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雒越
高博士又灰溜溜地返回屋內(nèi), 本來就不太明亮的眼睛里更沒有光了,低垂著腦袋,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挫折似的。
一個人站在那來自己給自己做心理輔導, 這個學儒的老頭子氣性賊大,想來想去怎么都沒想開,越想越把自己給氣夠嗆,最后實在無可奈何了, 大力一拍旁邊的桌子, 賭氣道:“以后咱們博士宅中不許再收和任何姜珂那豎子有關的東西,免得老夫見了后心煩!”
不就是夏日消暑解熱的飲子嗎?大不了今年冬天多建一個新的地窖, 讓凌人再多鑿一些冰放進去儲存。
不, 建兩個!
沒了姜珂,他要活得更逍遙快活。
這樣想著, 高博士心里的氣稍微消散了一些,他身體靠后正要坐下, 然而高辛眼疾手快,及時出手拿走了他身后的椅子。
高博士坐了個空, 幸虧他反應及時, 否則定會直接倒在地上摔個屁股蹲兒。
“你……你這逆孫!”
高博士指著高辛,氣得手指頭都抬不穩(wěn)了:“你這不孝的逆孫是不是被姜珂那豎子給策反了, 想要謀害你的大父!”
“不是啊,大父。”高辛用他那曾經(jīng)常年種田,孔武有力的手臂一把將椅子扔到門外,言辭真摯, 解釋道:“是您說的, 不想要見到任何和姜珂有關的東西。”
“這椅子也是姜珂從鬼谷帶到咸陽來的啊。”
高博士:……
這個博士他是一天也當不下去了,他心里下定決心, 明天就去向大王請病假,在家里修養(yǎng)半月,祛祛火氣。
姜宅一涼亭內(nèi),韓非本著精益求精的心態(tài),將他的新書《五說》再次校對,翻到姜珂議崤這個典故時,下意識用手臂去擋書,從前姜珂總是神出鬼沒的,自己但凡在書上舉和她有關的例子時,她總會突然出現(xiàn)在韓非身后,嚇他一跳,弄得韓非很沒有安全感。
擋完之后,韓非才意識到姜珂尚未歸來。
楚國滅亡后,姜珂并未回咸陽,而是繼續(xù)往南行進,去往百越,具體要去干什么,就連大王也沒告訴,大家只知道要去尋找某個東西。
百越天氣炎熱,瘴氣彌漫,多蛇蟲鼠蟻,氣候條件惡劣,而且越人野蠻尚未開化,此行必定危險重重。
唉,但愿師妹此去一路平安,韓非剛要繼續(xù)落筆,就感到有人走到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韓非立刻回頭。
不是師妹,是張良。
“公子……”張良站在韓非身后,手中拿了一張紙,面容上帶有些許難色。
“張……張良。”韓非放下手中毛筆,問道,“你來找……找我所為何……何事?”
韓非突然心里沒底,看張良這幅模樣該不是闖什么禍了吧?小禍還好,若是闖了什么大禍……
但是按照張良這種悶聲干大事的性格,要么不闖禍,要闖就闖個大禍,姜珂現(xiàn)在不在咸陽,自己又是白身,沒有官職,也幫不了他啊!
韓非的大腦在這短短幾秒內(nèi)高速轉動。
實在不行那也只能去找李斯了,反正無論如何也必須先將張良這孩子的命保住,這是繼上次云陽獄事件后,韓非第一次感受到如此之大的危機感。
然后一個更加恐怖的想法映入韓非腦中,這孩子他……他不會真謀反了吧!?
要是這樣,別說姜珂了,姜尚來都救不了他啊!
好在這一切都是他腦補的一場虛驚,張良并未謀反,也沒闖禍,只是單純來問問題的。
“先生,我有事想要問你。”
韓非松了一口氣。
“何事?”
張良將手中的紙張放到韓非面前,問道:“先生,您認識這幾個字嗎?”
紙上寫的是:士兵作戰(zhàn)必須具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敢打必勝的信心。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凡上過學的人都認識。
但張良不會。
至于韓非……,韓非搖頭,他也不會。
因為這是用簡體漢字寫的。
張良聞言,有些失望地離開了。
姜珂離開咸陽前幾個月,張良曾經(jīng)忍不住去詢問姜珂能不能教導自己學習那本兵法上的字體,姜珂同意了,但她有個條件,那就是要張良為她擊筑一曲。
這是姜珂隨口提的一個條件,但張良覺得這種被別人要求而演奏出來的音律有些……恥辱,所以拒絕了。
他沒同意,姜珂也并未在意,轉頭就和自己的好朋友姬萍去張良他弟那里聽曲去了。
張良糾結了幾個月,想開了,同意了,于是去找姜珂,卻被告知她馬上就要上戰(zhàn)場去了,讓張良先在家自學幾個月,有不會地方的先記下來等她回來再問她。
這又不是《左傳》《尚書》,是能自學的東西嗎!?
就這樣等啊等,等到院里的花開了又落,一直到第二年的花再次開放,姜珂還是沒有回來。
聽說她又去百越了,百越很危險。
張良突然有點后悔,姜珂只不過是想聽自己擊筑而已,早知道她會這么長時間都不回來,當時就應該在姜珂出征之前為她擊筑一曲。
……
殿中,嬴政展開手中那封姜珂寫給他的信。
大王安好,我是姜珂。
許久不見,我對您甚是想念,恨不得現(xiàn)在就飛到咸陽,飛到您的身邊。
然而這個想法注定是要落空的,因為我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要去百越找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它。
自從從鬼谷下山之后,無論做什么事我都很有把握,唯獨這件事不同,我也不確定能不能找到它,為了避免失敗后讓大王您失望,我還是先不告訴您我要去找什么東西了吧。
但是您請放心,狐向丘而死,我其首禾乎!無論這件事成與不成,我都一定會回來的。
雒越海水深千尺,不及吾念大王情。
巴山楚水凄涼地,隨我直到夜郎西。
咸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落款:即使出差也在努力工作的姜珂。
這封信,本質上是一封免責協(xié)議,意圖告訴嬴政即使我沒完成這個任務,那我也盡力了,你可千萬別罰我。
但是姜珂的語言藝術實在是太強大了,遣詞造句拳拳之忱,情真意切,嬴政看完后感動不已。
恨不得現(xiàn)在就發(fā)兵去攻打百越。
和中原相比,甚至和總是被人地域歧視的楚地相比,百越乃蠻荒之地,不光環(huán)境惡劣,黔首們的民智也遠遠比不上中原人,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習俗更是大不相同。
越人斷發(fā)文身,鑿齒錐髻,踞萁而坐,甚至很多地方還尚未完全開化,保留著一些很殘忍的習俗,例如楚國最南邊的地方,有一種吃人的習慣,當黔首們家中生下第一位長子后,就用刀子割開他們的身體將他們吃掉,越人認為這樣有利于后面出生的弟弟。
想到這里,嬴政不禁為姜珂感到擔心,據(jù)送信的郵人所說,她這次去百越并未帶兵,只帶了一百零一個士兵和農(nóng)家,醫(yī)家那些學者。
阿珂,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姜珂不知道大家居然都這么關心她,她在路上一路平安,從沒想過遇到第一件頭疼的事情居然是從內(nèi)部傳來的。
“呂雉!”姜珂感到意外,自己居然在淮陰縣城門口見到了呂雉,她被氣得直接叫出呂雉全名,“你來這里干什么?”
自己不是已經(jīng)命人將呂雉和她的家人們一起送回到咸陽了嗎,這孩子怎么又跟來了?
呂雉回道:“跟你一起去百越。”所以又偷偷跑回來了。
主打一個理不直氣也壯。
“你跟我去百越干什么,我們要去出公差,不是去玩,那里很危險的!”
呂雉:“是您告訴我的,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就想要繼續(xù)跟著您。”
“你要是想行萬里路,可以,我現(xiàn)在就寫信,潁川郡,邯鄲郡,旸郡,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何苦去一個還沒打下來的地方呢!?”
呂雉道:“那反正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這里了,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只能一個人流落街頭了。”
“嘿,你個熊孩子,到底跟誰學的,都會玩先斬后奏這一套了。”
呂雉:“自學。”
姜珂:……
呂雉在姜珂面前百般磨嘰,姜珂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被她磨得實在是無法忍受,只好點頭同意。
“上車。”姜珂嘴上又囑咐了一句,“到那里之后必須寸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后,不許闖禍,注意安全,知道嗎?”
呂雉點頭如搗蒜:“嗯嗯,我肯定乖乖地,不會闖禍。”
姜珂轉頭,不想和她說話。
她這次帶去百越的團隊是那種少而精的類型,一百名精挑細選出來的短兵,一個荊軻,農(nóng)家,醫(yī)家等人,還有各種類型的頂級工匠等。
準確地說她這次要去的地方叫做雒越,只能算是百越眾多國家其中一個。
百越并非單指一個國家,而是先秦時期人們對于長江中下游以南地區(qū)的本土民族的籠統(tǒng)稱呼。
百越之地共分為閩越,吳越,甌越,邗越,雒越等不同部落,這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彼此之間的語言也不相同。
其中吳越,閩越這些地方都很熟悉,吳越就是現(xiàn)代的南京,杭州等地區(qū),閩越是現(xiàn)在的福建附近,甌越大致分布于梧州,桂林等地區(qū),邗越在今合肥到揚州一帶。
唯有雒越,除了廣西,海南等,還包括現(xiàn)在越南北部的一些地盤,而姜珂此行要去往的目的,就是雒越。
雒這個字,在古語中是指山區(qū)中的水田的意思,早在春秋早期,雒越這片土地上就已經(jīng)有人居住了,他們會使用粘土做的模具和飼養(yǎng)豬牛羊等家畜,也是最早使用青銅器的國家,因為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高溫多雨的氣候條件,這里的人民以種植水稻為生。
因此這里長有一種上天饋贈給人間的禮物,占城稻。
但占城稻現(xiàn)在還不叫占城稻,具體叫什么姜珂也不知道,因為史書上沒有記載。
史書上對于占城稻最早的記載在宋真宗時期,占城稻被引入中國,在江浙,兩淮流域大量種植,因為是從占城國引入的,所以叫做占城稻。
占城,就是現(xiàn)代的越南流域。
占城稻具有耐旱,無芒,適應性強,早熟多產(chǎn),長得快等各種優(yōu)點,而且一年可以收獲三次,是水稻種的優(yōu)良品種。
姜珂此行的目的就是占城稻。
但她知道植物的進化需要時間,不確定現(xiàn)在雒越地區(qū)生長的稻種有沒有進化完全,她特意帶著許存等農(nóng)家學者來到這里也是因為想讓他們研究一下現(xiàn)在的稻種,沒自然進化完全就給它手動進化,反正這種高產(chǎn)的稻子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得到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原因那就是一路上也可以近距離地觀察一下百越之地的風土人情,服食居處,山川地形,方便日后攻打。
她連人選都想好了,蒙恬,樊噲,章邯他們仨去北擊匈奴,韓信,李左車,李信這三個人南伐百越,剩下的蒙武和王翦也別退休了,直接老當益壯往西擴張吧,張良身體不好,那就在咸陽當軍師。
也是全軍出擊上了。
但是攻打六國已經(jīng)耗費了太多元氣,戰(zhàn)爭之后需要休養(yǎng)生息一段時間才行,不好搞哦……
六國還沒打完呢,姜珂的思維就已經(jīng)發(fā)散到天邊那么遠的地方了,開始想如何攻打百越。
姜珂一行人運氣很好,路上沒遇到什么危險,很平安地就到達了雒越地區(qū)。
車隊在雒越城外不遠處的一處森林中停下休息,姜珂站在隊伍最前方,面色嚴肅,囑咐道:“聽我說,所有短兵現(xiàn)在將身上的鎧甲全部脫下,和兵器一起隱藏起來!”
短兵們聞言,有些不解,雒越之處危機重重,主君為何要讓自己將鎧甲脫下來?那遇到有人刺殺怎么辦?
哦,應該不會有敵人有這個耐心一路追到雒越地區(qū)來,但是雒越城里面也很危險啊!
姜珂卻道:“從現(xiàn)在開始,咱們隊伍的身份就是……”
她先是給大家一些準備時間,然后才開始繼續(xù)說道:“誓死追隨趙國的三晉商隊,趙國被滅后還不死心,想要跟著平原君趙接一起造反,發(fā)起叛亂試圖復國,但是卻失敗了,無奈為躲避暴秦追殺,只好一路南逃,逃亡到雒越地區(qū),想要在這里安置下來過安穩(wěn)的生活。”
“大概的人設就是這樣。”姜珂抬手將一沓子資料展示給大家看,“具體細節(jié)我都寫在這張紙上了,一會兒我會給大家發(fā)下去,今夜在這里休整一晚,明日進城,進城之前你們每個人都要把這些資料背得滾瓜亂熟,就像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一樣熟悉,知道嗎?”
“可是主君……”人群之后有一位短兵默默抬手,提問道,“我家族四代都是秦人,除了打仗根本沒去過趙國,更不會說趙語啊。”
“嗯……”這倒是個好問題,姜珂仔細想了想,趙國的風土人情她可以一會兒趁著休息時間講給大家聽,單語言問題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學會的……
“這個問題不大,雒越人應該也沒去過趙國,到時候他問你們,你們就隨口瞎編,自己造詞。”
隨后又鼓勵道:“此次南下,我知道大家都吃了很多的苦,為了確保大家的安全,要在這么熱的天氣里穿著鎧甲行走,還要忍受蛇蟲鼠蟻的啃咬,大家的苦我都看在眼里,但為了大秦黔首,為了王上,請大家再堅持一下吧,姜珂在這里多謝大家了。”
“回去之后,休假半年,賞錢多多。”
想要馬兒走,就得給馬兒使勁吃草,這些工匠士兵們也不例外,被姜珂這一席話鼓勵得熱血沸騰的,恨不得大秦拋頭顱灑熱血,使不完的干勁兒。
姜珂將資料紙發(fā)給大家,大家拿到后都認真背誦,第二天啟程時又集體將這些紙條全部毀掉,退下武器,換上便衣,往雒越城門走去。
原本大家以為姜珂扮作商隊,是想要暗地里私下行事,盡量降低存在感,沒想到她再次不按常理出牌,一進城后,目的地直指雒越皇宮。
她的最終目標居然是……雒越王!
他們身上的服飾,語言,頭發(fā)等方方面面的習俗都和雒越不同,根本融不到雒越本地人中,而且姜珂除了占城稻,還想帶回許多其它種子和資源,這些都需要人脈,而雒越,最大的人脈就是雒越王。
與其藏匿暗中,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主動出擊。
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價……
雒越王宮也是用土圍成的,不過和中原那種四四方方的城墻不一樣,雒越王宮的城墻是一圈一圈的圓形城墻。
雒越王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身上帶著色彩對比強烈的配飾,瞇瞇眼,卻讓人很有壓迫感。他是雒越建國首領蜀王子泮的三世孫,姜珂在咸陽時,曾和尉繚學過一段時間的相面,他發(fā)現(xiàn)從面相上看這位雒越王人品并不咋地,心狠手辣愛貪小便宜,且家宅不寧,必有后患。
愛貪小便宜好啊,行大事者最怕的別人無欲無求,最喜歡別人有愛貪便宜,因為這意味著這件事已經(jīng)有隙可鉆了。
他看向姜珂,一雙小眼眼在姜珂身上不停打量,讓人很不舒服,許久才終于開口,問了一句:“你說你是中原來的。”
姜珂身邊的翻譯講這句話翻譯成秦語,姜珂聞言,回復道:“是。”
雒越王:“你們中原人滿口的仁義道德,但其實最不講信義,你要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的誠意。”
姜珂:“我們商隊有能制冰的方法。”
這話一出,莫說是雒越王了,整個房屋內(nèi)的人都忍不住驚奇。雒越,也就是如今的越南,云南一帶,長夏無冬,很少下雪,而且戰(zhàn)國時期的溫度平均要比現(xiàn)代還高三度左右,就更加酷暑難熬了,冰塊對于雒越是十分稀有的東西,就連雒越王都要節(jié)省著使用,只能在最熱的月份拿出來一點點降溫。
有了冰塊,那豈不是……
雒越王瞇起本就不大的雙眼,他雖然覬覦姜珂手中制冰的方法,卻也很警惕,這人是中原人,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地盤,萬一不安好心怎么辦?
再說了,冰雪是上天的饋贈,豈是輕易就能制造出來的東西?
雒越王還是不相信姜珂,甚至揮手準備命令士兵們將她抓到監(jiān)獄里去。
眾人瞬間警惕起來了,荊軻的手已經(jīng)附在匕首上,一旦雒越王敢下令抓姜珂,自己就先下手為強,將他挾持。
這該死的南蠻之地,果然落后,面見大王居然都不需要檢查鋒利銳器。
沒想到姜珂的速度比他更快,她一把搶過一位雒越士兵手中的青銅劍,放在自己手上緊緊握著在。
“你要干什么?”雒越王絲毫不害怕她接下來的舉動,自己的王宮里,這幾個中原人根本翻不了天。
他對自己的統(tǒng)治很自信。
可姜珂對自己的計劃更自信,一個成熟的謀士絕對不會只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姜珂根據(jù)今天這場見面共準備了三個計劃,總有一款能忽悠住這位愛貪小便宜的雒越王。
姜珂根本沒打算刺殺他,反而將劍刃抵在了自己身上。
雒越王問道:“中原人,你要干什么?自殺謝罪嗎?”
姜珂:“不,我很惜命的,所以我不會死。”
“但是,雒越王,請您允許我向您證明我的決心。”
她的眼睛里帶著無與倫比的堅毅光芒。
雒越王聞言,有些好奇,他想不清這個中原人的決心會是什么。
沒想到姜珂居然直接割斷了自己的長發(fā),雒越的青銅鋒利程度并不高,所以姜珂使勁兒用劍割了好幾次才割斷。
她下手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這個舉動震驚了殿內(nèi)所有人。
“主君!”許存等人伸手就要阻止,卻被姜珂一個眼神給擋回去了。
烏黑的長發(fā)落了滿地,姜珂隨手將劍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攤手道:“我在中原的時候就聽聞你們越人斷發(fā)文身,現(xiàn)在,我就用這個來向您證明我的誠心。”
斷發(fā)這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可能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但在姜珂這個現(xiàn)代人身上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雒越這個地方熱得要死,出汗后長發(fā)濕溻溻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她早就想剪短發(fā)了。
姜珂從地上青銅劍的映照中看著自己狗啃似的頭發(fā),很不滿意,一會回去一定要好好修修,是弄個法式齊肩發(fā)呢還是品如同款,或者鈴木園子同款?
她又道:“但是我的手下們思想還很守舊,所以,請給他們兩年的時間讓他們慢慢接受。”
這種事我一個人來做就行了,請不要為難我的門客們。
滿室震驚。
荊軻許存秦彭生等人感動得想把下輩子也預支了,還要繼續(xù)當她的門客。
雒越王知道斷發(fā)對于中原人來講是多么屈辱的事情,相當于自殺一次,既然姜珂用這么大的決心來顯示她的誠意,那他自然也可以接受姜珂。
當然,還有她口中那個……制冰的方法。
雒越王正要開口詢問姜珂這件事,卻突發(fā)意外,一位婢女走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這件事情似乎很急,他連姜珂也顧不上了,就直接離開殿中。
姜珂他們一行人只好暫時離開王宮,回到住處,還不等門客們心疼她的頭發(fā),呂雉突然急匆匆地從門外跑了進來。
因為心急,呂雉并未注意到姜珂的頭發(fā),聲音中都帶了些哭腔。
她道:“老師,怎么辦,我殺人了。”
姜珂:?
如果自己沒聽錯,呂雉說的是自己能聽懂的秦語,而不是雒越語吧?
當時在淮陰城門口她是怎么承諾自己的來著,您放心,我一定乖乖跟在您身邊,絕不闖禍。
而現(xiàn)在,是他們進入雒越的第三天。
姜珂:沒事噠,沒事噠。
第112章 宮變
“雉兒莫要擔心, 不就是殺人……”一旁的秦彭生下意識安慰,然而說著說著卻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嗯?……殺人!?”
然后再次進行自我催眠:“沒事沒事, 問題不大。”
姜珂緊跟著也問道:“雉兒,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許媼呢,她不是一直跟在你旁邊的嗎?”
許媼是許存的內(nèi)人,也是農(nóng)家的學者, 兩不過人研究方向不同, 許存主要研究糧食種子這一方向,許媼則更深耕于瓜果方面。
呂雉吸了吸鼻子, 說道:“許……許媼在處理尸體。”
眾人:……
呂雉努力平復情緒, 告訴自己不要驚慌,看到屋內(nèi)這么多人, 她才有了安全感,于是將前因后果告訴大家。
原來, 姜珂帶著門客們出發(fā)前往雒越王宮后,這里人生地不熟, 語言也不通, 呂雉不想給姜珂惹麻煩,于是就一直呆在屋內(nèi)看書學習, 但人有三急,在大概半個時辰之前,呂雉突然很想去上溷軒,許媼擔心她的安危, 也就跟著一起去了。
溷軒, 就是戰(zhàn)國時期的廁所,因為姜珂一行人在雒越?jīng)]有人脈, 又來得突然,所以包下的這個逆旅環(huán)境不是太好,很粗糙,因為時間緊急,還沒來得及布置,就連溷軒也是如此,是在養(yǎng)殖豬豚的房間里。
里面的不光環(huán)境臟亂差,還充滿豬豚的哼叫聲,很吵鬧,所以呂雉上完廁所后就想著要快些離開這里,出門去找許媼。可是就在她走到距離門口還有一半左右的距離時,忽然感受有什么東西觸碰了自己的腳腕。因為百越氣候濕熱,所以呂雉也穿得單薄,這一觸碰,她立刻就感受有什么液體滲入布料接觸到自己的皮膚。
這股液體黏膩濕潤,弄得呂雉很不舒服,因為是在溷軒內(nèi),所以她以為是豬從圈里面跑了出來,下意識地就抬起腳瞪了這位罪魁禍首一下,她用的力氣很大,腳腕倒是輕松了,可隨后卻聽到“咚”的一聲,還帶些沉悶,是生物摔倒在地的聲音。
呂雉心想,一腳踢死一頭豬,難道現(xiàn)在我的力氣已經(jīng)變得這么大了嗎?
她立刻轉身,然后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踢倒在地的生物哪里是頭豬啊,分明就是一個女人。
見此形情,呂雉有些慌了,連忙走到那位女子身邊查看,用手指探查她的鼻息,驚恐地發(fā)現(xiàn)這人已經(jīng)斷氣了。于是呂雉連忙將許媼叫進來,二人一起將這女子尸體藏匿至隱蔽處,然后分工合作,許媼在那里看守確保尸體不被人發(fā)現(xiàn),呂雉來屋內(nèi)看看姜珂他們是否回來,并負責報信。
聽她說完前因后果,姜珂腦袋里立刻有了謀算:“雉兒,莫慌,遇到事情一定要鎮(zhèn)定。你先帶我去那女子的尸首處,她有可能還未完全斷氣,秦彭生,你帶上藥箱,還有荊軻,許存你們幾個一起過來。”
等幾人到達藏匿尸體的地方,許媼已經(jīng)在這里等候多時了,她心里急得團團直轉,卻又不敢真的來回走動,以免發(fā)出太大聲音引起懷疑,見到姜珂后,她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主君。”許媼悄聲道,隨后將他們帶到邸后,此時那里正安靜地躺著一個女子。
秦彭生立刻走過去查看情況,他扒開那些溻在這女子臉上的亂發(fā),露出一張臟亂的臉。
這女子臉上雖然臟亂,但卻衣著富貴,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很多刀痕,這些刀痕有得已經(jīng)很舊了,有的才剛結痂,顯得猙獰不已,右肩處有一塊龍形狀的圖案,也不知是文身還是胎記。又將她翻了個身,發(fā)現(xiàn)她的后腦處鼓起一個很明顯的腫塊,秦彭生對她進行一系列檢查,按壓幾下那個腫塊,心中已有答案,立刻取出醫(yī)箱中的銀針,消毒后扎在女子身上,最后又在她身體的幾處穴位上進行按壓。
眾人皆是憂心忡忡,就這樣過了大概半個時辰,那女子的手突然動了一下,隨后又嘴里又嚶嚀一聲。
見此形情,眾人不禁集體松了口氣,她這一下的動作幅度雖然小,但至少能確定還活著。
秦彭生收針,先是告訴大家這位女子之前身體孱弱,嚴重缺血,又驚嚇過度,體力消耗過多等總而言之說了一大堆舊疾,呂雉推她那一下導致腦部著地,呼吸驟停進入假死狀態(tài),現(xiàn)在經(jīng)過搶救已經(jīng)沒什么大事了。
然后又安慰說她昏死過去的主要原因還是之前受驚過度,和呂雉沒什么關系,讓她不要自責。
這人沒事,看似是皆大歡喜,只有姜珂,盯著女子的面容入神,最后感嘆道:“看來咱們這趟雒越之行注定是要不平靜嘍。”
荊軻問道:“為何?”
姜珂:“你仔細瞧這女子的眉眼。”
荊軻仔細觀察,最后總結道:“細美長眼,峰鼻弓唇。”
八個字,將這位女子的五官總結得很到位。
真仔細注意起來,這女子的眉眼的確有些相似,想來想去,荊軻猛地想起她的眉眼居然和今晨剛見過面的雒越王有些相像!
這時其他人也都逐漸意識到了這件事。
姜珂解釋道:“我在咸陽時,曾經(jīng)跟尉公學過相面,這女子的五官和雒越王極其相似,即便不是公主也至少是個王室貴族。”
而且她還很有野心,不甘于低谷。
姜珂自嘲道:“按照你們主君我這個走哪哪里出事的倒霉體質,我估計她應該是個公主。”
眾人:……
你對自己的定位還挺清晰啊。
就在這時,一位短兵匆忙趕來稟報說官兵似乎正在全城搜捕什么人,馬上就要搜捕到他們所居住的這家逆旅了。
大家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出來那些官兵搜捕的目標正是床上這位女子,許存提議直接將她交出去,卻被姜珂給拒絕了。
“不行,不能將她交給王宮里的人。”
人家千辛萬苦從王宮里逃出來,咱們卻又把她給送回去王宮了,還把她給弄昏迷,即使榻上這女子是位不受寵的公主,那至少也是個本土公主,想搞自己這群外鄉(xiāng)人還不吩咐一句話的事兒。
所以,在她醒來之前,千萬不能把她給送回去,一定要讓信息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呂雉,你現(xiàn)在去溷軒附近把痕跡都處理干凈,許存,用你強大的交流能力拖延那些士兵幾分鐘,許媼,和這位公主躺在同一張榻上,將布衾蓋在她身上,覆蓋全身。”
隨后又將身上一把玄鐵匕首扔給荊軻:“一會兒這些官兵來搜查的時候你就在顯眼的地方假裝玩匕首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肯定會欺負咱們是外地人,來搶你的匕首,你跟他們演一演,假裝很舍不得,但最后為了不被欺負還是忍痛上交了。”
眾人“喏”了一聲,便都紛紛去執(zhí)行自己的任務去了。
雒越雖然很久之前就能鍛造出青銅武器,但卻不會鍛造鐵器,尤其荊軻手中這把匕首還是使用“塊煉”法反復加熱鍛打多次的“百煉鋼”材質所制造出來的這個時代最頂級的匕首,邯鄲郡徐夫人所制造的匕首,可是個家喻戶曉的大牌子呢。
果然,來這里搜查的幾位士兵才剛搜查一半就被荊軻手中的匕首給吸引住了全部精力,威逼利誘從他手中搶走這把匕首,本來這已經(jīng)很高興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高興的事情。
那就是姜珂送了他們滿滿一甕的冰。
扒開外面厚厚一層稻草,打開甕蓋,一股子清涼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一位士兵忍不住將手放到冰塊上撫摸,寒意瞬間沁入皮膚直通骨髓,透心涼心飛揚。
見他這幅享受的表情,另幾位士兵都紛紛效仿他,也將手放在冰塊上,舒服得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來享受這甕冰塊。
然而他們的想法注定不可能成功,享受了一會兒后都依依不舍地將手從大甕中拿出,重新蓋上蓋子,攏好稻草,這么貴重的東西他們根本不敢獨吞,于是便將抬去王宮送到了雒越王面前獻寶,但那把徐夫人匕首卻私藏了。
至于找公主這件事,這些中原人才剛進城不到五天,哪里來的膽量敢私藏公主!?再說了她就算要逃跑也是逃回她的母族黎登部落,找?guī)讉外鄉(xiāng)人算什么?
公主又不傻。
雒越王看到這些冰塊后第一反應是不可置信,隨后轉為驚喜。
冰,這可是夏天的冰啊,中原人說她會制冰,那豈不是以后會有無窮無盡的冰使用了?自己也會舒服很多,想到這里,雒越王喜得手舞足蹈起來。
他命人將這甕冰塊分成數(shù)份,分別放置在屋內(nèi)不同地方,屋內(nèi)溫度瞬間降低很多,明明是一年中最熱最難熬的夏季,可雒越王卻舒服地直瞇眼睛,又叫來了舞姬樂師。
既然這些中原人已經(jīng)向自己表明了誠意,又果真有制冰的法子,那自己可以允許他們成為雒越的一員。
舒坦,真舒坦啊。
然后他突然想到了公主失蹤這件事。
又不舒坦了。
……
第二天雒越王就又重新召見了姜珂他們一行人,這次他的態(tài)度很和善,很親切,和昨天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姜珂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他演示了硝石制冰的過程。
硝石,主要成分是硝酸鉀,白色如霜,晶體,是一種天然的礦物質,主要來源于礦物開采或者提煉鹽湖。
因為硝酸鉀溶于水吸收大量的熱量,所以周圍的溫度會迅速降低以至于凝結成冰。
硝石制冰的方法并不復雜,只需要準備兩個容器,一個稍大一些,另一個稍小一些,兩個容器套在一起,在空隙處填滿硝石,再將水倒入其中,硝石吸熱,一段時間后水就能凝結成冰了。
雒越王親自看姜珂做完這一系列操作,可一段時間后,這里面的水卻依舊還是液體。
面對眾人質疑的眼神和聲音,姜珂不慌不忙,穩(wěn)如泰山,伸手想從頭上取一根玉笄,卻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短發(fā)了,只好作罷,找人要了一根木條伸進水里進行攪拌,隨著她動作的開展,這里面流動的水也都立刻凝成冰塊。
對于這個場面,好多人都沒忍住驚訝地叫出聲音,這可是冰啊,稀有的冰!即使是在冬天也很難見到的冰塊,她居然只是簡單地攪動幾下就能制作出來冰。
哇,中原人,雖然有些缺德,但好厲害啊!
姜珂將硝石營銷成一種叫做“寒水石”的神石,將它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很稀有,忽悠了雒越王一大筆雒越幣和一處房產(chǎn)。
剛開始雒越王還不同意,想降價,心想你們幾個外鄉(xiāng)人到了我的地盤憑什么和我做生意?即使本王把你們商隊里面的東西都搶走了,你們都得受著。
然后他就看到那個護衛(wèi)在商隊長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話,倆人臉上皆是算計表情,他們說得是中原話,雒越王聽不懂,于是質問那位翻譯他們倆究竟在說什么?
翻譯聞言,演技爆棚,支支吾吾裝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告訴雒越王說姜珂他們在糾結要不要將這些寒水石賣給南越王,南越王對這個制冰的方法也跟感興趣,而且南越王還專門派人來雒越追他們了。
有了競爭者,雒越王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更歇了殺人越貨這個想法,畢竟能用錢財解決的事情還是不要出兵和南越王對上。
當姜珂告知他這些寒水石并非是一次性的,還可以重復使用的時候,雒越王更加驚喜,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姜珂他們的條件,甚至還給姜珂畫餅,告訴姜珂等他再積蓄一些實力后就出兵北擊中原,給姜珂復仇,給趙國復仇。
中原人管這個叫什么來著……啊,對,師出有名。
姜珂:……
趙國要是知道中原被百越給攻打了,趙武靈王到趙孝成王三代君王都得死不瞑目,從墓里爬出來。
一通忽悠過后,姜珂瞬間賺得盆滿缽滿,從環(huán)境簡陋條件粗糙的逆旅換成了豪華大宅。
雖然和咸陽相比,雒越的豪華大宅也沒豪華到哪里去,但至少占了個大字。
諸位門客短兵:希望老板能更加努力工作,帶領我們住上更豪華的大宅子,給我們更好的生活條件。
倒反天罡。
其實硝石這東西獲取方法很簡單,但是姜珂估計以雒越人的智商應該還不至于能想到這東西在生活中是從溷軒外邊的墻上刮取的吧?
雒越人多住土房或者竹草房,以這里特有的一種黃土,或者是籬笆當做基墻,再在籬笆上抹上泥漿,用茅草當做房頂,因為這里氣候濕潤多雨,所以房屋都建在高處,懸空建造。
搬家后的第一天,那個疑似公主的女子終于醒了,興許是乍一見到這么多的外鄉(xiāng)人,也有可能是對于呂雉踢她的那一下產(chǎn)生應激反應,或者對之前的經(jīng)歷的痛苦,這位公主的反應很大,很激烈,秦彭生給她扎了好幾針她才安靜下來。
在姜珂的詢問下,公主說出了自己的身世和這么多年來的痛苦經(jīng)歷。
她是雒越國的神圣公主。
對,沒錯,神圣公主。
這個封號……,室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
姜珂甚至懷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錯誤的,畢竟從古到今沒有哪個國家給自己家不受寵的公主封號神圣的。
這么炫酷的稱號,這得多神圣啊!
姜珂還真吐槽對了,因為從某種方面來講,這位公主的確就是雒越部落的圣女。
雒越這個國家,和中原相比很落后,喜生食,善野音,重巫鬼等,甚至很多地方現(xiàn)在還停留在刀耕火種這個階段。
他們楚國的巫鬼不同,楚國的東皇太一,少司命等最多就是一種信仰,我們楚國自己信,不逼迫別人信,畢竟楚國現(xiàn)在好歹也算個文明國家。
雒越則還處于古時候那種以血祭祀,以人祭祀的古老階段。
雒越之地對于龍圖騰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崇拜,斷發(fā)紋身,以像龍子,他們認為自己是龍的后裔,所以每年都要舉行龍祭,來祈求龍神的庇佑。
這位神圣公主,本名徽妶,因為她出生時身上自帶一塊龍型胎記,被認為是大吉之兆。
巫覡們經(jīng)過和天地神靈們的溝通,告訴雒越王徽妶是龍神的女兒,龍神沒了女兒肯定會大發(fā)脾氣,這是他們這群凡人所忍受不住的懲罰,所以要在每年龍祭這一天用公主的血祭祀龍神,安撫他不要將怒氣降于人間。
最后在公主十八歲生日那天將公主的血活活放干,讓公主流血而亡,死后魂魄去和龍神團聚,這樣龍神找到女兒后就會龍心大悅,獎賞雒越王國的每一位子民。
徽妶今年十七歲,所以她才會拼盡全力從王宮里逃出來,本來想去她母家的部落求助,結果中間發(fā)生了一些意外,只好藏到逆旅中的溷軒里。
姜珂: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啊。
姜珂安慰徽妶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現(xiàn)在外面很危險,到處都有士兵們在搜查你,你還是先在我這里藏些日子吧。”
徽妶過了很長時間擔驚受怕的日子,所以姜珂稍微哄她幾句她就睡著了,為她蓋上布衾,姜珂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
走遠了些,她剛才臉上的溫柔表情全部消散,命令小說家豫橫明天帶著一位翻譯去雒越市井中搜集這位公主的全部消息。
與此同時,屋內(nèi)睡著的徽妶也睜開了眼。
姜珂這次來雒越是為了占城稻和其它資源,長時間處于雒越,她學會了幾句這里的語言,交流也就逐漸沒太大的困難了。
她看著鏡子中自己狗啃似的頭發(fā),終于下定決心弄什么發(fā)型了,這破地方天氣太熱,姜珂這兩天食欲下降得嚴重,下巴都瘦出輪廓線了,于是拿出一把剪子,自己對著鏡子三下兩下剪了個短發(fā),然后又在身上貼了幾張很酷的紋身貼。
酷姐造型,拿捏。
雒越人見到她身上的紋身貼,誤以為她徹底融入了這里,干脆直接把士兵撤走,連監(jiān)視都懶得監(jiān)視了。
她每天和許媼,呂雉一起去海邊玩耍,撿椰子,喝這里特有的水果酒,吃海味,各種各樣的熱帶水果,雖然現(xiàn)在還沒進化到后世那樣好吃的程度,但勝在風味獨特。
姜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就有嚼檳榔這個習俗了,不過這時是為了驅除瘴氣才嚼的。
姜珂:咦,出差,好快樂哦。
占城稻現(xiàn)在叫做羅瑤稻,雖然產(chǎn)量比不上后世,好在也是一年三熟,不至于讓姜珂他們白跑一趟。
除此之外這里還有很多珍貴的木料,花梨木,樟腦木,柚木等,各種蘑菇,香料,咖啡,檸檬,荔枝等熱帶水果,最令秦彭生開心的事他在這里找到了好多稀有貴重的藥材,有許多他這輩子見到?jīng)]見過,每天和弟子們研究得不亦樂乎。
雒越簡直就是一個沒被開發(fā)的珍貴寶庫,姜珂團隊中的每一個人都能在這里找到研究對象。
許存研究占城稻,許媼研究熱帶水果,秦彭生研究藥材,荊軻和諸位短兵們研究這里的劍術和其它武學招式,工匠們也都各有所獲,這里有著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金銀銅鐵汞媒等,應有盡有,取之不盡。
至于姜珂,她有點開心。
為什么開心呢,因為她發(fā)現(xiàn)……這里有石油!!!
起因是雒越國最南邊的幾戶人家偶然發(fā)現(xiàn)某座山上隱秘處的幾塊石頭旁邊會冒黑水,他們很失落,覺得這些黑水污染了山上清甜的水資源,很不祥,所以自那以后走路都繞著那座山走,他們和別人抱怨這件事時被豫橫的弟子偶然間聽到,于是便將此事記錄下來,回來告訴給姜珂。
姜珂對這件事情很看重,特地跑去那座山上親自查看,經(jīng)過試驗發(fā)現(xiàn)這種黑色的液體燃之極明,遇水不滅,果然就是她所想的石油。
她不禁嘆了口氣,也幸虧雒越人此時取火還不熟練,才沒發(fā)現(xiàn)石油的用處。
南蠻簡直暴殄天物!
本來姜珂認為在別人的地盤上應該少生事端,消停一些,現(xiàn)在看來什么敵人的地盤,既然被我看中了,那就是我們大秦的地盤!
她快速趕回都城,叫來豫橫,豫橫將自己這么多天查到的信息,事無巨細,全部都告訴給了姜珂。
徽妶說得話基本都是對的,她在王宮之中雖然衣食住行都是最頂級的,每天無數(shù)婢女仆從圍在她身邊,在雒越國內(nèi)民心所向,但也會每年從她身上取走很多鮮血祭祀龍神。
她母親在生她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但母族勢力卻不容小覷,叫做黎登部落,原本是雒越國邊陲一個很強盛的部落,徽妶這次從王宮里逃走應該就是要去投奔黎登部落的,然而不幸的是半月前黎登部落已經(jīng)被甌越國打得只剩下老幼病殘一群殘黨了。
這些信息逐漸在姜珂頭腦中串聯(lián)成線,整理分析,漸漸地,她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
姜珂走到徽妶的院子前面,恰好在這里偶遇荊軻。
越族人不像中原人,他們的衣裳都裸露皮膚,女人穿著圍裙,掩胸衣,男人用遮羞布遮住重點部位等,越人喜歡穿戴各種不同樣式的掩羞帶,總之無論什么樣式的衣服在荊軻眼中都是一個評價,丑死了。
姜珂的狼尾微卷發(fā),花襯衫,大草帽,還有身上各種很酷的配飾,真的每一樣都很好看!就連嘴里叼著的那根草仿佛都和越人畫風不同。
“很好看。”這樣想著,他已經(jīng)夸出口了。
姜珂:“誒?”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荊軻又問了一句:“你的衣服在哪里買的?”
姜珂:……
看來自己的眼光果然很好。
“鬼谷限定,絕版了,你買不到。”
她又道:“荊軻,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如果我想讓一個人求我辦事,我應該怎么做?”
荊軻沒得到心儀衣服的信息,有些訕訕:“那你就主動去和那個人說,讓他來求你唄。”
“那可不行。”姜珂搖了搖頭,總結道,“咱們中原人啊,不是最講究含蓄嗎?所以我要用一種含蓄的辦法讓那個人來求我。”
她背包兩邊的小格子實在太淺了,又沒封口,行走時動作幅度稍微大一些,里面的東西就會掉出來。
院子前是一片柔軟的草地,東西掉落后發(fā)出的聲音很小,二人聊得正歡,誰也沒有注意有東西從口袋里面掉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二人早已走遠,不見蹤影,有人注意到掉落出來的這件小東西,彎腰將其撿起放在手里,待看清這東西的真實面目后,瞳孔不禁微微擴大。
那人用手捂住忍不住張大的嘴巴,這居然是……
……
“你究竟是誰?”
徽妶站在姜珂面前,很氣憤地質問她。
“我嗎?”姜珂做出不解狀道,“我叫趙婉,是趙國的一個商人啊?這有什么疑問嗎?”
“是嗎?”徽妶一副看穿一切地模樣,將自己昨天撿到的那件東西展示到姜珂眼前,一字一句道,“那這是什么東西?”
是兵符。
姜珂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伸手試圖從她手中搶過兵符,沒想到徽妶反應極快,閃躲到一旁,姜珂無奈撲了個空。
“是兵符吧?我在書上見過這個東西,趙婉阿姊,若只是普通的商人,恐怕并沒有資格接觸到這些東西,你來雒越究竟有什么目的。”
“好吧,既然被你發(fā)現(xiàn)了,那我也不瞞你了。”姜珂立刻做出一副悲傷的模樣,情真意切道,“我的母親生了很嚴重的病,需要一味叫做白霧紅塵的中藥,這種藥只有雒越才有,所以我才千里迢迢地來到這里尋找藥材。”
徽妶質問道:“我要如何才能相信你?”
姜珂:“我已經(jīng)斷了頭發(fā),還文了文身,這難道還不能表明我的誠心嗎?”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不該有的目的,何必只帶著不到三百人的隊伍來到這里呢?”
姜珂最會狡辯和春秋筆法,將黑的說成白的,簡直都不在話下,更何況是忽悠蠻夷之地的一個小公主呢,在她的語言藝術下,徽妶很快就相信了她。
其實信不信也都無所謂,只要姜珂能幫她達成目的就好。
她告訴姜珂:“王宮里有白霧紅塵。”
姜珂欣喜若狂道:“真的?”
“真的,但是這對我們雒越人來講是很稀有很珍貴的東西。”
“那……那我該怎么辦?”姜珂轉喜為憂,臉上帶著絕望,“雒越王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他肯定不會將白霧紅塵送給我的。”
“阿姊,你是這世間最好最好的人了,徽妶不想讓你傷心。”這位十七歲的小公主與姜珂對視,明明有求于人,卻格外硬氣,“阿姊幫我,徽妶便愿意回到王宮去為你取來白霧紅塵。”
“莫說是白霧紅塵了,寶庫里的東西徽妶都愿意為你取來。”
“幫你什么?”
小公主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能嚇死個人:“阿姊幫徽妶造反吧。”
“一起推翻我王父,等徽妶坐上雒越女王的位置,阿姊想要什么我都能送給你。”
姜珂:……
大孝女。
她為難道:“沒造過反,沒經(jīng)驗。”
“任何事情都是要有第一次的,阿姊幫我。”
姜珂左思右想,發(fā)出靈魂疑問:“我想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認為我有這個能力和你一起造反成功呢?”
徽妶:“你們中原人不是都很擅長造反的嗎,我們旁邊的那個楚國,就有好多弒篡而立的君主。”
她如數(shù)家珍道:“楚成王,楚武王,楚靈王,楚平王好多好多,就連現(xiàn)在的那個王也是殺了他弟弟才上位,這很厲害的。”
姜珂:……
“低聲些,這難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嗎!?”
楚國你個完蛋玩意兒!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啊,甚至都給百越留下了一個咱們造反很厲害的刻板印象。
“他們可以,那我也可以。”
徽妶威脅姜珂道:“如果你不同意幫我造反,我就將這枚兵符交給我王父,到時候你將會死得很慘,興許我還能吃上一塊你烹煮好的肉呢。”
“我可以幫你,但事成之后你必須要將白霧紅塵給我。”
“可以。”
然后姜珂就莫名其妙地從來雒越找稻子變成了來雒越造反。
啊不對,是扶明主上位。
這件事,挺耗費腦子啊,
姜珂這里歷史盲花費了很長時間研究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和朱棣的靖難之役。
沒研究明白。
算了,直接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吧。
“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六個哥哥,五個弟弟,三個姐姐,四個妹妹。”
“都在王城中嗎?”
徽妶點頭。
姜珂去倉庫里取出兩瓶白酒,為了確保效果,這是她特地從超市里拿出來的高純度白酒,還有幾顆布洛芬顆粒。
“這幾顆藥物,單吃無毒,但只要吃了它之后再喝酒,將身中劇毒,渾身難受,這個時候的人是最脆弱的,你的母家不是有些權勢嗎?聯(lián)系他們叫人在宴會上做好埋伏,剩下的就不需要我說了吧……”
徽妶接過東西,臉上露出止不住的笑意:“看來書上寫得沒錯,你們中原人果然很會造反。”
“謝謝阿姊。”她從房間中走出,臉上還帶著溫柔的笑。
等確定她徹底離開了,姜珂才將邸后的荊軻叫出來:“荊軻,來活了。”
……
徽妶的母族雖然已經(jīng)衰落了,但還是經(jīng)過數(shù)月休整后,能東拼西湊出一些士兵的,姜珂出藥,徽妶出人,這個草臺班子制定出來的計劃……似乎還不錯?
確保計劃萬無一失之后,徽妶又回到王宮之中當她的神圣公主,終于,在稻香彌漫,稻子豐收的季節(jié),經(jīng)過徽妶長時間謀劃的宮變以一場極其熱鬧盛大的筵席而開始。
為了慶祝救回被歹人擄走的公主,雒越王舉辦的這場宴會極其盛大,將所有的公主王子都叫來了。
酒池肉林,歌舞升平,好不熱鬧,酒水一杯接著一杯地引入喉中,眾人喧笑之聲正濃時,忽然間雒越王臉色變得漲紅,呼吸困難,看起來很難受,下面的幾位子女見狀立刻起身想要走到雒越王旁邊關心他的身體,卻沒想到自己也開始難受起來了。
短短一刻時間,筵席之上的眾人倒下一大片,趁著他們虛弱之際,黎登部落的人很快沖了進來開始清理,這時王宮中的護衛(wèi)們也都趕來了,反正就是原本一場好好的筵席現(xiàn)在亂成了一大片。
徽妶在混亂中走到高處,將一切場景都盡收眼底,嘴邊揚起一個滿意的笑容,隨后又看向自己身上的龍形胎記。
那根本不是什么先天形成的胎記,而是后天畫上去的文身。
黎登部落早就想造反,自立為王了,所以才會費盡心機為她弄出個龍神之女的虛名,年復一年地放血也是為了收買人心,她十八歲時候的確會流干血液,然后在眾人驚嘆之中迎來重生,到時候斷言龍神的巫覡將會再次預言龍神之女天命所歸。
只可惜就在大業(yè)即將成就之時,那該死的南越居然出重兵攻打了黎登部落,致使無人接應徽妶,幸好有那些中原人的幫忙,否則差點就功虧一簣,她也差點真死了。
“徽妶。”身后有聲音傳來,叫了她的名字,徽妶回頭,不是姜珂,而是呂雉,她問道,“趙婉阿姊讓我來問你什么時候能將白霧紅塵給她,她急于回家救母親。”
徽妶不屑道:“中原人,可真是天真。”
呂雉問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反悔了,不打算給趙婉白霧紅塵了。”
呂雉:“你,你這人怎么這樣言而無信?”
徽妶:“言而無信,本王又學會了一個你們中原的新詞,可真貼切啊,對了,還有一個叫什么來著……恩將仇報。”
呂雉:“你想怎樣?”
徽妶笑吟吟道:“我要殺了你們啊,難不成還要讓你們活著回到中原……”
話剛說到一半,她就笑不出來了,因為呂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迅速扎到她的脖子上。
痛,好痛啊,徽妶感到無法呼吸,喉嚨處發(fā)出風一樣的聲音,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呂雉:“你,你……”
“我什么我,被太輕易得來的成功沖昏了頭腦,小人得志便開始沾沾自喜,想知道為什么你明明下了命令,可是你的短兵卻依舊遲遲沒來殺我嗎?”
徽妶已經(jīng)沒有力氣說話了,只能盡力瞪大眼睛證明自己還活在世上。
呂雉又補了幾刀。
“我偏不告訴你。”
剛剛徽妶是雒越王僅存的血脈,而現(xiàn)在雒越王已經(jīng)絕嗣了。
呂雉對著徽妶的尸體問道:
“你不會以為兇猛的虎狼對你露出微笑是在向你示好吧?”
雒越護衛(wèi)和黎登士兵打得兩敗俱傷后,荊軻帶著姜珂的一百名短兵出場了。
這也是之前徽妶從未將姜珂看在眼里的原因,一百零一個士兵,就算各個都驍勇善戰(zhàn)難道還能比一個國家的軍隊還要厲害?
還真能。
如果是原本只有火藥火槍的隊伍,姜珂可能會患有火力不足恐懼癥,但現(xiàn)在她研究制作出來了以火藥作為引燃物的升級版猛火油柜,別名石油*火*焰*噴*射*器。
那還怕個毛線啊!打啊!
炸翻雒越,立功受封,得給自己的這群門客們多掙點功勞!
中原隊伍進場后,雒越和黎登士兵們第一反應都是憤怒,我們兩個本地幫派相互廝殺也就算了,你一個外鄉(xiāng)人加入干什么!?
而且還那么幾個人,都不夠乃公我砍的。
但他們很快就因為自己的輕視而付出了代價,一片片帶著火焰的迅猛沖擊波向他們襲來,群體攻擊一死死一片。
太陽從東方升起時,宮變結束。
戰(zhàn)爭的結果是,秦軍大獲全勝,雒越王絕嗣。
新的雒越王叫做南犀,是一位雒越貴族家的女兒,姜珂之所以選擇她當雒越王,原因很巧,是因為她的祖先是秦人,昭襄王時期南犀的大母因為在秦國偷盜,觸犯了秦律,又不想受罰,便一路逃亡來到雒越。
“南犀,喝了它。”
“這是什么?”南犀看著那碗冒著汽泡的漆黑液體,不禁感到恐懼。
“可樂散。”姜珂解釋道,“乖,喝了它,這是章華臺中最能溝通鬼神的巫覡配的神藥,只要你沒有平白生出不該有的想法,這碗藥就不會發(fā)作。”
“發(fā)作之后,你會腸穿肚爛,受盡折磨而死,死后也不得安寧,魂魄永遠被囚禁在深海之后,忍受著海魚們?nèi)諒鸵蝗盏?#8204;啃咬……”
她說得太過詳細,就仿佛這是真的一樣。
南犀怕得要死,但為了向姜珂表達自己的衷心,還是拿在手中,一口氣全喝完了。
氣泡不停地在嘴里炸開,越來越多,像是無數(shù)根針在刺戳著口腔,好痛苦……
“南犀,只要你聽話,日后你將會成為百越最強大的郡守,沒有誰能動搖你的地位。”
姜珂留下這句話后便離開了。
她回到自己房間,鋪開紙筆,開始寫信。
大王你好,我是姜珂。
我來雒越的目標已經(jīng)達成,還順便超額完成了一下任務,說你來你可能不信,其實我自己現(xiàn)在也有點不敢相信。
我在雒越帶著足足一百位士兵造反了!
而且造反成功,雒越王絕嗣,現(xiàn)在新的雒越女王祖上是秦人。
雒越在百越的最西邊,我都想好了,統(tǒng)一六國之后,咱們休養(yǎng)生息幾年,正好可以和雒越一起組成掎角之勢,互相配合,一起夾擊其它越族部落,然后……
……
落款:今天也在努力工作的姜珂。
第113章 演示
雖然姜珂是用紙張寫的信, 但大秦文件向來都以精簡為主,縱然姜珂心中傾訴欲爆棚,有一千句一萬句想要說的話, 但那也不能直接寫本自傳給嬴政寄回去啊,所以她盡量克制,將內(nèi)容精準壓縮在一頁紙的字數(shù),確認無誤后, 將它和南犀所寫的降書一起交給一位屬下, 命他現(xiàn)在立刻出發(fā)將這封信送回咸陽,并讓嬴政點些兵將來鎮(zhèn)守雒越。
這位屬下收了信后, 路上不敢有絲毫懈怠, 依照命令快馬加鞭。他以前也傳送過許多信件,其中不乏一些急件, 但卻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亢奮,恨不得將睡眠和吃飯都進化掉, 晝夜不停地趕路。
其實當送信之人第一次聽到這次任務的地點是雒越時,他甚至都想拒絕了, 百越之地尚未開發(fā), 危險不已,而雒越是百越的最西邊, 也是其中最危險的地方,傳說那里動不動就剝皮抽筋吃人肉啃人骨頭,暴力又血腥,還不如去上戰(zhàn)場呢, 至少戰(zhàn)場上是被砍死之后再砍頭, 他也是人,也會感到害怕。
甚至都寫好了遺書, 又安置完身后事才放心離家,結果沒想到這一趟雒越之行遺書沒用上,倒是拿回來了一份降書。
南蠻之地瘴氣橫行?秦老和他的弟子們醫(yī)術了得,會專門為大家準備好預防瘴氣和祛除毒蛇毒蟲們的香囊和湯藥。
氣候濕熱難以忍受?姜內(nèi)史居然會制冰!雒越的果子都好甜好好吃哦,庖廚每天都會為他們準備清涼解暑的果子刨冰和湯飲,想到此,送信之人忍不住舔了舔唇角,十分懷念那個味道。
不行,這件事不能告訴大王,因為制冰之法似乎是姜內(nèi)史剛研究出來的,大王還沒享受過呢,自己倒是先享受了,這于理不合。
至于南蠻人野蠻未開化?這些都不是他們應該操心的事,姜內(nèi)史體恤下屬自會解決,甚至到雒越后的第五天就直接給換了套王家大宅院。
甚至他還是第一批使用石油*火*焰*噴*射*器的人,那東西火力可真猛啊,殺傷可真強啊。
姜內(nèi)史您真的不考慮一下什么時候再去匈奴找東西嗎?那時候我一定第一個報名跟你一起去。
下輩子也想跟著你。
他都不敢想象回到咸陽后自己這么彪悍的戰(zhàn)績能引來多少側目。
心儀女郎的崇拜,家中父母的欣慰,左鄰右舍的殷勤吹捧,興許還能被大王單獨召見給他講自己在雒越時的經(jīng)歷呢。
送信之人越想越美,即使是在奔馳的駿馬上,嘴邊的笑也沒下去過,就這樣一路奔馳,足足將路上的時間縮短了一倍有余,終于在一個晨光熹微的早晨,看到了咸陽城的大門。
嬴政正在和諸位大臣們一起商討攻打燕國的事宜,燕國本就弱小,從前能打下來那么一大片地盤純是因為燕國地處苦寒,大家懶得搭理它們,甚至中間連歷史都消失過一段時間,這些年來又被秦國打下了不少地盤,疆土日削月朘,實力更加弱小。
原本歷史上的燕國由于荊軻刺秦事件惹得秦王大怒,在楚國之前插隊派王翦和辛勝去攻打燕國,直接兵臨易水把燕王喜打到遼東了,后來打完楚國之后才又派兵將燕國滅國。
但如今,因為荊軻改邪歸正不刺秦了,反而跑去裝神弄鬼忽悠燕國貴族們追求長生之術,在加上兩大悍將的禍亂,燕國現(xiàn)在特別平靜,平靜到一點危險都沒察覺到。
這次真是二十萬大軍也行,朝堂之上沒有一個人反駁,就連嬴政眼中的大杠精尉繚也對此事沒發(fā)表任何意見。
這不是每日正殿舉行的大朝會,殿下臣子也沒有多少,但都可謂算是嬴政心腹,共有李斯,尉繚,王賁,王綰,范增,張蒼等人……
張蒼一個柱下史來軍事大會上做什么?
來當會計。
姜珂離開后,整個咸陽內(nèi)算學最厲害的人就是張蒼了,打仗這件事很麻煩的,可不是直接點幾十萬大軍說走就走的事,中間的各種糧草,武器消耗,皮甲等都需要計算。
現(xiàn)在有一個公式就是……
張蒼計算大臣+范增財政大臣=姜珂
會議即將結束之時,孟羊前來稟報,說姜內(nèi)史的一位短兵帶著信件從雒越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些別的東西,現(xiàn)在正在門外等候呢。
阿珂有消息了?
嬴政聞言,心中大喜,迫不及待令孟羊將那位送信之人立刻帶入殿中。
諸位大臣:姜珂有消息了?
王賁之前帶兵攻入過楚國南部,光是那里的氣候和環(huán)境就已經(jīng)讓他們這些常年居于大西北的秦人很不適應了,更別說雒越之地黔首野蠻,瘴氣橫行,就連他自己在沒有充足準備的情況下都不敢隨便進去,更別說姜珂了。
這莫不是遇到危險,送求助信回來了吧?
大王剛剛定下讓自己北上去攻打燕國,也沒有時間南下去救她啊,那就只能麻煩父親重整旗鼓了。
你別說,王賁這人還挺善良,信還沒開始讀呢,就已經(jīng)確定好救援人選和救援方案了。
張蒼和李斯齊齊對望一眼,雖并未開口,但二人眼睛里卻流露出相同的想法,如果信上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一定要瞞著荀子先生啊!
同樣的,范增也和其他人一樣很擔心自己主君的安危。
東皇太一保佑,希望主君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至于尉繚,這些人中尉繚是最相信姜珂的,或者說他相信自己的相面實力,姜珂就沒長一張吃虧的面相,你們這些人有空關心姜珂安危,還不如關心關心雒越安危,可別是這信上寫著姜珂把雒越的哪位公子公主不小心給弄死了,現(xiàn)在正想辦法毀尸滅跡呢。
不得不說,尉繚的想法還是太保守了。
孟羊“喏”了一聲,很快將送信之人帶入殿內(nèi)。
送信之人根本不敢抬眼去瞧殿中那位居高臨下的威嚴帝王,再一看居然還有這么多高官,他就更緊張了,但緊張歸緊張,不愧是跟姜珂一起出過任務的短兵,這人很精明,反應也很快,當他瞥見角落中柱下的那位史官時,突然想到姜內(nèi)史說過的一句話。
機會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于是他呈上信后,也開始了爾康同款回復:“姜內(nèi)史短兵 趙珩參見大王,特將姜內(nèi)史信件和雒越降書帶回咸陽,還請大王過目。”
眾人自動忽略雒越降書這四個字,以為它是雒越之地土特產(chǎn)之類的東西,根本沒想到這就是一份真正的降書。
畢竟這話聽起來實在太驚世駭俗了。
只有老史官意識到了這個重點。
柱下史:得,又來活了。
于是他將趙珩的名字寫在史書上,隨后開始記錄。
嬴政:……
嬴政當了這么多年大王,一下子就能看出趙珩的小心思,這人今日的行事作風真是深得姜珂真?zhèn)鳎有心思想這些,那就證明姜珂現(xiàn)在安全的很。
孟羊將信呈給嬴政,他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一字一句讀了起來。
第一句,很正常的姜氏日常問候。
第二句,姜珂告訴嬴政自己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還說了這件事可能姜珂和嬴政都會不敢相信,這大大地激起了嬴政的好奇心,驅使他迫不及待繼續(xù)往下讀。
第三句:我在雒越造反了。
哦,造反了啊。
讀到這里時嬴政甚至都沒反應過來,還繼續(xù)往下讀了,然后是帶著一百人,造反成功,雒越王絕嗣……
掎角之勢,這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兩相夾攻一定能以最小的代價平定百越。
不對!!,阿珂說她干什么了?造反!?是寡人想的那個造反嗎?
嬴政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他的視線迅速往上移,又重新讀了一遍姜珂的信,終于確定這就是自己想的那個造反。
她在一百位士兵前加的前綴是……足足,而非區(qū)區(qū)。
寡人出行游獵時帶去的陛盾郎都不止一百位,她居然帶著一百位短兵在雒越造反了,最神奇的是居然還成功了!?
嬴政繼續(xù)往下看,這上面很粗略地寫了姜珂造反,阿不,是平定叛亂的一些過程,雒越王連帶著他的十八個子女全都死了……
此時的嬴政終于意識到降書是一份投降書,而不是雒越的特產(chǎn)。
他看了一眼在座的武將們,被嬴政這么一看武將們只覺得自己身上涼颼颼的。
嬴政,你已經(jīng)是一個成熟的君王了,不能因為阿珂的一封信就在臣子面前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你要做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精于術勢的君王。
嬴政強壓下自己心中震驚,繼續(xù)往下看。
姜珂:大王我在雒越找到了一年三熟的稻子,許存正在研究如何將它在黃河以南大面積種植,但是可能后續(xù)科研經(jīng)費不是很夠,需要您支援一些。
嬴政視角:***稻子**一年三熟***大面積種植***
嬴政握信的手稍微用力了些,以此來掩飾自己的激動。
他繼續(xù)往下看。
姜珂:大王,雒越有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除此之外,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種名叫猛火油的東西,我們之所以能以一百位短兵滅掉黎登和雒越的殘黨就是因為這東西,它以火藥作為引燃物,威力至少是火藥的三倍,我讓趙珩帶了一個回去,您可以讓他給您展示一下。
嬴政:算了,壓不住笑了。
然后諸位大臣就看到自己那原本不懼驚變,不改顏色,老成持重的大王……眼睛瞪大了,嘴角也上揚了。
這一刻,他們對信件上內(nèi)容的好奇達到最大。
姜珂信件結尾上寫:大王,撥冗得閑時記得派兵來收取雒越哦。
嬴政:……
太努力了,恍惚間嬴政有一種錯覺,自己這個大王都沒她努力。
殿下諸位大臣們都很好奇,李斯范增這些性格沉穩(wěn)的還好,張蒼好奇地抓心撓肝,恨不得立刻隱去身形跑到大王旁邊跟他一起同看。
到底是什么內(nèi)容能讓大王都失了神色。
嬴政很快給出了他們答案。
“諸位愛卿,姜內(nèi)史在信上說,她在雒越用帶去的足足一百位短兵發(fā)動兵變……”
一百位短兵?兵變?這兩個詞能聯(lián)系到一起嗎?這不是找死呢嗎?看來這次的事件很是緊急,王賁已經(jīng)做好去救援姜珂的準備了。
“盡數(shù)剿滅雒越國國王和其子女們,并扶持了一位秦人成為新的雒越女王。”
眾人:……
啊!?
大王您說什么?這是秦語嗎?好小眾的文字組合啊。
他們認為自己需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這句話。
殿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
許久,才傳來張蒼一句弱弱地提問聲:“大王,微臣斗膽,然后呢,姜內(nèi)史還在信上說什么了?”
媽呀,現(xiàn)在他可不敢和自己師姊攀關系了,萬一大王一個心血來潮把自己送到匈奴那里去,以自己的專業(yè)能力,最多能給自己計算個被匈奴殺掉的黃道吉日。
然后嬴政將信件上后面的內(nèi)容都說一一給諸位臣子聽了。
省略了姜珂對他的想念之語。
看到他們臉上各不相同的神奇表情,嬴政突然覺得很有趣,比宮中那些俳優(yōu)表演還要有趣。
“李卿,你怎么看?”
李斯:我怎么看,我還能怎么看,夸唄。
“回大王,姜內(nèi)史為國為民,乃國之重器也。”
這兩天得少睡點覺,再多做出一些政績了,否則我在大王面前不就變成一個無用的臣子了嗎?
李斯看向張蒼,張蒼也同樣看向他,這對難兄難弟從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推辭。
張蒼:你師姊。
李斯:不,是你師姊!
李斯突然想起姜珂十四歲時笑意吟吟地叫他李兄的場面,如今越想,就越是覺得她在扮豬吃老虎。
殿下眾人各有想法。
王賁:能不能讓姜珂再去趟匈奴。
范增:老夫知道主君的行動力強,但這也太強了吧!
眾人都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消化完紙上的秦國字,然后得出結論
姜珂,好彪悍一女人。
當然,嬴政也沒忘記姜珂信上說得那件由猛火油制造出來的加強版火槍,他命人將其帶上來,仔細觀察這東西,趙珩在一旁看得緊張兮兮,大王可千萬別一個走火把章臺宮給炸了啊。
好在嬴政是個有分寸的人,他決定明天大朝會之后去郊外的一處空蕩的皇家御苑,讓趙珩為他演示這噴射槍的威力。
第二天,到達地點之后。
趙珩瑟瑟發(fā)抖,雖然害怕,但還是大著膽子告訴嬴政御苑的廢棄區(qū)域恐怕不夠噴射*槍破壞。
嬴政還是讓他繼續(xù)演示。
有大王這句話,趙珩也就放心了,爆炸威力比嬴政預想中的還要大,“砰砰”幾槍,直接將外面的圍墻都給炸飛了,一瞬間碎石夾雜著灰土四處飛舞,抬眼望去一片模糊,場面慘不忍睹。
自己家的園囿被炸成這個稀巴爛樣子,嬴政卻并不失落,反而更加高興,因為有了這等神器,以后肯定能將別人家的園囿變成自己家的園囿。
孟羊:壞消息,大王從此以后不沉迷于讀書了。
更壞的消息:沉迷于研究軍&火了。
跟著嬴政一起來觀看演示的諸位大臣也都是紛紛驚訝于噴射*槍的巨大破壞力,這東西的威力居然比火藥還要高上數(shù)倍不止,有了它,以后在戰(zhàn)場上攻城略地肯定會事半功倍。
于是本次演示中的最大受益人出現(xiàn)了,那就是即將要去攻打燕國的王賁。
王賁:馳騁疆場,易如反掌!
展示結束后,眾人紛紛各家,各自處理各自的事物,張蒼看到李斯眼下的那兩個大黑眼圈,一下子就能猜到他昨夜肯定又熬夜卷公務了,荀門弟子眾多,性格也各不相同,張蒼就屬于完全和李斯相反的性格。
反正我怎么卷也卷不過你們,還不如徹底擺爛躺平呢,這些都是他和姜珂學到的詞,如今想來,張蒼只覺得十分貼切。
今日張蒼的公務不多,所以他已經(jīng)做好計劃了,回去后先吃上一頓午食,然后睡個午覺,下午去慢慢悠悠地去藏室處理完公務,晚上修書,熬夜對身體不好,所以還要早睡。
這就是張蒼能活百歲的原因。
……
嬴政派去的軍隊很快就到達了雒越,姜珂也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但臨走時的一件事讓姜珂覺得自己很對不起許存。
是這樣的,因為許媼主要研究瓜果作物,而雒越天氣炎熱,最適合瓜果生長,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中原所沒有的瓜果品種,所以她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決定暫時先不離開這里了,在這里研究幾年瓜果,培育出更好更甜更優(yōu)良的品種。
姜珂:愧疚,現(xiàn)在就是覺得自己很愧疚,人家一把年紀跟著自己出公差,活是一樣沒少干,結果最后給人家六十多歲老夫老妻給弄分居了。
許存看她的眼神太過幽怨,所以姜珂根本不敢有任何回應。
回咸陽的路上,姜珂又繞路去了一趟淮陰,將韓信母子一起接到咸陽,經(jīng)過半年多的學習,韓信的知識長了不少,當然,僅限于對兵法的了解,律法還是學得一塌糊涂。
車隊一路疾行,到達上蔡右上方的一個名叫陽城的小城時,停下隊伍,進城修整一番。
在這里,姜珂遇到了一個熟人。
姜珂觀察著酒肆中食案之上,數(shù)人之間侃侃而談的劉季。
劉季桌上那幾人皆是衣著錦繡,瑩以珍寶,身份定然非富即貴,此刻他們正聽劉季談話聽得入神,一個個地全部都將眼睛黏在了他身上,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劉季發(fā)揮自己強大的社交能力將這幾人忽悠地簡直找不到北,成功完成今日任務,最后飲盡壺中美酒,走出酒肆門。
“呦,劉季。”看著喝得醉醺醺,臉色發(fā)紅的劉季,姜珂戲謔道。
聽到這催命鬼似的聲音叫了自己的名字,劉季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到姜珂的那一刻,他的酒意立刻醒了一大半,心中只有一個想法。
老板來視察業(yè)績,自己的逍遙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劉季磕磕絆絆道:“主……主君。”
雖然這世界上存在一種苦學一天無人在意,一玩手機立刻就被家長抓包的神奇體質,但劉季不是這種體質,他是玩了一天手機之后才被姜珂抓包的那種人。
不過他心里不慌,因為姜珂交給劉季的任務他完成的很好。
“您……您來視察了,請放心,您交給我的任務我一直完成的很好……”
“等一下!”
劉季話還未說完,突然被姜珂給打斷了,因為她在街上看見一個很熟悉的面孔。
在這里見到他屬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人的馬車逐漸走遠,姜珂便也顧不上劉季了,轉身就去追那輛馬車。
姜珂心中有數(shù),按照他和秦國這么多年來的恩怨,也不對,是只有怨沒有恩,肯定不會接受自己的招攬,而且他年紀又這么大了,雖然俗語有云廉頗未老,尚能飯否,但那也真不能讓他繼續(xù)上戰(zhàn)場啊。
所以姜珂追著他的馬車只有一個目的,搞到他的兵書。
馬車停在一處小院前,這間小院雖算不上豪華寬闊,但也干凈整潔,那人下了馬車剛要進院,卻被姜珂阻止了。
“請等一下。”
廉頗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叫住自己的人,這人……廉頗腦中對她并沒有什么印象。
“這位女郎,你是何人,為何叫住老夫?”
姜珂姜珂在邯鄲時,曾經(jīng)見過幾次廉頗,知道他的長相,算算年齡,想來他如今應該有九十多歲了吧?可真長壽啊!
“廉公您好,我是姜珂。”
姜珂,……這個名字,廉頗頓感意外,而后問道:“你是秦人?”
姜珂老實回答:“算是吧。”
廉頗:“滾。”
姜珂:“廉公,剛見面就讓我滾,您好沒有禮貌哦。”
廉頗:……
你一個秦人,你有什么資格講禮貌!
第114章 滅門
你們秦國用各種上得了臺面, 上不了臺面的陰謀,陽謀來對付我們趙國的時候怎么不談禮貌了呢?把我們國家都滅了現(xiàn)在來跟我談禮貌,我看你們秦人才是最不講禮儀的人。
廉頗對姜珂說道:“那請你滾。”
姜珂:……
姜珂絕對不是那種喜歡挨罵的人, 但現(xiàn)在這個情形她突然覺得……廉頗對自己似乎還真挺有禮貌的。
他一個常年奔波于戰(zhàn)場的武將,當年可是揚言要當面羞辱藺相如的,現(xiàn)在讓自己滾之前居然還加了個“請”字,可能連當年的趙偃趙丹都沒有這個待遇。
她感嘆道, 果然人越老就越沉穩(wěn)啊。
看這個情形自己似乎有機會搞到他的兵法, 沒有機會也要創(chuàng)造機會。
“廉公,我不想滾。”姜珂將臉上的微笑保持在一個非常完美的弧度, “咱們兩個非常巧合地在您家門口相遇了, 這難道不算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嗎?”
“既然這么有緣,您難道不想邀請我去您的家里坐坐嗎?”
聽聽, 這是多么強詞奪理的話啊,那是巧合偶遇嗎?分明就是你一路跟到我家門口的, 居然還得寸進尺,想要登堂入室?
想都別想!
“你, 你你你這放肆囂張, 滿嘴胡言的豎子!”
你不滾我走,廉頗氣急, 干脆拂袖轉身,往院門內(nèi)走去,姜珂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卻被廉頗宅外守門的護衛(wèi)們給攔住了, 荊軻見狀, 迅速拔劍,兵器出鞘的崢鳴聲還未消散, 劍刃便已抵在了那護衛(wèi)的脖頸之上了,氣氛霎時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看著廉頗逐漸遠去的背影,姜珂喊道:“廉公,您的外孫女還在我手上呢,您真的不打算邀請我進去談談心啊?”
平兒?
思及至此,廉頗停住腳步,站在原地思考片刻,依舊沒有邀請姜珂進們談話,只是干巴巴地撂下一句老夫和你沒什么好談的,便又離開了。
廉頗的邏輯鏈很簡單,姜珂要和自己對談,那就證明她愛惜將才,廉平雖為女子之身,但在領兵打仗這方面仍可稱上一聲良將,所以姜珂愛惜廉平,必不會做出任何對她有害的行為。
不得不說,某種程度上廉頗……真相了。
眼見一計不成,姜珂又來一計,她道:“李柏仁沒死,他尚在咸陽,您難道就不想去見他一面嗎?”
現(xiàn)在外界普遍以為李牧已經(jīng)被郭開害死了,所以姜珂才特地說得這么隱晦,廉頗聽出了姜珂的話外之音,對于李牧沒死這件事,他的確很震撼,又很慶幸,但自己已到耄耋之年,恐怕也折騰不動了,說實話,廉頗對于趙偃感情一般,趙遷就更沒什么感情了,他忠的是趙國,是趙惠文王,趙國已滅,廉頗心死,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再去參與那些世俗之事了,只想隱居在這楚地小城中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所以廉頗還是沒搭理姜珂。
第二計也沒成,這次姜珂無計可施了,她是在大街上偶遇廉頗,一時興起才跟過來的,事發(fā)突然,也沒提前做任何準備。
姜珂無奈只好先暫時離開這里,失敗是成功之母,她并未氣餒,而是準備回到逆旅后再仔細思索一番怎樣才能成功和廉頗交談。
她離開了,但卻并未完全離開,將自己身后幾位短兵全部留在這附近,監(jiān)察注視這間宅邸,準確地說是監(jiān)察廉頗,告訴他們一旦有個細微的風吹草動就立刻向姜珂稟報,生怕廉頗跑了。
回去的路上,荊軻和姜珂并排走,他實在是不解,廉頗都九十多歲了,白發(fā)蒼顏,皓首齒危,又是趙人,姜珂閑得沒事去招惹他做什么,總不能是要去給人家養(yǎng)老送終吧?
他將自己的疑問告訴姜珂,然后得到了一個簡單粗暴且直白的答案:“因為我覬覦他的兵法啊。”
“李信都開始琢磨著寫兵法了,像廉頗那種經(jīng)驗豐富,盛名遠揚的老將家底肯定比李信強,我有上中下三策,定能從廉頗手中要到他的兵法。”
“哪三策?”
荊軻發(fā)現(xiàn)姜珂似乎無論做什么事情都不止一種辦法,即使生拉硬扯都得湊出至少三種辦法。
姜珂回他:“上策為騙,中策為偷,下策為搶。”
荊軻:……
很好,她的性格雖無賴了些,但至少無論如何都不會吃虧。
“而且,你不要因為廉公年紀大就輕視他,從古至今,有些老年人很厲害的,不僅他們的能力不比年輕人差,爭奪職位的進取心也很強烈。”
荊軻腹誹道:“若我活到八十歲還要為找活計而奔波,那還不如直接找把劍抹了脖子呢。”
這是什么恐怖的地獄級別生活啊。
對于他的吐槽,姜珂笑而不語。
回到逆旅后,姜珂便開始等待劉季過來講述他這些日子的述職報告,一直等到深夜,月上中天時,逆旅外才響起一陣敲門聲。
劉季進入堂室,帶來一陣冷氣,和今日上午相比,他又換了一套衣裳和配飾,瓊弁玉瓔,帶櫑具劍,佩玉環(huán)玦,褒衣博帶,行走間環(huán)佩之聲清脆悅耳,姜珂注意到劉季鞶帶上的珍珠比他的眼珠子都大,成色也很好,簡直就是潑天的富貴。
見他這幅模樣,姜珂不免有些好奇,恐怕就連劉季上輩子當漢高祖的時候都沒打扮得這么隆重吧?
又聯(lián)想到這一整個下午加半夜都沒見到他的蹤影,這小子肯定悶聲干了什么大事!
和上午不同,劉季并未對姜珂露出任何奉承討好的表情,也不怕她了,滿臉的無所畏懼,一進屋就說自己口渴肚冷,要喝熱茶,又說自己忙了一天身體疲憊,要讓逆旅中的隸妾為她捏肩捶腿。
先秦時期還沒有喝茶這個習慣,姜珂此次雒越之行倒是帶回來了很多那里的茶葉,不過在這之前大家所喝的茶葉全都是從姜珂超市里拿出來的,除了嬴政,也就姜宅中幾個需要處理公務到深夜的人偶爾喝一杯,比酒坊中的高級美酒還要稀有,也不知劉季今天是發(fā)了什么顛,點名要喝茶。
那表情,那神態(tài),活脫脫一個4s店里的銷冠,但比銷冠還要狂得沒邊兒。
姜珂示意一旁的隸妾按照他說的話做,劉季現(xiàn)在肯定有什么底氣,否則不敢這么狂。
屋內(nèi)一共兩位隸妾,一位給劉季奉茶,另一位為他捏肩,簡直美得他喜滋滋。
平日里總看姜珂張辭他們喝茶,一口一個香茶,香茗,喝得很香,今日他劉季倒要看看這香茶到底有多香,值得他們這么喜歡,每次都大半夜地偷著喝。
其實……這倒真是劉季多想了,他們半夜喝茶完全就是為了提神醒腦。
劉季拿起茶碗兒,裝模做樣地用蓋子撇去茶湯上層的浮沫,送入嘴中,然而想象中的香甜味道卻并未出現(xiàn),一股子苦澀之意瞬間在嘴里蔓延,又苦又燙又澀,難喝得劉季差點沒忍住一口吐了出來。
這哪里和香有半毛錢關系啊!
然而她看姜珂坐在殿上,優(yōu)哉游哉地喝茶,一副唇齒留香,回味無窮的樣子,似乎這茶碗里的液體是什么瓊漿玉液。
難不成是自己口味有誤?
劉季迎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我懷疑,然后再一次嘗試。
還是很難喝。
遠遠比不上他所喝過的那些美酒,劉季對此很是失望,干脆眼不見為凈,直接一口氣把茶碗里的茶水都干了。
姜珂看得目瞪口呆,發(fā)出靈魂提問:“你不燙嗎?”
是有點燙嘴,但劉季嘴硬,搖了搖頭硬說不燙。
姜珂:雖然但是……你不能,至少不應該……把底下的茶葉梗子也一起喝下去吧。
她問道:“劉季,許久未見,你有什么想要對我說的嗎?”
茶也喝了,按摩也享受了,劉季明白如果自己再繼續(xù)拿喬恐怕就不禮貌了,于是立刻直起身子,開始向姜珂匯報工作。
一開始他還有些難為情,說道:“主君,我這次涉及的范圍可能有些大,給您拉了許多仇恨,您不會怪我吧?”
拉仇恨?上到燕國下到雒越,姜珂這些年拉得仇恨都能寫好幾本書了,這仇恨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姜珂毫不在意道:“只要如約完成我交代給你的事情,其它都無所謂。”
有她這句話兜底,劉季就放心了,然后一本正經(jīng)地對姜珂說出了一句很炸裂的話:“主君,劉季完美完成任務,即將要將屈景昭三家滅門了。”
嗯,不愧是劉季,執(zhí)行能力就是強,果真按照自己交給他……不對!他剛才說自己干什么了!?
姜珂呆在原地,大腦高速轉動,用來思考劉季嘴里說出來的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這真不能怪她太大驚小怪,實在是劉季說得話也太小眾了吧……
姜珂開始提取重點詞,劉季,滅門,屈景昭。
她試探性問道:“劉……劉如意?”
劉季并未有任何大驚失色的反應,只是不解道:“劉如意是誰?我不認識他?這個也要一起滅門嗎?”
姜珂連連搖頭:“不用不用。”
看來他應該不是魂穿過來的漢高祖了,姜珂這才放心,然后詢問劉季這一年以來的精彩經(jīng)歷。
其實姜珂一開始的想法也挺陰。
當年姜珂除了給劉季那一大箱子珠寶,還給了劉季一本書,這書雖薄,但里面的內(nèi)容卻干貨滿滿,全是各種不同的八卦。
在現(xiàn)代時,姜珂上網(wǎng)經(jīng)常會刷到那種“說一說你所知道身邊那些毀三觀的八卦”帖子。
這種帖子可以說是一看一個不吱聲,每次點進去都會硬控姜珂半個多小時,從第一條看到最后一條,然后感嘆大家的生活可真是豐富多彩。
久而久之,她腦子里的炸裂八卦也就多了。
然后姜珂將她能想到的所有八卦全部都寫成一本小冊子交給劉季,還給劉季分了幾位小說家和方術士。
他原本的想法是先讓這些小說家們在外面?zhèn)鼽c楚國貴族們的八卦,壞一壞他們的名聲,然后再由劉季帶著那幾位方術士到各家族中裝神弄鬼煉制小丹藥誘惑他們吃。
當年趙姬找男寵,姜珂怕她搞出點什么不該有的東西,特地請秦彭生開了一個讓男人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的藥方,將這個藥方融入到丹藥中,再加點什么朱砂,水銀之類的重金屬,包早死的。
這樣里應外合,慢慢蠶食。再過幾年,楚國貴族們肯定就都青黃不接,實力大減了,到時候再動手處理這些人就會容易很多。
姜珂的這個計劃很好,劉季的執(zhí)行能力也很強,而且最抓馬的是經(jīng)過那幾位小說家一調查,發(fā)現(xiàn)果然謠言起于生活,姜珂給他們的小冊子上的大部分內(nèi)容居然都是真的!
不光如此,還有更炸裂的!
和事實相比,姜珂寫得小冊子還是太保守了!
但是他們有點低估這些貴族中的人才儲備量了,好歹也是傳承數(shù)百年的大家族,也不可能全都是酒囊飯袋之輩,還是有幾位有真實力的貴族子弟。
他們察覺到市井巷肆中的流言后,很快意識到不對勁兒,根據(jù)一些零星的線索,很快順藤摸瓜查到了劉季這里,然后就帶了自家的私兵過來一起把劉季給圍了。
說來也巧,他們圍堵劉季的時候,劉季正在沛縣和他的好朋友蕭何一起喝酒呢,除此之外,席間還有他新結識的一位名叫曹參的好友。
西漢丞相之一,史記中在蕭何后邊,單獨有一本《曹相國世家》。
這三人每個人在歷史上都是著名的造反大才,現(xiàn)在湊到一些更是造反魄力×3。
幸虧他們提早被姜珂給招安了,要不指不定能干出什么忤逆大事呢。
歷史上蕭何可是當小吏的時候就敢殺沛公,現(xiàn)在他都當上沛公了,天時地利人和,殺幾個貴族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于是三人一合計,給他們安了一個城外匪徒的身份,帶領沛縣的士兵把他們給抓起來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都沒敢留過夜,直接在沛縣監(jiān)獄里就給解決了。
還是蕭何的貼心縣丞幫忙給處理的尸體。
手法那叫一個專業(yè)。
這件事也不能怪貴族們蠢笨,他們在楚地作威作福了數(shù)百年,出門前呼后擁,連楚王都不敢對他們有任何怠慢,要捧著他們,誰能想到一個偏僻之地的縣令居然不按常理出牌,殺得那么干脆利落。
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群也是殺,這三個人湊在一起繼續(xù)合計,既然這群貴族們擋路了,那不如就都宰了吧。
世家貴族并不是一個人的高官厚祿,而是一個家族的榮耀,都是地方實權派,勢力滲透到每一個基層鄉(xiāng)里,總而言之,并不好搞。
幸虧楚國滅國時姜珂和李信處理過這些貴族們的幾批勢力,他們現(xiàn)在正在休養(yǎng)生息中,不敢太過放肆,這也就給了沛縣三人組機會。
劉季在明,假裝仙人裝神弄鬼收集情報,蕭何曹參在暗,庫庫帶兵圍剿,每一次都直接照著他們七寸打,有時候士兵不夠了,就給李信蒙武寫信要點人,蒙武也討厭楚地這些死而不僵的貴族們,所以很快就答應了,有時候李信還會順便給他們點炸藥。
蕭何給蒙武寫信要士兵,多么少見的一句話啊。
其實,劉季在明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他沒有琉璃配,在姜珂這里屬于編外人員,認識他的人不多。
反正最后結果就是拿了黃巢劇本的蕭何剿匪,啊不,是剿滅貴族剿滅得很成功,估計明年就能升職了。
劉季也忽悠得很成功,他今日下午成功賣出去數(shù)十枚十全大補丹,因為現(xiàn)在滅門已經(jīng)接近尾聲,所以劉季干脆不裝了,開始直接往丹藥里實名制下毒,誰吃誰死。
姜珂:“不行!”
她下意識出聲阻止,直指重點:“不能在丹藥里下急性毒藥,如果那些人吃完丹藥就死,我們的信譽豈不是都沒有了,以后還怎么忽悠別的貴族!?”
就算是神棍,也要講究信譽的。
“哎呦!主君您說得對!”劉季一拍腦袋,哪里還有半點剛才的貴氣模樣,“我現(xiàn)在就去把丹藥換回來。”
說完,他也不顧外面的風雪,急忙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等劉季走遠了,姜珂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不對!劉季剛剛為什么說我拉仇恨?
蕭何殺人該不會是用我名義殺的吧!?
第115章 結束
應該不能吧, 以蕭何的智商肯定做不出實名制殺人這種事。
再說了,殺人的是他蕭何,和我姜珂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樣安慰自己, 姜珂才稍微放松了些,將懸著的心放回肚子里,回房間沐浴之后,美美上床休息去了。
卻說劉季這邊, 他出了逆旅門后, 一路狂奔,往住在陽城的昭氏旁支宅邸方向跑去, 他跑得太急, 鞋履踩在雪地中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聲音很突兀, 將夜間的寧靜打破,也引來了夜間巡邏的哨兵。
那哨兵將狂奔的劉季攔下, 他認出了這位是最近在昭家被奉為上賓的劉仙家,但有咸陽高官居于陽城, 他不敢懈怠, 所以還是按例詢問劉季為何半夜疾馳,可知這是犯了宵禁之類的話。
被人攔住, 劉季想到姜珂之前遇到這種情況時,總是從兜里掏出個印綏展示給那些士兵們看,是代表九卿的銀印墨綬,士兵們看了后便會很恭敬的參拜姜珂, 那場面, 又氣派又威風,可真是颯爽極了。
劉季也想學姜珂這副場面, 奈何他從褡褳里掏了半天,就只掏出幾粒散裝丹藥和他瞎畫的黃色符紙。
劉季恐怕昭家的人嘴快心急,現(xiàn)在就把丹藥給吃了,急得都快火燒眉毛了,好說歹說想要和那位哨兵解釋,但是給別人丹藥里下毒這件事實在是不太光彩,劉季就算再舌燦蓮花也不好直說,而且他和蕭曹這二人之間的關系偽裝得太好,太黑白分明了,哨兵根本不知道他是紅方臥底。
再加上最近上頭查得嚴,利誘賄賂失敗,于是最后劉季求情未果,偷跑失敗,陽城縣衙三進宮。
在去監(jiān)獄的路上,劉季都快急得火燒眉毛了,他一直在想,這要是再讓主君來監(jiān)獄里撈老子,雖然不至于把我生吞活剝了,但肯定得吹毛求疵以此為機會扣我點這次任務的獎金。
再往壞里想一點,昭家人要真是因為吃丹藥死了,壞了姜珂的名聲,別說獎金了,姜珂那個殘忍無情的女人估計腿都得給我打折了。
思及至此,劉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幸好就在臨門一腳馬上要踏進監(jiān)獄里時遇到了沛縣縣丞,劉季又廢了好大一通功夫將前因后果和她解釋一遍,才被從縣衙中放出來。
劉季繼續(xù)一路狂奔,往昭家跑去,可惜已經(jīng)晚了,等他到地方的時候,這些人已經(jīng)死了。
別誤會,不是因為吃毒丹藥死的。
距離昭家還有很遠的距離時,劉季便在冷冽的空氣中聞到了絲絲血腥味道,隱約還有兵戈碰撞的聲音。
跑到宅門口,冬日夜晚雪地上的光線總是格外清晰,就比如現(xiàn)在,即使是深夜,劉季也能從皎潔月光下看到雪地上的大片血跡。
潔白上的殷紅,散發(fā)出一種說不出的妖冶美麗。
劉季進入宅中的時候,這場滅殺已經(jīng)結束了。
對于他的到來,曹參感到有些驚訝:“劉兄,你怎么來了?”
不是說好明面上涇渭分明的嗎?
“曹兄,我來找東西啊!”
昭宅很大,劉季在里面找找找,找了很長時間才終于找到他下午忽悠出去的那盒丹藥,打開蓋子一數(shù),少了兩。
曹參安慰劉季,問題不算太大,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就說昭家人都是被殺掉的唄,反正外面的人也不會來驗尸。
劉季那哪是擔心昭家人啊!他是擔心自己。
萬一哪個士兵抄家的時候見這丹藥心喜,起了覬覦之心,偷偷藏起來給吃了,那他劉季這輩子算是完蛋了。
名偵探劉季審問了很久才將偷拿丹藥的那個士兵給逮到,此時天空中已經(jīng)微微泛起魚肚白,天快要亮了。
劉季這一晚上過得真可謂是十分驚心動魄,比他過去三十多年里的任何一宿都充實。
姜珂起床后洗漱一番,她今日起得太早了,整個人還處于很懵的狀態(tài),準備打兩下八段錦清醒一下,恰好這時聽到隸妾來報,說劉季來訪。
姜珂也沒太在意,以為他是來告訴自己昨天晚上已經(jīng)換完丹藥這件事的。
然后劉季就將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給姜珂了,還說為了不打擾她休息所以特地等到現(xiàn)在才來向她稟報。
……你還挺貼心的嘞。
她以為自己經(jīng)過昨天的事情已經(jīng)成長,足夠寵辱不驚,但現(xiàn)在看來還需要再多修行一段時日。
“哦,對了,這位是?”
姜珂看向劉季旁邊的那位男人,詢問道。
那男人大概三十來歲,頭戴皮幘,身穿皮甲,胸前還濺上一塊血跡,因為沒有及時處理,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黑了,他腰間別著一把長劍,給人一種很不好惹的氣勢。
這人聞言,兩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彎,向姜珂行禮道:“在下曹參,參見少上造。”
好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貴人就要一起抱大腿,所以劉季在一旁拼命向姜珂推銷曹參的過人之處,將其說得天花亂墜:“對,主君,他就是曹參,昨夜在雪地中……”
姜珂:……
曹參此人,你不必推銷,我自會招攬,這可是司馬遷嚴選,曹相國世家啊!
劉季這小子不早說他把曹參給帶來了,她出來得匆忙,也沒帶夜明珠琉璃佩啊!
還有就是,姜珂因為起得早,現(xiàn)在腦袋還有點懵,一時之間想不到夸人的句子。
自己腦子不好使,他只能薅那個腦子很好使的大王的羊毛了,于是稍加思索,便道:“曹君果勢壯勇,姜珂欽慕已久,今日一見,倒是比傳言所說更加優(yōu)秀。”
被大名鼎鼎的姜珂所夸,曹參自然高興,只是他是尚有一些疑問:“敢問少上造,您是從何處聽到和下吏有關的傳言?”
他一個沛縣獄掾,低微小吏,光是在沛縣就找到數(shù)十位和他差不多的小吏,姜珂到底是從哪里聽到自己傳言的?
還能從哪里?從歷史書上聽到的唄。
姜珂隨口敷衍了句:“從劉季口中說的。”
事實上自從上次離開沛縣后,一直到昨天,姜珂就沒再和劉季見過面,這就是她隨口瞎胡謅的一句話。
沒想到一旁的劉季聽了,居然有些感動,她居然能在曹參面前這么給自己面子,又想到之前她在蕭何面前夸自己的行為,忍不住懷疑以前自己是不是錯怪她了?
其實主君也不是那種很剝削下屬的人,她之所以對我和陳平酈食其他們?nèi)绱?#8204;區(qū)別對待,是因為想要磨礪我嗎?
那句話這么說來著,梅花香自苦寒來?
劉季自詡自己是個粗人,搞不明白他們這些朝堂上高官們的彎彎繞繞,反正最后總結出來一個結論,那就是
姜珂給我面子,姜珂是個好主君。
我以后一定不在心里罵她了!
姜珂:“曹君忙碌一夜,可曾用朝食?”
曹參搖頭:“并未。”
“逆旅中已經(jīng)備好朝食,曹君若是不嫌棄,可否愿意同姜珂一同用朝食?”
曹參再次抱拳行禮:“多謝少上造款待。”
堂室內(nèi),很快有女婢魚貫而入,送上朝食,稻米粥,幾碟醬菜和幾樣糕點,都是些尋常食物,但曹參卻吃得津津有味。
姜珂困啊,昨晚熬夜,今天早起,她整個人都不在狀態(tài),強打著精神和曹參“相談甚歡”,成功在一頓飯之內(nèi)把他給忽悠到了自己麾下。
朝食快要結束時,曹參突然提醒姜珂,讓她幫忙為剿滅世家找個理由。
先秦時期,做什么事情都講究師出有名,例如秦國滅楚國用的理由是昌平君和昌文君試圖謀反,滅韓國的理由是他們派了鄭國這個間諜,自然,剿滅世家也需要一個理由,總不能直接說是我看你不爽就想把你給滅了吧。
姜珂認真思索,不得不說早起的腦子就是不好使,想了半天,她只想到一句
天涼了,也是時候該讓屈景昭破產(chǎn)了。
姜珂:……人果然就是不應該早起。
沉默半晌,她突然靈光一現(xiàn)。
瞧瞧我這個記性,監(jiān)獄里不還有個現(xiàn)成的背鍋俠嗎?
“曹君可知楚南公?”
曹參搖頭,古代交通不便,同樣信息也傳播的很慢,所以他并不曾聽聞楚南公之名。
楚南公就是當初跳城墻的那個景顯口中預言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人。
其實楚南公并不叫南,只是因為楚國在中原以南,所以大家都叫他楚南公,此人善言陰陽,說興廢之數(shù),這句預言并不是楚國滅亡后才出現(xiàn)的,而是當年白起大破郢都,楚懷王身死異國后楚南公的有感而發(fā),距今已有五十多年了。
這個理由特別妙,一來給剿滅世家安上了一個很合理的理由,二來殺雞儆猴,給其他人一個警告,以后若是再有人想蠱惑人心,煽動黔首,那么屈景昭三家的下場就是他們未來的下場。
楚南公絕對想不到自己半條腿都進入棺材了,最后居然會因為五十年前的一句預言再背一次鍋。
姜珂那天說要讓楚南公去修長城也只是一句玩笑話,現(xiàn)在他還悠閑地在咸陽監(jiān)獄里呆著呢。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朝食過后,曹參離開,姜珂回房躺在床上,她本想補個覺,睡著之前迷迷糊糊地想到楚南公在監(jiān)獄里還挺危險的,指不定哪家貴族的死士鷹犬就要去刺殺他呢。
死士這東西,可不是只有正派才能豢養(yǎng),反派照樣能憑借著出眾的人格魅力讓人對他死心塌地,當年對智伯一片忠心愿意為他去刺殺趙襄子的豫讓就是個例子。
等等,刺殺!!
姜珂突然不困了,她猛地睜開眼睛,推門大喊一聲:“荊軻!!”
“主君何事?”
“如今是特殊時期,從現(xiàn)在開始你必須和我寸步不離,將保護我的短兵數(shù)量多加一倍,啊不,兩倍,反正在回到咸陽之前一定要盡力保住我的安全,懂吧?”
“荊軻明白。”
姜珂又將微型弩放在床邊,這才放心,繼續(xù)回去睡午覺去了,然后在夢里就夢見自己遭受到了九九八十一般刺殺。
簡直刺激!
她現(xiàn)在特別能理解歷史上秦始皇的多疑心理,感覺周圍每一片空氣中都帶著危險的氣息。
醒來后,姜珂坐在書桌前列好計劃書,確保無誤后便直接去廉頗的宅邸里騙兵書去了。
然而廉頗宅門口的守衛(wèi)們都特別稱職,寧愿冒著被殺的風險也要攔著姜珂不讓她進去。
三顧廉宅,失敗。
堂堂九卿,三次拜訪別人失敗,這件事是比往別人丹藥里下毒藥更不光彩的事情。
第四次姜珂是計算著廉頗歸家的時辰才來的,恰好和他在門口偶遇,廉頗并不想搭理她,轉頭就走,姜珂跟著他往里面闖,被侍衛(wèi)攔住,“推搡”間姜珂一個站不穩(wěn)直接倒在了雪地上。
這下子守門侍衛(wèi)是徹底傻眼了,他們知道姜珂的身份,所以攔截她時很有分寸,連劍都沒抽出來,更不敢和她有絲毫身體接觸,生怕傷到姜珂。
此時的人們腦海中還沒有形成碰瓷這個概念,所以那些護衛(wèi)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隔著一寸距離將姜珂推倒的。
明明是雪地,姜珂卻發(fā)出了很大一聲痛呼,這聲音很痛苦,成功引起了廉頗的注意,他下意識回頭。
因為是冬天,所以姜珂出門時穿的是很厚實的斗篷,之前一直將頭發(fā)藏在帽領之下,倒是沒被人發(fā)現(xiàn)什么,現(xiàn)在由于倒地的動作幅度過大,姜珂的頭發(fā)全部都從帽領中散了出來。
廉頗發(fā)現(xiàn),姜珂的頭發(fā)……居然被剪成了短發(fā)!
中原人極其愛護自己身體上的毛發(fā),莫說是頭發(fā)了,就連剃去胡子,剃個鬢角都算是很嚴重的羞辱刑法,斷發(fā),那可是南蠻人才做的事情,姜珂這是怎么一回事?
廉頗心中猜測,莫非是得罪秦王,被流放到這里了?
姜珂從雪地中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一副可憐巴巴,眼淚汪汪的模樣:“廉公,您真的不打算邀請我進去敘敘舊嗎?”
老夫和你哪里有舊可敘?
廉頗心里吐槽歸吐槽,但他宅邸所在區(qū)域雖然安靜,卻也并不算偏僻,此時又恰逢日中之時,正是人流量大的時候,讓一個斷了頭發(fā)的小姑娘眼淚巴巴地站在自己家門口,廉頗都怕她下一秒就哭出來。
自己還沒死呢,不需要人哭喪。
也罷,既然如此,倒要看看她如此費盡心思想要和老夫交談,到底是要談什么,反正如今趙國已滅,自己又飄零至此,如無根浮萍,纖草蜉蝣,除了這一身打仗攢下的經(jīng)驗,再沒什么可以讓別人覬覦的了,她總不能厚顏無恥到讓自己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叟去上戰(zhàn)場嗎?
她敢把兵符交給老夫,老夫就敢造反。
“進來吧。”
堂室內(nèi),廉頗開口問姜珂道:“你這頭發(f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珂道:“在來到陽城之前……我去了一趟雒越。”
姜珂將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緩緩向廉頗講述,她說得都是實話,不過采用了些春秋筆法,又刪減,混亂了一些時間線。
于是這個故事就變成了姜珂為了去尋找能一年三熟的高產(chǎn)稻子去往雒越,恰好趕上雒越兄弟鬩墻,發(fā)生叛亂,兇險重重,自己不僅被雒越王逼著剪了頭發(fā),還不得已將農(nóng)家學者也留在了那些,這些描述中每一項都是真實的。
反正就是將自己說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七國之間即使打得再兇,那都屬于內(nèi)斗,一旦發(fā)生戎狄入侵這類的事,大體都會一致對外,當年齊桓公能取威定霸,稱霸中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存邢救衛(wèi),擊退匈奴。尤其趙國北境鄰近匈奴,常年被匈奴們騷擾劫掠,黔首們都苦不堪言。
姜珂直接了當?shù)溃骸傲乙膊徊m您了,我這次來找您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您的兵法。”
然后又開始了她的戲精表演:“王翦將軍已經(jīng)老了,蒙武將軍才能平平,蒙恬在鎮(zhèn)守北地防范匈奴,新星將領尚未培養(yǎng)成才,您這樣優(yōu)秀又有天賦的六國將領又也不愿意重新披甲上陣,珂又能如何?只能想辦法從您這里套本兵法回去培養(yǎng)新將了。”
姜珂一年前:愿與蒙武將軍引為知己好友。
姜珂現(xiàn)在:蒙武將軍才能平平。
“珂每日為著此事輾轉反側,寢食難安,我在楚地發(fā)愁,大王在咸陽發(fā)愁,我們君臣兩個愁啊,苦啊,難啊!”
廉頗絲毫不給面子地拆穿道:“你們攻打邯鄲的時候怎么不說苦說難了呢?”
姜珂心直口快道:“因為當初打邯鄲的時候有郭開當內(nèi)奸給開城門啊!”
廉頗:……
廉頗差點享年九十。
“兵法這東西,又不止我一人能寫,你怎么不去找王翦那老匹夫去要?”
因為白起已死,所以現(xiàn)在其它六國將領一提到秦國最先罵得就是王翦,廉頗李牧皆是如此。
姜珂:“王翦老將軍打仗時謹慎穩(wěn)健,您善于防守,這是兩種不同的風格,民間俗語有云,頗起翦牧,多多益善,兵書亦是如此。”
多多益善這個詞,沒給韓信用上,今日倒是先用到廉頗身上了,姜珂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善良了,排序都先把廉頗排第一個,充分顯示出對他的重視。
廉頗懶得和她扯皮,直言道:“你口中所言的那種一年三熟的高產(chǎn)稻子可是真的?”
趙地這幾年來正處于多事之秋,先是一場大地震至使自樂徐西北到平陽地區(qū)的房屋倒塌,地裂百三十步,死傷數(shù)萬人,而后一年又發(fā)生了大旱災,黔首民不聊生,若非邯鄲郡守救濟及時,恐怕后果更加嚴重。
“姜珂保證此言非虛。”
廉頗沉默片刻,說道:“老夫累了,你先離開吧。”
姜珂起身告辭,她離開后,廉頗靠在憑幾上,沉思許久,
第二天姜珂來拜訪廉頗的時候順便把韓信也一起給帶來了,雖然他們倆的打仗風格不太一致,但兵法這東西嗎,多多益善,而且廉頗可是名師,多少人想學還學不了呢。
小韓信問她:“你要帶我去哪里?”
“見一個人。”
“見誰?”
“廉頗。”
廉頗之名如雷貫耳,即使是韓信也曾有聽聞:“是那個打戰(zhàn)很厲害的廉頗廉將軍嗎?”
“是的。”
“從前我父親還在的時候曾經(jīng)和我提起過廉頗將軍,說廉頗將軍是他很崇拜的一名將領,當年只用不了數(shù)萬軍隊便打敗了燕國十幾萬軍隊,還說……”
小韓信在姜珂旁邊巴拉巴拉說個不停,聽得姜珂都想拿團棉花把他的嘴塞上,怪不得別人都說八九歲的小男孩是狗都嫌棄的年紀,這也太能嘮叨了吧?
真的不能讓韓信直接長大到十八歲能上戰(zhàn)場的年紀嗎?自己只帶了一路就沒有耐心了,韓母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忍住不打孩子的?
這應該放到戰(zhàn)國十大未解之謎里。
很快韓信就給出了答案。
他說:“但是在信心中,廉頗將軍再厲害,也沒有姜珂阿姊您厲害。”
姜珂:!
這孩子……還怪會說話的嘞,姜珂被他夸得有些開心,于是從褡褳中掏出了一把糖果給他。
想到小孩子吃太多糖對牙齒不好,于是化身食堂打飯大媽又抓回來了一大半給自己吃。
韓信:姜珂阿姊當然厲害,他廉頗再厲害能打到我嗎?打不到,姜珂的藤條卻是能實打實地落到我的手心上,兩相對比,姜珂當然要比廉頗厲害許多了。
姜珂將韓信帶到廉頗的宅邸中,一開始廉頗因為姜珂不光自己來,還帶了個小孩而感到生氣,但當他逐漸發(fā)現(xiàn)韓信展現(xiàn)出來逆天的軍事天賦后很快便被這個小童所震驚,反到他們兩個相談甚歡起來了,姜珂在一邊聽著他們倆上課,反正廉頗也不愿意搭理他,干脆直接聽累了就睡,睡醒了就聽。
期間廉頗還試圖從韓信口中套話得知姜珂在雒越時期的經(jīng)歷到底是真是假。
韓信還只是個孩子,他能分辨出什么!他只知道雒越有兩個很厲害的部落打了起來,姜珂在雒越城剪了短發(fā),許媼留在雒越?jīng)]有回來,荊軻還說了姜珂在那里每天都要吃很多生食,山里的竹子,和發(fā)臭的水果,短發(fā)染成漸變藍色,沒有清水喝只能用一種叫椰汁的東西來補充水分。
韓信還只是個孩子,他會說什么謊?他根本就不會說謊!
生蠔,名字里都有生了,那肯定不會是熟食,而且姜珂阿姊為了不生病,還特地在生蠔上面放了好多好多的蒜和辣椒去除味道。
至于那個發(fā)臭的水果,被雒越人稱之為徒良,姜珂阿姊卻叫他流連。
流連流連,流連忘返,肯定是因為她在那里懷念中原故土,所以才為那種破水果取了個這名字。
這樣一想,姜珂阿姊好可憐哦,雖然她經(jīng)常打我,但她也挺好的,給母親看病,還教我讀書,這該死的百越,等信長大后,一定要將你們統(tǒng)統(tǒng)平定,將那些發(fā)臭的破果子樹破竹子全都挖掉燒了,給她報仇!
就這樣,年僅九歲的韓信立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目標。
等姜珂睜開眼睛時,她感覺廉頗和韓信看她的眼神都變了,就連之前對她態(tài)度一般的廉頗語氣都變得慈愛了些。
姜珂:?
第116章 歸秦
姜珂弱弱提問:“你們……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我?”
看得她怪瘆得慌。
“無事。”
廉頗收回視線, 心想既然如今姜珂已經(jīng)離開雒越,從前那些傷心事忘了也罷,老夫還是不要再掀開她的傷疤了, 便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韓信雖不懂廉頗為何如此,但因為小孩子的從眾心理,也跟著一起搖頭了。
姜珂聞言, 以為廉頗是想自己孫女了, 于是勸道:“您要不要跟我一同去咸陽看看廉平?”
聽到咸陽二字,廉頗瞬間冷面, 不再搭理姜珂, 只專心和韓信在書房中繼續(xù)推演那件沙盤,雖然沒留姜珂用飧食, 但也沒像之前那樣繼續(xù)罵她豎子。
然后第二天姜珂便得寸進尺地把呂雉也帶到廉頗家來了。
這可是比院士還厲害的名師授課誒,不聽白不聽, 聽了就賺到。
如此徐徐圖之,反復幾日后, 雖沒要到廉頗的兵法, 姜珂卻有一種帶孩子上輔導班的錯覺。
尤其是最近韓信意識到姜珂的“困苦經(jīng)歷”后,突然變乖很多, 開始學習,也不惹禍了。
在這期間,姜珂還順便寫了幾封信。
例如給大王講述一下劉蕭曹三人在楚地做的好事們,用最平淡的語氣, 講述最驚天動地的大事。
以及陳平。
開頭先是一句陳平親啟, 見信如面。然后詢問對方最近身體如何,陽武縣可有異動之類的日常問候, 再將她在雒越時經(jīng)歷的是大致寫一下,最后總結:
我現(xiàn)在正在從楚地趕往咸陽的路上,因為蕭何他們對于世家的清理,受過那些世家恩惠的人,可能會派刺客來刺殺我,但問題不是太大,短兵們會保護好我的。你毋須擔心我的安危,要好好治理潁川郡的黔首,務必要保證減少餓殍和凍綏的人數(shù),希望潁川郡的黔首們都能倉庫充滿豐收,每年過得充實而安寧。
姜手,它如律令。
姜珂寫好信后將其系上菅繩進行封緘,交給郵人,再由郵人一路快馬加鞭把這些信交到收信人手中。
這次嬴政不是在朝會上收到的信,而是在自己單獨處理公務的殿中,聽到是姜珂的信,他立刻加速處理完手中的本文書,然后迫不及待地打開信件。
姜珂倒是沒對嬴政說自己可能會被刺殺的事,但讀完后,嬴政還是看著這封信件反應了好長一段時間。
好一封酣暢淋漓的信件,看得他真想為這幾人拍手叫好!
嬴政又突然感覺這封信來得有些不是時候,若還能想上次一樣在小朝會上呈遞上來就好了,那樣便又能給朝中那些臣子們一些震撼。
至于寫給陳平的那封信,也是一路暢通無阻送到了他手中。
姜珂這封信的最后一段寫得很有水準,看似是在寫自己最近的日常,但“蕭何他們對于世家的清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卻是盡在不言中。
陳平的心思很深沉,天生就適合呆在官場中揣測人心,歷史上也的確是這樣的,張良及時隱退,韓信亂劍而死,陳平一直在暗潮中審時度勢且長袖善舞,能在朝堂上歷經(jīng)項羽,劉邦,呂雉,劉恒四主,既受重用又得善終,對別人來講暗潮涌動的朝堂,對他來說卻是如魚得水。
所以他只讀一遍便抓到了其中重點。
無論姜珂寫的時候是有意還是無心,這句話都在有意無意地向他泄露一個信息。
潁川之地的老世家和舊貴族們都不能留了,要想辦法將他們?nèi)壳謇?#8204;干凈。
還有一點原因,雖然整體來講無足輕重,但卻激起了陳平在官場上的好勝之心。
那就是……
蕭何開局縣令,一年時間除掉楚地貴族,估計今年年終的上計大會后便會繼續(xù)升遷,升到郡里。
而自己,開局縣丞,奮斗數(shù)年之后終于混到了陽武縣令這個職位。
陳平對自己很有信心,在他看來自己升遷到咸陽只是時間問題,屆時……
陳平握紙的手不經(jīng)意間用力,揉皺了紙張。
他倒要看看這位名叫蕭何的沛縣縣令到底有何才華,能值得主君如此看重。
待意識到不對后又很快松手,將紙張撫平,仔細收起,隨后起身往縣衙中的戶籍藏室走去。
其實這倒也不是姜珂對誰更看重的問題,若真細究起來,她還更是喜歡陳平的那個陰謀家性格,秦國官員任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姜珂在潁川時,以她的能力最多能給當時還是白身的陳平弄一個縣丞職位。而蕭何則不同了,他比較幸運,本身就是縣衙小吏,又攤上了個接連三次公務都不靠譜的沛公,各種天時地利人和湊到一起才當上的沛縣縣令。
但姜珂并沒有對陳平解釋這件事的想法。
增強人才目標,培養(yǎng)競爭意識,這在秦國屬于基本操作。
姜珂自己也得卷李斯他們。
……
姜珂送出那兩封信后,日子一切如常,每天雷打不動地帶著呂雉和韓信去叨擾廉頗。
不,準確地說是去求學。
“咦,廉公,這是什么東西啊?”姜珂指著書架上那卷寫有《廉頗兵法》的書簡,明知故問道。
“是木頭。”廉頗將那卷書簡往里推了推,又在它旁邊堆了幾卷別的書簡將遮蓋住四個字。
姜珂厚著臉皮:“廉公,您能把這個木頭送給我嗎?我可以用珍貴的紫檀木和您換。”
廉頗:“不可以。”
韓信:“廉公,信也想要看那卷木頭。”
呂雉:“雉亦是如此。”
廉頗:……
反復糾纏不休之人他見得多了,但像姜珂這樣拖家?guī)Э趤砑m纏的人可并不多見。
又是三天,韓信和呂雉將廉頗的畢生經(jīng)驗都學得差不多了,其實這時能否得到廉頗的兵法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反正他們倆已經(jīng)學了個大概,即使還有不懂的地方,等長大以后再看前幾日記下來的筆記也能明白個大概。
但姜珂就喜歡連吃帶拿。
最后終于如愿以償?shù)爻浀搅肆H的兵法,但這本兵法也不是白得的,姜珂還需要對廉頗承諾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將揚,漢以南的諸多部落平定,使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
姜珂信誓旦旦地答應了。
速度之快讓廉頗差點以為姜珂是在敷衍他。
韓信:一定要快些長大,早日幫助阿姊平定百越。
知道全部內(nèi)情的呂雉:好單純的廉頗!
呂雉笑而不語·JPG
車隊已經(jīng)在陽城休整完畢,補充好足夠的補給,姜珂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便啟程離開陽城,趕往咸陽。
這次出行,姜珂的車隊算很低調的了,車輿并不華麗,未鑲以任何金玉珍寶裝飾,也沒有羽葆鼓吹,樂香華憧,莫說是和咸陽中的那些九卿比了,就連當年在稷下學宮中擔任祭酒的孟子,出行的聲勢都要比她大的多。
但也不算寒酸,以漆畫車轂,頂部支起巨大的蓬幔,車廂四周皆有窗,可以用來觀望車外的景色,這一行車隊中至少有百匹駿馬,毛色皆是耀柄,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身形矯健有力,行走在雪地上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若有懂行的人看了,定會發(fā)現(xiàn)這就是能日行千里,登山渡河如履平地的北地代馬。
除此之外又有從者二百人,其中一部分短兵披甲執(zhí)銳,從容得意地坐在駿馬上,高仰著頭,好一派威風氣勢。
車隊沿著街巷往城門走去,為了避免發(fā)生意外,又有數(shù)十名縣吏士兵往來相送,這么大的陣仗難免引來眾多黔首圍觀。
此時并不像后世那樣,黔首們見到官員動不動就下跪,即使是官員見到大王也毋須下跪,除非這位官員把大王惹生氣了,那就必須要跪下賠罪。
此地黔首們不敢離得太近,只是站在街道兩側遠遠地看著這只氣派又威風的車隊,面容之上充滿對車上之人的羨慕,好奇,懼怕等各種情緒。
車隊剛要駛出城門,突然一位大約四五歲左右的小童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他手中拿著的那份飴糖也飛了出去,恰好飛到姜珂的馬車前面。
這小童每年只能吃上一次珍貴稀有的飴糖,見此情形,當即也不顧身上的疼痛,從地上爬起來快速往飴糖掉落的方向跑去,想要將其撿回。
小童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飴糖上了,哪里還能注意到那份來自后方的危險?
小童跑出來的太突然了,誰也沒有反應過來,他的父母想要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危急時刻,孩子母親本能地沖到馬車面前想要抱住小童來保護他,讓本就混亂的場面更加混亂。
好在夏侯嬰的駕車技藝十分熟練,即使是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也能冷靜思考,緊急停下馬車。
但這樣一來車廂就難免受到顛簸,陽城縣的小吏見狀,魂兒都快嚇飛了,這萬一要是給姜珂撞出個好歹,莫說是自己了,整個陽縣都得完蛋。
他連忙跑到姜珂車前提問:“內(nèi)史,您沒事吧?”
“我無事,繼續(xù)趕路即可。”
車里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這聲音清越冷厲,如被流水敲打的玉石一般琮琮錚錚,但卻給人一種高不可及之感。
那小吏得知姜珂無事,看她這語氣似乎也不打算繼續(xù)追究,當即松了口氣,心中大喜,罵罵咧咧地將癱在原地還未反應過來的小童和母親攆走。
“等一下。”
小吏聞言,立刻停止動作,等待她的命令。
姜珂掀開車窗上的簾幕,看了一眼前方不知所措的母子倆,云淡風輕道:“找位醫(yī)者替她們母子二人檢查一下身體罷。”
她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便又放下簾幕,回到車廂中,車隊絲毫沒有因為這個小插曲而被絆住腳步,繼續(xù)行駛,很快便出了城門,越走越遠,直到連尾車的影子都看不到,
剛才站在街巷兩旁觀看的那些黔首都因為車隊的遠去而逐漸散開了,唯有一人,依舊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車隊遠去的方向。
那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身量中等,樣貌中等,無甚特別之處,從衣著上看,他家中應該很是貧苦,衣裳雖勉強能蔽體,但上面卻打著許多補丁,大冬天的只穿了一雙草履,被凍得面龐通紅。
見他久久不能回神,這人的同村只好主動提問:“人已經(jīng)走遠了,你還要看嗎?”
這句話將他從沉思中打斷,又重新回到現(xiàn)實世界,扛起一袋稻米,往市肆中走去,他要在今日閉市之前將這些稻米全部賣完,然后用得到的錢再買些過冬用品。
去往市肆的路上,他依舊是心不在焉的,同村人再次提問:“陳勝,你今天這是怎么回事?整個人都呆愣愣的,莫不是被那咸陽高官的車隊給震撼到了?”
“不是。”他的確是被震懾到了,但卻并不是因為車隊,而是因為車中坐著的那個人。
陳勝的腦海中已經(jīng)回憶不起來姜珂的具體模樣長相了,只知道她掀開簾幕那一瞬間渾身散發(fā)的氣質。
那是一種常年居于上位,一切欲望都被滿足,知道自己抬手間便能改變他人命運的傲慢懶散。
在別人看來可能會天崩地裂的絕望之事,她只需要云淡風輕地說一句話便能解決。
是最尊貴顯耀的頂層階級。
想到姜珂,他忍不住對旁邊的同村感嘆道:“咱們之間,以后若是誰富貴了,可千萬別忘記曾經(jīng)低微時一起吃苦的兄弟啊!”
同村人嗤笑道:“咱們都是一年到頭在地里種田的貧苦人家,哪里能談得上富貴一詞?如今能將手中的稻米賣出就是最大的富貴了。”
陳勝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高官顯爵,腰金拖紫,世代簪纓,這是哪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誘惑。
同村人聽了他的貶低,也不惱怒,只是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一句:“鴻鵠飛那么高,目標太大容易被抓,還不如當個普普通通的燕雀偶爾去田里啄點稻米吃呢,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也安全。”
“再說了,你鴻鵠就知道我燕雀之志了嗎?”
……
城中,廉頗宅邸內(nèi),仆婢們將最新傳到陽城縣的消息遞給廉頗,他拿到手中之后,打開看了。
然后又合上了。
廉頗覺得,自己一定是老眼昏花看錯字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此將信牘打開又重新看了一遍。
上面的字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寫得內(nèi)容大致是:秦國少上造姜珂將雒越王族殺得絕嗣了,現(xiàn)在上位的新女王是秦人,姜珂挾女王以令雒越,里面可能還有一些更隱秘的消息,暫時還未調查出來。
廉頗用了很長時間來消化這些字。
而后被氣得不輕:“姜珂,你這豎子!居然敢騙老夫!!”
廉頗在戰(zhàn)場上最擅長防守,即使是昔年長平之戰(zhàn)的對手白起,他也依舊能高筑壘臺不出門迎戰(zhàn),整整三年沒挨騙,現(xiàn)在自己可真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居然被姜珂那個豎子給騙了!
可惡!
姜珂的車隊現(xiàn)在早已走遠,就算不走遠那又如何,難道還能將兵法從姜珂的腦殼里給掏出來嗎?
好在這豎子還算有些實力,能將雒越給打下來,老夫的兵法也算是沒送錯人。
這樣安慰自己,廉頗的心才算好受一些。
然后廉頗就聽到家中女婢來報,說是門外有位女郎來拜訪他,他出門見了,那女郎并非是自己獨自前來,還帶了一馬車的禮物和一封信。
是姜珂寫給廉頗的信。
第一句話:廉公,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你就別生氣了吧~
后面還畫了一個在廉頗看來很是丑陋的笑臉。
廉頗:騙人就是騙人,哪里還分有意無意?
但姜珂之后的語氣倒是挺真誠,他告訴廉頗自己一定會繼承他的未竟之志,南征百越,北擊匈奴,西平戎狄,為中原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
還算有些良心。
廉頗繼續(xù)往下看,上面寫著知道廉頗年紀大了,身體不好,所以送了他一些補氣血,補身體的藥,希望他能和《逍遙游》中的彭祖一樣活到五百歲,看著中原人統(tǒng)一地球。
雖然不知道地球是什么意思,但一封長信讀到結尾,廉頗心中的氣憤居然不知不覺間都消散了。
然后開始調整心態(tài),試圖積極樂觀地活到姜珂平定百越那天。
此時,陽城外的姜珂默默地打了個噴嚏。
這一路上,姜珂總算是明白了之前網(wǎng)上那些“你最好晚上睜一只眼睛睡覺”的爛梗的受眾是誰。
是姜珂自己。
是在荒郊野外很沒安全感,害怕被人刺殺的姜珂自己。
蕭何這一步棋走得也太刺激了,不光世家刺激,蕭何刺激,就連姜珂都覺得刺激。
好在這一路上有驚無險,姜珂最終平安回到咸陽,當她看到咸陽城門的那一瞬間,終于將那顆懸著的心給放回肚子里了。
她問:“什么時辰了?”
“午時三刻。”
這個時間相當于現(xiàn)代的下午十二點四十五分,冬日里本來天黑的就早,從城門趕回宅中大概剛好落日時分,再去章臺宮見嬴政那就太晚了,會耽誤他批奏折的,自己身體乏累倒是小問題,關鍵是不能耽誤大王批奏折啊!
這樣想著,姜珂立刻作出決定,先回家休息一晚,吃飽睡足,再休息一天,后天再去找嬴政。
世界上沒有誰比姜珂更能體貼姜珂,她累了之后會自己想辦法放假的!
車隊行至門口,宅中仆妾們早就收到了她今天要歸來的消息,提前將整座宅院都灑掃一遍,準備好沐浴的熱湯,豐盛的食物等為她接風洗塵。
姜珂歸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疲憊和塵土,再用過庖廚精心準備的飧食,此時天色已晚,她直接蹦到自己柔軟的大床上閉眼睡覺,試圖睡它個天昏地暗。
章臺宮
得知姜內(nèi)史已經(jīng)回到咸陽這個消息,孟羊想也沒想,第一時間便興致沖沖地跑去將此事告訴給嬴政了。
“大王,大王,大王。”
接連三個大王,叫出了軍情緊急的氣勢。
嬴政:“何事?”
“大王,姜內(nèi)史回來了!”
聞言,嬴政有些疲憊的面容又變得精神煥發(fā),問道:“她何時歸來的?”
“回大王,午時三刻。”說完,孟羊又繼續(xù)補充道,“姜內(nèi)史回來的時辰有些晚,怕打擾您休息,所以今日才未曾來覲見您。”
“這一路奔波,姜卿也應累了,便讓她好好休息吧。”嬴政又道:“明日下了朝會,寡人親自去她的宅邸見她。”
孟羊支支吾吾道:“大王,這……”
這與理不合吧?
嬴政聲音漸冷:“姜卿乃寡人肱股之臣,秦國棟梁之材,哪里于理不合?”
孟羊知道自己犯了忌諱,連忙跪地認錯,請求嬴政原諒。
心里不由得后悔,自己真是個豬腦子,這兩天熬夜把自己給熬糊涂了。
姜珂那哪里只是秦國的九卿之一啊,她還是大王的首位門客,肱股之臣,國之棟梁,志同道合之人,新儒家啟蒙者,從危難之時一起走到如今的年少好友,他們倆關系這么好,大王親自去見她再正常不過了,自己跟著費得哪份閑心啊!
知道孟羊想法的姜珂:我的個老天奶啊,我是什么大冰戰(zhàn)國分冰嗎?
第二天姜珂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用過朝食后本想再補一覺,沒想到卻在院中偶遇到了張良。
“呀,子房,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張良:……
張良對她的熱情無動于衷,非常冷淡。
因為就在不到半刻鐘前,他親眼看見聽見姜珂對“許久未見”的高漸離也說了相同的話,除了語氣不同外,其它一字不差,甚至她對高漸離說話的語氣還比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要正式溫柔許多。
姜珂:“我在楚地時,可是特別想聽你的筑聲啊,真可謂是日思夜想。”
張良毫不猶豫拆穿她的謊言:“你從未聽過我擊筑,哪里來的日思夜想?”
“如果你現(xiàn)在為我擊筑,那我不就聽過了嗎?”
張良對她的強詞奪理感到無語,但又覺得自己就這樣為她擊筑……也未免太便宜她了吧?
總之就是不想毫無緣由地為她擊筑。
然后他開始為姜珂找理由:“擊筑后,你真的能教我那些陌生字體嗎?”
“不擊就……”姜珂本來也只是和張良開個玩笑,已經(jīng)做好了再次被他拒絕去找他弟聽曲兒的準備了,沒想到這次張良居然同意了!?
奇怪,稀有,陌生。
反正不聽白不聽,姜珂篤定道:“那是當然啊,姜珂何時騙過子房!?”
這倒是真的,她從來沒騙過張良,因為一般都懶得找理由騙他。
有了張良擊筑,那怎么也要叫上高漸離一起撫琴啊,他不僅筑聲很好聽,琴聲更是一絕。
最后姜珂看向張辭:“你也別閑著,一起吹個笙吧。”
“喏。”張辭乖乖地答應了。
目睹全過程的呂雉:……
“那……要不我和個歌?”
她會的樂器本就不多,現(xiàn)在還全都被別人給搶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個歌了。
姜珂:“你學習很累,需要放松,躺在搖椅上聽就好了。”
堂室內(nèi)絲竹之聲漸起,幾人合奏的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高漸離的琴聲自不必多言,張良擊筑居然也挺好聽的,這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雖然這份意外之喜并沒什么用。
呂雉默默湊到姜珂旁邊,喂她吃了一顆剛從暖棚中摘下來的小番茄,悄悄問道:“老師,咱們這樣是不是有些太……”
她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個形容詞:“禮崩樂壞了。”
“沒有,阿雉毋要多心。”姜珂滿不在乎道,“咱們倆一路上這么辛苦,享受享受怎么了?”
孟子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
哦,對了,是富貴不能淫,萬鐘于我何加焉?
姜珂:“接著奏樂接著吹。”
此時,嬴政已經(jīng)下了朝會,正在趕往姜宅的路上。
第117章 重逢
姜珂靠在憑幾上聽得入迷, 一曲終了,她還有些意猶未盡。
往往最簡單的言辭便是最頂級的夸贊:“好聽,還想聽。”
于是他們便又彈奏了一曲《松雪散》
這首曲子有一個特殊的來歷, 相傳古時一位樵夫冬日里上山砍柴,沒想到趕上大雪封山,無法歸家,他在風雪中迷失了方向, 無意間在山中發(fā)現(xiàn)一有燭光透出的小木屋, 他走近木屋,屋內(nèi)主人發(fā)現(xiàn)他的到來后便邀他入內(nèi)吃酒, 又撫琴相娛。
屋外天寒昏黑, 風雪肆虐,屋內(nèi)明燭溫酒, 又有泠泠樂音,無比愜意舒適。
高漸離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才選擇這首曲子的, 這首曲子不僅好聽,而且在春日時節(jié)聽它, 還有養(yǎng)身靜心的功效, 能促進氣機舒展,疏肝解郁, 愉悅情志等。
姜珂只感覺自己連日以來的疲憊都被一掃而凈,她闔上雙眼,用心體會,仿佛自己也和那迷路的樵夫一樣置身在雪夜木屋之中, 滌蕩心靈, 塵俗盡去。
嘖……這日子過得可真美啊,要是能一直這樣聽曲投壺, 畎獵賽馬就好了。
但如果一直這樣享受不上班,那就沒有俸祿可拿了,沒有俸祿就養(yǎng)不起這群門客,照樣還是聽不上樂聲,這可真是處于兩難境界啊……
想著想著,一股困意襲來,姜珂的意識逐漸渙散,就在她馬上要陷入深度睡眠時,突然被一道聲音吵醒。
“主君,主君!”
這道聲音急如星火,叫得姜珂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此時樂聲也都停止了,寬闊的堂室內(nèi)只回響著將姜珂叫醒的那位隸妾的回音。
姜珂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不悅,這種即將要睡著結果卻被人打斷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何事?”
那隸妾慌忙急道:“主君您莫要再睡了,大王來了!”
姜珂:!
她再次確認道:“誰來了?”
隸妾:“大王來了。”
聞言,原本還睡眼惺忪的姜珂立刻精神了,因為原本的計劃是明日去見嬴政,所以她還有些沒做好準備,沒想到嬴政居然會親自來她的宅邸,這讓姜珂感動之余還有些慌亂。
視線在室內(nèi)這幾人身上來回掃過,姜珂想也沒想就直接決定先將這殿中最難搞的刺頭解決掉。
姜珂的行動力極強,她快速走到一扇屏風前,忽略掉上面精美的林山疊翠之景,直接粗暴地扯下兩旁垂地的纓繩,用力扥了扥,待確認這條纓繩很結實,不會斷裂后,又走到張良面前,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直接用纓繩將他的雙手給綁住了。
張良試圖反抗,但他是個身體不是很好的病弱美男,力氣方面根本比不過姜珂,最終反抗失敗。
纓繩在他手腕上繞了好幾圈之后又打了個死結,不給張良一點兒解開的希望。
到了這一步,姜珂還不放心,伸手在張良身上檢查一遍,果然還有意外收獲,從他的衣袂中查到了一柄大概五寸左右,也不知道是用來干什么的玄鐵匕首。
動作十分絲滑且迅速,一套動作下來只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張良連忙解釋:“這是我用來防身的!”
結果被姜珂無情拆穿:“防什么身防身,在這里只有你刺殺別人的份,哪里有別人欺負你的機會。”
張良再次證明自己:“張良所言的確屬實。”
“我不信。”姜珂說完,直接將匕首往后門方向一扔,她在軍營時經(jīng)常士兵們一起玩兒投石,力氣和準頭都很好,這次又是用了十成十的勁兒,因此這匕首很快就飛遠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了。
張良:……
雖然裝飾功能大于實用功能,但這把匕首真是他用來防身的啊!他又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并不知道秦王今日會來這里。
他年少時是曾想過,也研究過如何刺殺秦王這件事,但呆在咸陽的這么多年里,張良已經(jīng)成長了,心性更是成熟不少,他深刻意識到,單單只刺殺秦王沒有用。
若想讓秦國改變心思,不再殘暴,或者為韓國復國,他還需要刺殺掉李斯,王綰,姜珂,蒙家人,王家人……等眾多激進派。
殺不完,根本殺不完。
而且秦王每次出行身邊都跟著眾多郎衛(wèi),他一個體弱之人帶著一柄不到一尺的匕首去刺秦王,他又不是大傻子,當然做不出來這種事,就算真的刺殺也得經(jīng)過長時間的精心謀算的吧!
除非有一種特殊情況,那就是他和韓非姜珂有仇,那種不死不休的仇,若是這樣,張良去刺秦王,無論成與不成估計他們倆都得死。
但現(xiàn)在很關鍵的一個問題就是無論他如何解釋,姜珂都不相信,張良有一種掉進黃河后怎么也洗不清的無力感。
“唉!”扔掉匕首后,姜珂看向張良,搖了搖頭,眼神中滿是失望,“張良,你太讓我失望了。”
張良:……
張良他冤啊!
姜珂將纓繩的一段放到剛才那名隸妾手上,命令道:“將張良帶到他的房屋內(nèi),派幾名隸臣在他屋外看守,不許讓他出來。”
張良看向站在一旁,自己那位全程觀望,一點事兒都沒有的弟弟。
他更氣了。
姜珂他真是太過分了!不光冤枉自己,她還搞區(qū)別對待。
“喏。”隸妾應下姜珂的吩咐,剛要將張良帶走,忽聽得一道低沉磁聲傳來,阻止了她接下來的動作。
“張良所犯何錯,阿珂為何要將他帶到屋內(nèi)看守?”
眾人全部循聲望去,張良也不例外,他轉頭看向這位自己之前從未見過的君王。
嬴政站在門口,借著正午充足的光線可以看到這位君王身量極高,將近九尺,高鼻梁,長眉眼,這張英俊的臉上透露出的凌厲與威壓,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問話,但卻也氣場十足,讓人無法小覷。
只這一眼,張良便意識到這位秦王是一位野心可吞天地的君王。
他同眾人一樣向嬴政行禮,然后低頭,將所有的注意都放在自己腳下這塊地磚上,不想繼續(xù)看這位秦王。
討厭的人是秦國的王,這仇報不了一點兒,他還能怎么辦?
只能眼不見心不煩,將注意力轉移到別的東西上。
偏偏這位秦王似乎并不打算忽視他。
姜珂:……
按照常理來說,她是不應該欺君的,但現(xiàn)在這種特殊情況,似乎欺一欺君也行。
她道:“張良并未犯錯,我討厭他,所以要把他軟禁起來。”
這話聽著很囂張桀驁,但因為是從姜珂口中說出來的,倒還挺有條理的。
嬴政突然笑道:“既然你討厭張良,不如將他送給寡人當客卿如何?”
嬴政對于張良一直有印象,當初曲水流觴宴后,他看了張良的文章,那時他的筆觸尚且青澀,但已有半個韓非之才,現(xiàn)在又經(jīng)歷一段時間的打磨,這塊璞玉應該已經(jīng)徹底成才了吧?
他又補充道:“也省得你見了他后心煩。”
姜珂:……
大王你那是幫忙嗎?你這分明就是覬覦我的人才!
其它劇本里都是帶感的君奪臣妻劇情,您老人家可倒好,眼界直接更上一層樓,想要奪我的門客了!
關鍵這位門客還是反秦頭子張良。
當然是不行啊!
姜珂搖了搖頭,拒絕道:“請恕珂斗膽,不能將張良讓給您當客卿。”
她逐條分析:“一來,大王您是知道我這人的性格,貫是喜怒無常,可能今天討厭明天就又喜歡了。”
“二來……”姜珂用一雙充滿真誠的眼睛看向嬴政,語氣中帶了些失落,“是臣哪里做錯了嗎?您居然還想要別的客卿?”
嬴政被她看得都有點愧疚了。
這次出行,阿珂辛苦操勞,又是打楚國,又是造武器,又是滅貴族的,身兼多職,忙得要死,而寡人見到她后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要挖她的門客,雖這句話只是臨時起意,但……
此時嬴政又敏銳地注意到姜珂散落在衣領外邊的頭發(fā),那發(fā)絲居然才只到姜珂肩膀附近。
他頓時心中起疑,問道:“你的頭發(fā)怎么了?”
這時,室內(nèi)其他人也都忍不住看向姜珂。
“哦,這個啊。”姜珂伸手將自己的頭發(fā)全部從衣領中撥出,云淡風輕道,“為了取信于雒越王,剪短了,估計要三四年才能留回來吧。”
她說這話時坦坦蕩蕩,毫不避諱,可卻在屋內(nèi)眾人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孔子曾言過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她將頭發(fā)剪短那便相當于自殺一次,如此悲傷的經(jīng)歷卻被姜珂用這么云淡風輕的語氣說出,她當真為秦國,為寡人奉獻頗多……
嬴政更愧疚了……
屋內(nèi)其它人見此情形都紛紛出了門,離開這里,片刻功夫諾大的堂室內(nèi)便只剩下這君臣二人。
姜珂感覺嬴政可能有點多想了,于是連忙解釋道:“大王,不是您想像中那樣的,我是自愿剪頭發(fā)的,我在雒越?jīng)]有受委屈,也也并沒有那么傷心。”
她是認真說這句話的,但奈何嬴政不信啊。
君王全都多疑,嬴政也一樣,而現(xiàn)在,他的多疑用錯了地方。
瞧瞧,多么善解人意的姜卿啊,明明心中難過,卻還反過來安慰他這個大王了。
嬴政:“寡人明白。”
既然她不想提及這件事,那便不提。
姜珂:……?
姜珂一頭霧水,不是大王你又明白什么了啊?我自己都沒明白。
于是她也開始轉移話題:“我這次在南地收獲頗豐,大王請稍等片刻。”
說完,她便出門去書房和倉庫中拿了好大一堆東西放在嬴政面向,向他一一展示。
“我已經(jīng)從雒越之地拿回了一年三熟的高產(chǎn)稻種,等到春耕時節(jié),許老將會親自育種。”
“還有這個雒越的地圖。”姜珂將一張羊皮地圖放到嬴政面前,攤開后展示給他看。
嬴政看向這張地圖,詢問道:“這上面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標記代表什么意思?”
姜珂:“是礦產(chǎn)啊。紅色點點的是銅礦,綠色方塊是鐵礦……”
看到嬴政眼里的驚喜神色,姜珂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寫信時忘記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他了。
“對不起大王,紙張空間有限,所以我忘記寫在信上了。”
嬴政:……
這有什么可道歉的嗎?朝堂中那些人但凡做到其中一項都恨不得直著腦袋,舉著胳膊上朝,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們。
看到自己屬下這么輝煌的政績,嬴政都覺得自己這個大王最近有些怠惰了,他心想自己回宮之后還是要更加勤勉不怠方可。
姜珂完美達成成就:反卷大王。
第118章 馭下
趁著嬴政自我懷疑時候, 姜珂又道:“哦,對了大王,關于火*焰*噴*射*器這件事……”
像諸如鐵, 銅這些開采出來還需要人工加工鍛造才能制作出鋒利兵器的礦產(chǎn)可以先暫時不管,但猛火油不同,猛火油,也就是古代的石油, 只需稍微用火點燃就能造成巨大的殺傷力。
也就是那些南蠻人保存火種不易, 才會忽略掉如此珍貴的寶貝,若真細說起來, 姜珂能搞成功那么大的事情, 全靠猛火油的信息差。如果沒有猛火油而只有炸藥,她還真不敢發(fā)動那場宮變。
如今雒越雖已臣服, 但雒越以東,還有鄰近的甌越和南越, 就怕甌越人察覺到這件事。
反正燕國和齊國國力不強,所以嬴政打算再派一隊士兵去看守那座產(chǎn)有猛火油的山, 考慮到各種原因, 干脆直接從南郡和泗水郡調兵,一來這些地方距離雒越較近, 二來士兵們也更容易適應那邊濕熱的氣候。
從嬴政進門時的那句玩笑話就能看出,他這次來找姜珂,純粹是帶著閑談敘話的心態(tài),主要是想聽聽這么長時間以來閱歷和趣事, 一點兒談論公務的想法都沒有, 結果沒想他剛進入這殿中還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姜珂居然主動跟他提起了政務……
簡直是太積極了。
日上中天到日落西山, 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眼看天色不早,嬴政方才起身準備乘車攆回章臺宮,臨走之時,姜珂突然對他提及:“大王,我這次回來除了糧種,還把韓信給帶回來了。”
這世上什么事能瞞不過嬴政的耳朵和眼睛,當初姜珂剛離開壽春去往淮陰時,蒙武便寫信將那日她在筵席上說的話告訴給了嬴政。
當時姜珂的原話是那件事只和他們還有大王說,所以就算蒙武將這事告訴給嬴政,也不算違背承諾,再者蒙武也能看出姜珂這就是故意借著他的手將這件事告訴給大王的。
嬴政心想,在姜珂口中都將韓信和糧種并列在一起了,由此可見韓信的重要性。
雖然他現(xiàn)在只是個九歲小童。
和姜珂當時的想法一樣,嬴政想讓他直接跳過幼年期,過度到少年期,然后去戰(zhàn)場帶兵打仗。
嬴政:“他現(xiàn)在可在你宅中?”
姜珂點頭:“嗯,他現(xiàn)在正在后院偏房。”
因為為韓信母子倆準備的住處還還在灑掃通風中,所以他們現(xiàn)在暫時住在姜珂宅里。
嬴政聞言瞬間來了興致,不顧此時天色已晚,下令傳喚韓信前來覲見。
韓信聽到自己被大王傳喚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懵,從前他見過的最大官職便是嗇夫,游徼之類的鄉(xiāng)間小吏,現(xiàn)在卻突然被告知自己被大王傳喚了,說不震驚都是假的。
這一步登天登得也太快了吧,巫山之上的仙人都沒他飛得快!
好在韓信雖然平日里調皮搗蛋,但真遇到大場面時也不會垮掉。
他生于里巷,又初到咸陽,并未學過多少禮儀,本來姜珂還打算讓他上學之后再跟著一點點學,沒想到今日嬴政來得突然,只好由姜珂宅中一位隸妾為他緊急培訓半刻鐘面見大王時應有的禮儀。
面見嬴政時,韓信滿腦子地在催眠自己,我不怕,我不怕,我一點兒都不怕。
結果就是他的催眠效果太成功了,面見嬴政過程中全程都處于“大大方方”狀態(tài),甚至還有點亢奮。
他還只是個孩子。
所以嬴政簡簡單單幾句便將他性格中的劣處套了出來,并已想好該如何“駕馭”這位未來的名將之才。
這小童年紀雖小,但卻很有野心,野心長在平庸無能之人身上,那叫不自量力,異想天開,但若是長在有能力有天賦之人身上,那便叫做志存高遠。
當后世歷史學家們挖掘出此時史官筆下的內(nèi)容時,挖空心思為今夜嬴政與韓信的對話想出一個十分貼切的名字。
被命為:始皇直聘。
嬴政離開章臺宮時,姜珂還送了他好多自己特地準備的雒越特產(chǎn),即使姜珂是在冬日里從雒越回咸陽的,但因為路途遙遠,她還是將雒越特產(chǎn)的水果曬成果干保存,送給嬴政。
這時候的水果都還未發(fā)育完全,譬如芒果,此時叫做檬果,和現(xiàn)代時扁扁的果核不同,此時的芒果果核很厚很大,宛如鴨蛋,幾乎能達到整個果子的三分之二,而且味道也沒有后世那么好吃,脆脆的,甜度一般,口感有點像甜味白蘿卜。
對于姜珂的禮物,嬴政想也沒想,直接照單全收。
嬴政的車攆在月色之下一路順利回到章臺宮,也是巧了,今日的文書很少,因此他是批閱完文書之后才去見的姜珂。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是打算今夜回來后去后宮寵幸那位齊國新送來的美人,然而車架行駛到長明殿殿前時,他又改變了主意。
去殿里看會兒書吧。
對于嬴政這個決定,孟羊由衷感嘆道:“大王您也太勤政了,有您這樣的大王,簡直就是秦國之福,是天下黔首之福氣啊!”
嬴政:要是你屬下給你在羊皮地圖上展示出來一堆礦,你也睡不著。
長明殿殿中很寬闊,除了眾多書籍外,還有不同地方的地圖,沙盤,和六國的纛旗,如今這些纛旗已經(jīng)六去其四,只剩下齊國代表火金德的紫色旗幟和燕國代表水德的藍色旗幟,孤零零的,顯得格外突兀。
它們也快要倒下了。
嬴政提筆在兩張紙上分別寫下了“百越”,“匈奴”二詞,親自動手,將它們豎在已經(jīng)倒下的四張纛旗之上,而后取出流觴宴上的書冊,將其放在桌上又翻開看了一遍。
韓信,張良……嬴政心中默念這二人的名字,隨后很快想到了相應的馭下之策。
孟羊擔心大王看書太晚,熬損身體,便想著為他準備些夜宵,于是詢問道:“大王,看書太久耗費氣力,您可要用些姜內(nèi)史送來的果干?”
嬴政沒覺著自己哪里疲憊,但他還是點頭同意了。
這些果干倒說不上好吃,只能算是風味獨特,吃個新鮮,圖個稀奇。
但其實有些稀奇并沒有圖的必要。
榴蓮這種東西,評價兩級分化,愛者止見其善,憎者惟見其惡。姜珂覺得大名鼎鼎的始皇帝嚼榴蓮干吃這個場面很不雅,而且有點ooc了,所以她就沒在送給嬴政的果干里放榴蓮干。
但是!當初這些水果都是統(tǒng)一處理,分類時偶爾不小心分錯幾片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就混進來了兩片榴蓮干。
孟羊同樣知道姜珂不是一個吝嗇的人,所以那么多的特產(chǎn)里只有兩片這種類型的果干,這證明什么!?
證明這東西它稀有啊,它珍貴啊!
所以孟羊迫不及待地將它呈送到了嬴政桌上,并且還覺得自己很貼心。
經(jīng)過處理后的榴蓮干倒不會發(fā)出什么不雅的氣味,嬴政吃了一口之后……
嬴政沉默了。
嬴政想喝口水緩緩,于是喝了一口椰子水……
其實椰子的保質期只能達到半個月左右,這些是姜珂放到自己超市空間里存儲的。
喝完之后,嬴政用手指在這個堅硬的果實上敲了敲,聽到上面發(fā)出“砰砰”的聲音,再次沉默。
“這種叫做椰子的果子,姜卿一共送了幾枚?”
“回大王,一共送來了六枚,姜內(nèi)史她還特地囑咐要在五天之內(nèi)吃完。”
因為時間太晚,蒙毅不在,于是嬴政對孟羊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道:“寡人以為,你們似乎是誤會姜內(nèi)史的意思了,這果子并非是用來食用的,而是用來當做武器的。”
孟羊:誒?是嗎?
算了,我就一寺人,你們說什么我照著做就是了。
于是,五日后,嬴政的寶物庫中多了一對兒椰子流星錘。
雖然如今姜珂在嬴政心中關于食物方面的信譽為0,但多年的情義還是讓他選擇再相信姜珂一回。
他嘗試了一片檸檬。
于是姜珂在嬴政心里的信任變成了負數(shù)。
這位多年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第一次露出痛苦面具,如果不是他和姜珂從小相識,甚至都要懷疑姜珂是不是要謀害他了。
這東西怎么比淮北的枳還要酸啊,簡直能將牙齒酸掉。
阿珂在雒越時到底每天過著怎樣艱苦的日子啊,即使是當初在邯鄲,他們都沒吃過如此酸的果子。
她真是……太苦了。
嬴政吩咐道:“明日一早從庖廚中挑選幾位手藝好的庖人給姜內(nèi)史送去。”
孟羊:“喏。”
隨后嬴政又看了一會兒書,逐漸感到倦意襲來,正當他準備回去休息時,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盲點。
他又嚼了一口檸檬,霎時間身體上所有的疲憊與困倦全部都消失了,大腦異常清醒,也不感覺困了。
嬴政似乎明白這東西是用來干什么的了。
……
姜珂這邊,嬴政離開后韓信便迫不及待地跑來找姜珂,詢問她自己今天的表現(xiàn)怎么樣,待得到一個“很不錯”的評價后才終于心滿意足。
韓信:“您送給我的那幾本兵法我都已經(jīng)看完了,那您打算什么時候再教導我些別的知識?”
姜珂被他問得很是不解,重點強調道:“你記錯了,我并未說過要教導你之類的話。”
聞言,韓信不免失望,可憐兮兮道:“可是你之前說過要教我許多東西的啊。”
“我是說過要教導你,但沒說過是我親自教,你這兩天準備準備看大王是否能讓你去當公子陪讀,或者去任子學堂面試,看人家收不收你,實在不行我就把你扔到我的好友蒙毅那里,他家世代從軍,反正關于教育資源這件事你不用擔心。”
她說了很多種不同情況,但沒有一種情況是要自己親自教導韓信。
韓信更失落了,他問道:“可是我想讓您來教我。”
雖然姜珂這個女人經(jīng)常打他,還總是兇他,但也會給他講很多之前從未聽過的知識,這些都很令他感到稀奇,所以韓信還是很親近姜珂的。
“唉。”姜珂嘆了口氣,指著窗外的天空,問道,“韓信,那是什么?”
韓信回道:“是天空。”
“即使天塌了,我都不會親自帶孩子,已經(jīng)很晚了,快去洗漱睡覺吧。”
她的時間真是金錢,有帶孩子的功夫,能為大秦國庫入賬好多好多錢呢。
韓信:“我睡不著。”
姜·反矯達人·珂:“睡不著去讀書,多看兩遍《左傳》就能睡著了。”
韓信憤恨道:“你偏心呂雉!”
令他沒想到的是,姜珂居然直接承認了:“呀,被你發(fā)現(xiàn)了!”
韓信:……
這個偏心的女人,等他出人頭地以后一定要將好多好多的珍奇財寶放到她面前,讓她只能看不能拿,意識到今天做了多么錯誤的一個決定。
他的幽怨太過嚴重,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將心中所想直接小聲嘀咕出來了。
姜珂絲毫不慣著他:“如果我沒想錯,你以后得到的那些寶貝時,開庫房的人是我。”
她每天都能見到眾多寶貝,早就免疫了。
韓信無話可說,最后干巴巴地來了一句:“哼,我就寢去了。”
今天也是韓信沒有被姜珂氣死的一天。
嬴政出手很快,姜珂回到咸陽的第三天就收到了一個消息。
熱鬧繁華的咸陽大街上,突然駛來一長隊囚徒,里面的人帶著鐵制的鎖鏈和腳鏈,為首之人渾身臟污,披散著頭發(fā),看起來狼狽極了,他的狼狽模樣引來眾多黔首圍觀,韓信也不例外,他正是對外界感到好奇的年紀,于是非要拉著姜珂要去看行刑。
韓信童言無忌道:“這人是誰啊?看起來好慘哦。”
姜珂如實回答:“哦,沒什么,就是一個普通的韓國王室試圖造反結果被發(fā)現(xiàn)了,他和他的黨羽們都按照秦律被判了五刑之刑。”
“什么是五刑?”
“黥面,割劓,斬趾,笞殺,梟首。”
其實先秦時期的人并沒有那么變態(tài),類似于梟首、車裂、五馬分尸之類的刑罰全都是在人死之后進行的。而五刑,算是秦國最嚴重的一種刑罰了,原本歷史上第一位死于這種刑罰的人是李斯。
“哦。”韓信訕訕道,“聽起來好嚇人啊。”
他這句話話音剛落,突然從周圍圍觀黔首們隱隱約約的談話中意識到了不對勁兒。
他磕磕絆絆道“姜,姜,姜……姜珂阿姊,他們說那位為首的囚徒叫什么?”
姜珂還未說話,呂雉便率先替她搶答了:“他叫韓信,是韓襄王的庶出后代,因為想要謀反,被判處五刑。”
條理清晰,言簡意賅。
韓信聽完,瞬間不想繼續(xù)去看熱鬧了,他就多余問這一嘴。
他相信在這世上沒人比他更能代入囚隊中那位即將受刑的囚徒了,雖然名字相同這件事只是個巧合,但他依舊代入感很強,忍不住為那位囚徒即將到來的死亡感到瑟瑟發(fā)抖。
韓信:已老實,求放過。
接下來他消停了好一段時間,開始認真學習,也不調皮搗蛋了,然后被選為公子伴讀,和扶蘇一起學習去了。
韓信入學第二天,姜珂破天荒地去接他放學。
他身邊還站著兩位小朋友,一位溫潤如玉的小公子,另一位稍黑一些,比較活潑,正是扶蘇和李左車。看起來,他們?nèi)?#8204;個的關系似乎還算不錯。
姜珂和羋妃客套幾句后,問韓信他今天學到了什么知識。
韓信開口就是王炸,將在場眾人雷得外焦里嫩。
他興致勃勃道:“我覺得孟子的學問很一般,還沒有另一位很鮮為人知的學者孟軻厲害呢。”
姜珂:……
羋妃:……
韓信:“孟軻先生說: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也。但孟子先生卻欺負農(nóng)家那些學者們。”
然后他說出自己的總結:“孟軻先生,好,孟子先生,壞。”
姜珂深吸一口氣,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又問道:“還有呢?”
韓信:“墨翟先生也很厲害,都是相同的思想,信以為他的學問不必墨子差。”
姜珂:……
看吧,這就是她從來不親自教導孩子的原因,誰教誰立刻得高血壓。
她貼心解釋道:“孟子名軻字子輿,墨子名翟,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時期魯國人。”
最后那句純屬是高中記憶太熟練,一下子背順嘴了。
這時小扶蘇自告奮勇道:“姜內(nèi)史,姜內(nèi)史,扶蘇今日也學習了一篇新的文章。”
扶蘇天賦不差,又好學,是那種典型不需要讓先生費心的好學生,姜珂問他:“那扶蘇今天學習了什么文章?”
扶蘇答道:“《季梁諫追楚師》”
這是《左傳》中的一篇文章,講述的是百年前楚國強大,想要去攻打一個叫做隨國的小國,但隨國周圍有一群附庸它的小國,這些小國并不好處理,于是楚武王就派使者去往隨國,試圖離間瓦解隨國和這些小國之間的關系,讓隨國驕傲自滿拋棄周圍那些小國,便于更好擊破。
好在隨國有一位名叫季梁的賢明之人,他看穿了楚國的陰謀,以祭祀之理不留余力地勸諫隨王修明政事,莫要自滿,隨王才沒有中計。
隨后扶蘇又說了自己的理解,例如要講禮與理,著重祭祀,選拔賢人之類的。
聽得姜珂不由得眉心一皺。
扶蘇所言大多都是儒家的思想,姜珂依稀記得歷史上扶蘇就是因為為儒家學者求情所以才被秦始皇所不喜,將他趕到代地和蒙恬一起抵御匈奴去了。
雖然她有點不太記得這到底是正史還是野史,但無論哪個史,顯然在如今這個大爭之世,儒家思想是行不通的啊。
沒想到扶蘇又來了個大轉折:“先生說了,人們都是趨樂避苦,趨利避害的,人有智性,所以祭祀并不是真的給上天看,要上天保佑軍隊的。而是為表重視,做給黔首們看的。”
姜珂:?
不對。
扶蘇:“禮,即使樂,也就是“偽”,是代表:“人為”的偽,也就是改造,前些日子阿父命令柱下史將您的一些話語整理成冊給我看了,扶蘇認為您有一句話說得特別好。”
姜珂好奇問道:“什么話?”
扶蘇:“夫爭天下者,必先爭地。扶蘇將您和先生的話語整理融合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用秦國改造好的器物去爭奪別人家的地,然后再改造這些地。”
“姜內(nèi)史,您覺得扶蘇說得對嗎?”
姜珂:……
姜珂無話可說。
荀子先生您每天到底都教他們什么了啊!好好一個孩子天天都在覬覦別人家的地盤兒。
第119章 搞錢
腹誹歸腹誹, 但為了不打擊扶蘇的好學之心,姜珂嘴上還是表揚道:“扶蘇說得對,扶蘇說得特別棒。”
有這種思想也挺好, 至少不會平白無故被人欺負了去,姜珂都懷疑若是如今的扶蘇穿越到真實歷史上,會直接暗戳戳在背后刀了趙高和李斯。
原以為扶蘇韓信這二人已經(jīng)是臥龍鳳雛了,沒想到還有更激進的。
眼見兩位同學全都依次展示自己的學問, 李左車也不甘示弱, 對著姜珂興致勃勃道:“等左車長大了,左車愿意去當那個爭取那些地的人, 然后麻煩您和大王繼續(xù)將左車爭取的土地全部都改造了, 改得越多越好。”
姜珂:……
嘿嘿,不麻煩, 不麻煩。
姜珂覺得自己把李左車和扶蘇放在一起教育的這一步棋走得真是太天才了,如果李牧知道他的孫子被秦國教導成這副模樣, 估計得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和李泊面面相覷思考到底是誰的基因出了問題。
韓信也不甘落后道:“那韓信也要一起。”
姜珂:“好好好, 左車和阿信一個打北邊, 一個打南邊,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為秦國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 屆時日月所照,皆為秦土。”
韓信:“不就是小小百越,簡直手到擒來。”
姜珂原本還在為韓信的理想感到欣慰,也不枉自己千辛萬苦把他從淮陰帶到了咸陽, 但又很快不欣慰了。
韓信:“那我想吃石蜜飴餳嗎?”
還未等姜珂開口, 便聽見韓母干脆利落地拒絕,絲毫不留情:“不行。”
姜珂為韓信的母親在制糖廠找了份活計, 以韓母如今的工錢,這些甜食對于韓家來講早不像從前那樣遙不可及了,但韓信現(xiàn)在正處于換牙期,說話都漏風,所以韓母最近控制韓信飲食控制得很嚴格。
被拒后,韓信有些失落,可憐的孩子偏偏在最無力的年紀遇到了最想吃的飴餳。
一旁存在感很低的扶蘇默默地想:那我……我打西邊嗎?
韓信入學的第二天,就這樣在一片其樂融融聲結束了。
姜珂上朝時,不出所料地收獲了一群目光,或探究,或打量,或憤恨,但她的心態(tài)特別好,將這些人全都看做成蘿卜土豆大白菜,總之主打的就是一個淡定自若。
但這份打量也沒有持續(xù)多久,眼看下個月王賁就要出兵去攻打燕國了,秦國各官吏又都忙碌起來了,傅籍的傅籍,征兵的征兵,上到大王,下到糧倉小吏,全都喜提晚睡熬夜黑眼圈套餐。
太倉府中,發(fā)出一聲嘆息。
“沒錢,沒錢,沒錢怎么辦!?”
這聲音穿透力十足,恨不得傳遍這個咸陽,聲音的主人正是伏在桌案前苦哈哈算財政報表的姜珂。
旁邊其余那些或坐或站的小吏們?nèi)?#8204;閉著嘴巴,不敢吭聲,低頭假裝正在專心處理手上的活計。
這聲音已經(jīng)不止一次了,每次出征前姜珂都要喊上這么一嗓子,至今為止已有五次,但唯有這一次最是情真意切。
春耕時發(fā)放農(nóng)具耕牛是一筆錢財,軍費是一筆錢財,趙地大地震的災后重建工作也需要錢,卞壽修水渠要錢,還得給大王留點建造章華臺,果然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銷金窟,好在去年除了趙地之外的其它郡縣都沒發(fā)生什么天災人禍,可以稱為豐收之年,各地的糧倉都很充實。
她真是好奇,卞壽這人,到底是什么出場設置制造出來的?為什么挖了一輩子水渠就是挖不膩呢?而且還能很神奇地剛挖完一個水渠之后又能迅速找到下一個水渠挖。
莫非他是鼴鼠成精?
“要弄錢,無非就兩個辦法,開源節(jié)流,大家有沒有什么辦法搞點錢啊?”
“要不……”平準令弱弱地開口發(fā)言道:“您去勸說一下大王先暫時停下章華臺的修建?”
“好主意!”姜珂拍手為他叫好,然而平準令還未來得及高興,就看到姜珂一臉無奈地問他:“你告訴我應該怎么去勸?”
“要不這樣,你先給我打個草稿吧。”
這世上給下屬發(fā)布高難度任務的上司有很多,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下屬給上司發(fā)布任務呢。
平準令當即訕訕,不再言語。
姜珂再次提問:“還有沒有人想出來增加府庫的計策了?”
如果沒有,那就算了,反正查抄屈景昭三家貴族們的財產(chǎn)也夠再花一陣子了。
說來說去,最后還是范增出手,為姜珂獻上一計。
姜珂聽完,當即大有感嘆:“我有范老,如有一寶,即便是那世界上最珍貴的昆山玉,隨和珠都比不上您的才智啊。”
范增被她夸得十分歡喜。
范增認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門客,因為姜珂收門客注重質量而不在乎數(shù)量,所以她的名聲略遜于平原,春申,孟嘗,信陵四君子,但在范增心中,那四人的魄力和自家主君相比,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他為姜珂獻上策略后,只需要等待很短時間,甚至有時候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呢,姜珂便已經(jīng)很干脆利落地將事情給辦完了。
總而言之,為姜珂獻策,他特別有成就感,相信這次也不例外。
但隨即姜珂卻反駁他了一句:“酒水和石蜜這些年來一直有在外面零零散散地售賣,恐怕那些王族富貴之家中都會有囤貨,可能對他們誘惑力不大。”
范增提議將貴價的美酒和石蜜再多增加數(shù)倍價格賣給世家,從他們手中獲取錢財。
后世曾有一句話,叫做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世家手中的油水,有時候比國家府庫之中都多。
“這……”這倒是使范增犯了難,那些世家們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能讓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實在不多。
他正在思考中,姜珂卻已有了主意:“我想到了!”
她面露喜色道:“多謝范公之計,真乃天衣無縫也!請稍微給珂一些時間完成此事吧。”
范增:……
這么龐大的計劃,怎么也需要半年吧?
計劃行動前夕,姜珂又去找了一次張蒼。
“師姊,您怎么來了?”張蒼從藏室內(nèi)滿堆的書籍之中抬起頭,問道,“您要尋找什么書,可需師弟幫你?”
姜珂道:“我這次來,并未是為了公事,閑談而已。”
可能是環(huán)境影響,姜珂所相識的這些人中,大都長了一張嚴肅的官場臉,并且隨著年齡增長越發(fā)明顯,閑談縮力簡直拉滿,唯有張蒼,一張白面似的面龐,男女老少都不會討厭,胖乎乎的,叫人看了不由自主放下戒心,很有親切感,加之他的情商又很高,言談間總是會令人放松。
姜珂上一個會在閑談時感到放松的人是姚賈,可惜他一直沒回來,有可能現(xiàn)在還在海上飄著呢。
張蒼問道:“談什么?”
姜珂:“你知道沉沒成本這個詞語嗎?”
張蒼搖頭:“還請師姊賜教?”
“我有一個朋友,她之前因為一件事情耗費了很多的時間,精力,錢財?shù)龋?#8204;知道那人很有能力,并且人非草木,相識多年總會產(chǎn)生些感情,但是這件事現(xiàn)在可能不受她掌控了,她想及時抽離,但又又舍不得之前投入進去的沉沒成本。”
張蒼覺得姜珂口中的那位朋友有很大可能就是她自己。
他剛要開口,便聽得姜珂自言自語道:“可如果再這樣繼續(xù)僵持著,那還會投入進去更多的沉沒成本。”
張蒼:明白了,師姐需要的是傾訴者。
張蒼:“是的,會投入更多沉沒成本。”
姜珂:“這些沉沒成本也有可能會收到成效,可我那位朋友并不確定,所以她打算試探一下。”
張蒼:“那便試探一下罷。”
“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是及時止損,亦或是俯仰拾取,皆有收獲,您總歸是不虧的。”
姜珂聞言,若有所思。
……
王室園囿內(nèi)。
“所以你這次叫我前來,就是為了看你打獵嗎?”張良嘴上抱怨,但身體卻很誠實地將一個新的箭囊遞給姜珂。
“打獵多好玩啊。”姜珂拉起弓弦射出一箭,正中前方林間撲騰翅膀奔跑著的野雞脖頸處,問道,“我這一箭可稱得上是例無虛發(fā),百步穿楊?”
張良敷衍道:“算是吧。”
“你好敷衍。”姜珂道,“不愧是王家園囿,我剛才打中的那只野雞看起來就很肥美很好吃,一會兒我讓庖人處理后給你煲上一甕鮮美的板栗雞湯,補氣養(yǎng)血,延年益壽,很補腦子的。”
見她這幅話癆神態(tài),張良忍不住開口:“你怎么突然對我這么熱情,不會是要往雞湯里下毒吧?”
“你不要隨便污蔑好人啊。”姜珂表情和善,“我那么喜歡你,又怎么會舍得下毒殺你呢。”
不對勁兒,太不對勁兒了,張良心中暗想,姜珂該不會是打算對自己走懷柔路線了吧?
這時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吵鬧聲,轉移走二人的視線,一駕馬車在眾人簇擁中緩緩而來,張良雖不太能看清領頭之人的模樣長相,但從身形和氣勢來看,這人似乎是……秦王?
張良正疑惑著呢,突然姜珂將手中的弓和箭囊塞到張良手中,動作慌亂,急匆匆道:“本來我的政務就尚未處理完,現(xiàn)在又被大王抓包當值期間來這里打獵,可真是太慘了。”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等我去找大王解釋一番。”
說完姜珂便疾風一樣地離開了這里,飄向遠方,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咂舌。
姜珂今日穿一身紅衣,在滿是綠意的園囿中顯得格外顯眼,張良不由自主將目光跟隨在她的身上,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跑向秦王的車架前,而后秦王停下車駕,與之交談,他雖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但能感受到二人必定相談甚歡。
張良感覺自己身體里的全部血液都上涌了起來,心臟跳動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周圍一切場景全部模糊了,他將自己所有的視線都放在了遠處的秦王身上,原本如美玉般白皙的臉龐也因為激動而變紅。
那一刻,五世相韓的榮耀,韓國國破,被俘至異國的屈辱和痛苦,年少時的籌謀,曾經(jīng)所有的記憶一下子全都在他腦海中具象化起來。
張良握弓的手攥得很緊,爆出青筋。
姜珂知道他體弱,所以才會放心地將弓箭交到張良手中,但她似乎忘記了君子六藝是每個世家子弟都必須要學習的內(nèi)容,張良不光會君子六藝,而且都學得很熟練,很精通。
射箭也不例外。
他知道如何用最省力的方法拉開弓弦,精準地射中目標,無論這個目標是靜止的,移動的,亦或是……秦王。
張良對于自己的箭術很有自信,這是一個很絕佳的視野,沒有遮擋物且視線清晰。
他抬起拉弓的手。
然而剛抬至一半便又停下來了。
張良開始思考,刺殺掉秦王真的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嗎?
刺殺之后呢?憑借著韓國僅剩的那幾個不成器的王族,韓國還能復國嗎?
如今殘存的韓國王室血脈中最能拿得出手的人便是韓非了,但很顯然張良還沒做好讓韓非當韓王的準備。
韓非也沒做好準備。
復國之后呢?韓國本就弱小,即使沒有秦國,還有趙國,楚國,甚至就連不休備戰(zhàn)之事的齊國國力都要比韓國強。
張良要考慮的事情有很多,所以他扔掉了手中的弓和箭,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姜珂又從車駕前跑回原處,說道:“我剛剛看錯了,那不是大王。”
聞言,張良不由得慶幸自己剛才所作出的決定。
然后就聽到姜珂發(fā)出靈魂質問:“你為什么要把我的弓箭扔到地上?”
張良敷衍道:“太重了,我拿不動。”
“哦,是這樣啊。”姜珂將弓箭從草地上撿起,用手拂去上面的雜土灰塵,戲謔道,“我還以為你是想要刺殺大王,結果又中途反悔了呢。”
不同于以往姜珂逗張良時他的劇烈反應,這次張良反而很平靜:“你不要總是說這些玩笑話。”
姜珂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笑嘻嘻道:“偶爾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嘛。”
其實,姜珂并沒有開玩笑。就在剛剛,張良的身后是茂密的樹林草叢,適合隱蔽藏人,其中有數(shù)十位披甲執(zhí)銳的短兵正在認真凝視他,他們?nèi)渴种心弥蠹?#8204;上帶著長劍,看起來很有駭人,但凡剛才張良稍微有一點兒不臣之舉,恐怕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是萬箭穿心的結局了。
張良肅然道:“這個玩笑并不好笑。”
“好吧,那我以后不開了。”
“張良。”姜珂喚道。
“何事?”
姜珂:“天下英雄如同過江之鯉。”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恭喜你通過我的考驗,活了下來。
“但是我還是最看中你這尾魚啦,我超級欣賞你的。”
“所以,我要你對我絕對的忠誠。”
張良沉默,并未說話。
……
章臺宮。
下了朝會后,嬴政便回殿中處理公務,只是他今日稍有些心不在焉。
嬴政早已從內(nèi)侍口中得知了姜珂缺錢這件事,邯鄲郡地震,攻燕需要軍費等這些事情每一項都是必要支出,唯有他此時正在修建的章華臺,在其中稍微顯得無用。
所以嬴政已經(jīng)做好姜珂來勸說自己暫緩章華臺修建這項工程的準備了,甚至閑暇時連姜珂要對他說的話都猜測了出來,無非就是引經(jīng)據(jù)典,勸說民生,黔首優(yōu)先之類的,最后再用各種不同的說辭來夸獎嬴政是個好大王,秦國有他既是秦國之幸,又是黔首之幸云云的。
這些說辭雖然老套,但是嬴政就吃這一套。
然而,他想錯了。
缺錢的第一天,姜珂沒來找他。
缺錢的第二天,姜珂也沒來找他。
第三天……
直到某一天,朝會之上,嬴政主動提及:“姜卿可有事情要奏?”
姜珂:“回大王,臣無事。”
嬴政:……
行,看來還是不缺錢,那寡人就繼續(xù)心安理得地修宮殿了。
他暗戳戳地想,總有一日阿珂會求到寡人面前!
但是就目前而言,很顯然姜珂是求不到了。
那日范增對姜珂出完主意之后,姜珂最先找了自己宅中的幾位方術士,讓研究制造出新的稀罕物件。
肥皂,香水,豆腐等這些生活中的小物件,看似不起眼,但實際真投入到市場,那將是一筆巨大的利潤。
例如肥皂,在宋代以前根本沒有肥皂這個概念,大家洗漱,凈手,沐浴等都是用澡豆來清潔皮膚的。
所謂澡豆,就是將綠豆研磨成精細的粉末狀,豆子具有天然的去污能力,除此之外還能使皮膚光滑細膩,是這時上層貴族的專用清潔品,再顯貴些的人家,便在其中加入些皂莢,或其它香料,增強除垢能力的同時還可以增香。
雖然這聽起來很高級,但具體的清潔能力和肥皂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巫見大巫。
而且肥皂的制作過程也很簡單,草木灰加入搗碎的豬胰子即可。
沒錯,還是萬能的草木灰。
如果想要更高雅一點,那就在里面加入一些豬油,香料,花瓣等,或者面對那些喜歡浮夸的客戶,往透明肥皂里面加點金粉,再畫個花樣,還不愛死他們。
一提到坑世家這三個字,姜珂腦袋里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劉季。
他簡直就是天選忽悠大才,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
劉季試用過姜珂做出的肥皂后,對它評價很高。
這東西不光清潔能力比澡豆和皂莢強,而且抹在身上時產(chǎn)生的白色泡沫也很神奇很有趣,即使劉季是一個粗糙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認用肥皂沐浴完畢之后整個人身上滑溜溜,香香的。
“敢問主君,此物價值幾何?”
劉季自詡已經(jīng)很了解姜珂了,按照姜珂那個黑心的性格,如此稀有的東西不得至少賣出五百錢一塊兒?而且這還是最普通的,那些加了花瓣,金粉,香料等的高級香皂估計得雙倍價格,至少一千錢了。
但顯然他了解少了。
姜珂伸手對著劉季比了個一。
“一千錢?”
劉季心中感嘆,可真是黑心啊……
姜珂搖了搖頭:“一萬錢。”
“這只是普通香皂的價格,若還想要更精致的,價值兩萬錢到五萬錢不等,而且還不能直接購買,需要配貨。”
“一……一萬錢!?”劉季霎時大驚,差點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這肥皂是清潔過東皇太一還是沐浴過少司命啊?你賣的這么貴,云夢澤中的山匪干脆也別在那里劫持過路之人了,跟著你一起賣肥皂得了。”
“直接少走三十年彎路!”
他又問道:“配貨又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有人特別喜歡某款熱門香皂,還需要至少在你這里花費至少等值的商品金額或者兩倍三倍不等的金額才有購買的資格。”
劉季弱弱道:“你果然狠毒心黑。”
“世家財富堆積如山,有些還專門不買對的,只買貴的,其實他們很奢侈的。”
“那你怎么不將那些琉璃賣了來賺錢?”
姜珂:“因為他們不配得到我的琉璃。”
劉季:……
我也不配唄就?
“你放心,這世上女人,和男人的錢是最好賺的,以你的口才將這些推銷出去還不是手拿把掐,輕而易舉?”
說完,姜珂又給了劉季一個小冊子,里面是她所記載的一些現(xiàn)代很著名的廣告詞,和她為這些肥皂們所取得名字。
都很有文化。
“白霧紅塵,桂馥蘭香,萬里木蘭,青青糯山……”
劉季小聲道:“你取的這些名還挺好聽的嘞。”
他又問道:“你不會打算用這些用來沐浴的東西賺男人的錢吧?”
就拿劉季自己來說,雖然他上次得了不少獎金,手頭大為寬裕,但真要讓他花萬錢來買一個沐浴用的東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主要是沒那個必要。
姜珂很快回答:“當然不是了。”
劉季心中好奇:“什么東西能讓所有男人都喜歡?主君您看我為您奔波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也送我一些唄。”
“嗯……,也行,這東西你要多少我送你多少,不要錢,只要你的身體能承受得住。”男人的錢自有男人的賺法,說完她又喚了一個人的名字,“秦老!”
片刻功夫便有一位醫(yī)者打扮的人走到劉季面前,劉季記得這人,和他一樣,也是姜珂府中的門客。
秦彭生將一件藥物展示給劉季,并對他講解了這東西的功效。
劉季聽完,陷入沉默。
“主君,您是一位好主君,但是我必須澄清一下,劉季并沒有需要這東西的必要。”
誰家好人賣給世家們壯陽藥啊!
但是不得不承認姜珂的商業(yè)嗅覺挺敏銳的,真就開辟了一個別人都未曾想過的道路。
這個方法真的很絕啊,不僅能充實府庫,還能從世家手中搞到很多錢財。
等以后用世家的錢去消滅世家,形成完美套環(huán)。
姜珂千叮嚀萬囑咐:“你千萬不要暴露出你背后之人是我啊。”
“小的明白。”劉季道,“這種事情的確很不……光彩體面。”
但卻是真賺錢啊。
不是你們這些世家大族們怎么回事啊?平時看著人五人六,高大威猛的,結果私底下一個個都不行啊!?
回購次數(shù)一個比一個多?
劉季感到震驚。
更震驚的是嬴政。
因為姜珂缺錢后不僅沒勸他暫緩修建宮殿,還只用兩個月就又把府庫給填滿了。
嬴政這宮殿都建造得有些不踏實了。
要不……給阿珂也修一個?就建在章華臺旁邊?
以及范增:這是什么姜珂速度?
他再次確信自己跟了個好主君,若是遇到那種猶猶豫豫,瞻前顧后的主君,那還不如在河邊隨便找棵樹一頭撞死算了。
第120章 燕降
四月初, 秦國各地基本征兵完畢,十五萬大軍集結北上攻打燕國,因為實力過于懸殊, 所以各地將士們聚在一起,厲兵秣馬,擐甲執(zhí)銳,氣勢磅礴地準備迎接這場戰(zhàn)爭的勝利。
甚至還有人擔心在這次戰(zhàn)爭中搶不到燕國士兵的人頭, 得不到爵位和土地, 回家之后被妻和父母嫌棄。
出征前夕,姜珂設筵席邀請了本次攻燕的主將王賁和副將李信。
王賁和姜珂雖不陌生, 但也并未熟悉到單獨設宴邀請的地步, 他繼承了自己父親圓滑的政治基因,收到帖子那一瞬間立刻就猜到了姜珂邀請他有何目的。
當即有些不快又有些煩悶。
天災難測, 府庫缺錢,因此需要大幅度削減開支, 這些王賁都能理解,但千不該萬不該從軍費方面下手, 即使燕國再弱小, 那對面也是幾十萬人的軍隊而非幾十萬頭豬牛羊。
難搞哦。
筵席開始這日,在姜珂的示意下樂師和舞姬紛紛退場, 就連一旁為客人布菜盛酒的婢妾也都離開了這里,諾大的堂室瞬間安靜下來,錯金鏤空蟠獸香爐中的香料氤氳出緲緲白霧,隨后消散于空氣之中。
和其他貴族中的文雅君子不同, 王賁自詡是個粗人, 根本不了解香料這種高雅斯文的玩意兒,只依稀能聞出來這是某種鮮花的味道。
香得他頭暈, 香得他心浮,香得他無端煩躁。
“王將軍,珂本次邀您前來是想同您商討一下本次攻打燕國所需軍費的問題……”
都不用姜珂再繼續(xù)開口,王賁就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是什么。
這膩人的香氣,可真是煩人!
他心想,真想把這些香爐連帶著里面的香料都掀翻了。
然而,王賁的想法有些錯誤……
姜珂幽幽道:“我最近搞到了一筆小錢,雖然不多,但是也能稍微為將士們加些餐飯。”
王賁:這討人厭的姜珂……嗯,不對?
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您說什么?”
“姜內(nèi)史,真是抱歉,剛才香爐中散發(fā)出來的煙霧聲音太大,我沒有聽清您所說何事。”
姜珂:……
我家的香爐被刺殺了嗎?能叫出如此響亮的聲音,讓你連話都聽不清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懷疑一下王賁的精神狀態(tài)。
但表面還是溫言笑語:“我說,我最近給國家府庫弄來了一筆小錢,希望能稍微貼補一下戰(zhàn)場上的將士們。”
王賁:這討人喜歡的姜珂,她可真是太好了!
“恕賁斗膽,請問您這筆小錢具體的數(shù)目是……?”
姜珂抬手,伸出了五根手指頭。
“五十萬?”
也是一筆不小的錢款,姜內(nèi)史果真大氣。
“不。”姜珂搖了搖頭,說道,“五百萬,時間緊急,我就只湊出了這么多錢款。”
王賁聞言,仿佛被人定住了似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
“砰朗”一聲。
是李信筷著掉在桌案上的聲音。
這頓飯吃得可真值啊!李信心中感嘆,有人請吃飯還有人給五百萬。
姜內(nèi)史果然大氣!
為了避免誤會,姜珂還特地解釋道:“這并非是用來修建章華臺的錢,二位將軍請放心使用。”
五百萬,這筆錢聽起來很多,但又不多。
對于世家貴族們來講,五百萬只不過是五百塊香皂的價格,甚至還是不需要配貨,最普通那種,世家的財富簡直可以用鼎鐺玉石,金塊珠礫來形容,多到普通人根本無法想象。
一萬錢買一塊香皂,對他們來說都算小錢,再加上一些美容養(yǎng)顏,滋陰補腎的功效宣傳,那就更趨之若鶩了。
但對于普通人來講就是天價。在秦國,若是犯了錯誤選擇用服徭役抵債,那么每天的工錢大概為八錢,每日口糧為二錢,一件冬裝的成本才六十錢,一萬錢足夠他們吃五千天的飯食,勞作一千二百天了。
用一千二百天的工資買一塊洗身體的香皂,那是他們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秦國會在黔首服徭役和戰(zhàn)爭時為他們發(fā)放軍糧,但路上的花費卻需要他們自己負責,歷史上劉季從沛縣去咸陽服徭役時,別人送他三百錢當路費,只有蕭何省吃儉用贈送給他五百錢當路費。
總而言之,還是得提高軍人待遇。
聽完姜珂的話,王賁只覺得心也不煩了,氣也不躁了,整個人都好得不得了。
這熏香可真是馥郁芬芳,沁人心脾啊,姜內(nèi)史的品味果真是極好的。
姜珂的慷慨讓本就富裕的軍費更加錦上添花,各地士兵在出征的第一日就吃上了熱乎乎香噴噴的肉粥,雖然里面的肉末很少,但那也是肉啊,當即士氣大漲,一路朝著易水攻去。
王賁和李信出征后不久,某日下了朝會,嬴政同姜珂閑聊。
他道:“姜卿德功充沛,為國為民,寡人看你在灃水旁的那座宅子已經(jīng)很老舊了,不如讓工匠們?yōu)槟阍谙剃栔?#8204;心,距離章臺宮稍近一些的地方再建造一座宅子,這樣也方便你上朝會,節(jié)省時間。”
姜珂搖頭,拒絕了。
嬴政又道:“那章華臺附近呢?此地依山傍水,視野極佳。”
姜珂再次拒絕。
搬家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她懶得搬。
姜珂道:“臣曾聽聞,人之相知,貴在知心,所謂云山蒼茫,江水浩大,恕珂斗膽,在臣看來你我之間的情誼,無論是從君臣,還是友誼方面來看,恰如這山水一樣高遠而無可撼動。”
“皇天后土,實所共鑒。”
這番肺腑之言,實在是情真意切,嬴政聽了難免感動。
但是他很快就不感動了。
因為姜珂隨后緊跟著一句:“所以臣想要什么東西會自己主動和您開口的。”
嬴政:……
“那你想要什么?”
姜珂:“我想要輔佐你成為這世上最賢明,最威武的君王,順時應變,一統(tǒng)天下。”
嬴政說道:“既然如此,寡人也定不會虧待了你,屆時封侯拜相,應有盡有。”
“那我想請假出去玩。”
“這個不行。”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他們站在引星樓的最高處,從高處俯瞰著咸陽的繁榮景象。
他們能看到很多條街道和很多人,農(nóng)民黔首,巡街士兵,往來商賈,百工之匠,王公貴族等,這些場景皆全部都盡收于二人眼底,熙來攘往之中展現(xiàn)出這個盛世大秦的風華。
……
無人在意的角落里,王賁帶兵度過易水直逼燕國首都薊城。
雖然薊城是燕國的首都,但由于地理位置問題,莫說是大梁,臨淄這些出名的繁華都市了,就連新鄭,壽春等都比不上,
燕國這個國家是七國中唯一消失過歷史的國家。
是的,不是被別人惡意掠奪破壞,而是消失。
周武王伐紂后,將自己的有功之臣,同性親族分別分封到不同區(qū)域,其中他的弟弟姬奭,也就是燕召公被他分封到了如今的燕地。
周武王早逝,繼位的周成王年紀尚幼,周公幫忙輔政,召公怕周公對成王有不臣之心,干脆連自己的封地也不去了,將封地交給長子管理,他則在鎬京專心和周公一起輔佐成王的朝政,忠貞不二,一直到成王二十歲成年之后才又回到自己的封地。
周王朝的分封制并不像后人想的那樣,將這塊地盤兒劃分給誰,誰就能拎包入住,直接去這塊地盤兒上當大王,說一不二。
你還需要先將這塊地盤上的原住民給打臣服了,才能安安心心地在這里當大王。
燕國因燕山而得名,燕地乃偏遠苦寒之地,是整個周王朝的最北方,邊緣地帶,和當時的晉國一樣,也和北方戎狄接壤。
鄰居太危險,當時召公的后代就只能拼命地向外擴張,多打下一些疆土來增加安全感,直到打下冀北,遼西一帶,滅了當時的一個小國薊國后才稍微感到安全一些。
然后和韓國一樣,把別人的國家當成了自己的首都,確立都城為薊城。
燕國打下了這么多疆土,當然也有打不過別人的時候。
但燕國和那些北方戎狄不一樣,燕國上頭有人,有周王朝這個后臺,于是當燕國被那些北方部落圍攻的時候,果斷選擇了向中原求救。
結果當年成王的后代繼位了一代又一代,燕國的存在感又實在太低,當時的周王直接把就燕國給忘了,也正是因為如此,燕克候之后,燕國的歷史消失了幾百年,再一次出現(xiàn)在歷史上就是打不過別人求救的時候。
此時周王室日漸衰微,也沒有能力救援燕國,好在當時的齊國的國君齊桓公在管仲的輔佐下國力達到最強,才有能力出手救援燕國。
燕國自建國以來,除了燕召公,就只出現(xiàn)了燕昭王這一位明君,八百年來之所以沒被別人給滅了,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他地理位置不好,沒人看得上。
秦國暫且不說,其余山東六國每個國家都能留下來很多膾炙人口的事跡傳說,什么魏國人才庫,韓國的張良和韓非,齊國稷下學宮,楚國不服周之類的。
唯有燕國,八百年來一共就只有這么兩件大事。
一件事燕昭王千金買馬骨。筑黃金臺招賢,另一件事就是更有名的荊軻刺秦。
對,沒錯,無論這件事的定義是好是壞,后人是贊揚是討厭,悲壯的盛名還被安到了衛(wèi)國的荊軻身上,燕國愣是一點兒好名聲都沒撈到,后人評說燕丹都說他很蠢。
當然,他爹也蠢。
而如今,因為某些蝴蝶效應,連荊軻刺秦這個典故都沒有了,讓燕國本就淺薄的歷史更加雪上加霜。
即使這些年來燕國被秦國采取鈍刀子割肉的方法割去不少土地,但疆域還是很大。
這樣寬闊的一片片土地,能種出來多少糧食啊。
軍隊即將兵臨薊城時,王賁腦子里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隨即他又很快搖了搖頭,將這些想法全部甩走,燕地寒冷,每年冬天凍死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并不適合種植水稻。
因此這里地廣人稀,特產(chǎn)也只是些平平無奇的魚鹽棗栗,除此之外,最北方的燕人還學會了戎狄那一套,牧羊放牛,以此為生。
若是姜珂知道了王賁的想法,肯定會恨鐵不成鋼地吐槽上一句王賁你糊涂啊!
此次攻燕之戰(zhàn),軍營中有一位名叫王謹?shù)挠率浚瑥?#8204;姓氏就能看出來,目前爵位為不更,他的家族和王賁有些親緣關系,但這完全是靠他在戰(zhàn)場上的勇猛作戰(zhàn)而得來的,王賁對他并沒有任何特殊關照,甚至什伍間都不知道王瑾和王賁之間的關系。
王瑾年紀尚輕,但他很勇猛,而且天生神力,身手靈活,因此在攻燕之戰(zhàn)時他每次都是先登營中最先登上城墻的那一批,此次也不例外,在距離薊城還有很遠的地方,就已經(jīng)躍躍欲試準備進攻了。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因為秦國的大軍剛走到距離薊城城門還有數(shù)公里距離的時候,薊城大門居然毫無預兆地……打開了?
而且抬眼望去,城樓之上并沒有任何弓弩手,弓箭手等試圖趁機偷襲。
王賁:?
王賁一頭霧水。
我這不會是碰上姜珂口中的空城計了吧?
他正疑惑著呢,突然有人從城門之中走出,他披散著頭發(fā),一身紅衣,舉著一張紅色旗幟,手中拿著薊城的地圖和降書,跪在秦軍面前,表示投降。
燕國崇尚水德,旗幟顏色為藍色,這人選擇和藍色相反的顏色,真可謂是將姿態(tài)放到了最低。
“燕人愿降,請將軍大發(fā)慈悲,莫要毀我宗廟,殺我黔首,壞我莊稼,燕公子璜當多謝秦王恩德。”
王賁:……?
我還沒打呢,就這么投降了?
雖然王賁不知道薊城中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但他有預感,這事一定和自家的治粟內(nèi)史有關。
王謹:我的先登之功啊……
無礙無礙,他心中這樣安慰自己,日后功打齊國,我一樣也能當最勇猛的先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