人眾所周知的事情,倒不是擔心姜珂眼光有問題,識人不清,只是萬一有人想要用她門客手中的琉璃鬧事,想盡辦法或偷或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總會有人一時不慎中了計謀,失了琉璃。
萬一這些壞人屆時用這些信物來做壞事陷害姜珂可如何是好?
雖然姜珂偶爾欺負他、兇他,但也是平對他和母親最好的人了,自己可萬萬不能讓她被那些下作奸人陷害了去。
韓信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頂著兩個大黑眼圈就去找姜珂說明此事了。
姜珂看到韓信一副求夸獎的表情,想到《兒童心理學》里說了家長要對孩子實行鼓勵式教育,于是很提供情緒價值地把他給夸了一頓,夸得韓信面露笑容,看起來心情很不錯,最后這場談話以一句“時間也不早了,快去學習吧。”結尾,韓信快樂地背起他的小書篋繼續去找王翦學習兵法去了。
許存路過,見此情形,問道:“主君為何不告訴他具體原因?”
姜珂:“年齡太小,矜才自傲,需要沉淀,及冠再說。”
但不得不說,韓信的擔心其實很有道理,朝堂之上,波譎云詭,陰招不斷,就比如現在,有人悄悄打暈了數位要從咸陽離開去三川郡出公差的墨家弟子,將他們暫時關押起來,隨后又兵分幾路,快馬加鞭朝著不同方向跑去。
“郡守,這是丞相給您送來的信!编]人彎腰,態度恭敬,甚至不敢抬眼直視陳平。
收到姜珂的信,陳平自然歡喜,接過后卻感受到這信箋和從前有些不同,用手一捏,里面似乎被塞進了什么東西。
陳平屏退旁人,拆開信箋,從里面掉出一串琉璃珠佩,冰清玉潤,放在日光下可以看到光亮通明,很獨特,一眼就能看清是誰的東西。
這次的信上沒有任何長篇大論,只短短一句
昏君無道,當扶持扶蘇公子上位,以此為憑,五月十八,反! 〗帧
歷史上的造反大才陷入沉思。
與此同時,姜珂在其它郡縣的幾位心腹也都收到了類似的信。
……
時間線拉回宴會后第三天,也是姜珂宴請李斯的當天。
雖是在正堂宴請李斯,但是沒有樂曲沒有舞蹈,沒有美食更沒有美酒,看起來頗為簡陋,很明顯姜珂醉翁之意不在酒,實際上是別有用心。
李斯已經老了,年近六十,雖然每天高強度工作的鍛煉,使他的腦袋和思維沒有退化,可身體上的老化卻是無可避免。
自從泰山封禪歸來后,李斯有預感自己的牙齒已經開始退化,不再能啃得動骨頭,果子之類的食物,最近用餐也只是吃一些軟亂的羹湯而已。
再瞧瞧姜珂為他準備的菜,一整只的白水煮羊,只加了一點鹽巴,除此之外連些蔥薤都沒有,看起來白花花的一片,很沒食欲,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隸妾上前伺候也就罷了,居然連自己動手割肉的刀匕都沒有。
那當然是有意的了。
“手撕羊肉,很鮮的。”姜珂重點強調道,“自己撕!
李斯看著眼前這一整只羊,有些無從下手,它似乎死之前心情不太好,眼睛瞪得滾圓,看起來有些嚇人,勉強將手虛放在羊的一只后腿上,糾結片刻,依舊下不去手,他深知姜珂的行事風格,不喜彎彎繞繞,便干脆直收手,不再同她虛與委蛇,直接問道:“姜珂,你這是何意?”
“什么師兄?你要找哪個師兄?”姜珂故作驚訝,“韓非師兄如今不在咸陽,他去蜀郡游學去了!
對癥下藥,有的放矢,歷史上除了嬴政外,李斯忌憚的人不多,一為蒙家二為韓非,偏偏這些人還都被姜珂給一個一個搜羅起來了,所以現在李斯忌憚的人又多了個姜珂。
果然,聽到韓非二字后,李斯心里的火氣立刻消散不少,冷靜下來后就連語言都平和許多。
“姜丞相,咱們師出同門,從你日常行事作風來看,亦頗有法家風范,為何非要反駁斯之所言?”
這也是李斯所好奇的,姜珂是整個朝廷里為數不多和他一樣堅決支持郡縣制的人,之前李斯的好幾個提議她也都推崇,為何那日反駁的如此激烈?
不過實際上姜珂也挺給儒法兩家面子了,誰也沒貶低,說的話可以稱得上體面二字。
姜珂沒有回答李斯的話,而是帶上手套,也不顧是否雅觀,直接硬生生從煮羊上拽下來一只后腿,遞到李斯面前:“答案就在這只羊腿里,李廷尉,請。”
李斯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接過羊腿,放進嘴里咬了一口。
這肉煮的時間短,內部夾生,肉在李斯口中咬不動也嚼不爛,真是苦了他的牙。
他是聰明人,一下子就明白姜珂究竟是何用意。
她這是在告訴李斯:如今法家勢頭已經在朝堂中很猛烈了。
小心貪多嚼不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