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昆吾謝氏是仙界的頂級門閥世家。
謝清霄作為謝氏家主謝瑤音的獨子也不負家族所托, 不但生就天賦卓絕，年少拜入凌虛之后，更為家族帶來無盡的榮耀。
但不管是他的母親還是父親, 本身都并非劍仙。
謝瑤音是鑄劍師，她的夫君也不過是謝氏旁支一名平平無奇的鑄劍師。
兩位鑄劍師生出了一個劍仙, 一開始大家也覺得離奇驚訝。
但一想到是謝氏子弟，又覺得也很正常。
畢竟謝氏劍仙也不少。
謝瑤音為人低調，常年不出昆吾，哪怕自己的兒子在外多風光, 她也不曾吹噓和利用, 不過就是家族的人非要送孩子來給謝請霄教導的時候, 她會發兩封傳音，囑咐他接收一下。
那便是謝清霄離家后，母子倆唯一的交流了。
扶玉如何都想不到, 謝瑤音也會在凌蒼座下。
不對。
莫非謝清霄和凌蒼長得那么像是因為……！
她剛想到那些亂七八糟的, 手中凌霄劍就開始不斷顫抖，好像受不了了一樣。
她回過神來, 趕緊拋開那些胡思亂想。
謝瑤音怎么可能和凌蒼有什么，那也太獵奇了。
凌蒼也不像是會去和別人生孩子的人。
面對扶玉的注視, 謝瑤音顯得很淡然，別人都在為凌蒼護法，唯獨她一動不動。
凌蒼也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但他根本不在意，他更在意扶玉對謝瑤音的關注。
想也知道那也是因為誰。
他忍不住諷刺：“師尊不知道，在你隕落后不久, 謝氏家主就向我投誠了，一心想要試試以魔修功法鑄劍, 看看會有何不同。”
說到這里他不由惋惜：“其實我也很期待她能為我鑄出一把魔劍，好與你的那把凌霄能夠相匹配，如此我們便能雙劍合璧了。”
“可她花了那么久時間都沒能成功，一點用都沒有。果然這世上沒人可以比得上師尊，師尊永遠都是最好的那個。”
他的語氣有些低落下來：“可惜這樣好的師尊，卻不肯好好看看我。”
凌蒼這些話說的，除了他自己舒服，在場就沒一個舒服的了。
凌霄劍劍鳴聲震耳欲聾，就連站在凌蒼身邊的謝瑤音表情也很難看。
扶玉隱隱覺得事情不簡單，暫時收了手上的勢，一手背過去趁機調息。
劍心一開，獻祭時散落各地哺育萬物的靈力正在源源不斷地回到她身上，這讓她面對凌蒼比之前更有底氣，也更不著急。
她能平靜，謝瑤音卻不。
謝家主站出來，雖然身上披著黑袍，但位置更靠近扶玉這邊。
“魔尊說得不錯，我的確在檀音君隕落后就向他投誠了，在之后的那些年也確實為他做了一些事。”謝瑤音不否認自己做過的事，可她面上一片問心無愧，“但我參與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復活檀音君，從未侵害無辜。”
扶玉詫異地望過去，謝瑤音似乎想和她對視，但目光最后停留在凌霄上面。
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一些，慢慢說道：“謝家生生世世與劍為伴，我仰慕君上，可惜沒能真正相交君上便隕落了。”
凌蒼眉頭皺起，好像很不高興她說那么多廢話。
既然今日來了不是站在他這邊，那就去死好了。
但她好像是在夸獎師尊，那也好，再聽聽，很中聽。
可惜謝瑤音下一句話就不順耳了。
她提到了謝清霄。
“清霄劍尊，他不是我的兒子。”
此言一出，哪怕是其他四位魔尊心腹，不禁都瞪大了眼睛。
扶玉更是清晰感覺到手中劍震顫。
她捕捉到之前的某種直覺，忽然心跳加速。
“我拜入魔尊座下后，便主要負責搜羅各種能夠復活君上的方法。魔尊很小心，無論我交上何種寶物，都不告知我任何具體情況，我實在好奇，也不信任一個魔，便私底下自己嘗試。”
謝瑤音高興起來：“君上如今能拿到凌霄劍，便是我的成果。”
謝瑤音是謝家最好的鑄劍師。
她和夫君感情并深厚，成日見不到面，他們的結合更像是為了生下孩子的一個任務。
以前人人都是這樣想，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告訴別人，謝清霄居然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她說凌霄劍就是她私底下嘗試的成果，那凌霄凌霄，凌虛劍派，謝清霄——扶玉聽到這里，什么都明白了。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真的嗎？？
謝清霄居然是凌霄？？
所以她真的把自己的劍變成了老婆？？
扶玉驚呆了，人僵在那里，忽然覺得手發燙。
是凌霄真的在發燙。
謝瑤音還怕說得不清楚，繼續解釋道：“我搜集了所有凌霄的碎片，用我的方法復活了它。魔尊只想著復活君上，根本沒管過凌霄的事情，他巴不得凌霄再也回不來。我是鑄劍師，如今可以看到君上握著真正的凌霄，我這一遭便不算白費功夫。”
她深深一拜：“不管之后要如何問罪我，我都無話可說。能親眼看著君上用凌霄清理門戶，還天下太平，我已死而無憾。”
謝瑤音是真的無憾了，她整個人都透出雀躍來。
她絲毫不懷疑扶玉會贏，且相信她會很快贏下來。
于此相比，她對謝清霄——凌霄的關注，就顯得有些次要下來。
扶玉是執劍的人，她最能感受到謝清霄的情緒。
她想到了自己沒能看見的，那個屬于謝清霄的夢魘。
或許他沒有什么夢魘，他只是看到了曾經發生過的事，看到了自己的過去。
那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幫她的？
他只字不提，若無其事，只顧著她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在面對她之前已然自我消解，不曾將任何的震驚或者崩潰帶到她面前來。
凌霄是凌霄，當然是她最愛的本命劍，但謝清霄也是真實存在過的，他早就不僅僅是一把劍。
原來當年它脫手不是錯覺，原來它在那一刻有了劍靈。
扶玉怔怔地看著手中劍，眼底的珍重和動容成功刺激到了凌蒼。
凌蒼一揚手，將謝瑤音趕出很遠，謝瑤音修為不低，早有防備，倒也不會重傷。
扶玉及時回神，聽到凌蒼陰陽怪氣：“原來不過是個劍靈。學著人的模樣修煉，化作人的樣子——還是像我的樣子，拙劣地模仿我，想來他也很清楚，師尊心里最在意的人便該是我。”
扶玉必須得承認這一點。
在凌蒼成魔之前，和太陰已經有了矛盾的她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培養弟子上。
她幾乎是把凌蒼當成親兒子在呵護，只是沒想到這個兒子最后居然——
不想回憶那些事情，扶玉甩了甩頭，緊了緊握著劍柄的手。
謝清霄與凌蒼五官相近的謎團，如今算是解開了嗎？
凌霄如此躁動，是因為他曾經在還沒真正化出劍靈之體的時候，也認為她很在意凌蒼吧。
所以會潛移默化地將自己的模樣幻化得近似于他。
但不是就是不是。
謝清霄就是謝清霄。
即便確實有些五官的相似，最初連他自己都有把自己當做凌蒼替身來面對她的意思，但扶玉作為經歷這些人，從不會弄混他們。
謝清霄身上獨特的氣質是凌蒼永遠不會有的。
這些陰陽怪氣的話她也再不想聽了。
該結束了。
早就該結束了。
扶玉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眼尾與眉心都有了深刻的劍紋。
凌蒼已經快要在其他四人的護佑下靠著太陰來拿到所有力量，就差一點點。
就差那么臨門一腳的功夫，一切都功虧一簣。
那個過程并不慢，甚至不算華麗，放在電視劇里，可能只是一個再樸實無華不過的鏡頭。
扶玉只做了兩個動作。
她罡風外泄，推開所有試圖靠近的人，隨后揮劍而下。
便只有這樣兩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已經勝過凌蒼與其他四人所有的反抗。
“不是甘心死在我劍下嗎？”
扶玉的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空靈飄渺，聽得凌蒼連疼都感覺不到了。
他恍惚地好像回到了母體之中，周圍一切都是純白的，他只能看到白色，只能聽到扶玉的聲音，只能感覺到她。
“那還在反抗什么？”
她沒有質問，只是冷淡而疏遠地陳述：“你這樣的人也不配死在我的劍下，臟了我的凌霄。”
我的凌霄四個字讓凌霄劍劍氣暴漲，但扶玉真的不需要他做什么。
她放開了劍柄，雙手合十，無瑕的白光頃刻間覆蓋整個封魔海，并不斷地向外延伸。
直到凌蒼和四個魔修消失不見，直到仙界所有姍姍來遲的人感知到那個熟悉的氣息。
“是檀音君。”
哪怕沒見過她本人，也有人還記得這個氣息。
“看來我們不必去了。”丹蕪天尊表情復雜道，“檀音君回來了，一切都結束了。”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在扶桑神木的光芒之中，封魔海這般不毛之地重煥生機，六界之中所有邪魔無所遁形。
凌霄劍在光芒里逐漸顯現，劍柄再次被人握住，那素白修長之手的主人溫聲對他說道：“好了，帶你回家。”
回家。
回哪個家？
謝清霄不是謝家真正的子弟，自然不是回謝家。
他當了那么多年的謝氏天驕，在找回記憶之前也認同自己的身份。
真相對他仁慈的同時也帶有一種殘忍。
這種殘忍都因為扶玉的話而消散了。
他是有家的。
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他找了一千多年，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她的手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