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聽到薛年的話,男明星笑容僵了一瞬。
薛年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出手闊綽,長相俊秀,是薛家的小少爺,平日里搞藝術畫油畫,在那方面確實有些嗜好,但也比那些肥頭大耳滿腦肥腸的投資商好太多了。
他當初鉚足了勁才搭線攀上的薛年,如今卻得眼睜睜看著薛年另找他人,實在是心有不甘。
休息椅上的薛年還在心癢難耐道:“你說他呆呆笨笨的,怎么看出來的?”
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前幾天來給蒲榮探班,在電梯里碰見穿著白色短袖的青年抬頭望了他好幾次。
男明星蒲榮勉強擠出個笑,胡亂編出了一句:“片場的人都這樣說,我也不太清楚。”
薛年嘖了一聲,頓時露出一副索然無味的神情,在隨后的調情中,也顯出了幾分心不在焉,就連蒲榮往常身上噴的香水都開始覺得有些膩味。
他隨便找了一個理由,說自己公司還有事,叮囑蒲榮記得牽線后,便早早離開。
————
片場。
“他最近吃飯都吃完了嗎?”
蘇安坐在椅子上,拿著電話望了一眼安詳曬著太陽的幽采,捂著聽筒壓低聲音道:“不知道啊,裴老師,他吃飯的時候捧著飯盒去到很遠的地方吃。”
“回來飯盒倒是干干凈凈的,應該是吃了吧。”
電話那頭的裴曜低聲道:“下次你跟著他一起吃,看看是什么情況。”
蘇安愁眉苦臉小聲道:“裴老師,我偷偷跟過的,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看出來,他拎著飯盒一口氣走了兩公里,停都沒停,最后我怕趕不回去拍戲,我還是打車回來的。”
裴曜:“……”
他有些頭疼。
自從從黃勝的嘴里得知幽采挑食嚴重,裴曜仔細觀察過幽采的飲食習慣,發現確實如此。
同大多數愛吃奶茶火鍋炸雞的年輕人不同,幽采只喜歡喝水,除此之外,任何飲料都不會喝。
對于其他飲料,幽采不僅不會喝,還相當抗拒。
裴曜曾經給幽采泡過茶,比起其他飲料,茶水清淡許多,要容易接受一些。
但幽采瞧見他泡茶,眉頭蹙得緊緊的,抬頭望著他,睜著眼睛像是覺得他很奇怪。
裴曜勸幽采試一試除了礦泉水以外的飲料。
當時的幽采使勁搖著腦袋,頭皮發麻——天知道為什么裴曜要讓他試一試泡過葉子尸體的水!
那茶葉的尸體還在杯盞中漂浮,狀似雀舌,綠中泛黃,尸體水呈現淡淡的青色。
裴曜卻不折不撓,耐心勸了他好久,一會說這個茶水的味道跟礦泉水差不多,還多了一些回甘,一會又說別怕,喝這個不會出什么事的,
勸了一個多小時,在茶水冷透時,幽采終于看在自己好朋友的面子上松動了一二,猶猶豫豫地接過裴曜重新泡好的一小盞茶水。
幽采盯著葉子的尸體水,簡直是鼓足了勇氣視死如歸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咽下去,眼睛閉得緊緊的。
片刻后,幽采緊緊閉著眼睛,大叫一聲,摸著自己的喉嚨,想吐出來,但是卻死活吐不出來,只好悲傷地大喊著自己要中毒了,差點沒把裴曜嚇得半死。
后來裴曜才知道幽采很不喜歡茶水的味道。
至此以后,幽采便對他很警惕,從來不輕易嘗試他帶來的東西,總是說自己吃飽了,后面還學了聰明,知道去網上找菜譜念給裴曜聽,一天三個菜,一連七天都不重復。
幽采在這方面很像小孩,帶著點笨拙的狡猾,天真地以為能夠瞞天過海,殊不知自己找的菜譜早就被裴曜識破。
誰大早上的吃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
一看就是在網上找的報菜名。
幽采知道裴曜是好意,就如黃勝所說,不吃人類的食物,短時間大概沒什么人會注意,但是時間久了,總會有人起疑心。
可幽采暫時還過不去心里的坎,覺得嘗試人類的食物就像是人類嘗試吃皮鞋一樣奇怪。
黃勝前幾天還苦口婆心地跟他舉例:“裴曜在人類社會適應得渾然天成,跟人類一模一樣,人家不僅喝茶呢,人家還喝咖啡,你知道什么叫咖啡嗎?”
“就是把一種叫咖啡豆的植物磨成粉沖水,那種就叫咖啡,裴曜喝下去那叫一個眼都不眨。”
幽采窩在沙發上,耳朵捂得緊緊的,心底對裴曜的勇猛倒吸一口涼氣,但面上卻裝作沒聽見。
最后黃勝也沒了轍,只說若是想跟蘇安一塊去拍戲,每天中午都得領片場的盒飯,這樣才不會惹人注目。
幽采答應了。
在片場,他每天都會一本正經跟那群人類排隊領盒飯,拿到盒飯后,勤勤懇懇走個兩三公里,將飯盒里的飯菜喂給小貓小狗,最后再拎著干干凈凈的盒飯給蘇安交差。
如今,幽采表面安詳地曬著太陽,實際上偷偷地豎起了一只耳朵,聽著打著電話的蘇安悄聲地給裴曜匯報情況。
聽到蘇安跟裴曜說每天自己都會把飯盒吃得干干凈凈,幽采像是得逞的狡猾狐貍,很壞地偷偷翹起了嘴角,心滿意足地曬著太陽。
第二天,片場改了條規矩,投資方覺得片場人員太過魚龍混雜,出入的人員都得說明理由才能放行。
中午領著盒飯準備偷溜的幽采:“……”
連續兩天,他的盒飯都是滿滿當當,都不用裴曜打電話過去問,痛心疾首的蘇安跟在校老師一樣打電話跟家長告狀:“裴老師!他一口飯都沒吃!天天跟在道具組后面摟礦泉水喝。”
大型霸王花在電話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跟裴曜說了些什么,掛斷電話就語重心長地對著幽采說:“采啊,你要是不吃飯,你蘇哥容易被罵耍大牌的。”
蘇安努了努嘴,胡亂指了指片場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壓低聲音道:“你蘇哥現在人紅是非多,好多人盯著你蘇哥,你要是不吃飯,過幾天我就上頭條被罵耍大牌浪費食物。”
“你忍心看到蘇哥被罵嗎?”
幽采猶豫了一下,看著蘇安大熱天還穿著毛衣拍戲的辛苦模樣,只能沉重地點了點頭,答應蘇安明天會把飯吃完。
蘇安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中午,片場依舊是一片嘈雜熱鬧,人頭攢動。
后勤人員發著盒飯,輪到幽采時,只見眼前的青年一臉沉重地接過盒飯,神色凝重地對他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拿著盒飯,步伐沉重地朝著偏僻安靜的地方走去,試圖找到一個不被人打擾的角落開始嘗試人類的食物。
結果走到一半,被人叫住名字。
片場僻靜處都是堆放的雜物,幽采扭頭,看到一個穿著戧駁領西裝的青年望著他,單手插兜,朝著笑著做了一個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薛年,這部電影的投資商之一。”
說罷,薛年還曖昧地笑了笑,試圖讓眼前人知道自己的意圖。
幽采看了薛年一眼,沉重地回了一句你好,又繼續步伐沉重地拎著盒飯走向角落。
薛年有些愣,下意識上前走了兩步,跟在幽采的身后。
他前兩天讓小明星蒲榮幫他牽線聯系這個小助理,但蒲榮遲遲不肯牽線,找了一堆借口,薛年等得不耐煩,自己挑了個時間主動出擊。
幽采察覺到背后跟著人,沉重地轉身。
薛年心想這小助理終于回過神,知道他的意思了。
幽采望著眼前的人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想了想,忽然問眼前人要不要吃飯。
薛年只當魚兒上鉤了,輕佻地曖昧一笑,意味深長道:“沒吃呢。”
一臉沉重的幽采立馬精神起來,眼睛爆發出精光,將手中的盒飯遞過去,靦腆道:“你要吃嗎?”
薛年:“?”
半個小時后。
片場角落。
穿著戧駁領西裝的薛年蹲在地上,捧著盒飯,被大米噎得胸口有些疼,使勁拍了好幾下才咽下去。
一旁的幽采蹲在他身旁,鼓勵道:“再吃幾口,你光吃肉不吃菜也不行呀。”
薛年實在吃不下,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真的吃不下了。
幽采有些遺憾,不過薛年雖然沒有外頭的小貓小狗能吃,但看著吃了一大半的飯盒,他覺得也能交差了。
幽采接過薛年手中的盒飯,帶著點期待地問了一句道:“我明天還能來找你嗎?”
薛年心情有些復雜,上下打量著這小助理,想不通這到底是什么套路。
他在S市那么久,還沒見過這樣的欲擒故縱。
可眼前的青年蹲在地上,修長的雙腿被修身的水磨牛仔褲包裹,實在是惹得薛年心頭癢癢。
他一想到這么修長的腿掰開搭在椅子上,立馬生出幾分燥熱,用調情的語調曖昧道:“來,怎么不來。”
甭管這小助理走的是什么路數,都先吃到嘴里再說。
幽采得到回答,放心了,捧著吃得七七八八的飯盒去交差。
第二日。
幽采捧著盒飯,如同昨天一樣,去找幫他解決午飯的小貓小狗薛年。
薛年早早在那塊等著,甚至最后還讓幽采拿著盒飯去了片場最里面的休息室,說要找個環境好一點的地方吃才行。
十分鐘后。
薛年一邊扒著飯,一邊推著一枚精致的腕表,對他暗示道:“六位數的表,喜歡嗎?”
幽采專心致志地盯著他吃飯,眼神都沒落在腕表上,語重心長跟他說:“你專心吃飯啊,別說話。”
薛年:“……”
他咬牙,有點想摔筷子,扒了一大口飯咬牙切齒道:“不夠貴?”
幽采不說話。
薛年從兜里掏了車鑰匙,將車鑰匙摔在桌上,一邊摔還一邊不忘扒飯:“七位數的車,夠了沒?”
幽采嘆了一口氣,有些苦惱道:“你不要老是吃肉,不吃青菜啊。”
半個小時后。
看著幽采捧著盒飯離開的背影,薛年帶著幾分陰沉,只以為自己給的籌碼不夠多,才會砸不動這小助理。
料想也是自己給出的籌碼還不夠吸引人,才會讓這欲擒故縱的小助理拿喬。
第三日。
中午,薛年一邊甩出鑰匙一邊掰開盒飯,還直勾勾盯著幽采:“這個夠了嗎?”
城中的一套房子,他不信眼前人不還心動!
但幽采依舊看都沒看一眼,只是語重心長地讓他老實吃飯。
薛年有點火,較上了勁道:“還不夠?想要兩套?”
幽采搖了搖頭。
前幾天常喂的小貓小狗也經常會叼著葉子圍在他腳底打轉,見他收下葉子才心滿意足地低頭在飯盒里吃飯。
在他看來,薛年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為了感謝他特地把兜里的東西掏出來送給他。
薛年咬牙道:“你跟我,不會虧待了你,看到蒲榮了嗎?他可是我捧上去的,你要是跟我,你地位不會比蒲榮差。”
幽采依舊不為所動,長長的睫毛都不帶動一下。
薛年只能在吃完飯后,遞給幽采一張自己的名片,直勾勾盯著他道:“你要是哪天后悔了,就打上面這個電話。”
幽采接過名片,發現抽不動,有些困惑地抬起頭。
薛年將名片捏得緊緊的,重復道:“你確定要等到以后?以后你再打,到那時候我不想接,那些車啊房啊,可就都沒了。”
他等著眼前青年猶豫一番后回心轉意,誰知幽采的力氣大得跟牛一樣,用力一拽,硬生生將名片從薛年手里拽了出來,還將薛年拽了一個踉蹌。
薛年:“……”
幽采對他露出個笑,像是有點高興又靦腆道:“謝謝。”
薛年是他交的第二個人類朋友,也是第一個主動遞名片給他的人類朋友。
幽采開始慢慢理解黃勝說過的話——習慣了人類的衣食住行,才是更好地融入人類社會。
他如今能和薛年交上朋友,也正是因為吃飯產生的交情。
薛年看著眼前漂亮得幾乎晃眼的青年對他露出的笑,心里的陰沉更重了幾分,但沒法子,什么東西都砸了下去,也才撈得著一個笑。
這幾天他一直試圖約幽采出來吃飯,但卻頻頻遭到拒絕。
十多分鐘后,幽采捧著盒飯離開。
休息室安靜下來,薛年帶著幾分煩躁劃開煙盒,神情帶著幾分陰霾。
家世優越加上皮囊俱佳,自視甚高的薛年順風順水慣了,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成年后還沒出現過那么摔他臉面的人。
他媽的!他都吃了三天盒飯了!天天吃到堵著嗓子眼咽都咽不下去!
連手都沒得摸一下!
一想到片場盒飯油膩膩的味道,薛年胃里就翻江倒海,臉色更加陰霾。
他低頭,點了根煙,在繚繞的煙霧中撥了個電話,對電話那頭的人瞇著眼道:“是我,薛年。”
“之前你們弄的藥還有嗎?”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么,薛年靠在椅子上,吐出一口煙,眼皮都沒掀起一下,冷笑道:“給我搞點,我要用。”
一個沒名沒位的小助理,對著他拿喬那么久,來軟的不行,就別他媽怪他來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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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蘇,你助理最近好像有點不太老實。”
化妝室,電影的男二號蒲榮忽然偏頭,對著一旁正在上妝的蘇安輕聲說了這么一句話。
閉著眼睛的蘇安一下就笑了:“榮哥,你認錯了人了吧。”
蒲榮有些漫不經心:“是嗎?片場里不少人都說你助理這幾天跟那個叫薛年的投資商走得很近,你不會不知道吧?”
蘇安還真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走了裴曜的關系,劇組里說得上話的人對他態度都很不錯,片場的工作人員見風使舵,大多數對他態度也很好,從不再他面前嚼舌根。
蒲榮上好了妝,臨走前帶著些意味深長道:“小蘇,要注意身邊的人啊,別等哪天爬到你頭上去,到時候后悔也來不及了。”
蘇安皺了皺眉,神色有些冷淡道:“多謝榮哥提點。”
沒過幾分鐘,上好妝的蘇安就拉著幽采,瞪著眼睛道:“那死綠茶有沒有欺負你?”
幽采正在給他準備降溫的東西,聞言愣了愣,顯出了幾分茫然。
蘇安稍稍松了口氣:“你前兩天不是說交了一個什么朋友嗎?誰啊?別跟我說是蒲榮啊。”
幽采搖搖頭:“不是他。”
蘇安揉了他一把腦袋,呲著牙道:“那就好,等會跟我說說你那朋友,片場魚龍混雜的,你朋友不是老說請你吃飯嗎?你給我說說他是什么人……”
誰知道對面人抱著什么心思來。
蘇安還想繼續問下去,片場的工作人員就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示意他抓緊時間上場。
蘇安只能匆匆地上場。
他今天的戲份全集中在白天,雖是配角,但戲份也很重,導演要求嚴苛,因為各種原因反反復復重新拍了很多條,一直到了下午才拍完。
S市這幾日雷雨不斷,從片場外出來,才發現外頭的雨從白天下到了晚上。
晚上七點,劇組說投資商組了個飯局,蘇安也在邀請中,帶了公司安排的司機,跟著劇組的人一同前往赴約。
晚上八點半,在酒店的幽采接到一個電話,聽筒那頭傳來蒲榮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告訴他蘇安在飯局中喝醉得走不動路,難受得厲害,司機將蘇安送到了離飯局最近的圣鼎酒店,希望他能夠前往圣鼎酒店照顧蘇安。
傍晚八點四十五分,雨勢滂沱,天色灰暗。
幽采坐上了蒲榮的保姆車。先前往酒店跑向保姆車時淋了些雨,衣領濕乎乎的黏在鎖骨上,有些難受。
車內空調開得很高,在車上,蒲榮微笑地遞給他一瓶礦泉水,幽采接過礦泉水,朝蒲榮道謝——他不會開車,下雨天打車又困難,還是蒲榮看在同一個劇組的份上主動提出將他帶去圣鼎酒店。
二十分鐘后,抵達圣鼎酒店。
幽采一路被蒲榮領進電梯。電梯里,他有些難受地撥開了一下濕漉漉的襯衣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覺得舒服了許多。
電梯平穩上升,最終停在了頂層。
長廊的紅棕色地毯隔絕大部分步履的聲響,幽采跟在蒲榮身后走到長廊盡頭,停在長廊盡頭的一扇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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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王八蛋就知道灌老子酒,還好老子溜得快……”
酒店浴室寬敞明亮的洗漱鏡前,蘇安用冷水洗了把臉,嘀咕罵了一句,抽了幾張紙,扶著洗漱臺醒了一會酒。
他琢磨著下次也得跟跟蒲榮一樣,跟投資商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找個借口早早撤退,省得留在飯局上被灌酒。
不過今日自己在飯局上裝得起都起不來的酒醉模樣,倒也騙過大多數人,溜得也算早。
蘇安摁了摁有些發沉的腦袋,緩了一下,腦子清醒了幾分,忽然開始覺得今晚這個臨時組的飯局有點古怪。
主演還在片場拍戲,其中一個投資商零零散散拉個幾個配角組局,飯局里咖位最大的就是蒲榮,零零散散的幾個人都沒坐滿飯桌。
蘇安一邊往大床走一邊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停住了腳步。
蒲榮是走了某個投資商的路子進來,平時處事很有點裝腔拿調,這次的飯局都是些配角,那個姓薛的投資商也沒來,為何蒲榮會答應今晚的飯局?
正當蘇安想著出神,兜里的電話響起。他接起電話,聽筒里傳來裴曜的聲音問他幽采有沒有跟他在一起,他這邊給幽采打電話打不通。
蘇安有些納悶:“他沒跟我在一塊啊,估計是沒看手機。”
電話那頭傳來過的聲音有些沉悶,混雜著雨聲和喇叭聲,裴曜開著車,帶著藍牙耳機,在等紅燈間隙偏頭看了一眼副駕駛上包裹得密不透風的保溫箱。
他嗓音帶著點笑意,低聲道:“等你聯系上他跟我說一聲,我給他帶了他喜歡的東西。”
上回在六合宴,琳瑯滿目的菜品里,幽采獨獨對刺身拼盤里的晶瑩剔透的一把冰雕小提琴表現出了喜愛,全程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甚至主動嘗試了兩口刺身,以此來央求裴曜給他啃一口冰雕小提琴。
冰雕菜品工藝復雜,由手工雕刻精心而成,需要冰雕師在冰庫里穿著棉服一氣呵成雕刻。S市目前本土冰雕師不多,裴曜費了些時間,托朋友找了點關系聯系才得到想要的冰雕菜。
九點二十三分,車窗外暴雨如柱,砸得遠處的燈光閃爍成模糊光暈。
十字路口,等紅燈間隙,裴曜接到一通蘇安的來電。
電話里蘇安的聲線不穩,有些發顫道:“裴老師……幽采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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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前,蘇安下電梯到九樓去找幽采。
他敲了好一會門,發現門內毫無動靜,有些納悶,但也只當是幽采在洗澡沒聽到,耐著性子又敲了一會,卻依舊是遲遲沒有聲音。
長廊里,有眼熟的助理瞧見他,愣了后笑道:“蘇老師,找你助理?你助理不是去接你了嗎?”
蘇安一怔:“他去接我?什么時候?”
隔壁的助理笑道:“就在八點多那會啊,我在電梯碰見他,還問了一句大雨天怎么還出去,他說你喝醉了,蒲老師要他去酒店接你。”
蘇安剎那間酒全然醒了,電光火石間不對勁的地方驟然間想通了,想起了幾天前幽采對他說的一句話:“我有個朋友,一直想請我出去吃飯。”
幽采很少在外面吃飯,除了跟裴曜,拒絕平常人的邀約再正常不過。
但哪個正常人會平白無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請一個人吃飯。
蘇安猛然轉身,沖到電梯前上樓,正好碰上剛回來的蒲榮,帶著兩個助理,看見他,表情很詫異,似乎沒想到酒醉的他這個點會出現在長廊。
蒲榮很快收起眼里的詫異,露出微笑,剛打了聲招呼,誰知眼前的人咬著牙大罵一聲:“去你媽的”,就猛然給了他一拳,隨后拽著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把我助理送哪去了?”
特地組了一場局,背著他聯系幽采說他喝醉了,再找人將幽采送去某個酒店,操作的人還是在片場里時常跟他們說話的蒲榮,幽采怎么可能會起疑心!
蒲榮的兩個助理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后兩人使勁拉住蘇安,蘇安打過石膏的一只手吃痛地掙了幾下,還是一個勁地往前沖厲聲道:“是不是薛年?”
蒲榮有些惱羞成怒,下意識摸了摸被打得青紫的顴骨,死死盯著他冷笑道:“是薛總又怎么樣?他自己勾搭上的,又欲拒還迎裝腔拿調……”
蘇安胸膛起伏了幾下,冷笑著怒道:“去你媽的欲拒還迎!你知道三天兩頭往片場跑給他送東西的人是誰嗎?”
蒲榮冷笑著輕蔑道:“你說說看,是誰?”
下一秒,聽到蘇安嘴里說出的名字,蒲榮愣了一下,瞳孔驟地一下放大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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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套房,純手工編織淺灰色地毯落下一點煙灰,昏黃的燈光照得柔和,墻壁上掛著幅畫,床頭一束頂燈投下圓弧形光。
落地窗旁,一把棕色椅子上坐著一個黑發青年,雙手被銀質的手銬在椅子上,臉龐潔白,黑色的真絲眼罩遮住眉目,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形狀姣好的紅潤薄唇。
白色襯衫和牛仔褲包裹著纖薄的身軀,黑色柔軟的額發落在眼罩上,昏黃柔和的燈光下,露出的一截下顎潔白如雪,甚至生出幾分不諳世事的青澀。
薛年猛然吸了一口煙,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幾下,直勾勾地望著眼前椅子上的青年。
幽采眼前是一片黑,
他坐在椅子上,雙手被冰涼手銬扣了起來,有些疑惑,但還是很有禮貌地輕聲道:“薛年,你好一些了嗎?”
半個小時前,他跟蒲榮來到圣鼎酒店,將他領到頂層的一間套房后,蒲榮便轉身離開,讓他進入套房。
幽采走進套房,發現房間里并沒有蘇安,只有坐在椅子上抽煙的薛年。
薛年扭頭望著他,對著他笑,說他終于來了。
幽采問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
薛年也只是聳了聳肩,對他慢慢笑著說:“你太難請了,可我又實在是想你,只好用點小手段。”
他跟蒲榮設了個局,在前往圣鼎酒店路上,蒲榮在保姆車遞過去的那瓶水也有問題,按照藥效,如今也差不多發作了。
薛年舔了舔唇,抬手指了指落地玻璃窗前掛著兩個手銬的椅子,問幽采是自己坐上去,還是他親自將他抱上去。
幽采有些困惑:“你很想我?”
薛年盯著他,笑著道:“是啊,我想得都快要瘋了,渾身上下都難受得要死……”
他以為對幽采必定要采用強制的手段,誰知道幽采望著他,下一秒,就走到了落地窗前的椅子,坐了下去望著他,認真道:“你難受得去看醫生。”
在他看來,人類比花花草草要難養得多。
很容易就會被養死。
薛年笑得很曖昧,上前就給幽采扣上了手銬,帶上了眼罩:“我等著你給我治。”
幽采并沒有太多跟人類相處的經驗,只是坐在椅子上,覺得薛年招待朋友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動了動手腕,銀質手銬發出嘩啦啦聲響,幽采告訴自己得謹慎一點——不要把新朋友的家具弄壞。
薛年產生了從未有過的亢奮,將猩紅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頭一次生出將要享用珍饈的戰栗。他起身,單手扯著領帶,走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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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四十三分。
大雨滂沱,空蕩的高架橋只有一輛純黑色轎車轟鳴疾馳,十二缸引擎咆哮壓著限速那根線,蒙蒙雨霧被一盞直直照射雨幕的強光撕裂,宛如一柄悍然利刃劈開雨幕。
穿著黑色夾克的青年沒什么表情,停在紅燈路口時,接起藍牙電話聲音卻嘶啞得厲害:“查到什么了?”
電話那頭的黎暨嗓音有些遲疑:“薛年,薛家的小兒子,經常在娛樂圈包養小明星,前些日子有跟人拿過藥。”
裴曜手指握著著方向盤,指骨近乎死白。
黎暨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將那些難以啟齒的話低聲說了出來道:“你做好心理準備,他們說薛年有玩人的習慣。”
“特別是新人,下藥會下得特別猛,會特地錄像。”
裴曜五臟六腑幾乎都灼燒得沒了知覺,嘶啞的嗓音擠不出任何聲音。
九點五十四分,圣鼎酒店。
蜿蜒紫電驟然撕裂夜幕,轟然一瞬,雷霆之勢觸目驚心。
渾身濕透的青年雙眸赤紅,目不轉睛地盯著不斷跳動的電梯層數緩緩到達頂層,打開電梯門。
片刻后,裴曜站在長廊盡頭的1002套房前,用前臺提前準備好的萬能卡刷開門鎖,抬腳猛然重重一踹,沉重的啞光黑漆門發出一聲駭人巨響,門框顫動著嗡鳴。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雪白大床前架著的黑色攝像機。
落地窗前,幽采雙手被扣在身后坐在一把椅子上,黑色額發柔軟地落在眼罩上,白色襯衫松松垮垮地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一截白膩的鎖骨。
青年潔白的臉龐上形狀姣好的薄唇已經燒得有些紅,顯出了幾分青澀的艷。
轟然一瞬,裴曜腦海里緊繃的那根名為理智徹底被燃斷,連臉頰的肌肉都一抽一抽的顫動起來。
套房里,洗完澡穿著浴巾的薛年聽到轟然一聲踹門,臉色陰沉,剛走出門時卻被仰面重重一拳砸得近乎失去意識,口鼻霎時流滿臉龐。
薛年腦子嗡鳴陣陣,還沒緩過來,被雙眸赤紅的來人單手拽著領子重重砸下拳頭,砸得血肉模糊,幾乎同暴怒的野獸一般要將人撕碎,令人毛骨悚然。
幾乎被打個半死的薛年抽搐了幾下,緩過來后勉力睜眼,模糊地看到拽著他衣領的青年臉色慘白到駭人,眼珠子滲滿血絲,赤紅得如同吃人的惡鬼一般盯著他,一字一句嘶啞地問他:“給他下的什么藥?”
見薛年只雙眼渙散不說話,戾氣重到駭人的裴曜像是拖著死狗,一路將薛年拖到茶幾,拽著他的頭發將眼珠子對準尖銳的桌角,嘶啞道:“我再問一遍,你給他下了什么藥?”
薛年胸膛里發出赫赫聲,報了一個藥名,裴曜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只覺得呼吸似乎都有了血腥味。
片刻后,赤紅著雙眼的裴曜起身,將床頭的攝像機砸了個稀巴爛。
他找來鑰匙,抖著手跪在地上給椅子上的幽采解開手銬。
帶著眼罩的青年似乎有些遲疑,小聲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想伸手摘下眼罩看發生了什么事。
裴曜嘶啞說:“別看。”
他手掌上全是血漬,甚至都不敢去碰幽采的手,只能低頭用力地擦了幾下砸得血肉模糊的指骨,確定沒血漬后才去摸幽采的手腕。
幽采生得白,皮膚也細膩,只是銬了一會便印出兩道泛紫紅痕。
幽采帶著眼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是能夠感受到摸著他手腕的指尖在發抖,抖得厲害。
跪在地上的青年將頭埋在他膝蓋上,抖著手,慢慢地摸著那圈微微泛紫的紅痕。
幽采有些遲疑,半晌后,慢慢地抬起一只手,用細白而柔軟的食指輕輕地勾住裴曜冰冷發著抖的指尖。
十點二十三,暴雨依舊滂沱。
純黑色轎車停在路邊,車燈在雨霧中亮著。
車里開著暖氣,烘走了一些潮意,幽采坐在車后座,眼罩已經被摘下,看著額發濕漉的裴曜低頭小心翼翼給他手腕上的傷上藥。
裴曜一句話都沒說,但幽采覺得面前人沉默著似乎很難過,手從一開始抖到現在。
幽采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像剛才一樣,伸出食指圈住裴曜的手指,輕輕地勾了勾,像是植物相互依偎纏繞在一起一樣。
裴曜沉默地望著那眼前人細白柔軟的食指,輕輕撫摸他指尖的時候,像是在摸著一朵花。
半晌后,他嘶啞地低聲道:“半個月前,我還答應了黃叔,好好照顧你。”
“他說把你交給我,他放心。”
裴曜不敢想如果自己再晚來一點,架在床前的攝像機會錄下什么,被下了藥的幽采又會變成什么樣。
裴曜光是想一想,就已經快崩潰。
他開始想自己為什么要把介紹這個電影給蘇安,為什么不能在幾個小時前打電話問問幽采在哪,為什么要想著準備所謂的驚喜忍著不和幽采聯系。
為什么來得那么晚。
為什么不能再早一點去到酒店,為什么要讓幽采被捆在椅子上。
為什么要讓幽采遇到這種事情。
幽采什么都不懂,每天都跟他說在片場遇到的人,每一個人在他的口中,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打光師很好,道具師父很好,場記很好,他每天都會說好多好多人,說那些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小幽,有時還會塞幾塊餅干給他。
就是在每一個人都很好的時候,讓幽采遇到那種事情。
裴曜緊繃的手指近乎痙攣,僵硬地開始抖得更厲害。
幽采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新交的朋友薛年不太好,裴曜說薛年給他下毒。
不止是新交的朋友不太好,好像老朋友情況也不太好。
裴曜手骨上都是砸出來的擦傷,剛才去藥店買藥,哪怕拿了把傘,還是淋了不少雨,如今額發濕透,沉默不語。
幽采望著他,想了想,跪起來直起了身子,學著前兩天片場上蘇安演的角色,伸出雙手,靠近了一些,有些笨拙地將很大只的裴曜抱住。
裴曜胸膛很寬很厚,帶著淡淡的草木香,抱起來暖暖的,有點像在曬太陽。
幽采一邊抱,一邊學著片場里的角色,抬手輕輕摸了摸裴曜的頭,很慢很溫柔,像是在摸一朵剛抽芽的小花。
第24章
裴宅。
十點五十四分,雨勢漸漸變小,敲打著玻璃窗發出稀疏沉悶聲響。
“基本沒什么大礙,體內剩下的藥效多喝些水,通過代謝排出去就可以了。”
家庭醫生彎腰收拾醫療箱,再抬頭時望著站在一旁的裴曜,遲疑道:“您要不要看一下?”
裴曜皺了皺眉,低聲道:“你看他就行了,看我做什么。”
家庭醫生欲言又止,望了一眼沙發上的黑發青年,披著羊絨毛毯,臉龐潔白,薄唇稍稍泛紅,全身干干凈凈,捧著一杯熱水,跟哪家溫養在花室的矜貴小少爺一樣。
反觀站在一旁的裴曜,渾身濕透,額發凝成幾縷垂在桀驁眉弓處,襯衫上血跡斑斑,指骨上的傷碰了雨水,皮肉被泡得發白。耳骨蜿蜒到鎖骨處泛著幾片的紅斑,在冷白皮的襯托下有些觸目驚心。
一個活蹦亂跳的坐在沙發上喝水,一個站著渾身是血,誰更嚴重一目了然。
結果更嚴重的人那個抓著醫生,再三讓醫生確認沙發上坐著的青年沒事。
送走醫生后,裴曜緊繃到了極點的神經才松懈下來,后知后覺才遲鈍地意識到家庭醫生為什么要給他開過敏藥。
他遲鈍地伸手摸了摸耳后的皮膚,感覺有些燙,呼吸也有些急促,但要比之前的過敏情況好一些。
裴曜低頭吃了兩片藥,只當是情緒過于激動誘發的皮膚過敏,放下水杯后,偏頭望向沙發上的幽采。
幽采似乎并沒有被先前的事情影響,反而低頭玩著手上的水晶玻璃杯——棱形的杯面能折射出不動角度的光芒。
裴曜走過去,半蹲下來,輕聲問道:“幽采,要去洗個澡嗎?”
“洗個澡,好好睡一覺,薛年會得到應有的報應。”
幽采抬起頭,忽然道:“你打了他,你會坐牢嗎?”
裴曜一怔。
幽采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不想你坐牢,鯉哥說對人類下手,要坐牢的。”
他說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什么:“可以跟律師說薛年給我下毒了嗎?叫他們不要讓你坐牢。”
裴曜喉嚨動了兩下,隨后才低聲道:“沒事,那是薛年應得的,沒有人會抓我的。”
幽采望著他,思考了一下,忽然道:“如果你被抓了,我就把你帶回去。”
他自言自語道:“我把你帶回去,把我最喜歡的盆給你,讓他們找不到你。”
等到一百年后,認識薛年的人都死光了,再把裴曜還回去。
眼前人的語氣透著一股純粹的天真,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想出一個很好的辦法。
裴曜聽得心軟乎乎的一片,又熱又漲,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垂眸望著幽采手腕上的一圈紅痕。
幽采也低頭,小心地碰了碰淺灰發色青年滿是血色的指骨,又認真地說:“你下次不要打他了。”
他一拳就能錘死薛年。
給他來打。
裴曜雖然壯得跟地里的莊稼一樣,但是好像不是很厲害,跟人類打架還會受傷。
裴曜將手收了起來,不太想讓眼前人看到被水泡得發白的傷口,覺得有些猙獰丑陋。
他低聲道:“好,不跟他打。”
幽采:“下次我來打。”
裴曜下意識失笑,看著手指細白,整個人清瘦又纖薄的幽采,沒接過這句話。
幽采打了個哈欠,含糊不清地說自己很厲害。
裴曜只當是哄小孩,點了點頭夸了幾句,隨后去給幽采找換洗的衣服,又領著幽采進了浴室,教幽采使用熱水。
浴室里,幽采扒拉了兩下衣領,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用了。
裴曜將換洗的衣服放在一旁,忽然耳垂有些紅,不是很敢看幽采,不大自然地小聲道:“好像沒有適合你尺碼的新衣服了,我給你拿了我高中以前穿的衣服,可以嗎?”
幽采很樂于跟好朋友分享衣物:“當然可以。”
他有點想邀請裴曜跟他一起洗澡,但是聯想到上次裴曜說對于他們的關系來說太快了,幽采也只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邀請想法。
裴曜出去了。
浴室很大很豪華,幽采脫光衣服后,按照裴曜教他的方法打開沐浴器的開關。
他學東西一向很快,從山里出來后短短兩個月除了不太了解某些暗示隱晦的東西外外,從外表看已經同人類無疑。
但從今天發生的事來看,他還不夠完美地融入人類。
內嵌式淋浴花灑噴淋下霧氣騰騰的熱水,澆在幽采身上,讓正在沉思的幽采一個激靈,迅速躲到噴淋熱水范圍外,心有余悸地望著冒著霧氣的熱水。
好熱。
為什么裴曜每天都在洗那么熱的水。
天天這樣,葉子不會被燙蔫嗎?
幽采關掉熱水,在霧氣繚繞的浴室里覺得自己很像一顆快要熟的雞蛋。
他遲疑地思考片刻,覺得裴曜這樣做是有裴曜的道理。
如此完美融入人類世界的裴曜,泡得了茶,喝得了咖啡,洗熱水大抵也是為了更像人類。
幽采給自己做了五分鐘的思想工作,最后毅然決然地擰開熱水,洗了十分鐘的熱水澡。
客廳沙發處,淺灰發色的青年手肘撐在膝蓋上,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剝薄荷糖。
聽筒里傳來裴汀的聲音:“薛家給我打電話了。”
裴曜往嘴里送了兩顆薄荷糖,嗯了一聲后不說話。
電話那頭的裴汀彈了彈煙灰,饒有興趣道:“你把薛年打得半死,這事打算怎么辦?”
他從沒見過裴曜情緒能失控成那樣,薛家那邊傳過來的照片——大半張臉都血肉模糊,身上沒一處好肉。
裴曜嚼碎口中的薄荷糖片,清涼襲來,稍稍平息了些許情緒,但頰邊的肌肉依舊時不時抽動兩下。
他仰頭,靠在沙發沿,頂燈打下來,另一半本就銳利深刻的輪廓覆蓋上陰影,帶來陰騭的壓迫感。
裴曜一下一下嚼著薄荷糖片,慢慢道:“怎么辦?”
“那畜生玩殘了多少人,沒死算他命大。”
教出這么一個仗勢欺人的畜生東西,薛家也別想獨善其身。
掛斷電話后,裴曜手肘撐著膝蓋,低頭,緩慢地從胸腔里壓出一口氣,試圖將生起的暴戾情緒壓下去。
他撕開兩顆薄荷糖,用力嚼碎。
浴室那頭的水聲停下來,沒過多久,洗完熱水澡的幽采暈乎乎地踩著拖鞋往外走。
他臉頰通紅一片,穿著裴曜高中時期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松短褲,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泛著紅,像是一顆已經接近成熟的番茄。
暈乎乎的番茄坐在沙發上,冒著熱氣問裴曜要了一杯水。
裴曜從幽采出浴室后就一直克制自己,拼命告誡自己要紳士,不要抬頭四處張望,結果保持著紳士給幽采倒一杯水,再抬頭看到幽采時被嚇了一跳。
他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幽采,只見臉蛋紅得跟蘋果的幽采咕咚一聲,將杯里的冷水喝了個精光。
十分鐘后。
沙發上的幽采蔫吧地咬著溫度計,渾身上下泛著紅,臉頰到鼻尖都泛著水汽的紅,看上去軟乎乎地像是一塊剛出鍋冒著熱氣的黏糕。
他緊緊閉著眼睛,含糊地叫著裴曜的名字,悲傷地說自己腦袋好像漏水了。
裴曜慌慌張張地去摸他的腦袋,發現幽采熱得冒出了汗。
他打電話給家庭醫生,問家庭醫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壓低聲音焦急道:“不是說沒什么大礙了嗎?”
家庭醫生詢問了幽采的體溫和反應,隨后說這應該是喝了迷、情、藥的正常反應,多喝水通過生理代謝排出來即可。
先前家庭醫生還納悶——倘若真的像裴曜形容的那樣喝下了大劑量迷、情、藥,為何黑發青年會如此鎮定地坐在沙發上,只有些微微發熱和難受,連臉色都不曾紅,
如今這么看來,大抵應該是藥效因人而異,產生比較緩慢。
掛斷電話的裴曜總覺得有些不對。
他愣愣地望著蔫吧靠在沙發上的幽采,覺得不像是藥效發作的樣子,更像是中暑。
幽采將下巴擱在沙發扶手上,暈乎乎地問道:“你每天都泡那么熱的水嗎?”
裴曜說是。
幽采吸了吸鼻子,暈乎乎地心想融入人類真難,裴曜也真是厲害,每天都要泡那么熱的水。
幾分鐘后,裴曜說要吹頭發,不然濕著頭發容易就感冒生病。
他拿來一個吹風機,叫幽采坐起來,吹好頭發再休息。
幽采沒見過吹風機,乖乖地坐了起來,仰著頭說自己不會用。
裴曜看著穿著自己高中衣服的幽采,鼻尖到臉龐泛著紅,半仰著頭,眼睛還有些濕潤的水意,禮貌地請求他幫忙吹頭發。
裴曜臉紅了一片,低頭插上吹風機電源,選了一個不那么熱的暖風,笨拙地開始給幽采吹頭發。
吹風聲嗡鳴,微熱的風帶動氣流,一下就拂去燥熱,幽采迷上了這種感覺,喜歡扭頭去正對吹風機。
裴曜怕眼睛對著吹風機不好,下意識伸出手掌放在幽采的腦袋上,想將幽采的腦袋輕輕扭回去。
幽采一時不察,偷偷扭頭去吹風時,臉頰正好撞進碰在裴曜寬大的手掌里。
他眨了眨眼,忽然伸出雙手,乖乖貼住裴曜的手背。遠遠望過去,就像是他主動握著裴曜的手掌貼住自己的臉龐一樣。
裴曜心跳猛然漏跳了幾拍,渾身僵硬看著像小貓一樣貼著他的幽采。
半晌后,幽采指了指吹風口,又指了指裴曜擦傷的指骨,示意吹風機的吹風口對著他受傷的地方會很難受。
第25章
當喜歡的人洗完澡,臉頰被熱氣熏紅,穿著自己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松短褲,乖乖坐在沙發上吹頭發,蓬松柔軟的發絲逐漸從濕漉變得暖融融,最后還跟小貓一樣,微微歪著腦袋,用臉頰貼著自己的手掌。
這誰能扛得住。
反正裴曜是扛不住。
客廳沙發上,迅速地長出了另一顆番茄。
幾分鐘后,一大一小番茄一齊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覷。
幽采:“???”
他迷茫地望著裴曜的臉以一種緩慢的速度蔓延出紅暈,從臉頰逐漸蔓延到脖子。
裴曜似乎已經習慣,只是兩只手肘撐在膝蓋上,低著頭捂著臉,腦袋冒著熱氣,悶著聲音跟他說抱歉。
幽采不懂為什么要說抱歉。
可能是沒幫他吹干頭發吧。
幽采摸了摸自己還微微濕漉的發尾,體貼地說:“沒關系。我現在知道怎么用吹風機,可以自己吹頭發了。”
裴曜一下就抬起了頭,脫口道:“不用,我來——”
誰知道下次能幫喜歡的人吹頭發是什么時候。
客廳再次響起嗡鳴的吹風機聲。
柔軟蓬松的黑發在指尖穿梭,像是綢帶一樣光澤順滑,在微暖的熱風中氤氳出淡淡的草木香味,讓人很恍惚間產生一種繾綣的錯覺,仿佛他們是一對極其相愛的戀人,這只是一個稀疏平常的晚上。
裴曜知道這個念頭是幻想,但依舊忍不住沉迷淪陷于美好的幻想里,以至于吹風機停下后,驀然感到了一陣不可避免的失落。
熱氣騰騰的幽采跟他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雨滴聲。
裴曜猶豫了一會,還是有些磕巴道:“你今晚要我送你回去嗎?還是……”
幽采有些失落,蔫吧地靠在沙發上:“不能住在你這里嗎?”
他雙手抓了一下自己熱騰騰的腦袋,失落道:“我以為我們已經很好了。”
對于植物而言,愿意分享陽光、水源乃至于土地,都是將對方看得很重要的證明。
裴曜的家那么大,他只占很小一塊就好了。
裴曜面紅耳赤地說可以,起身要給他去客臥鋪床。
幽采又活起來,稍稍探出一點腦袋,熱氣騰騰地道謝。
客臥里,裴曜一股腦搬來了好幾床柔軟的被子,重新將床鋪了一遍。
一連鋪了好幾床,裴曜用手掌嘗試在床上壓了壓,感覺到柔軟得不斷往下陷的感覺,才覺得勉強到達了自己理想中的狀態。
一個小時后。
客臥,幽采窩在柔軟的床上,蒸騰的熱氣稍稍退卻了一點。
他耳朵動了動,聽到裴曜在客臥外來來回回不斷走著的腳步聲。
幽采有些困惑,不太懂剛洗完澡的裴曜為何要繞著客臥的門走那么多個回合。
半個小時后。
當窩在床上的幽采專心數到了八十四圈時,躊躇不決繞了八十四圈的裴曜終于停了下來,站定在客臥門前,壓低聲音強裝鎮定小聲道:“幽采,你睡了嗎?”
幽采說沒睡。
客臥外的裴曜一只手輕輕握成拳,放在唇邊,鎮定而小聲道:“哦,好,晚安。”
幽采有模有樣學習道:“晚安——”
裴曜站在門前,聽著喜歡的人睡前跟自己親口說晚安,傻笑了一下,然后迅速收起表情,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房間。
主臥里,他坐在床上,一邊給自己包扎著指骨上的傷口,一邊時不時低頭出神,反應過來后又迅速地晃了晃頭,繼續包著傷口。
幾分鐘后,裴曜向后仰倒在床上,舉起手,遮住頂頭的光,出神地盯著手掌,想著隔壁房間的青年。
他出神地想著,這時候幽采關燈了嗎?已經躺在床上了嗎?會不會睡得不習慣?
幽采一向板板正正,睡姿會不會是很乖地雙手放在腹前?
身上還穿著他高中的黑色短袖和灰色寬松短褲……
要命。
半躺在床上的裴曜閉上眼,舉著的一只手蓋住雙眼,另一只手捂住發燙的臉頰,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
《重案》劇組迎來了一次洗牌。
原先內定的某個投資商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撤資,消失得一干二凈,與之同時因為某些不可抗力消失的還有男二蒲榮。
小道消息紛傳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徹底撤下,劇組重新找人飾演男二號。
整個重案劇組普喜大奔。畢竟蒲榮因為有投資商撐腰,擅自刪改了不少劇情,演技稀爛,臺本都記不清。
“切,打就打了,大不了把老子換掉,老子回家繼承家業去。”
第二天,蘇安頂著泛青的嘴角,對著黃勝的追問不屑一顧,反而還罵罵咧咧道:“不是,黃勝,你侄子出這種事,你都不問問你侄子怎么樣,反而問薛年和蒲榮怎么樣。”
他義憤填膺道:“黃勝,你真不是東西!”
電話那頭的黃勝:“……”
他該擔心的是幽采嗎?
他該擔心是一拳就能被幽采錘死的薛年!
別看幽采是朵油菜花,一副不起眼的乖巧樣子,實際上整個山頭都知道幽采這朵油菜花的大名。
蘇安罵罵咧咧個沒完,黃勝好聲好氣地勸著。
蘇安:“媽的,不干了,叫幽采跟我賣房去。”
黃勝:“……”
這位祖宗是某個地產集團的小兒子,為圓夢跟家里鬧掰進了娛樂圈,上回用酒瓶子砸了投資商的腦袋都沒說出這種話。
躺椅上打著電話的蘇安憋了一肚子的火,想到蒲榮和薛年這會跟過街老鼠一樣夾著尾巴四處躲藏才舒了一口氣,結果一抬頭就看到幽采目不轉睛地望著片場的章年。
蘇安:“……”
重案劇組選擇頂替蒲榮的男二號,好死不死就是章年。
他跟章年是冤家路窄,因為劇組里的人,兩人表面假惺惺地裝作關系甚好,極力表現出一個團出來的團結和睦。
結果幽采觀察了幾天,以為他跟章年真的關系變好了,昨天還從自己包里摟出一瓶礦泉水給章年喝。
還是三十二塊一瓶的礦泉水。
要知道幽采對包里的礦泉水有著嚴苛的等級分類,一般三十二塊的礦泉水只給裴曜喝。
蘇安實在搞不懂為什么幽采會對成天像花蝴蝶一樣在片場里飛來飛去的章年那么好奇。
在他看來,章年成天穿得五顏六色,滿身都是各種亮晶晶的裝飾,噴著濃濃的香水,浮夸得要死,可偏偏幽采一見到章年,就走不動道。
尤其是章年吊威亞在半空飛來飛去的時候,幽采幾乎是扎根在地里一樣,仰著腦袋看個沒完。
蘇安叫了一聲幽采的名字。
幽采回過神,將視線從亮晶晶跟蝴蝶一樣的章年身上收回來,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找蘇安。
“年哥,蘇安又叫人盯著我們……”
不遠處,章年坐在休息椅上,身旁的助理神色凝重,終于像是忍不住道:“我去跟他說說,別一天到晚盯著我們看……”
話還沒說完,就被僵硬的章年喝住,低聲道:“去什么去!”
章年壓低聲音,恨鐵不成鋼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你就去!”
捏核桃跟捏豆腐一樣,咔嚓兩下,腦袋都能被捏成渣渣。
助理還有些不甘,急聲道:“我知道,劇組里的人不都說他是裴老師的人嗎?但也不能這樣啊,一天到晚就盯著我們,這誰受得了!”
“天天給年哥你送水……”
說到這里,助理忽然頓住,磕磕巴巴道:“年哥,他不會是對你有意思嗎?”
章年眼皮猛然一跳,抬頭望著不遠處給蘇安低頭拆堅果袋子的黑發青年。
模樣十分惹眼的青年似乎察覺到什么,抬頭望向他,微微歪著頭,黑而純的眼珠里全然是專心。
章年立馬將臉扭過去,好一會才對助理不自然地輕斥道:“別在這胡說八道……”
助理悻悻然點了點頭,下一秒聽到章年朝他不自然道:“給我拆一袋堅果。”
助理連忙點頭,埋頭去找紅色包裝袋的堅果。
其實不只是蘇安察覺到幽采對章年十分關注,三天兩頭往片場酒店跑的裴曜也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不對勁。
以前幽采喜歡跟他坐在一塊專心致志的聽他說話。但忽然在某一天,幽采望著他,突然指著他的耳釘說:“章年也有一樣的。”
裴曜心中警鈴驟然拉響。
他下意識摸著自己的耳釘,裝作不在意地重復道:“章年?他是誰?你新認識的朋友嗎?”
幽采搖頭。
他跟章年還不是朋友呢。
裴曜哦了一聲,好像沒怎么在意。
隔天,裴曜穿著連帽衫,帶著鴨舌帽和口罩去探班,結果只站在片場兩分鐘,都不用劇組的人介紹,他就知道章年是誰。
整個片場,哪怕是監視器都沒有幽采盯得認真,腦袋一直隨著片場內的黃色頭發青年轉,盯著青年時目不轉睛。
裴曜沉默。
裴曜試圖找到理由。
他跟自己解釋,說不定幽采盯著章年的原因是因為章年跟他撞了一樣的耳釘,幽采甚至都跟他不是朋友。
沒什么好擔心的。
帶著帽子和口罩的裴曜亦步亦趨地跟著幽采,準備給幽采一個驚喜。
結果看到幽采低頭從自己包里摟出了一瓶水,拿著一瓶水走向休息室。
空曠的休息室只有章年一個人,正在卸妝,聽到動靜以為是自己的助理,扭頭一看,發現是力大無窮的幽采。
他跟前幾天一樣,跑過來給他送水。
章年遲疑地接過遞過來的礦泉水,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嗅到空氣里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章年,忽然很單純地夸獎道:“你好香啊。”
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聽到這句話的裴曜:“……”
第26章
章年十八歲出道,出道幾年下來,因為一張俊俏的臉外加兩個小酒窩,在娛樂圈里受到過不少同性的騷擾。
但好死不死,章年雖然長著一張笑起來眉眼彎彎還有兩個小酒窩的俊秀模樣,但活脫脫是個鋼鐵直男。
鐵直,死直,一星期堅持擼一次鐵的那種直男。
章年之所以跟蘇安成天斗得死去活來,除了那些搶C位的陳芝麻爛谷子破事外,還有個原因是前幾年在一個男團的時候公司強行讓兩人炒CP賣腐,制造話題熱度。
章年剛開始死活不愿意炒,摁著腦袋都不愿炒CP,經紀人只好作罷。沒曾想公司沒炒起來的CP,卻被粉絲炒得熱火朝天。
他的官方身高比蘇安要矮一點五厘米,在粉絲炒的CP中,他永遠都是受。章年每次都怒氣沖沖,很想沖上微博向全世界告知蘇安腳下踩著二點五厘米的增高鞋墊。
看著眼前的幽采盯著他,忽然說了一句“你好香”,一向鐵直的章年卻難得沒生出點被騷擾的厭惡,只是渾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總恍惚地覺得哪里都不對勁。
眼前幽采的眼神不同于那些騷擾的人,反倒純粹干凈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澄澈得像是在很單純地夸獎他。
就好像小孩子在夸一件東西好看,用的語氣帶著不自覺的親近。
幽采望著渾身僵硬的章年,微微歪了腦袋,伸出手在章年眼前晃了晃,將章年晃回了神。
章年有些恍惚地說了一聲謝謝。
幽采抿出個笑:“不用謝。”
他帶著點天真的夸獎:“你明天還吊威亞的嗎?你吊威亞飛來飛去的樣子好好看。”
跟個只花蝴蝶一樣。
整天吊威亞快掉得想要吐的章年:“……”
休息室門外傳來幾聲叩擊門板的聲響,幽采扭頭,穿著灰色連帽衫的青年拎著食盒,神情冷峻地站在門外,黑色鴨舌帽的帽檐壓得很低,黑色口罩上是一雙凌厲眉眼,淺灰色的發尾零碎地落在帽衫外,一副平靜無波的模樣。
驀然,那雙凌厲的眉眼投向章年,還有些恍惚的章年莫名打了個寒顫,眼皮一跳,覺得門外帶著黑色帽子和口罩的青年很有點雨夜屠夫的氣質。
就是那種大雨天穿著雨衣陰惻惻地拎著一把砍刀隨時隨地準備動手的屠夫氣質。
幽采顯得有些高興,朝他道:“我朋友來看給我送飯了,再見啦。”
章年咽了口水,也說了一句再見。他看著力大無窮的幽采朝著擁有雨夜屠夫氣質的青年走去。
剛才還一副陰沉沉屠夫樣的青年凌厲的眉眼柔和下來,拎著食盒有種冷峻的賢惠,看上去好像偏著頭認真地聽著身邊人的說話。
實際上余光一個勁地瞥著身后的章年。
裴曜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讓幽采夸好香。
歪著眼睛瞥了好一會,裴曜得出結論——沒他高沒他壯,鼻子沒他的挺,腿沒他長肩也沒他寬,頂多就是臉上多了兩個像是被人揍了兩圈才有的酒窩。
哦。
還有一個比得上他的。
比他香。
套著灰色連帽衫的青年冷漠地收回眼神,冷漠地開始想明天香水得多噴兩泵,最好從頭到尾都熏一邊才好。
————
片場偏僻處的休息室。
裴曜打開帶有保溫層的食盒,包裝得嚴實的食盒冒著冷氣,一層層疊得錯落有致的刺身拼盤色澤瑩潤,疊成飛鳥展翅欲飛狀,口中銜著一串裝飾的紫藤花。另一層里粉白的瓷器里盛著幾枚溫熱的手握壽司,瞧上去小巧精致。
他看著幽采取了一塊手握壽司,放進嘴里嚼,看上去已經能夠勉強接受在外面吃東西。
裴曜一邊給他擰開礦泉水,一邊裝作無意道:“剛才是你的朋友嗎?”
幽采專心嚼著壽司,嗓音有些含糊道:“現在應該是了。”
雖然他們沒有加聯系方式,但是他們每天見面都會打招呼,應該算是朋友了。
裴曜擰著礦泉水的動作一頓,沉默地將開到一半的礦泉水瓶蓋擰了回去,下一秒就把礦泉水放在一旁悶著不吭聲。
幽采壓根就沒發現他的那點情緒,反倒是悶著不說話的裴曜撐了兩分鐘,撐不住了。
裴曜:“你跟他關系挺好。”
幽采:“還好啦。”
裴曜想起第一次在病房見面,幽采艷羨地望著他鍛煉出來的手臂肌肉輪廓,還仰著臉羨慕地小聲問他能不能摸一摸。
裴曜:“他有鍛煉出肌肉嗎?”
幽采老實道:“不知道。”
誰會注意天天在半空中飛來飛去的花蝴蝶有沒有鍛煉出肌肉?
裴曜卻哦了一聲,心想那幽采應該是沒上手摸過新朋友的手。
他又問了一些章年的事,大多是章年平時都在片場做什么,跟什么人來往,脾氣好還是壞,問到最后就連幽采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倏地一下抬起腦袋。
他用一種很嚴肅的語氣警惕道:“你怎么問章年那么多?”
裴曜:“我沒問,只問了兩句。”
幽采:“你問了好多句。”
裴曜低頭將手上的礦泉水瓶的蓋子擰緊,用一種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酸的語氣:“哦,那可能他比較吸引人吧。”
幽采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果然,裴曜和他一樣,對穿得亮晶晶身上還飄著玫瑰花香的章年很感興趣。
但是裴曜好像被章年吸引得特別深。
幽采有點緊張:“你很喜歡他嗎?你可不能喜歡他。”
他們可跟章年不一樣,章年雖然很像只翅膀亮晶晶的蝴蝶,但再像也改變不了章年是人類的事實。
物種都不一樣,裴曜可不能太過于喜歡章年。
哪怕裴曜喜歡混上長滿刺的仙人掌都好過喜歡上身為人類的章年。
裴曜下意識薄唇抿得緊緊的:“我沒喜歡他。”
幽采松了一口氣,含糊地嘀咕兩句那就好。
裴曜偏頭,盯著幽采好一會,忽然伸手,像是抓包一樣捏住面前人的臉頰,稍稍用了點力,將眼前人的嘴捏得像是只河豚一樣鼓了起來。
“張嘴——”
幽采只能被捏得嘴巴鼓起,無辜地眨了眨眼,露出里面壓根沒嚼的壽司。
白色的米飯在他嘴里滾來滾去團成了一個球,一口都沒嚼,剛才全在裝模作樣地假吃。
裴曜:“……”
不遠處的蘇安吃完午飯,舉著小風扇溜溜達達走過來,結果剛走過來話都還沒來得及說一句,就被冷著臉的裴曜沒好氣說了一句:“都是你們慣出來的——”
蘇安:“???”
裴曜立馬先發制人,譴責道:“平時在片場他說不吃就不吃,說兩句好聽的就敷衍過去,都是你跟狂哥慣得都沒邊了。”
蘇安:“……”
到底是誰在慣???
到底是誰隔三差五就拎著外賣食盒跑來片場???
蘇安默默地轉頭,看到剛結束假吃的幽采安詳地坐著曬太陽,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聽到裴曜讓他再多吃兩片刺身,幽采立馬睜開眼睛,一本正經道:“我要跟蘇哥對臺詞。”
裴曜:“對什么臺詞,有什么好對的,他下場戲不是被一群人追著打嗎?”
幽采不贊同地望著他,譴責道:“打戲就不能對了嗎?張導說每一場戲都很重要的。”
裴曜:“……”
蘇安:“……”
幽采塞了一瓶礦泉水給裴曜,表達對裴曜送飯的感謝,然后擺擺手,示意裴曜可以拎著那一盒魚類殘骸走了。
拎著一盒魚類殘骸的裴曜往片場外走,碰到卸完妝的章年,兩人一齊杵在電梯門前等電梯。
章年莫名覺得脖子背后有點發涼,總覺得有雙眼睛盯著自己。
片刻后,他鼓起勇氣,轉頭對帶著帽子和口罩的青年遲疑道:“裴老師,是您嗎?”
拎著食盒的裴曜嗯了一聲,不吭聲,片刻后才忽然道:“能冒昧問個問題嗎?”
章年有些緊張地站直,轉頭道:“沒事,您問。”
裴曜看了一眼,確定四周沒人,才上前一步,低聲道:“你現在用的是哪款香水?方便透露一下嗎?”
章年愣了一下,隨即才尷尬道:“裴老師,不好意思,我最近在片場都沒噴香水。”
裴曜沉默。
真是……好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幽采鼻子都快跟小狗一樣動來動去了,結果面前人跟他說自己沒噴香水?
裴曜走進電梯,平靜道:“哦,沒事,只是我有個朋友風格跟你很像,最近打算送他生日禮物,所以冒昧問了一句。”
章年松了一口氣,怪不得身旁的人從一開始就用余光瞥著自己,原來事出有因。他立馬跟裴曜推薦自己以前用的幾個香水牌子,詳細得不行。
裴曜拎著食盒的食指卻一直無意識地不斷點著木質手柄,在電梯緩緩降落下降時,終于問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章年雖然沒在片場噴香水,但每天回到酒店都會點清淡的玫瑰香薰入睡。
他將香薰的牌子問到手,終于露出了個文質彬彬的笑容,看起來比平常溫和的不少。
第二天,熏了一個晚上的裴曜施施然拎著食盒出現在片場,目標鎖定在角落曬著太陽的黑發青年。
他走過去,裝作無意地俯下身打開食盒,曬著太陽的幽采一下就睜開了眼睛,愣愣地望著裴曜。
裴曜裝作不懂怎么回事,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輕描淡寫地問道:“怎么了?”
幽采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問他:“你今天路過玫瑰花田了嗎?”
裴曜裝傻:“什么玫瑰花?沒有路過啊。”
幽采鼻尖里縈繞著濃郁馥郁的玫瑰花香,沉思了一會,了悟道:“哦,我懂了,你今天碰見的玫瑰花發情了,它在對你求偶。”
第27章
求偶?
誰跟誰?
裴曜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才會聽到幽采跟他說玫瑰花對他求偶。
他沉默了半晌,緩緩張了張嘴帶著點羞恥緩緩道:“幽采,求偶不是這樣用的。”
“求偶是指動植物之間尋找配偶的行為,對人不能這樣說。”
幽采疑惑地望著他,仿佛他說了什么異想天開的事情。
好亂七八糟的解釋。
裴曜到底跟人類學了什么,一口一個動植物。
幽采兩道眉頭皺成一個小八字,沉思了一會,還是選擇嚴肅糾正道:“我沒說錯,它就是在跟你求偶。”
“它好喜歡你的。”
裴曜身上玫瑰花的香味濃郁到快要溢出來,那朵玫瑰花一定是十分癡迷裴曜,求偶的意味濃烈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點著玫瑰香薰硬生生熏了一整晚的裴曜:“……”
他有些頭疼:“蘇安給你推薦了什么電視劇?動物世界?”
因為幽采剛從大山里出來,獨自生活太久,對外界一些事務不太了解。為了再次發生薛年事件,黃勝讓蘇安有事沒事就在平板上下載一些電影電視劇給幽采看,加快幽采對外界的了解。
幽采提起這個,一下就精神起來:“沒有動物世界,我昨天看的是回家的誘惑。”
他帶著點認真道:“艾莉真壞。”
“不僅穿品如的睡衣,還偷偷噴品如的香水。”
幽采很有點正義使者的模樣嚴肅批判道:“洪世賢還被噴了香水的艾莉勾引到了,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裴曜:“……”
他坐在椅子上,手肘撐著膝蓋,手掌蓋著臉,深吸了一口氣,有點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半個小時后。
片場外。
馬路牙子邊,帶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青年抑郁地蹲著,打電話給裴汀。
他陰郁地問裴汀高二那年喜歡上前桌,每天上學出門前都偷偷噴了香水增加自身魅力吸引到前桌并與前桌產生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辦公室里的裴汀:“……”
他緩緩道:“你覺得如果是假的我有必要拿出來說嗎?”
裴曜抑郁地道:“那我為什么不行?”
都是一家人,怎么裴汀用這招行得通,他用這招就行不通。
椅子上的裴汀丟下鋼筆,靠在椅背上,嗤笑了一聲:“你那脾氣,又冷又臭,成天跟人來硬的,行得通才有鬼。”
“你追人得軟硬都得來,他不吃硬的那套總吃軟的那套吧。”
裴曜:“胡說八道。”
“什么不吃硬的吃軟的,他連飯都不吃。”
裴汀:“……包送沒?表送沒?實在不行買兩套房子把人哄開心了再說。”
裴曜繼續陰郁:“上個給他送包和表的已經在局子里了。”
還是他親手送進去的。
裴汀撐著額角:“所以你想問什么?”
裴曜沉默半晌,抑郁道:“我覺得我對他沒有吸引力。”
一丁點吸引力都沒有。
哪怕他在旁人口中是個炙手可熱極具天賦與靈氣的歌手,是舞臺上當之無愧的焦點,長相無可挑剔,但在幽采面前,這一切好像都褪去了光環。
幽采時常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不管多么有光環的人在他面前,都會變得跟一株小花小草一樣,平凡而普通。
裴曜覺得自己頂多是一朵跟幽采熟悉一點的小花,偶爾會因為這朵小花盛開而停駐片刻,但再多的就沒了。
幽采會邀請他去家里做客,會邀請他一起去曬太陽,也會每天都跟他一起聊天,但再多的也沒有了。
幽采不會像他一樣一見面就心跳加速,手足無措,感覺心頭發熱,大腦都暈乎乎的。
雖然裴曜很不想承認,但依舊不得不接受自己對幽采沒有吸引力這個事實。
對于裴曜說的話,電話那頭的裴汀試圖安慰道:“也不一定,說不定他有好感只不過沒表露出來而已。”
“他有沒有說過跟你相處起來是什么感覺?”
裴曜想了一下,遲疑道:“他說跟我相處起來很舒服,像是在曬太陽一樣。”
裴汀:“……”
得了,沒轍了。
這潛臺詞不跟你是個好人,跟你做朋友很舒服一個道理嘛。
正常人誰會說跟人相處起來像曬太陽一樣,可不就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了這么看似委婉的話嗎?
興許是聽到聽筒另一頭久久沉默,裴曜也猜出了點意思,心情更加頹廢抑郁道:“好了,不說了,掛了。”
裴汀哦了一聲,以為他要去健身或者去上課,結果下一句就聽到裴曜說:“我要給他去買晚飯了。”
裴汀:“……”
裴曜:“他好挑食的,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上次帶去的食盒動都沒動,全分給劇組的人了。”
“不過最近好了一些,勉強能在外面吃一點東西了。對了,你上次說城北有家味道不錯的私房菜,地址發給我。”
裴汀:“……”
真沒救了。
他報了私房菜的地址,看了一眼腕表:“現在不是才中午嗎?你那么早就給他買晚飯?”
裴曜:“他那個片場離在郊區,離市中心遠。我順便再去幾家甜品店排隊給他買點甜點。”
去早點總沒錯。
裴汀神色復雜:“你沒救了。”
裴曜有些不樂意,不高興道:“你懂什么。”
“爸說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抓住一個人的胃,再說了他叔叔都把他托付給我了。”
“你懂什么叫托付嗎?”
裴汀不懂什么叫托付,他只懂電話那頭的人很像被臟東西上了身,沉默片刻,緩緩道:“我懂。”
“我祝你們百年好合行了吧。”
裴曜一下就不生氣了,咳了咳有點不好意思道:“哦,這個還沒那么快,你以后再祝。”
裴汀沉默片刻,“啪”地一下就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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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裴老師什么情況?”
片場,蘇安坐在搖椅上,叉著西瓜,壓低聲音心癢癢問道:“老實說嗷,裴老師三天兩頭跑過來送飯,比張導的妻子送得還勤。”
“你們真沒點什么?”
幽采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吊著威亞飛來飛去的章年,好像沒聽到蘇安說的話。
蘇安嘖了一聲,也扭頭望吊著威亞的章年道:“有什么好看的,長得還沒裴老師好看。”
幽采像是慢半拍才反應過來,扭頭點了點頭道:“裴曜好看的。”
蘇安:“好看?好看你都不吃裴老師送的飯。”
幽采皺了皺鼻子,小聲道:“我沒有不吃。”
蘇安偷偷問:“你跟裴老師到哪步了?”
幽采想了一下,很有些驕傲道:“我們已經好到了能一起用一個浴缸的地步。”
蘇安:“……”
他啃著西瓜,唏噓地道:“得了,小手沒牽,小嘴沒親,兩兄弟一起泡浴缸,活脫脫社會主義兄弟情。”
兩人都不急,一個每天跟田螺姑娘一樣勤勤懇懇送飯,一個每天到處摟礦泉水給對方喝,只有他這個邊上看著的急得要死。
兩人都面對面坐在一塊了,眼神有時都對上了,一個臉紅到爆炸,另一個也只會遞礦泉水。
遞水的時候,兩人的指尖都碰在一塊了,臉紅到爆炸的那個人還能立馬收手,絕不往下再碰。
隔壁的張導老婆送飯,兩人甜甜蜜蜜挨在一塊,你一塊肉我一口湯,相互喂著吃飯。到了幽采這里,就是幼稚園午餐管飯,按時按點送來,兩人坐在一塊,就是最出名的狗仔來拍,都拍不出絲毫曖昧火花。
蘇安啃著西瓜,含糊道:“你對裴老師有沒有感覺啊……”
話還沒說完,幽采又扭頭去看吊著威亞的章年。
蘇安:“哇,你別說你喜歡章年那一款的……”
幽采忽然站了起來,朝著正在吊威亞拍戲的章年走去。
蘇安稍稍直起了腰,納悶道:“誒,我還沒說完話呢——”
忽然,片場內傳來一陣慌亂的驚呼,只見吊著威亞的章年在半空中的繩索突然劇烈晃動了幾下,緊接著驟然朝著堆砌著一堆車間機床道具猛然墜落。
情況發生得太突然,場內幾乎沒人反應過來,只能一臉驚恐地望著劇烈晃動后的章年極速墜落向沉重的機床道具。
“嘭”地一聲巨響,激蕩起無數細小塵埃,一道身影極速掠過,硬生生拽住威亞繩索將墜落的章年接住緊接著兩人雙雙滾落在機床旁。
“草——”
蘇安傻眼了,剛喂到嘴里的西瓜啪地一下就掉了下來,看到巨響過后,一個黑發腦袋冒了出來,像是拎著小雞仔一樣,力大無窮將臉色慘白的章年拎著出來,然后晃了晃腦袋,走過來困惑問他:“你剛才說什么?什么有沒有感覺?”
蘇安一個激靈,連忙驚魂未定地摸著幽采的腦袋和胳膊,檢查著傷口,結果發現幽采想了一下,立馬齜了一下嘴,遲鈍地表現出一副好痛的樣子。
蘇安腦袋都快氣冒煙了:“裝,你再裝,把牙給我收回去——”
“我又不是裴老師,眼又不瞎!”
他算是發現了,每次一掰甘蔗或者是磕到傷口,只要有人在,幽采總會裝出一副齜牙咧嘴的樣子,人一走,立馬就會收起表情,恢復原本沉靜的模樣。
也只有裴曜會信。
幽采有點不好意思地把牙收了回去,老老實實站著給蘇安檢查一通。
除了衣服臟了一些,臉上被劃出了兩條印子外,沒什么大礙。
片場的人一窩蜂地涌了上來,手忙腳亂地圍著臉色慘白的章年,還有幾個人一路小跑過來找幽采,問有沒有什么大礙。
這件事把片場的人都嚇得不清,張導火冒三丈,立即勒令停工,讓道具師再次重新檢查。
章年除了膝蓋上有些磕碰,身上也沒有大礙。當他慘白著臉緩過來后,再次看到不遠處的機床,仍舊被嚇得一聲冷汗。
他一拐一瘸地走到幽采面前,心有余悸地跟幽采鄭重道謝,并且鄭重承諾哪怕幽采以后進了娛樂圈,哪怕要跟他炒CP,他都會盡心盡力地炒得火熱。
蘇安:“???”
這矮子在說些什么?
他滿臉黑線,剛想說發什么顛,要炒也輪不到你個矮子炒,結果就驚悚看到幽采盯著章年,沉思了片刻,然后朝章年招了招手,示意章年到角落,他有話要說。
一瘸一拐的章年顫顫巍巍,視死如歸地跟著幽采走到一旁。
誰知道臉上貼著創口貼的幽采只是偏頭對他認真道:“等晚上我朋友來了,你能跟他說兩句話嗎?”
“我們都很喜歡你。”
章年兩眼一黑,顫顫巍巍道:“不是,幽采,我的意思是我只配合你炒CP,沒有要以身相許搞三人行的意思。”
幽采有些奇怪,沉思了一下道:“我知道的,我以前是有些愛嚇唬你玩的壞習慣。”
“但是他很好的,不會像我一樣愛嚇唬你來玩的。”
解釋了半天,章年終于理解了幽采口中的意思——兩人只是單純地對他好奇而已。
他遲疑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朋友,是裴老師嗎?”
幽采認真道:“是他,他上次可能是不好意思,所以沒跟你說話。”
這次他把章年給抓來阿不,帶過來給裴曜看,裴曜應該心情會好上一些。
兩個小時后。
裴曜拎著食盒,等著遠處工作的幽采收工過來吃飯,屁股還沒坐熱,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就東張西望地朝他走來,然后緊張地停在他面前,磕磕巴巴道:“裴、裴老師好。”
裴曜皺眉,抬頭看到章年像是鼓起畢生勇氣,坐在了他對面的座位上。
剛坐下來的章年屁股還沒坐熱,就感覺到眼前帶著口罩和帽子的裴曜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好像又恢復了那天雨夜屠夫的陰沉氣質。
章年:“……”
他一下就站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小聲道:“裴老師,幽采讓我過來跟您說說話。”
裴曜捏著食盒,臉色更加陰沉了,緩緩開口道:“他叫你過來的?”
章年點頭,局促道:“對。”
氣氛是死一樣的寂靜。兩人誰都不說話,沉默地望著前方。
幽采過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面如土灰的章年站在一旁,另一旁的裴曜面無表情盯著他。
見幽采來了,痛苦的章年立馬找了個理由火速逃走。
幽采有點疑惑,扭頭看著裴曜:“你不跟他玩嗎?”
裴曜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你天天都在片場跟他玩?”
幽采撓了撓臉:“沒有的,他好像有點怕我,可能是以前被我嚇到了。”
“他今天好像不怕了,跑過來跟我說話。”
說到這里,幽采又有點不好意思,小聲道:“我沒跟他說,我把他留給你,讓他跟你說話。”
“你總是一個人在片場等我,好多人都在對你指指點點。”
“我讓他來陪你說話,這樣你就不像以前的我,總被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第28章
片場有不少人已經隱約猜出時常帶著鴨舌帽和口罩的青年是誰。
圈子里八卦流傳得空氣還快,即使沒人敢當面談論,但依舊有不少人會時不時裝作不經意回頭偷偷去看片場遠處等著人的裴曜,再壓低聲音小聲跟身邊小聲議論。
幽采在某些方面很遲鈍,但在某些方面有著堪比動物的敏銳,因此經常能聽到很多人對孤身一人坐在遠處的裴曜小聲議論。
所以他把章年留給裴曜,讓章年跟裴曜說話,這樣裴曜就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裴曜沉默,先是心都軟成了一片,隨后低聲道:“你以前……經常被人說是孤零零的一人嗎?”
幽采偏頭,純而黑的眸子里印出他的身影,點了點頭。
他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低頭玩著礦泉水瓶說:“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呀。”
裴曜心臟忽然像是被大掌抓皺,扼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大掌松開手時帶來酸楚的難受。
他家境優越,父母恩愛,家庭和諧,從小到大身邊從來都不缺朋友陪伴,無論物質還是精神都十分富裕。
因此他無法想象幽采口中的一直都是一個人到底意味著什么。
年幼的幽采也會是一個人嗎?
上學的時候,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背著書包走在漫長又遙遠的山路里嗎?
裴曜唇動了動,嗓音卻有幾分艱澀,始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心臟某一塊鈍鈍地發疼,像是被生了銹的刀子來回磋磨,胸腔里像是有一股氣堵著。
這一頓飯吃得很安靜。
平日在吃飯時時常會勸著幽采多吃幾口的裴曜今天沒了聲,坐在座位上長久地沉默。
因為幽采后面對他說:“不過我現在認識了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幽采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眉眼彎彎,帶著點歡快和雀躍,隨后又自言自語地說:“以后也沒人說我總是一個人了。”
裴曜開始覺得自己卑鄙又惡劣。
他打著跟幽采做朋友的旗號,接近幽采,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純粹,而一直都是孤零零一個人的幽采接受他的接近再正常不過。
幽采以為的朋友,對他抱著并不單純的心思。
他坦誠率真,會擔心前來探望的朋友在片場孤獨,特地委托了其他人來同朋友說話,把他這個朋友看得很重要很重要。
裴曜被鈍刀子磨得發疼的心又跟著抽動了幾下。
他偏頭,看著正在慢慢吃著可露麗甜點的幽采。
精致食盒里的可露麗是經典香草朗姆味,小巧可愛,呈現棗紅色澤,朗姆香味很濃。外層烤得薄薄一層,脆脆焦焦,內里柔軟,一口咬下去口感很奇妙。
這家甜品的店主是藍帶烘焙師,每天慕名排隊的人很多,甜點味道確實很好,就連一向不喜歡在外吃東西的幽采都難得多吃了兩口。
裴曜長睫微微顫動了記下,內心有個聲音冒出來,悄悄蠱惑著說就這樣吧——就這樣以朋友的身份在幽采身邊,他不會懂那些彎彎繞繞。
就好像現在正在吃著甜品的幽采不會知道系著白色絲帶包裝的這款甜點是他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的。
幽采只知道今天帶來的東西味道不錯。
幽采不會有任何的負擔,同時也正因為不會有任何負擔,所以他能夠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幽采身邊。
可裴曜還是覺得對幽采不公平。
他緩慢地從胸腔里壓出一口氣,長久地安靜凝視著幽采。
倘若幽采有很多朋友,并不缺他這么一個朋友,那么他以朋友的身份待在幽采身邊無可厚非。
幽采不會對他產生任何依賴,也不會對他毫不設防。
可如今幽采對他毫不設防,并且固執地認為有了他自己就不再是一個人,把他看得很重要。
他心思不純,卻搶占了先機。
幽采放下筷子,用紙巾擦拭了一下嘴,努力營造出一副吃得很撐的樣子。
實際上食盒也就少了三瓜兩棗,跟貓食一樣。
幽采卻精神抖擻,以為裴曜沒勸他多吃兩口是因為他吃撐的偽裝得很好。
結果一扭頭,看到裴曜望著他,沉默了半晌,才說出了一句:“幽采,我可能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他動了動唇,像是有些難堪低啞道:“我……其實心思不純。”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
幽采怔住。
他有些茫然地望著裴曜。
裴曜感覺到更加難堪了,薄唇抿得緊緊,好一會才狼狽地啞聲道:“我說的心思不純,是指我心里有所圖。”
“如果你介意的話,我……”
后面的話裴曜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只覺得喉嚨艱澀地厲害。
他知道他這時候應該很紳士地對幽采說如果介意的話,他可以暫時地同幽采保持距離一段時間,直到幽采跟他相處沒有負擔了,這時候他再出現。
但這些話光是在腦子里轉一圈,裴曜就覺得心里一陣鈍痛,好像生了銹的刀子活生生在心頭攪了一遍。
他怎么樣都開不了這個口,只能狼狽地停住。
幽采愣愣地看著眼前淺灰發色的青年,片刻后,幽采忽然臉有點紅,小聲道:“啊,這樣的嗎?”
他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有些紅,扣著木質食盒的把手:“其實我也有點不好……”
“我出山來找你,也有點不單純的……”
幽采感覺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熱,為自己不單純的目的感到不好意思。
他耳垂也跟著慢慢變紅,小聲道:“我出山前其實也沒有一定抱有不單純的目的,我知道的,不是每一朵花都會碰到合適的對象。”
“但是……”
不是每一株花都愿意跟其他一株同類授粉的。
在山野里,還沒化成人形的幽采只能通過熱愛八卦的鯉魚精口中知道裴曜這朵油菜花精。
那時他只知道裴曜這朵油菜花精在人類中很受歡迎,長得很好看,很多人都喜歡他唱的歌。
但山野中的幽采依舊想象不出這朵同類的形象。他佇立于山野之間,隨著微風輕輕搖晃,迷迷糊糊地心想他的同類是一朵什么樣的花呢?
是像鯉魚精一樣很厲害,還是會像他一樣有些貪玩,總愛嚇唬山野里的蝴蝶呢?
那會的他并沒有抱著一定要跟世間上第二個油菜花精授粉的想法,只是希望自己找到第二個油菜花精,讓自己不那么孤獨而已。
但是裴曜很好。
幽采有時也會偷偷想,如果裴曜愿意跟他授粉就好了。
在幽采看來,授粉這件事無關情愛,只要被彼此吸引便可以授粉。
這個春天可能跟這朵花,下個春天可能就是跟跟另一朵花。
作為一株成了精的植物,幽采沒經歷過授粉,因此會覺得要經歷了一次授粉才算是真正的成熟。
裴曜跟他是同類,相處起來又很舒服,像是曬太陽一樣暖洋洋的,是個再好不過的對象。
幽采抱著這點不太單純的心思跟裴曜相處,如今被戳破,臉頰發熱,紅暈蔓延了一大片。
五分鐘后。
兩個都說自己抱著不單純目的的人坐在一塊,雙雙不敢望向對方。
不遠處,舉著手機正在跟黃勝視頻的蘇安淡定道:“兩點鐘方向,黃勝,你侄子今天依舊發揮穩定,把裴老師臉弄紅了。”
“哦——不對不對!”
躺椅上的蘇安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眼睛爆發出精光,發出一聲鬼叫道:“天殺的,裴老師今天終于扳回了一局。”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侄子臉紅——”
“兩人抬頭了!對視了!媽的——”
“裴老師跑了!”
“草,他把桌子給撞翻了——”
“哦,裴老師沒跑,他只是坐過去,坐到你侄子旁邊,兩人坐在一塊了!”
“我的眼睛就是尺!他們坐那么近絕對一伸手就能摸到對方的手!”
蘇安精神抖擻地對著視頻那頭的黃勝解說,正激動地等著兩點鐘方向的兩人即將擦出什么火花,結果下一秒就愣愣道:“他們坐在一塊……彎腰收拾剛才撞翻的桌子了。”
十分鐘后,片場簡易的折疊小桌子重新支好,兩人坐在一塊,臉色發紅。
半晌后,裴曜有些磕磕巴巴地道:“我、我……”
他吭哧吭哧說了半天,最后抬手,捂著發紅發燙的臉龐,磕磕巴巴地小聲說道:“我明天還給你送飯。”
“你有什么想吃的嗎?”
幽采臉也有些發紅,撓了撓臉小聲道:“我吃什么都可以。”
“對了,我對你目的不單純的話,你會生氣嗎?”
裴曜幾乎要昏頭,心想他又什么好生氣的——他簡直是求之不得!
好一會,裴曜才吭哧吭哧紅著臉結結巴巴憋出一句話:“不、不生氣,我也不單純……”
幽采偏頭,潔白的耳垂發紅,像是有點害羞,又有點期待小聲道:“那我們要不要慢慢接觸一下?”
“我們生活的地方不一樣,你在城里,我在山里,可能會彼此都會有點不適應。”
“我也沒跟其他的試過,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合適。”
“但是我很喜歡你的味道,你呢?”
第29章
聽到幽采問的這句話,裴曜有些狼狽地低著頭,臉龐的紅潮蔓延到頸脖。
喜歡幽采身上的味道嗎?
裴曜連回答都不敢答,雙手撐著下顎,將臉埋進掌心,只覺得滾燙得厲害。
何止是喜歡,他甚至都覺得將喜歡的程度說出來,幽采會將他當成一個變態。
并且還是極度下流的變態。
裴宅衣帽間衣櫥里有一件白色襯衫,材質柔軟細膩,剪裁寬松流暢,布料是光滑透氣的天然纖維,輕輕攥在掌心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將布料氳熱的過程。
那是某個品牌方送的,設計理念主打舒適優雅,裴曜不常穿,常年掛在衣櫥里。直到某次看到這件白襯衫,忽然就覺得很像幽采時常穿的那件白襯衫——寬松,領口稍稍敞開,露出一截勻稱白膩的鎖骨。
鬼使神差,裴曜將衣櫥里那件白襯衫拿了下來。
他做了一個極其下流與變態的舉動。
那件白襯衫噴上清淡的草木香水,寬松地散落在黑色被單,淺灰發色的青年跪坐在床上,雙手抬手捧起那件質地柔軟細膩的襯衫,低頭深深嗅了一口。
他完全將臉埋進氤氳著草木香的襯衫中,埋頭嗅著那股熟悉的清淡香味,呼吸發沉了些,襯衫絲綢的冰涼觸感讓他恍惚生出種捧著一掬冰雪的錯覺,薄而柔軟的襯衫很快就被掌心的溫度氤得溫熱,仿佛腦海里的人也逐漸沾染上他的溫度,這種想象幾乎讓裴曜控制不住地溢出幾聲低喘。
著實變態。
片場里,裴曜蠕動了幾下唇,呼吸發燙,好半天才對幽采低聲磕巴說:“喜歡的……”
“我也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幽采耳垂發燒般的紅,有點害羞地坐在椅子上——對于像他這樣花朵小小的植物來說,是頂好的夸獎。
他細白柔軟的手指偷偷地碰了一下裴曜的指尖,像是藤蔓一樣帶著點親昵勾住那截指尖,微涼細小的觸感像是雨滴落在指尖,但卻對裴曜來說卻忽如驚雷,仿佛渾身過電一般,背脊倏然麻了一瞬。
幽采偷偷牽著很開心,又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裴曜的食指,心中升騰起某種奇妙的雀躍和滿足。
不遠處的蘇安開著視頻,安然地靠在搖椅上:“好了,黃勝,你可以放心地把你侄子交給裴老師了。”
“你侄子已經給裴老師灌好了迷魂湯,裴老師臉色發紅愣在原地,跟喝醉了一樣被迷得三魂五道,估計連自己姓什么都忘記了,”
“估計你侄子現在問裴老師銀行卡密碼,裴老師都能一股腦地說出來。”
黃勝:“???”
幽采偷偷牽著裴曜的指尖,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同裴曜相互觸碰的感覺,有種曬太陽暖融融的奇妙感,腦袋有些熱熱的。
唔。
好像用微博上的小腦伏特加的話來說就是貼貼。
幽采心滿意足地貼了一會,再扭頭一看裴曜,發現有點不對勁。
兩分鐘后。
裴曜坐在一旁,低著頭埋臉在手掌里,頸脖處蔓延出幾點紅斑,渾身發燙,只覺得腦袋像是漿糊一樣有些不清醒。
松開手的幽采有些擔憂,猶豫了一會小聲問裴曜是不是牽手會不舒服。
成了精的油菜花聽覺和嗅覺要比人類敏銳許多。
幽采能聽到裴曜震耳欲聾的心跳,劇烈地咚咚響著,好大聲。
他小聲問道:“裴曜,你是不是不太適應?”
只是碰碰手指就已經不適應成這樣,那再深的接觸不知道得不適應成什么樣子。
裴曜一下就抬起了頭,燒得腦子都不清醒了還能鏗鏘有力地蹦出兩個字說沒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樣,能不中用成這樣。
從前在幾萬人注目的舞臺上心跳也沒有劇烈成這樣,
緩了幾分鐘后,腦子依舊有些不清醒的裴曜坐在一旁,小聲問幽采還能不能再牽一下。
腦袋也有點熱熱的幽采伸出手,示意面前人牽。
面紅耳赤的裴曜小心翼翼地牽了幽采兩根手指,一根都不敢多牽。
好軟。
眼前人的手指細白修長,指腹細膩得一點繭都沒有,像是一株藤蔓蜷縮在他的手掌里,讓他整顆心都軟了下來,恍惚間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幸福和滿足。
幽采耳邊的心跳聲更加大了,轟隆隆作響。
兩人并排坐在一起,底下偷偷牽著兩根手指,小聲地說著話。
幽采:“你感覺怎么樣?會感覺不舒服嗎?”
裴曜:“沒有不舒服,我以前不太喜歡跟人接觸,所以可能剛開始有點不太適應。”
幽采:“我感覺我的腦袋有點熱熱的,你呢?”
裴曜想說他腦袋已經快要爆炸,但嘴比鋼鐵還硬,沉穩地小聲說:“我腦袋不熱。”
幽采點了點頭,想了想,自言自語地誠實道:“那可能是我太喜歡你身上的味道了。”
裴曜腦袋徹底爆炸。
宕機的大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掌心出了好多汗,恍恍惚惚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姓什么。
半個小時后。
片場外一輛保時捷里,淺灰發色的裴曜額頭枕在方向盤,外套堆在副駕駛,只身著純黑色的內襯,腰身處扣著銀色皮帶,泛著點清冷的光。
但那張素來冷峻的臉龐完全不同于那點光,蔓延中大片的紅潮,呼吸發著燙,偏著頭呼吸急促地,如夢似幻地回想著在片場里發生的事。
直到現在,裴曜還覺得像是做夢一樣。
手機鈴聲隨著震動的嗡鳴聲一同響起,裴曜長臂一伸,摸到手機,看了一眼來電,微微穩住嗓音,低聲道:“喂,媽媽,怎么了?”
電話那頭的女人嗓音很溫柔:“小曜,聽你哥哥說你在華國碰見了喜歡的人?”
“你哥哥說你好喜歡他哦,跟我說了好久。”
裴曜出神地望著方向盤,低低地應了一聲。
裴母,也就是鄧欣女士呀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現在你們怎么樣了?”
裴曜微微直起身子,像是陷入某個美好的夢境里,出神地喃喃道:“媽媽,他說想跟我試著接觸看。”
“他不討厭我,對我也不只是朋友。”
電話那頭的鄧欣女士驚喜得一下就捂住了嘴,跟丈夫對視了一眼。
畢竟聽裴汀在電話里描述,自家小兒子隔三差五就吭哧吭哧跑去給人送飯,每次得到的都是好人卡,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兩夫妻自然是驚喜萬分。
鄧欣女士像是花蝴蝶一樣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斗志滿滿亢奮道:“好好,媽媽跟爸爸過幾天就回國,幫你出謀劃策,保準你穩穩當當度過對方的考驗期。”
“你哥哥沒用,只知道給人花錢買包買表買房子,你可千萬別學。”
裴曜鄭重地道:“我知道,我不聽他的。”
在他看來幽采口中的說他們嘗試接觸一段時間更像是小動物與生俱來的警惕防御,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接觸一個新的人,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對于在山里生活的幽采來說都可能會帶來未知的危險。
他什么都沒有,只能小心翼翼地去試探這個對他來說全新而陌生的事情,為自己豎起一圈柔軟的刺。
裴曜一想到這點,心里就不自覺泛起疼惜的情緒。
另一邊,片場內,在一旁等候著蘇安下戲的幽采拿著礦泉水,眼睛亮晶晶,似乎是陷入了雀躍的沉思。
他在想自己什么時候能跟裴曜授粉呢?
唔。
用人類的話來說好像是滾床單?
黑發柔軟的青年一本正經地站在原地,沉靜的面容惹眼又肅穆。
幽采腦袋雀躍地迅速轉動,沉思著按照現在的進度計算著具體滾床單的時間。
裴曜大概是在城里生活得太久,很有些要同其他花保持距離感的意識,摸摸手就要緩一陣子才能慢慢適應,走到授粉那一步可能得需要一段時間,循序漸進才行。
也不知道那時候裴曜會不會喜歡他開的花。
幽采眨了眨眼,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嚴肅地心想從今天開始要專心喝水曬太陽,以此來好好呵護自己腦袋上的小花,要讓授粉時自己腦袋上的小花保持一個最好的飽滿狀態——昂揚又燦爛。
腦袋上的本體小花似乎也有些蠢蠢欲動,頭頂有些癢癢的。
幽采摁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讓蠢蠢欲動的小花冷靜一些。
雖然今天跟裴曜貼在一塊好舒服,像是曬太陽一樣暖融融的,他也很期待授粉,但是還得等裴曜適應才行。
幽采低頭,嚴肅著看著自己的手指。
今天牽了兩根手指,明天要不要試著牽五根?
“唰”地一下,幽采的手掌張開,沒多久又握成拳頭,捏得緊緊的,目光堅定,仿佛下定了某種深沉的決心。
第二天。
片場里仍舊是嘈雜悶熱。
支起的方形小桌上立著天藍色的小風扇,沉甸甸的木質食盒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擺盤精致的中式菜肴還冒著熱氣,幽采望著瓷白的一盅燉湯,嗅到了點藥材輕微苦澀的味道。
他有些好奇,伸手掀開小小瓷白燉盅的蓋子,卻被發燙的蓋子燙得手指發紅,驀然蜷縮起手指,瓷蓋落下磕碰時發出幾聲清脆響聲。
裴曜立馬抬頭,見到那截柔軟指腹上被燙出一截紅痕,心臟漏掉了幾拍,下意識就伸出手抓住眼前人的手掌,眉頭蹙得緊緊道:“沒事吧?”
幽采眨了眨眼,盯著被裴曜抓住的手掌,沉思了一下,唰地一下收緊手掌,與裴曜的手指牽在了一起。
“……”
裴曜一下就愣住了,看著自己握在掌心里的手,與自己手指相扣得密不透風。
幽采蜷起手指,偷偷地撓了兩下,滿足地望著裴曜。
下一秒,幽采親眼看到眼前人脖子上迅速浮起的紅潮,從耳骨后蔓延至臉龐,沒過幾秒就爆紅了一片。
幽采嚇了一跳,以為裴曜出了什么問題,急急忙忙想松開手,卻沒想到掙不開,面前人寬大溫熱的手掌用了點力,將他的手牽得更緊了一些。
幽采愣愣地抬起頭,看到面色發紅的裴曜緊緊抿著唇,似乎不太敢看他,偏頭垂眼望向其他的地方,但手上的力道絲毫沒有放松,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更用力地與他手指相扣。
他的手臂完全是僵硬的,甚至另一只手的掌心里全是汗,但依舊固執、用力地牽著幽采的手,絲毫不肯放開。
第30章
幽采逐漸摸出了點規律。
眼前的人臉紅歸臉紅,但卻倔強得很,愣是不松手,并且頂著轟隆隆的巨大心跳聲偷偷向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應該是不排斥跟他接觸。
幽采有些開心,一個沒忍住,牽著裴曜的手稍稍用了點力。
下一秒,臉色爆紅的裴曜腦子嗡地響了幾聲,臉色因為吃痛刷地一下就白了下來,愣愣地望著自己被抓得紅紫的手掌。
幽采低頭,呀了一聲,也愣愣地望著裴曜。
他知道在城里長的花不像山里長的花那樣活得粗糙,城里的花吹不風淋不著雨,每天都能待在鋼筋混泥土的屋子里享受恒定的溫度和濕度。
用黃勝的話來說就是溫室里的花朵,脆弱得厲害。
兩人愣愣對望了一會,幽采小聲道:“我是不是用的力氣太大啦?”
裴曜瞪著前方,有些茫然地看著幽采纖薄的手臂,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抓得紫紅的手掌。
毫不夸張地說,他感覺自己喜歡的人能夠徒手打死一頭牛。
感覺不像是正常人能有的力氣。
更何況幽采在剛才跟他牽手的時候,面上完全沒有發力的預兆,眉頭沒有緊緊皺起,就連呼吸都還如平常一樣平緩,似乎只是在開心亢奮之下用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力道。
裴曜有些恍惚,望著自己比幽采大了一圈的手掌和幽采細細白白的手指,恍惚地心想到底是最近自己在健身房懈怠了力量訓練,還是自己喜歡的人力氣太大。
幽采有些擔憂,小心翼翼地望著裴曜漲得紫紅的手掌。
前幾年,山野間的幽采人形修煉得不穩,還不能出山。
但他又實在對鯉魚精口中說的另一朵油菜花好奇,于是便央求鯉魚精讓他瞧瞧另一株油菜花長什么樣,哪怕只是瞧上一眼背影也好。
鯉魚精費了好大的力氣,替他找來了幾張皺巴巴的報紙,一花一魚就蹲在河岸,看著報紙上的裴曜。
那篇報道的裴曜一點正臉都沒露出來,只有背影。
報紙里的裴曜十四歲的模樣,身形偏瘦削,帶著黑色帽衫垂著頭,露出幾縷黃色發尾,被一群兇神惡煞的人圍得密不透風。大抵是偷拍的原因,照片都很模糊,唯一清晰的就是裴曜那瘦削的身形與身旁十幾個彪形大漢。
幽采剛開靈智沒多久,換算成人類的年紀大抵也是十四十五歲。他蹲在地上,愣愣地瞧著報紙里的另一朵油菜花精——很瘦,頭發也黃黃的,似乎過得并不好的模樣。
識字的鯉魚精嘀嘀咕咕念報紙上的字:“新晉新星裴曜疑似被家人虐待……”
幽采問鯉魚精什么叫虐待。
鯉魚精告訴他:“有些人會故意撈一些小魚放在岸上,看著小魚活生生被曬死,這個就叫做虐待。”
那時的幽采很難過,并且決定自己修成人形后,要將裴曜邀請進自己的盆里待著。
他的盆又大又透氣,每天都能曬到太陽,不會讓裴曜被虐待。
現在的裴曜雖然長得又高又壯,跟田里最好的莊稼一樣,但在幽采心中,裴曜依舊是從前那個瘦削還被虐待過的油菜花。
雖然早就在心中有了裴曜脆弱的心理準備,但面對如今像人類一樣脆弱得抓一抓手就臉色發白的裴曜,幽采心中不免還是有些擔憂。
幽采擔憂地松開手,擔憂地抬起頭,又擔憂道:“雖然以前你過得不太好,但是現在你也這樣不行的。”
“往后你得多專心曬太陽,多喝水才行,空長得高長得壯,但太過脆弱也是不行的。”
臉色發白的裴曜愣愣地望著他,思緒有些混亂的腦子里只聽到了:“你#¥%不行¥&,¥)&¥%太弱了%@¥”
他張了張嘴,想開口替自己辯解說自己沒有很弱,卻看到幽采一臉認真的望著他,然后舉起食盒里兩雙銀制的筷子,對他說:“你至少得這樣才行。”
下一秒,四根銀質的筷子輕輕松松被幽采掰斷,發出清脆的聲響。
幽采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樣,輕松得仿佛只是掰斷了一根黃瓜。
裴曜:“……”
他失魂落魄地愣愣想著——啊,原來真的是自己太弱了。
幽采掰完筷子,又安慰道:“不過也不用著急,我們慢慢來,你如今專心曬太陽喝水,總有一天也能像我一樣的。”
裴曜混亂地點了點頭。
但縱使手掌被抓得吃痛發紅發紫,他手也沒松開,愣是牢牢地牽著幽采的手。
一個小時后。
地下停車場。
裴曜坐在車上,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掌發呆了五分鐘,最后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自己的健身私教。
他在電話里鄭重地要求私教給他加強力量訓練,最好能夠早點見到成效的那種。
健身教練跟他關系不錯,有些納悶,勸了幾句,告訴他如今這個狀態已經很好,至少比百分之九十的健身人好。
裴曜閉了閉眼,腦海里立馬浮現幽采對自己說的幾個字——你這樣不行。
他一下就睜開眼睛,兇神惡煞說:“加練,必須加練。”
說罷,他又頹然跟健身教練說:“我追的人說我不行,練得太弱了。”
健身教練:“……哥,你追的是金剛芭比?”
這人身高得奔兩米高,才能對著將近一米九的裴曜說練得不行吧。
溝通結束,裴曜掛斷電話,呼出一口氣,發動引擎時卻看到后視鏡的自己。
他手上的動作頓住,微微俯身,撥開黑色襯衣的領口,發現了幾小塊紅斑,看起來像是過敏時才會浮現的紅斑。
裴曜皺眉,覺得有些奇怪。
他花粉過敏算不上嚴重,只是輕度過敏,平時對花粉也不算敏感,但今年卻頻頻過敏。
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裴曜眉頭皺得更深,手機隨之響了起來。
他偏頭,接起電話,聽到裴汀告訴他裴母裴父今天下午的飛機,如今已經回到了裴宅,讓他今晚早點睡覺吃飯。
他沉默了兩分鐘,敏銳道:“讓我早點回家吃飯?你呢?你不回去?”
電話那頭的裴汀高深莫測:“我有個會,推不掉。”
裴曜面無表情:“我不信。”
鄧欣女士每次回國都有滿腔的母愛無處散發,具體表現在親手下廚,做出一大桌色香味俱棄亂七八糟的菜肴。
裴汀也知道這點,義正言辭道:“你都吃習慣了媽媽做的飯,你初中那會不是有段時間天天在家吃媽媽做的飯嗎?”
裴曜面無表情道:“你是說十四歲那年我吃了兩個月媽媽做的飯,瘦骨嶙峋被媒體拍到然后大肆宣揚我被裴家保姆虐待這件事?”
裴汀:“……”
裴曜言簡意賅道:“七點鐘,滾回來,一起吃。”
裴汀不樂意:“媽媽從國外回來給你追老婆,又不是給我追老婆。”
裴曜立馬繃著臉裝沉穩:“說什么呢?什么老婆不老婆的。”
裴汀:“切,裝——”
裴曜一把掛斷了電話,然后沉穩地發動汽車,踩了好幾下油門,車子發出響聲,車身卻一動不動。
裴曜又沉穩地使勁踩了幾下油門,最后才發現自己沒掛擋。
他重新掛斷,踩著油門的時候想到裴汀說的那幾句話,腦子又有點發熱。
在內心唾棄譴責了一下自己,裴曜咽了咽口水,偷偷地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未來幾年他跟幽采在一個屋子里,他跟在幽采身后叫老婆的情景。
光是想想,就已經亢奮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