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斯手中虛握著那枚銀幣。
那張仿佛黑色幻影凝實而成的面具都停止了蠕動，變成一片死寂的純黑。
他半晌沒再說話，沉默著將握著銀幣的手收回斗篷里，銀幣放進口袋中。
嵐莓察覺到他的沉默，偏頭去看他：“怎么了亞里斯先生？”
看見她腦袋后面兩根垂落的兔耳朵，亞里斯心情莫名好了點，清了清嗓子道：“沒什么。”
“如果您需要算……嗯，占卜，之類的。”嵐莓說，“請放心交給我吧！”
她覺得亞里斯先生只是性格有點不正經，所以看起來不像好人的樣子，實際上人還是很親切的。
他阻止了庫利先生嚇唬她，還讓對方幫她帶路，租給她這么一間房子。
嵐莓不清楚在這個世界怎么樣，但她知道，現實世界很少有人愿意低價短租。
亞里斯輕笑了聲，靠近嵐莓問道：“你很會占卜？”
預測未來發展，是源自光明神在希望領域的能力。
……這個世界上，難道還有人比光明圣女更擅長這方面的事情？
青年的嗓音中不含質疑，卻有著漫不經心的笑意，顯然沒把嵐莓的占卜能力放在心上。
嵐莓取出三枚銅板，很認真地說：“保證準確！”
為了增加可信度和解卦時的信息量，嵐莓主動將銅板遞給了亞里斯。
亞里斯從她手中接過，看著銅板上的“乾隆通寶”四個字，黑色面具終于裂開一個笑容。
他看向嵐莓，絲毫不留情面地問道：“這是什么東西？我從來沒見過。”
嵐莓：“……”
嗯，該怎么解釋呢……
“你是從哪里得到的？”銅板在青年修長的手指間翻滾，“上面的文字我也從未見過。”
嵐莓被問得一時哽住，不知該怎么回答。
她本來就不會撒謊，他又問得這么突然，語氣斬釘截鐵，嵐莓根本沒辦法迅速想到一個完美的解釋。
亞里斯一下笑出聲來。
“哈，你真的很可愛。”他轉動銅幣，語氣不算諷刺，卻仍然顯得很刻薄，“直接告訴我是你家的秘術不就好了？”
嵐莓：“……啊？”
亞里斯將銅幣高高拋起，又握進手里：“這個世界上，誰還沒點自己的秘密。”
嵐莓：……！
所以亞里斯先生根本不是真的想問，她也完全不需要回答嗎？
嵐莓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亞里斯手指熟練地把玩著銅幣，漫不經心問道：“所以，你的‘占卜’，要怎么做？”
嵐莓指了指柜臺，說：“你把三枚銅幣拋起來，讓它們落在這上面。”
亞里斯照做。
嵐莓連忙補充：“你還沒說問題！”
亞里斯：“那就看看，我什么時候會‘消失’吧。”
他話音落下，三枚銅幣叮叮當當落在柜臺上。
其中兩枚相互碰撞，滾了兩圈之后一正一反平整躺好。另一枚在柜臺上持續地打轉。
數秒后，銅幣停下。
竟是直直豎立在桌面之上。
嵐莓：“……”
卜卦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她略有些狐疑地看向亞里斯。
現實中也不是沒有能控制錢幣的人，稍微有點技巧，讓三枚銅幣都立在桌面上也能做到。
更何況這還是魔法世界，手段只會更多……
按照亞里斯先生的性格，嵐莓很懷疑對方是故意的。
雙方都被黑暗隱匿了表情，但亞里斯通過嵐莓的狀態，還是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
“再試一次？”嵐莓試探著問，“亞里斯先生，請放松，對我多些信任哦。”
亞里斯：“……”
難得一次沒有使壞卻被對方懷疑是什么感覺。
眼看自己在對方眼中毫無信用，亞里斯無奈道：“這可不是我動的手腳。”
他按照嵐莓說的，小心翼翼又扔了一次。
……結果竟然和剛才一樣。
嵐莓略微蹙眉，仔細思索后詢問：“或許是因為您的問題有些難以理解……消失，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亞里斯隨意說道，“算不出來么？”
嵐莓也很好奇結果，“您再試一次。”
這次亞里斯拋硬幣的動作0隨意了些。三枚銅幣相互碰撞，其中兩枚再次一正一反躺在了地上，同時第三枚硬從柜臺上滾落，一路往店面中間滾了過去。
亞里斯下意識讓開腳步，沒擋住滾動的銅錢。
嵐莓連忙追過去。
昏暗的房間中，借助夜視能力，嵐莓眼睜睜看著這枚銅錢一路翻滾，最后……
掉進了地板的縫隙里。
嵐莓：“……怎會如此。”
洛斯里亞微笑：“看來，你也算不出問題的答案。”
嵐莓在這個領域當了一輩子的“學霸”，這還是第一次受挫。
她回到柜臺邊，將兩枚銅錢收回去，干脆道：“你說三個數字吧。”
“怎么？”亞里斯笑著說，“一次失敗，還能再來一次？”
嵐莓用力點頭，腦袋后面的兔耳黑影跟著一晃一晃：“是的，沒算出結果都可以再來。”
亞里斯悠閑反問：“也許沒算出結果，就是一種結果呢。”
就好像問的不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樣。
嵐莓想也不想就道：“別管那么多啦。”
亞里斯：？？？
嵐莓催促：“說吧，三個數字。”
算卦哪有卦象都沒出來就放棄的道理？
作為一個解卦正確率百分百的專業小道士，嵐莓不信此道。那這件事在她這里，就絕對不是“正道”。
如果亞里斯先生命中注定無法預測，那她就逆天改命！
……當然，這種事情不可能在這個相信光明神和黑暗神的世界說出來。
嵐莓已經從背包里翻出其他輔助卜卦的東西。
亞里斯看她態度堅決，也不推辭了。他思考片刻，懶洋洋地說：“那就123吧。”
嵐莓：“…………好像有點敷衍呢，亞里斯先生。”
亞里斯的面具開始wink：“相信你。”
嵐莓便不再多說，看一眼現在的時間，便按照這個數字推算起來。
……好奇妙。
他的卦象簡直糟糕得不行，就好像所有未來和出路都被堵死，一切壞的意象都出現在卦象當中。“消失”這件事幾乎是板上釘釘。
可在這絕境之中，又有一個微小的變數出現，從根源處造成了一丁點改變。
就是這一丁點改變，讓未來產生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卦”。
“我看見的結果很糟糕，‘消失’就在不遠的將來。”嵐莓緩緩說道。
亞里斯的面具臉扯開嘴角，露出詭異又邪肆的笑容：“是這樣么。”
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
“但是就在當下，你的生活中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變數。”嵐莓話鋒一轉，繼續說道，“有某個人，或者某樣事物在介入你的生活，讓一切發生改變。”
亞里斯面具上的笑容收回，深沉的黑色仿佛能滴出墨汁，壓抑的嗓音問道：“你是指……什么？”
難道她借由算卦……
開始刻意鼓吹自己的存在？
她懵懂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實際上已經知道一切真相？
亞里斯身上的陰沉氣壓，幾乎要透過面具傳遞出來。
然而正低著頭認真解卦的嵐莓并沒有發現，她搖搖頭，黑影兔耳在背后狂甩，差點飛到臉上。
“我也不清楚。”嵐莓說，“信息不足，我也不理解你的問題，只能看到這個程度。”
她茫然的樣子不像是演出來的。
亞里斯深諳此道。
嵐莓努力解讀信息，最后還囑咐了亞里斯很多健康方面的問題。
她一針見血地點出：“你最近好像很累，腰有點不行？要勞逸結合，多注意休息呀！”
亞里斯：“……”
說誰腰不好呢。
嵐莓誠懇說道：“如果你愿意給我生辰八字，我還能看出更多。”
亞里斯的壓抑氣息一點點消散：“……不用了。”
嵐莓也沒強求。
很小的時候師父就開始強調，生辰八字不能隨便告訴別人。而這個世界又有真正的詛咒魔法存在，謹慎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你打算開店多久？白天沒事做？”算完卦，亞里斯忍不住問道。
嵐莓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算著時間道：“大概到凌晨三點左右吧，這樣我可以四點休息，上午十點就能起床。”
圣殿侍女的見習生活實在安逸，上午的禱告十一點前完成就好。
也難怪圣殿的工作，是整個伊瓦拉王國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呢。
圣殿里最辛苦只有圣女殿下。
聽說“她”七點鐘就要起來，聆聽神的話語，安排圣殿一天內的所有工作。
一個人757，都沒有休息日。
好可憐。
嵐莓心疼地想著。
因為她被黑影包裹，亞里斯看不見她心疼的表情，只冷笑一聲道：“那就祝你生意興隆。”
隨即整個人被黑影吞沒，消失在原地。
“好炫酷的能力……”嵐莓嘀咕著說，“小兔，我們可以做到嗎？”
包裹在她身上的黑影蠕動著拒絕了這個要求。
另一邊。
隱匿在黑暗中的亞里斯準備離開。
這條幽影長街是不安全，但嵐莓有自保能力，還有瑞因那個多事的家伙塞的黑夜玫瑰，又有庫利在近處……
他可以不管她，回教堂睡覺。
亞里斯在黑暗中走了兩步，不知為何，又踱步回來。
他看見嵐莓在門口掛了個歪歪斜斜的招牌。
上面用很不熟練的伊瓦拉文字寫著：玄機妙算。
很快，一位看上去年紀不大、還是少年的黑暗信徒站在門口，仰頭看看頭頂的招牌，好奇地走了進去。
門店內響起嵐莓輕快的招呼聲：“喜歡您來～歡迎來到玄機妙算！”
熱情的話語在一片寂靜安寧中格外明晰。
而且和剛才歡迎亞里斯時的語氣不差分毫。
亞里斯：……
她是經過什么專業培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