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1.
越含玉時常做夢。
夢里, 她回到從前。
她不是女帝,只是越鴛。
2.
越鴛生在靖朝。
父親是當朝御史, 母親出自書香世家, 夫妻二人琴瑟和鳴,為京城一段佳話。
越鴛有個大她五歲的兄長,待她如珠如寶, 只要越鴛想要, 天上的星星也會摘下來給她。
越鴛被爹娘兄長嬌慣著,在蜜罐子里長到十三歲。
這一年, 父親向寵信奸佞的昏君耿直進言, 惹得昏君勃然大怒, 派人抄了越家, 男子宮刑后斬首, 女子則入教坊司。
父親和兄長死在斷頭臺上, 母親萬念俱灰,在牢獄中撞墻而亡。
之后很多年,越鴛都清楚地記得這一幕——
母親躺在血泊中, 含淚的眼看向她, 里面有不舍, 有愧疚, 還有孤注一擲的決絕。
越鴛彈著古箏, 手指被教習嬤嬤用戒尺敲打, 紅腫流膿。
耳畔是教習嬤嬤不堪入耳的貶低謾罵, 越鴛想,母親或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母親愛潔,教坊司骯臟糜爛, 她不會喜歡這里。
入教坊司一個月, 有紈绔宗室子弟看中了越鴛的美貌,指名要她服侍。
越鴛尚未及笄,也不愿委身于滿腦肥腸的蠢貨。
她用簪子廢了那人作惡的東西,遭了頓毒打后又一次身陷囹圄。
幾個官兵打扮的人出現,將她從牢房里帶出來,往權貴云集的城東去。
越鴛知道,她將被這些人送給那個被她親手廢了
的蠢貨。
越鴛設法逃了。
沒想到那個蠢貨因為二兩肉對她懷恨在心,竟派人一路追捕她。
越鴛過了幾個月東躲西藏的日子,夜間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然后看著破廟的蛛網徹夜難眠。
追兵窮追不舍,越鴛一時疏忽,落入他們手里,以盜竊的罪名關進當地監牢中,擇日押送回京。
離開的路上,越鴛又設法逃了。
她受了很重的傷,硬是憑著驚人的毅力逃進山里,還用長矛刺死兩個官兵,可惜最后因精疲力竭被官兵踹倒在地。
結局注定逃不過一死嗎?
越鴛不認命。
她拼命掙扎,困獸般仰頭低吼。
越鴛撞進一雙黝黑冷寂的眸子里。
這雙眼的主人殺光所有的官兵,處理了尸體,帶她回到住處。
他給她喝很甜的水,全程緊抿著唇,下頜線鋒利冷酷。
只有越鴛知道,他的內心有多柔軟。
“我叫越鴛!
他說他叫凌梧。
凌梧。
真好聽的名字。
越鴛留在山上養傷,痊愈后也沒離開。
她不愿離開。
凌梧也沒趕她走。
越鴛覺得,凌梧很孤獨。
山里這么大,木屋這樣寬敞,卻只有他一個人。
凌梧教她彈琴,越鴛很認真地學。
越鴛才不會告訴凌梧,她五歲就跟著母親學琴了。
這天春日午后,兩人坐在樹下看書。
凌梧閉眼睡去。
越鴛捧著書,心卻被他牽走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黏在他身上。
她傾身,蜻蜓點水般的一吻落在他唇角。
春風融融,也不
知攪亂了誰的心湖。
3.
天下亂了。
義軍四起,聯軍入侵。
越鴛和凌梧下山,為了他們共同的夢想拼搏奮斗。
逐外敵,打天下。
金戈戎裝,征戰沙場。
越鴛曾問:“你為何不做領袖,反而讓我來做?”
凌梧笑而不語,眼里卻溢滿悲傷。
后來,越鴛才知道凌梧極力隱瞞的不同之處。
但一切都遲了。
那天夜里,凌梧什么都沒帶,一人一馬離開了越京。
越鴛在城墻上目送他離開。
她不舍得。
她也知道,留不住。
正月初一,全天下的百姓都在這一天和家人團聚。
唯獨越鴛,獨自一人站在城樓上。
高處不勝寒。
4.
凌梧將那把瑤琴留給了越鴛。
宮人呈上瑤琴,越鴛怔怔看它許久,抬手將其拂落在地。
“砰——”
很重的聲響。
一聲道別都沒有,憑什么覺得她會收下?
宮人退下。
越鴛像一尊石像立在空曠寂寥的宮殿里,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氣。
她轉身,越過地上的瑤琴往內殿走。
幾步后又折返回來。
越鴛撿起瑤琴,輕撫著上面嶄新的劃痕。
“啪嗒”,透明的液體落在斑駁的劃痕上。
5.
越鴛死在一個冬天。
北風蕭蕭,卷起滿碑的霜花。
越鴛的遺體入了皇陵,似乎有什么牽引著她,一路往南。
她看到一塊墓碑。
墓碑上刻著“阿鴛”二字。
她一眼認出,這是凌梧的字跡。
時隔多年,越鴛重回凌梧身邊。
只可惜,他們陰陽相隔。
越鴛留在了凌
梧身邊,仗著凌梧看不到自己,放肆大膽地輕撫他的臉龐,撫平他凌亂的發和衣袖的褶皺,夜間在他枕邊安歇。
她以無人覺察的方式,陪伴凌梧三十二年。
這期間發生很多事情。
凌梧因為這些事情深陷痛苦之中,越鴛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連給他一個正大光明的擁抱都不能。
終于,明興帝暴斃而亡。
越鴛隱隱有種預感,她要離開了。
離開的這天,山里狂風大作,竹林颯颯作響。
凌梧下山去了。
越鴛無法下山。
她的身影一寸寸消散,唯有桌案上的濕痕證明她曾經來過。
再睜眼,越鴛被“她”的母親送到拍花子手里。
陌生面孔的男孩子走進房間。
越鴛靠在他肩頭,輕聲呢喃:“阿梧!
6.
越含玉抬頭望月,肩上驀地一沉。
回首看去,韓榆在她身后長身玉立,修長的手指將外袍披到她肩頭。
“怎么不睡?”韓榆問。
越含玉靠在他懷中,感受著他炙熱的體溫:“做了個夢!
韓榆替她攏了攏外袍,月光灑在他眉眼,溫柔似春水:“噩夢?”
“不是!痹胶褫p輕搖頭,“是一場美夢。”
只是過程艱辛酸楚了些。
兩人站在檐下,就這樣靜靜賞月。
良久,越含玉尾音很輕:“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沒有重逢”
“沒有如果!表n榆斂眸,溫和且堅定,“事實就是,我們重逢,我們相愛!
7.
新帝登基,大臣們最關心的
事情除了朝政,位列第二的大抵便是皇嗣問題了。
越京誰人不知女帝獨愛貌美女子,私底下紛紛猜測她有磨鏡之好,否則也不會年近三十還未嫁人生子。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以前她是公主,即便沒有子嗣也能一世富貴無憂,可現在不行。
對一國之君而言,開枝散葉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有了皇嗣,才不至于皇位后繼無人。
早朝上,有大臣提及此事。
越含玉略過不談,但不妨礙朝中許多人動了心思。
陛下再怎么運籌帷幄,也改變不了她是個女子的事實。
她是女子,又要兼顧朝政,注定此生不會有太多的子嗣。
未來皇子體內流著一半生父的血,將來若有機會榮登大寶,必然會提攜生父的家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話并非空穴來風。
是人都有野心,誰都想大權在握。
于是接下來一個月,以胡大學士為首的大臣們每次早朝必會提起選秀一事。
不僅早朝,他們還在奏折中用大段篇幅勸說越含玉盡快選秀。
“簡直無孔不入。”越含玉丟下手里讓她煩透了的奏折,冷眼冷面,“胡茂才兩個兒子都是草包,他打的什么算盤我一清二楚!
韓榆單手托腮,給她倒了杯涼茶:“喝口水消消氣,你我都知道他只是在做無用功!
說曹操曹操到。
越含玉喝一口茶,明珠進來通傳:“陛下,胡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痹胶衩鏌o表情,又看
向韓榆,“你”
韓榆沒吭聲,堵住她讓自己去屏風后避一避的話語。
“嗬——”
門口傳來吸氣聲,御案后的兩個人都沒有理會。
“唔算是公開了?”
韓榆低笑:“求之不得!
胡大學士看著舉止親昵的新帝和文武侯,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
兩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韓榆和越含玉對視,噗嗤笑了。
8.
元熹元年,韓榆以凌王的身份和越含玉舉辦了大婚。
朝中無人提出異議。
一來越含玉態度強硬,堅持要給韓榆親王爵位,二來韓榆功勞等身,當得起親王的身份。
元熹二年,韓榆和越含玉有了他們唯一的孩子。
小小的嬰兒躺在手心里,韓榆一顆心都化成了水,眼睛也濕潤了。
皇長女名為越云韶,小名重陽。
她在重陽節這天出生,九月初九,有長久之意。
重陽周歲這天,越含玉就立她為皇太女,入主東宮。
小孩子見風長,一晃兩年過去,紅通通的小嬰兒就變成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重陽活潑機靈,嘴甜又愛粘人,無論宮里宮外,凡見過她的人無不心生喜愛。
重陽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帶著明月姑姑和一眾宮人噠噠跑到這一邊,又骨碌碌滾到另一邊,在皇宮里稱王稱霸。
等到傍晚時,重陽玩得臉蛋灰撲撲,被循聲找來的爹爹提溜回去,吃過飯洗白白塞進被窩,做個甜甜的夢。
至于最愛的人
“邈邈哥哥,觀觀哥哥,錦錦姐姐,伯伯,伯母,伯伯,伯母,伯伯”
看著重陽一邊掰手指一邊重復好幾遍伯伯伯母的韓榆:“”
小姑娘尚且年幼,記不清韓松、沈華燦、席樂安等幾位伯伯的順序,只管“伯伯”“伯伯”地喊。
有那么幾次,韓榆和兄弟摯友吃酒,重陽鬧著要一起去,見人就喊伯伯,得了好幾人異口同聲的回應。
韓榆每每想起,總覺得哭笑不得。
這時,底下的人送公文來。
韓榆把重陽亂蓬蓬的頭發理理順,從腿上放到地上:“重陽乖,爹有公務在身,讓明月帶你去玩!
失去了老父親溫暖的懷抱,重陽有點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像兩團白生生的糯米糍。
她不想離開,但還是乖乖聽話,扯了扯韓榆的衣袖。
韓榆放下毛筆,蹲身低頭。
重陽在他臉上啵啵,左邊一下,右邊一下,奶聲奶氣地說:“爹爹乖,重陽走啦~”
韓榆忍俊不禁,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好,去吧!
重陽啪嗒啪嗒往門口走去。
她身量不高,又不愛被宮人抱著,跨門檻也喜歡自食其力。
先是整個人趴在門檻上,抬起右腳,嘿咻嘿咻邁過去,憋得小臉泛起紅暈。
半邊身子傾斜,嚇得隨行宮人忙不迭伸手,卻被重陽揮開。
“不要!
宮人看向韓榆,后者揮了揮手,她才退開,不過一雙眼仍然緊盯著金尊玉
貴的皇太女。
經過九九八十一難,重陽總算翻到門檻的另一邊。
她拍了拍有點紅的手心,笑得梨渦露出來,朝門里的韓榆揮胳膊:“爹爹,重陽走啦~”
韓榆點頭,看著小姑娘無憂無慮的笑臉,想著明年可以讓二哥這個太傅給重陽啟蒙了。
讀書就要從娃娃抓起。
可憐的重陽小姑娘還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么,出了大門就倒騰著小短腿,哧溜跑了出去。
重陽小小一只,還總愛往花叢里鉆,宮人追得快要岔氣,還是把人給追沒了。
等明月姑姑帶著重陽的小披風趕來,不見皇太女的人影,只有急得團團轉的宮人。
明月姑姑:“。!”
王爺有句話說的可太對了,殿下她就是個撒手沒!
重陽悶頭往前沖,臉蛋紅撲撲,小揪揪上沾滿了花瓣和草屑。
等她停下來,發現四周是從未來過的陌生地方。
不過重陽向來膽子大,只愣了一下下,就被墻邊的粉色小花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蹬蹬跑過去,揣著手蹲下來,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花,不時用手戳一下。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粉色的裙子,領口和袖口縫了一圈雪白的兔毛,下巴挨著兔毛,襯得臉蛋白里透紅。
胖墩墩的身體從后面看只有一小團,活像只粉色的湯圓,軟糯糯地窩在墻角。
重陽看得專注,連旁邊的門什么時候打開了都不知道。
“你是誰?”
嘶啞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重陽嚇了
一跳,小身子抖了下,縮著脖子昂起腦袋。
門口站著一滿臉皺紋,頭發花白的老嫗,正冷漠地看著她。
老嫗的目光在重陽臉上掃了一圈,似笑非笑:“真想不到,長平那毒婦也有了孩子。”
重陽聽不懂,歪了歪頭:“唔?”
老嫗彎下腰,伸手想揪重陽的臉,不知想到什么又收回去。
她沉默片刻,問重陽:“知道越信嗎?”
“越信?”重陽鸚鵡學舌,把頭搖成撥浪鼓,“重陽不知道呀!
老嫗解釋:“你皇祖父!
“祖父?”重陽摸了摸小花,聲音軟綿綿,“娘親說,皇祖父走啦,不在啦~”
老嫗還想問,明月姑姑帶著宮人趕來了。
地上的粉湯圓被明月姑姑抱起來,二話不說往回走,防備之意不要太明顯。
“明月?”
重陽點了點明月姑姑眉毛上的小疙瘩,又去看身后的老嫗。
明月姑姑哄她:“御膳坊送來了殿下愛吃的藕絲糖,殿下今日可以多吃一塊!
重陽成功被帶偏,拍著小手:“好耶!”
老嫗站在門口,目送重陽離開,一行人消失在幽長的宮道上。
“娘娘。”
老嫗轉身進門:“嬤嬤你聽到了嗎?”
“奴婢聽到了。”
老嫗就笑:“本宮和越信爭了一輩子,最后還是本宮贏了!
院門在她身后關上,隔絕冷宮外所有的人。
不多時,越含玉從明月口中得知重陽去了哪里,只淡淡應了聲。
晚上洗漱后,她和韓榆商量:“明年
該給重陽啟蒙了。”
夫妻二人一拍即合,緊挨著閉眼睡去。
翌日,冷宮傳來消息。
“戴氏昨兒夜里懸梁自盡了!
越含玉手持朱筆,筆下不停地批閱奏折:“知道了,按規矩來。”
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香爐里青煙裊裊,御書房里彌漫著淡雅的熏香,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
9.
元熹二年,齊大妮去世。
韓景修和顧復回太平府守孝,韓家的姑娘們也陸續回到太平府。
韓榆原也打算回太平府,然西南有一小國近期動作頻頻,還有堆積如山的公務亟待處理,便在越京為齊大妮守孝。
元熹五年,韓景修結束三年孝期,回京候職。
顧復沒跟著一起回來,而是四處游歷去了。
這幾年里,顧復將他贖罪期間經歷的世界整理出來,略作修改寫成話本子。
到如今,“長央”的話本受到男女老少的熱烈喜愛。
顧復不再是原書中不討喜的男主堂弟。
這世上,除了家人,還有很多素未謀面的人愛他。
顧復說:“故事和經歷是有限的,總有耗盡的一天,我決定出去走一走,尋找新的靈感!
顧復和阮景璋六七分相像的臉注定了他留在越京會受到諸多非議。
為了韓家,為了他自己,顧復經過深思熟慮,做出了這個決定。
大家都知道,但誰都沒有阻止。
“在越京這幾年,顧復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委實憋屈難受,出去走走也好。”韓榆夾菜吃,咽下
去才說,“回頭我給星文寫信,他跟靜云這些年帶著孩子四處游玩,說不定能碰上!
韓松舉杯稱謝。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韓榆同樣舉杯,招呼好友兄弟還有幾位姐夫,“來來來,不說這些了,咱們吃酒!
烈酒入喉,眾人放下酒杯,開懷笑起來。
10.
六歲那年的飯桌上,韓蘭英說讀書真好,緊接著就被韓發訓斥了。
“女娃讀什么書?”
當時她就想,我偏不信邪。
韓松和韓榆教姐妹四人讀書識字,韓蘭蕓憋著一口氣拼命學,連夜里做夢都在練字。
后來,韓榆借她一筆錢。
韓蘭蕓用這筆錢作為初始資金,建立了她的商業帝國。
從一間鋪子,到遍布大越的數百間鋪子。
從桃花村備受爺奶輕視的女娃,到大越第一位女皇商。
這條路,她走了二十年。
有笑有淚,有艱辛也有收獲。
韓蘭蕓三十五歲了。
她仍未成婚,只有一個干女兒。
韓蘭蕓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銀票,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
她今天請戲班來府中唱戲,明天為越京最有名最美貌的琴師一擲千金。
她的兄弟們都很有出息。
大哥經商風生水起,其他的兄弟都在官場身居重職,就連顧復這個弟弟,也是暢銷話本的作者。
她的姐妹們也很厲害。
雖然大姐二姐三姐過了十多年相夫教子的生活,但隨著女校的建立,她們都憑著自身的學識成為女校里受人尊敬的教書先生。
還有
五妹韓靜云。
她和夫君楊星文也在經商,把生意做得很大,還常年在各地游山玩水,輕松又自在。
所以當那些冥頑不靈的腐儒說她不守婦道,寡廉鮮恥,韓蘭蕓認定他們在嫉妒自己。
因為她是大越最最最厲害的女皇商。
她的兄弟姐妹都是有出息的。
還有,左擁右抱的感覺實在太棒啦!
11.
文珠的祖父只有她母親一個女兒。
文家做香料生意,祖父就把調香的手藝教給了母親,還為母親定下一樁親事。
文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
因為她姓文,不姓張。
因為父親是入贅的。
后來祖父離世,沒多久母親也死了。
父親把他的爹娘接來家里,很快又續娶了,對外說是要有人照顧文珠。
可文珠知道,這些都是借口。
祖父和母親是被父親害死的,父親早就和繼母勾搭在一起了。
還有張家的祖父祖母,他們全都知情,只是冷眼旁觀這一切的發生。
這不公平。
沒道理祖父和母親躺在冷冰冰的地下,而張家人卻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文家的一切。
所以文珠送他們下去陪祖父和母親了。
最先是父親。
然后是張家的祖父祖母。
文珠用她親手調制出來的香料,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他們去了閻王殿。
至于繼母,早在父親死后就回娘家去了。
但文珠也沒有放過她。
文珠知道,在地動中救出她的知府大人知道她做過的所有事情。
她成為韓家一份
子,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所以當知府大人讓她配制可使人卒中的香料時,文珠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這下,她和知府大人有了兩個共同的秘密。
再后來,她出現在傳臚大典上,成為大越第一位女狀元。
酒樓茶館的說書人都在述說她的事跡,就連外族人說起她也是一副崇拜的口吻。
文珠看著對面小麥色皮膚的外族姑娘,會心一笑。
其實她并沒有那么好。
是當年那個擁抱,決定了她的善惡。
12.
寧王生來就不受寵。
他的生母是永慶帝身邊伺候的宮女,一次臨幸意外有了身孕。
為了皇嗣,永慶帝封她為儀嬪。
戴皇后不喜他們母子,只因寧王占了一個“長”字。
寧王也有自知之明,在宮中極力降低存在感。
可他萬萬沒想到,母妃重病垂危,戴皇后竟不許太醫為母妃醫治,還不許他進去探望母妃。
寧王恨自己無能,想要不顧一切地沖破嬤嬤們的防線,想要不顧一切地鬧到永慶帝面前。
正當雙方針鋒相對,他的皇妹,備受圣寵的長平公主出現。
長平公主命人趕走殿外的嬤嬤,還為儀嬪請來太醫。
寧王不明白長平公主為什么這么做,直到不久后,他親眼目睹六歲的長平公主殺了一個宮女。
彼時寧王尚未及冠,被那一幕嚇到,手腳僵硬不知作何反應。
卻見長平公主對他笑了,笑意不達眼底:“她是皇后的走狗,害我落入拍花子手中!
寧王從來都知道,長平公主是個狠人,并且野心勃勃。
他無意皇位,又因著當年的救母之恩,刻意收斂鋒芒,襯得靖郡王越發狂妄自大。
果然,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是最好的結果。
“王爺,王妃新學了一種糕點,請您過去嘗嘗。”
寧王回過神,立刻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的王妃哪哪都好,在他眼里缺點也是優點,唯獨廚藝令人不敢恭維。
可偏偏王妃流連庖廚不可自拔,受害人還只有他一個。
“走吧,別讓王妃久等了。”
不過他甘之如飴。
13.
韓一睜開眼,入目是一張精致的男童面孔。
男童說:“你是我的護衛!
韓一不疑有他,每次都完美地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務。
韓字部有八十八人,主子最倚重的只有他。
一晃多年,雄獅垂垂老矣。
韓一老了,皺紋爬上額頭,后背也佝僂了。
元熹帝退位,皇太女即位。
登基大典過后,已經是凌王的主子把韓一叫到書房,給他一串鑰匙。
“幾十年里,唯獨你在我身邊最久,如今家國太平,你也該歇一歇了!
“這院子你應該有印象,我原打算致仕后在里面養老,現在便宜你了!
韓一當然記得。
這是他為主子賺了錢后,買的第一座五進院子。
當時主子非常高興,攥著鑰匙在書房里來回踱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去吧,以后好好的!
韓一又想到很多年前。
他奉命前往越京
,在皇家圍場刺殺平昌侯。
任務完成,他卻受了很重的傷。
主子給他喝了杯水,身上深可見骨的刀傷恢復大半。
同時,韓一還記起了被他遺忘的一些事情。
譬如阮十八。
譬如黃秀蘭。
譬如平昌侯。
韓一沒想到會再見到為他清除記憶的徐光。
他確定,徐光認出了他,并且主子也察覺到他的異樣。
韓一還知道,主子私底下去找了徐光,問及是否可以二次清除記憶。
其實完全不需要。
早在很多年前,韓一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幸運的是,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韓一接過鑰匙:“是,主子!
屬下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