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結(jié)尾微修)
“外門弟子, 居住環(huán)境大抵如此。”
涂孤洵聲音壓低了一瞬,又道,“何況修道之人多為苦修, 一心提升己身修為,不在乎這些身外物。”
眉須長老終是收到了符卜子的暗示,雖有些不解,但掌門都這樣說了,便也止了聲。
“說來外門人數(shù)繁多, 這樣的獨立小院倒是少見。”
符卜子語氣和煦,“我記得尋常入了仙閣,但進不了內(nèi)門的弟子,基本上都是幾人分得一間舍屋,行為也會因此受限, 極難得這般清幽寧靜。”
他二人的聲音好似融入了雨幕里,只有“嘩嘩”的雨聲應和。
蘇兀卿垂眸未語。
傾盆驟雨越下越大,幾人卻滴雨不沾。
涂孤洵早在變天一瞬揮手施了個結(jié)界,既可使瀑雨于此化為無形, 又不會阻擋他們眼前視線。
灶房內(nèi)的少年, 緩緩在動了。
屋里還有客人在, 他并沒有沉寂太多時間, 便又重新燒了一鍋水。
幸而燒火的地方屋頂還很嚴實,他小心注意地沒再讓雨淋進去, 沏好茶,方才把茶罐子端出去。
緊趕慢趕,出去的時候, 客人已然少了一位。
杜祥瑞善解人意地解釋道:“章蘊他有急事,先走一步。”
南鵲笑了笑, 表示不在意。
他跟章蘊并不熟悉,但對跟其交好的方辛卻記憶猶新,對于章蘊重傷初愈便來找他,南鵲其實十分意外。
“你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自然是找外門掌事打聽,那邊有你的存檔。”
蕭起鶴他們身為內(nèi)門人,又是新人中的佼佼者,外門掌事職位并不算太高,比不上五大峰的總掌事,理所當然要給他們這個面子。
他一邊說,一邊嘗了嘗南鵲煮好的茶。
味道還不錯,就是茶葉有點潮了。
見狀,杜祥瑞也遵禮地小飲了半杯,淺嘗輒止。
他們并沒有待太久,只是簡單地問候南鵲兩句,便起身告辭。
雨雖然還在下,但修行之人不怕雨,避水咒一念,可保全身不濕。
耳邊忽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
“今日來的幾人,目的沒那么簡單,你自己多加小心。”
南鵲心頭微驚,是蕭起鶴的傳音。
果然他也看出,另外兩人與他不謀而合在此地出現(xiàn),還這么巧合的,趕在南鵲剛好回來之際,心思不純。
能與南鵲相關(guān)的,此時恐怕便是無塵之心了。
黎七夜擁有無塵之心,這在仙界不是秘密,否則以他一介藥修之身,很難如此年輕就能達到那樣的成就。
與修行進步神速有益,就會有不少人打它的主意。
而聽方才蕭起鶴的意思,他們只知道南鵲一回來就進了刑罰堂,并不知道他中途還去過料峭春寒。
因此剛剛言談之中,南鵲也有意無意地透露,他如今身無長物。
無塵之心已上交給羽闕仙閣,此事便與他無關(guān)。
若非如此,南鵲也不敢獨自回來。
半空中的涂孤洵幾人,這次前來就是想一觀,少年解了桎梏后會接觸些什么人,做些什么事。
看著少年送完客,在屋門前的屋檐下站立了會兒,便又轉(zhuǎn)身回了屋。
他回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腳上的藤精拿了下來,然后取出瓶罐里裝好的逢春山冷泉。
“你……真的要給我泡?”藤精看著他的動作,多少有點難以置信。
“嗯。”
南鵲把剩余的七夜花也一起拿出來,“不要給我喝完了就行。”
藤精到底是抵不住這樣的誘惑,一根藤彎了進去。
呼~好沁涼舒適的感覺,比它想象中的美妙滋味還要好。
泡了一會兒,藤精又想起來,對正在四處搗鼓的少年說道。
“你這里雖然破,但比之前待的石牢卻要好多了。”
南鵲還在修那個壞掉的桌子腿兒,聞言抹了抹額上不知是汗,還是沾到了雨滴的水珠,覺得有些好奇。
“為什么這樣覺得?”
“我是樹藤成的精,除了土壤和雨露,最喜歡的就是陽光了。”
石牢里沒有陽光。
“還有空氣,那里又潮又臭,一點都不清新,還吵,簡直是我待過最糟糕的地方。”
藤精很不喜歡那里,作為精怪,它的嗅覺和聽覺要比人類更敏銳。
南鵲聽著它抱怨念叨半天,想到對方纏在他腳上那么久也不動彈一下,也是很能忍耐了。
“以后你不會再去那里。”
南鵲并沒有忽視地回著它,他在干活,有只精怪在旁邊絮絮叨叨的,感覺也不錯。
很長一段時間,南鵲都是獨自一個人生活。
后來有了小書生,羽闕仙閣戒備森嚴,就連外門也是,山門的守衛(wèi)不能對小書生放行。
但南鵲每次寫好書稿,下山去交稿時,總會見到他,一來二去也就熟了。
小書生待人處事都很上道,人又熱絡(luò),有好幾次,在南鵲被人找麻煩的時候挺身而出,南鵲也因此放下戒心跟他相交,在今年的外門入選上,小書生興高采烈地找到他說也想進羽闕仙閣,到時候他們可以結(jié)伴修行。
南鵲自然是樂意的,卻也擔心小書生會選不上,因為羽闕仙閣的外門弟子,也多少要有點過人之處。
至于南鵲,他當初是情況特殊。
沒成想,小書生還真就被選上了,據(jù)他所說,是跟外門掌事座下的心腹攀成了交情。
這廂剛想到小書生,南鵲就在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到了一支狼毫筆。
“這是那個臭書生的?”
藤精彎著整根藤瞅見了,它不知道南鵲也有這種筆,只以為是小書生的。
不過,這支筆還真是。
見南鵲不語,它便默認了。
“他騙了你這么久,還害你下大獄,要是我,就把這些東西扔得遠遠的,再也看不見才好!”
精怪的喜好和憎恨都是分明的,又因為黎七夜的關(guān)系,尤其討厭這種“背叛”“反水”之人。
哦不,是魔頭。
然而南鵲并沒有扔。
這支筆是當初他用過,后來才被小書生要去了一段時間,當初花了些靈石才買到的。
他留下焱火的東西,這個舉動也被隱身的幾位長老視為不尋常,遂將那只筆探查起來。
實際上,早在這之前,長老們就已經(jīng)運用靈識將整座小院粗略掃了一遍。
并無魔氣,也沒有明顯的端倪。
少年許久未歸,東西收拾起來也很利索,沒多久就將那些壞掉的木頭屑清理完畢,平時就很注意整潔的緣故,其他地方倒不亂,就只是有一層薄灰。
灰也沒了,小小的屋子被他打理得煥然一新。
就是屋頂有好幾處都在漏雨,窗戶也被吹開了幾條縫,冷風灌進來有點冷。
“這個外門弟子……”
眉須長老又忍不住了,只不過這次聲音壓小了許多,近似于嘀咕,“他該不會連避寒術(shù)也不會吧?”
可這點,在修為高深的幾人敏銳耳中,又怎會捕捉不清。
因著蘇兀卿的關(guān)系,涂孤洵直到現(xiàn)今仍未對他們說清南鵲的身份。
眉須長老性情如他那兩道不羈的長眉,粗獷暴躁,雖覺得感應不出這名少年多少靈力,卻從未往其他方向想過。
畢竟外門弟子,大多靈力低微,到了他們這樣的修為境界,有一點靈力,和無限接近于無,如果不刻意去細細感知的話,實在區(qū)別不大。
符卜子則不同,他性格溫煦細膩,擅于洞察細微,從涂孤行的態(tài)度中,敏銳地覺察到了什么。
“師兄,此處并無異樣。”
是蘇兀卿略淡的聲音。
涂孤洵知曉他話中之意,略一思索,再看看那正在裁紙糊窗戶的少年,一點頭。
隨即幾人憑空消失。
雨一直沒停。
南鵲終于裁好了紙,把窗戶糊了好幾層,但從灶房屋頂吹下來的風依舊寒冷,這下他也沒法了。
忙完這些,他困得不行,趴在窗戶邊不知不覺地睡去。
眼皮睜不開,睡前只朦朦朧朧地感覺到冷,可睡了一會兒,又漸漸被自己的體溫暖起來了,好似有什么東西隔絕了那風。
……
入夜。
下了幾個時辰的雨不僅沒停,還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夜晚幾座仙峰亮起了明燈,整個羽闕仙閣映照得影影綽綽,美輪美奐。
一縷樹葉被雨點打落,又隨風卷進了半開的窗里。
隨著香案繚繚,那片落葉霎時化作人形。
屋內(nèi)那人負手而立,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嗓音徐徐而出:“要你今日去打探的情況如何?”
人形行了一禮,十分恭敬地道:“那個外門少年果真從料峭春寒而歸,且完好無損。”
“是么……”
屋內(nèi)人露出了然一笑,“果然與我猜測的一樣。”
“師尊所猜如何?”
人形不解,但語氣依舊恭謹。
屋內(nèi)人淡淡道:“傳聞蘇兀卿有一個凡人道侶,我一直當它只是個傳聞,如今看來卻是真,連幾大長老都不知情……涂孤洵瞞得真好。”
人形一驚:“師尊的意思,莫非那個外門少年便是……”
“多半是。”
人形露出些許思索:“那無塵之心,會不會已經(jīng)被那個外門少年交給蘇兀卿了?不然蘇兀卿為何能放他回來?”
“不無這種可能,但無論如何,總有人要一試。”
雨霧連綿,屋內(nèi)人面容模糊不清,依稀可見其莫測神色,“想當年,綠衣在無妄三千籌謀數(shù)年,才成功離間了垣珩和黎七夜,有了今日的魔源。”
又豈能容他們這般輕易將其凈化?
“師尊一番苦心,斷不能白費。”
……
南鵲這一覺睡得很熟。
他中途醒來一次,發(fā)現(xiàn)天都黑了,便又不想動彈地繼續(xù)睡了,大約是喝過藥容易困倦的緣故。
迷迷糊糊間,南鵲驟然感覺到一股涼意,從后背蔓延,籠罩全身,比雨中的冷風還要讓人不由地打顫。
那是一種逼命的寒意。
南鵲倏地被驚醒,只聽一道格外嘶啞的聲音說道:“別緊張,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你會性命無虞。”
果然,他還是被盯上了。
南鵲眼睫毛輕輕抖動:“你想知道什么?”
“上道。”
那個嘶啞聲說,“我問你,無塵之心在哪兒?”
“無塵之心……的確在我身上。”
南鵲說出這句話,明顯感覺到嘶啞聲有些激動之色,落在他身上的禁錮也跟著抖了抖。
“接著說——”
“但是,現(xiàn)下已被蘇兀卿取走。”
南鵲的語速有些慢,像是因為害怕,本就偏白的膚色看上去更沒血色。
嘶啞聲激動的神色消逝,像是在沉思。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
他陡然變卦,“聽說無塵之心若入他體,須得殺死那人方可得,如此說來,我便只能……”
可就在這時,南鵲的手中卻不知何時多了一物。
因著南鵲醒來后惜命又態(tài)度配合,或者這突然出現(xiàn)的嘶啞聲人太過自信,篤定南鵲毫無反抗之力,根本沒過多留意南鵲的動作。
“什么玩意兒?”
等看清那張畫著紅色字跡的符紙后,嘶啞聲驚訝的表情陡然變得古怪。
“你是在羞辱我?”
這種程度的定身符也敢揮舞到他臉上,簡直把人看輕了使人分外生氣。
嘶啞聲怒不可遏,五指成爪,朝著少年纖細的脖頸而來。
忽地,一道綠影從眼前飛速騰起,纏住他的利爪,使得其未曾沾染少年分毫。
養(yǎng)藤一日,用在一時。
南鵲也適時從屋內(nèi)飛快跑出。
此刻也顧不上下沒下雨了,保命要緊。
不遠處,暗自注視著這一幕的道袍身影陰冷道:“真是沒用,連個外門弟子都對付不了。”
與他同行的另一人道:“不如讓我去……”
“不必。”
道袍身影冷寒道,“你且在這里靜觀其變,若有任何響動,及時想法子通知我們。”
說罷,道袍身影原地消失不見。
南鵲正往前跑,他雖住得偏,但附近也不是沒有羽闕仙閣的弟子,畢竟此處靠近內(nèi)門,外門處和內(nèi)門處皆有人巡邏,只要跑到內(nèi)門分界處就行。
但有人比他更快。
道袍身影一個閃身,就到了南鵲的前方。
“哪里逃?”
是張南鵲未曾見過的面孔,眼底劃過一絲志在必得的暗光。
他一出手,南鵲根本沒有反應之力。
比之方才的有著一口嘶啞聲的人影,修為更高。
南鵲便沒了再跑的打算,只道:“我說過了,無塵之心不在我身上。”
“哼,那你也休想離開。”
他尚不能確認南鵲所說是否真實,更何況,少年已經(jīng)看清了他的臉,絕不能留。
霎時,一股濃重威壓朝著南鵲發(fā)起,壓得他幾乎難以動彈。
然而,就在道袍身影奪命招式襲來之際,竟像是遇到了一道渾厚的仙力,將他阻礙一般。
“這是……”
他瞪大了眼,看到南鵲拿在手上的東西。
是仙鶴的羽毛。
贈于南鵲的時候,仙鶴便提過一句:它的羽毛有抵抗攻擊之效,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
道袍身影自然也感應得出來,那是來自何處的力量。
他眼露歹意:“如此,更加留你不得!”
接下來的招式,南鵲再不能閃避。
仙鶴羽毛余下的仙力,只能勉強護住他的要害,并且每擋一次,力量也會隨之減弱。
最后一次,仙鶴的羽毛也從他手中掉落,變得黯淡無光。
南鵲胸口劇烈起伏,眼睜睜看著道袍身影抬起手,眼睫忍不住地顫動,他還不想死。
就在這時,忽來另一道雄厚靈力將其擊退數(shù)丈之外。
“天隴長老,你為何深夜來此處,又因何故追殺一名外門弟子?”
掌門涂孤洵威然現(xiàn)身。
突如其來的質(zhì)問聲,天隴長老的名號無所遁形,臉色登時大變。
就在這時,與他同謀的嘶啞聲和另一名下屬,也被其他兩位長老一并擒來。
“你們……”
天隴長老臉色變幻,終是擠出一絲笑容,“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只是想要對這少年加以審問,迫不得已才動了幾下手,何談追殺?”
涂孤洵無動于衷:“有什么話,去刑罰堂說罷。”
天隴長老并不想束手就擒,靈識迅速掃去,發(fā)現(xiàn)除了涂孤洵,還有兩位長老,而且,還有一股最讓他憎恨的氣息在逐漸逼近。
現(xiàn)在若是動手,脫身不了,就更加坐實他的不軌之心了。
南鵲從一開始終于見到羽闕仙閣中人的放松,到后來發(fā)現(xiàn)是掌門涂孤洵的怔然,再是現(xiàn)在,手指陷進雨水里,感覺泛起明顯的潮濕。
他怎么也看出來了,這是羽闕仙閣為抓內(nèi)奸而設(shè)下的一個局。
而他,便是這個局中的誘餌。
那做局之人呢?
掌門涂孤洵肅然而立,視線全在天隴長老的身上。
另外兩位長老各占一方,呈現(xiàn)包夾之勢。
忽地,周圍氣流產(chǎn)生些許波動,一道天水色身影霎時現(xiàn)于眼前。
南鵲想,難怪當時蘇兀卿會同意他走。
第十六章
天隴長老有沒有抵抗, 南鵲記不太清了,或者說他也沒多余的心思去留意。
隔著一層朦朧的雨幕,南鵲眼前看不真切, 視線又有些晃,只依稀辨清那是蘇兀卿的模樣。
對方似是方才趕來,神色不清,只是似乎,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而后,南鵲便徹底記不清了。
“師兄為何不先問過我,便私自做出這番舉動?”
“事關(guān)仙閣內(nèi)帷奸細,如此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所以不惜謊稱魔源有異,讓我前去探查?”
“……此事瞞你, 的確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有虧,但若是告知你,我便知道你不會同意。”
涂孤洵凝眉沉思,聲音卻不復往日的威重, 不可冒犯。
他對這位師弟的性子再清楚不過, 此時已然有些退讓之意。
“何況, 我知曉你命仙鶴贈羽一事, 那上面有你留下的仙力,可保他性命無虞……”
……
不知過了多久。
“……寒氣入體, 待我開幾貼驅(qū)寒藥服下即可。”
“至于手臂上的這道傷,傷口不深,我已為他包扎……”
“……昏倒大概是因為他體內(nèi)的余毒, 加上動用仙力導致體內(nèi)氣息紊亂,一時疲乏所致。”
南鵲隱隱約約聽到幾道低低的交談聲, 聽上去有些上了年紀。
“去煎藥吧。”
藥童應聲后,便出門去了。
屋內(nèi)就只剩下細微的窸窣聲,似乎在收拾藥箱之類的東西。
南鵲很久沒聽過這樣的聲音了。
記憶里,還是跟隨著師父住在殊云山的時候。
他因為中毒的緣故,體質(zhì)向來不太好,幼時便時常生病,師父便是這樣為他寫方子、抓藥,往往到深夜還在照料他。
直到他稍微長大一些,又經(jīng)師父長年累月地調(diào)理,身體才漸漸好些,不必讓師父為他熬夜操勞。
南鵲也曾體會過徹夜不休地照顧人,那滋味其實并不好受。
而那人,是他外出采藥,無意間救回來的一個年輕男子。
南鵲那時并不知道他是蘇兀卿,畢竟誰會將一個受重傷昏迷的年輕人跟這個世界仙道第一的修道者扯上關(guān)系,他想都沒能想到。
年輕人醒來后,師父自然是問過他的名字,對方也只是略停頓一瞬,然后說了兩個與“蘇兀卿”三個毫無干系的字。
此后,他就以這個名字在殊云山養(yǎng)傷。
其實也沒養(yǎng)太久,南鵲無意間發(fā)現(xiàn),自從對方醒來后,身上的傷勢就好得極快,原本看著奄奄一息,沒過幾天外表就與常人無異。
為此,他還挺疑惑。
師父那時坐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瞇眼捋著胡須道:“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南鵲一想,深感贊同,畢竟他何嘗不是呢,便止了好奇心。
只在后來的某一天,那天清晨,天空還是黑沉沉的,南鵲一起來就見師父坐在院子里,比他往日起床的時辰還要早得多。
師父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南鵲在他身邊陪坐了好一會兒,直到雞鳴破曉,天際亮出第一縷白光,才忽地聽他問:“小南鵲覺得那個年輕人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南鵲沒聽懂,直到師父點明:“我的意思是,此人樣貌品性皆為上等,倘若與你結(jié)契的話,你應當不討厭他吧?”
聞言,南鵲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凡間也有男子結(jié)契的說法,他自然懂得這是什么意思。
可師父的神情卻很正經(jīng)認真:“他非常人也,或許可以改變你的命數(shù)。”
“我看你也不討厭他。”
見南鵲憋紅了臉,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師父又笑了。
他一笑,南鵲就感覺臉更火辣辣的,但好歹出了聲,細細的:
“可我也不知道,他討不討厭我啊?”
師父看他這樣笑得更有數(shù)了:“我替你試探一番。”
南鵲不知道師父是怎樣去說的,總之沒過多久,他從師父那里得到的回音是:“他同意了,不日你們便可成親。”
師父似乎不想多耽擱時間,這樣的大事決定都做得有些匆忙。
后來南鵲才知,師父已算到他大限將至,而南國此時正逢內(nèi)亂,皇宮他必然回不去了。
……
南鵲醒來的時候,周身已經(jīng)感覺不到寒意,反而覺得有些暖和。
腦子里殘存的感知,讓他迷糊回想起還沒有修好的房頂,所以睡著會有些漏風。還是說,他又被送回到了石室里?
手臂上傳來的隱痛感,隨著意識的蘇醒逐漸清晰,使得南鵲睜開眼后不由地蹙了下眉。
眼前映入一張帶著喜色的臉,語氣也同樣關(guān)切:“你醒了,怎么樣,還冷不冷?”
見到這小藥童,南鵲便明了,這里是料峭春寒。
他睡著時喊的幾聲囈語,也被這藥童聽了去。
“……咳咳……”
南鵲剛一張口,喉嚨就涌上一股癢意,像被堵住了似的難受。
見狀,小藥童立刻去把半掩的窗關(guān)嚴實了。
“你的體質(zhì)有些差,半個時辰前才給你喂過藥,竟還是咳成這樣。”
南鵲緩了緩氣息,只問:“……我睡了有多久?”
“大概有七八個時辰。”
藥童回答完,南鵲便沒再說話了。
他這次回料峭春寒,話變得少了些,盡管之前也不多。
藥童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睡意,視線落在空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便又道:“是仙首帶你回來的,當時他神情有些沉意,我見了他都被嚇了一跳。”
因他素日見過的蘇兀卿,幾乎是一成不變的清寂,看不出來有什么表情,更別提情緒外露了。
南鵲依舊沒有出聲,甚至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在聽,直到后面一句。
“你們是不是鬧別扭了?”
南鵲神情動了動,看向他。
藥童沒讀懂他的眼神,但他是仙首特意從藥堂挑來的,又在這里照料了一段時間南鵲,從仙首的舉止,或者掌門的態(tài)度,難免察覺了出來。
南鵲是仙首傳聞中的道侶。
但據(jù)他所觀察,南鵲跟仙首之間的關(guān)系,好似又和其他道侶不太一樣,相較于他見過那些。
藥童畢竟年紀小,性子又有些絮叨,想到這些,又道:“你不要一個人去住了,不如就留在料峭春寒,那樣你也不會受傷了。”
后面兩句,南鵲沒怎么去聽,前面一句,卻不小心入了耳。
那其實是他跟蘇兀卿結(jié)契后沒多久,師父便在某日獨自離去了。
南鵲很是難過不舍,可也明白,師父這是不想讓他送別,才誰也沒相告。
但明白歸明白,情感上卻難以接受,一連幾天都吃不下飯,臉色郁郁,一雙明眸都灰暗。
蘇兀卿少見地主動開口說話:“你還有我,日后,我會照顧你。”
“我不用你照顧。”
本來是沒心情說話的,但聽到這句南鵲沒忍住抬眸,“我能照顧好自己,就算有,也只是偶爾幾天需要你幫一下忙。”
特指毒發(fā)那兩日。
說著又想到以往每月都會替他壓制毒素的師父,眼眸又垂下:“你陪著我就好了。”
蘇兀卿沒說話,但的確一直陪著他。
哪怕后來要走,也將他帶上了,這一去,就到了仙界。
對于南鵲來說,是“到”,而對于蘇兀卿來說,是“回”。
蘇兀卿一回仙界,便將南鵲帶著去見了掌門涂孤洵。
仙門掌門積威深重,不可輕易直視,南鵲甚至都沒有看清他的臉。
他們說的話南鵲也聽不懂,干脆就退去了外面,看看周圍宛如仙境的美景,不,應該說這里本來就是仙境。
又過了會兒,蘇兀卿也出來了,卻是道:“我現(xiàn)在有件緊要的事需要去處理,師兄會安置你,你一切照辦,等我回來即可。”
他的師兄便是那威嚴的掌門。
南鵲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又道:“那你注意保護好自己。”
等蘇兀卿走后,仙門中又有人前來請求通傳,會見掌門。
涂孤洵忙了許久,似是在后面才想起,還有個南鵲,便招來下屬。
他跟著那名下屬走,被帶到了一處小院,對方說這里清靜,適合他住。
小院有些簡陋,南鵲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在那座小院里等了許久,一個人獨自生活著,沒人來打擾他,也沒人回來找他。
后來,他才知道那人便是蘇兀卿。
小藥童還在說個不停,南鵲終于開口:“昨晚的那幾個人……”
藥童:“你說的天隴長老和他的下屬?他們已經(jīng)被掌門親自擒下了,這時人已在刑罰堂,接受審訊。”
是么?那就好。
南鵲就沒再說話了。
藥童一看,發(fā)現(xiàn)他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屋內(nèi)沒有小藥童,而是多了一道清寂身影。
南鵲一睜眼,便對上了蘇兀卿看過來的眼神,莫名想到了前夜對方在雨中看他的眼神。
濕漉漉,茫然無措,狼狽至極。
便又把眼垂下。
見他表現(xiàn)出明顯的抗拒,蘇兀卿頓了一下,道:“此次的事,我并不知情。”
南鵲眼微微動了動,聽到這樣的話,卻沒疑慮。
蘇兀卿從不說謊,唯一食言的,大概就只是那一句話。
但南鵲這三年也不止一次地想過,當年師父去找蘇兀卿說了些什么話。
無非是他對蘇兀卿的救命之恩,凡人看重恩情,師父提及此,多半讓蘇兀卿無法拒絕,才半推半就,勉為其難。
但南鵲想,如果當年蘇兀卿言辭拒絕,或者只需說個“不”字,他也不會糾纏他。
說完那句,蘇兀卿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該來的總要來。
無非就是解契罷了,此后他們一別兩寬,再無干系。
蘇兀卿主動提,比他提總歸要好一些。
就在南鵲等得有些詫異的時候,終于,蘇兀卿再次開口了:
“等你養(yǎng)好傷以后,便去內(nèi)門,與蕭起鶴他們一道修行學習,會有人教導你。”
“?”
突如其來的話,讓南鵲倏然抬頭。
“入了內(nèi)門,便要重新排論屋舍,我會讓內(nèi)門掌事為你換一處房屋,位置上也會更近一些……”
蘇兀卿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南鵲卻聽懵了。
……
南鵲此次傷得并不算重,不過一兩日,身體就養(yǎng)得和往日無異了。
藥童一大早,便替他整理好服飾,送過來的時候面色還喜滋滋的。
“內(nèi)門掌事親自送過來的,必定是得了仙首的吩咐。”
“哎呀你不知道,內(nèi)門掌事平時掌管所有內(nèi)門弟子,那鼻子都是長在眼睛上面的,今日躬著身子好不恭謹。”
“這些衣服都是內(nèi)門弟子的服飾,講究得很,你會穿嗎?”
直到南鵲謝絕了藥童幫他穿衣的好意,獨自折騰一番,最后坐著仙鶴來到內(nèi)門的地界時,南鵲都還是茫然的。
他一個凡人,如何修行?
“今日,我們學涯堂迎來了一位新弟子,想必大家對他并不陌生,就不再多作介紹。”
南鵲沒見過藥童所說的,內(nèi)門掌事躬身賠笑的模樣,但對方此刻看上去卻是端正嚴肅,一派威風凜凜。
“但有一點,我需說明——”
外門掌事留著八字須,隨著他說話的氣息微微振動。
“向來外門中,為仙閣做出重大貢獻,或者外出歷練表現(xiàn)格外優(yōu)異的弟子,便有資格入內(nèi)門。”
南鵲,毫無疑問便是此次新人試煉中表現(xiàn)最優(yōu)秀的那個。
“是他……”
此刻座下的內(nèi)門中,表情各色紛呈,私下眾議紛紛。
“不是說這個外門弟子進了刑罰堂,還與魔域詭主有所勾結(jié)嗎?”
“你那消息也太落后了吧,人家早就從刑罰堂出來了,掌門和五大長老都親審過,說明是沒問題的。”
“我倒是聽說,天隴長老此次按耐不住露出馬腳,便是這少年與仙閣高層合作,才達成此效。”
“這有什么?有掌門及幾位長老暗中保護,我也不怕天隴長老行刺!”
“那你去啊!”
這道不屑的聲音遭到蕭起鶴挑眉一笑,“下次要是再有仙閣肅清內(nèi)奸一事,我必定第一個舉薦你。”
“……”
那聲音被堵得不說話了。
此刻。
“這個外門弟子怎么來了?”
方辛也在暗自傳音給章蘊。
由外門入內(nèi)門,說是表現(xiàn)優(yōu)異即可,但實則外門弟子天資就有限,若不是,怎么可能這般輕松?
“難道是他此番作為入了閣中高層的眼,他不會因為我們在幻境中的事記仇吧?”
章蘊暴躁地說:“誰知道你們到底什么事?”
方辛一哽。
也對,當時他帶領(lǐng)眾人威逼這少年時,章蘊恰好重傷昏迷了。
要說章蘊現(xiàn)在也不好過。
此次試煉,唯一一人起先就重傷暈倒的便是他,別的人表現(xiàn)不好,可他連表現(xiàn)的機會都沒有。
反觀蕭起鶴,卻站到了最后,還與仙首一起在幻境中并肩而行,如今仙首雖不收徒,但只有蕭起鶴能前去料峭春寒得仙首指點,可謂正得意得不行。
方辛知道他心情正煩,只好獨自思索起來。
要不,下堂之后,他還是適時地去示好一下?
南鵲坐在堂下,學涯堂顧名思義,取之“學海無涯”四個字,是羽闕仙閣內(nèi)門弟子教習之處。
一整堂課上完,南鵲聽得云里霧里,注意力全在內(nèi)門掌事那兩道動來動去的八字眉上。
好不容易等內(nèi)門掌事走了,南鵲正準備看看書,桌邊霎時涌過來數(shù)道身影。
“這變化之術(shù),你可有學會?若是不懂,我可以代為指點。”
“我也可以,我比他更有耐心!”
“你一邊兒去,就你上次變個蝴蝶還少一枚胡須,還差得遠哩!”
“呵,總比你少只翅膀要像樣得多!”
走在后頭正為抹不開面子而躊躇的方辛見狀:“……”
這群人,真是丟盡了他們內(nèi)門弟子的臉。
南鵲剛翻開書,耳邊就吵得不行,他根本看不進去。
腳下忽地一動,冒出一根藤蔓,一株植物原本是看不出表情的,但整根藤身半壓著藤梗揮來揮去,還是展露出了其兇巴巴的本質(zhì)。
“真是聒噪,還讓不讓藤睡覺了!”
圍過來的內(nèi)門弟子臉色霎變。
“是幻境中的那只精怪!”
“……它怎么也出來了?”
他們這些人在第七境中,誰沒有受過這只藤精的磋磨和打罵?
“抱歉。”
南鵲及時抬手,將冒出來的藤精腦袋又按了回去。
“它現(xiàn)在跟著我,已經(jīng)不會再傷人,這點大可放心。”
其余人驚魂未定的同時,也神色各異。
少年不僅是外門中的僅存之人,還是最后的破境之人,如今看來,還收服了一只靈地修行的精怪,并且精怪實力不低。
難怪仙閣會允許他入內(nèi)門。
這些人心中一絲忿然不解也沒有了,紛紛散了去。
耳邊終于清靜,南鵲得以松了口氣。
看來偶爾拿出藤精來嚇一嚇,便可免去許多麻煩。
可也沒放松多久,第二堂課又開始了。
這次給他們上課的是一張陌生面孔,坐在南鵲旁邊的杜祥瑞友好地對他低聲解釋道:“這位是凌虛道人,他已達仙境。”
事實上,能來給他們上課的仙人,大多都是入了仙境的境界,再不濟,也是步入了踏墟的。
毫無意外,這位仙人的講課,南鵲依舊聽不懂,更別提向堂上其他內(nèi)門弟子一樣,運用靈氣跟隨他的步驟。
而且稍有不慎,還會暴露他凡人的身份。
又糊弄完一堂課,南鵲無力地合上書,抬起手臂腦袋也趴上去。
他想,還不如解契。
此時的學涯堂外。
“以凡人之身,想要有所修行,終究太過困難。”
將這一幕收入視線的涂孤洵,不由地側(cè)目,對身旁的清寂身影說道。
見蘇兀卿未語,只是目光依舊注視著里面的動靜,涂孤洵神情微思,又壓低了嗓音道:
“師弟,我知道有句話你未必想聽,但我必須得說,你已達無我之境,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罷……”
第十七章
若是此時有第三人在場, 便會因為聽聞這一句而駭然失色。
要知道仙界修行之人,能修成仙境便已十分坎坷不易,大部分的仙人都是各派仙門翹楚, 可守一方安虞。
仙境往上則是忘我之境,入此境界的修道者猶如鳳毛麟角,且即便少有,多數(shù)修者還會停留此境界,極有可能畢生都突破不了。
然而蘇兀卿卻已在短短百年間就已踏入了無我之境, 那是比忘我之境更難以企及的境界,只差一步,便可飛升。
何況,更確切地說,蘇兀卿如今的年歲還不足一甲子。
也正因為“忘我”與“無我”兩境的艱難少有人渡, 也少有人知,這其中的辛秘。
與天地融為一體,逐漸淡化自身與旁人的存在,若不是時常出現(xiàn)在眼前的人, 或者極其執(zhí)著要做的事, 也能一并模糊, 淡忘。
蘇兀卿當時, 便是處于“忘我”之境。
三年前剛回到羽闕仙閣,涂孤洵便有事要托他去處理, 等他再回來,已經(jīng)是幾個月之后。
那時蘇兀卿的確隱隱約約感覺,自己遺忘了什么, 但羽闕仙閣一切照舊,身邊熟悉的人也依舊照舊。
南鵲從與他相識到結(jié)契, 不過一月有余,在他修道這條漫長的道路上占據(jù)的時間實在太短。
如果沒被人刻意提及,他的確想不起來,直到在幻境中,他察覺南鵲的身份有異后,涂孤洵才這樣試探地問了一句。
他是不是忘了曾經(jīng)有過一個道侶?
是。
蘇兀卿垂眸,不可否認,他的確淡忘了南鵲。
也因此,在他讓內(nèi)門掌事多給出一個名額之后,又擱下手中事務來此處查看那少年的一舉一動。
“也許你想彌補他,但凡人無仙骨,或許窮極一生也難以學會半點仙術(shù)。”
涂孤洵輕嘆一聲,但緊接著就被蘇兀卿淡聲打斷。
“這點便不勞師兄操心。”
涂孤洵略微一噎,知道對方還在芥蒂之前用那少年引出天隴長老一事,便不再多言,自顧自離去。
學涯堂內(nèi),南鵲終于結(jié)束了一整個上午的折磨。
因為之前放出藤精,這次下堂之后沒人再來他耳邊吵嚷。
來的是授課的仙人。
仙人慈眉善目,問南鵲若有不解之處,可以隨時去問他,另外,還讓他不必過于憂慮,他初入內(nèi)門,跟不上進度很正常。
南鵲是個外門弟子,天資不高,因此多得授課仙人照拂,也在情理之中。
算不上會暴露身份。
但南鵲依然感覺得出來,有好些道視線若有若無地投向這個方向。
現(xiàn)在沒人敢笑話他,亦或者直接嘲諷他,更多的還是疑慮好奇。
八卦是人的天性,哪怕是修道者,也同樣難以抗拒。
不過南鵲并不用避諱他們打聽,應付自如。
與授課仙人道過謝后,南鵲便回去了。
離開料峭春寒后,他如今的住所還是原來那處,當然,不是因為內(nèi)門掌事沒有給他安排,是南鵲自己選的。
他在那座小院已經(jīng)住慣了,換了地方反而不習慣。
而如今,蘇兀卿已然在凈化魔源,所有人都知道無塵之心不在他身上,加上天隴長老也已伏法,南鵲現(xiàn)在很安全。
當時內(nèi)門掌事還頗有些為難,沒有立即答應他,之后過了些時間,才答復他可以。
南鵲回去的時候,正好撞見內(nèi)門的巡邏弟子,說是如今仙閣內(nèi)要加強巡邏,范圍也要比以前大,外門更是如此。
包括南鵲住的那里。
不過也還好,只是視線所及,也不算深入,南鵲沒有覺得被打擾到。
而且,住這里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南鵲一回來,就將帶回來的書扔到了桌上。
藤精探出了頭:“你不看嗎?”
南鵲:“不看。”
藤精以為他是看不懂,又被一起學習的內(nèi)門弟子打擊到了。
“你是頭一回修習仙術(shù),以前又無人教導,學得慢很正常。”
南鵲想了想,道:“我知道,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南鵲都如此度過。
他的生活像是回到了與往常一樣,只是身體養(yǎng)得更好了一些,不用擔心會再毒發(fā),還要去跟內(nèi)門弟子一起上課。
直到一個月后的道術(shù)測試,看著拿到手的測試單,內(nèi)門掌事好一陣苦惱,最終還是拿到了蘇兀卿面前。
當然,語氣很含蓄:“雖然墊底,但身為外門弟子,資質(zhì)本就不佳的前提上,修道基礎(chǔ)也不夠,不過好在他很勤奮……”
蘇兀卿的目光,從測試單上移過去一眼。
內(nèi)門掌門冷汗一流:“……老夫真的已經(jīng)盡力了。”
南鵲自然知道他的測試成績,墊底不說,還得了零分,內(nèi)門掌事一早就拿走去告狀了。
他心里也不慌,表面本本分分地繼續(xù)上課,直到上午的學堂結(jié)束之后,正要如往常一樣拿書離開。
忽然被蕭起鶴叫住。
內(nèi)門的課向來只上半天,還不算休沐日。
南鵲尋思著對方這是要跟一起走么,可他們不同路啊。
蕭起鶴語氣張揚:“你跟我來就是。”
他向來風風火火的,不等南鵲說話,就帶著他走了。
出了學涯堂,沒了那許多揣摩打量的目光,蕭起鶴才道:“仙首讓我?guī)闳チ锨痛汉!?br />
蕭起鶴是這屆弟子唯一一個能前往料峭春寒,聽蘇兀卿教誨的內(nèi)門弟子,平日里也只有他有蘇兀卿的傳訊方式。
因此,每次休沐日前,蕭起鶴總會招來一堆羨慕嫉妒恨的視線。
他壓根不在意,反而還頗為自豪,自從知道灰衣道者就是他崇拜的蘇兀卿后,就更加慶幸當初在北澤的選擇。
因此,他不介意多帶著點南鵲。
“不過……”
蕭起鶴摸著下巴,看向南鵲,“我還是想不明白,仙首為何要找你呢?”
南鵲佯裝不懂:“我哪里知道。”
好在這個問題蕭起鶴并沒有糾結(jié)太久,畢竟在他看來,還在北澤的時候南鵲就跟那灰衣道者走得有些近。
最終,他的目光著重在南鵲的那張臉上停留了幾分。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有蕭起鶴在,也有好處。
南鵲不用掩飾他壓根不會任何道術(shù)的事實,跟著對方乘著飛舟上了料峭春寒。
蕭起鶴按照仙鶴的指引,要先去聽課再去練劍。
而南鵲,也一并被仙鶴推了進去。
一進靜室,蘇兀卿的身影就映入眼簾。
南鵲有一個多月沒有見過他了,不過修道之人哪怕是一年兩年都不會有什么容貌上的變化。
蘇兀卿的視線一一掠過他們,只一眼,態(tài)度很平常,便開始授課。
南鵲知道蘇兀卿主要是給蕭起鶴講課,他作為旁聽,聽不聽都不要緊。
反正也聽不懂。
抱著這樣的念頭,南鵲就開始走神,但坐著坐著,陽光照得暖洋洋的,讓他忍不住想打盹兒,但沒過多久,就感覺眼角余光里,前方似乎有道目光掃了過來。
蘇兀卿看了他不止一次,起初授課的聲音一頓,但最終還是沒說什么。
直到耳邊突然安靜下來,南鵲才忽地驚醒了。
同他坐在一處的蕭起鶴已經(jīng)不在,想來是練劍去了,而蘇兀卿卻還沒離開,發(fā)現(xiàn)他醒了后,目光隨之看了過來。
果然是有話要跟他說。
南鵲心有預料地想,等著他開口。
下一瞬,蘇兀卿的聲音響起:
“從明日起,你就跟蕭起鶴一樣,每兩日一次,前來這里聽課,修習道術(shù)。”
“?”
南鵲聞言愕然。
不應該是內(nèi)門掌門告狀他朽木不可雕,然后不再允許他出入學涯堂了么?
“我不。”
南鵲聽到自己的聲音,才意識到他的反應過大,語氣也有些生硬。
但話已出口,收回也來不及。
他略頓一下,索性道:“我不用。”
他還是跟之前一樣,滿臉抗拒,不想踏足料峭春寒。
蘇兀卿將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也沉默一瞬,才道:“學涯堂是以內(nèi)門弟子的修習境界為進度的,你跟著會比較吃力,需要從基礎(chǔ)學起。”
他語氣淡淡,但素日少于說這么多話,已經(jīng)算是在向南鵲解釋。
學涯堂的課他的確跟不上,南鵲心中也清楚這一點,可料峭春寒這幾個字似乎更讓他糾結(jié),好一會兒才張了張口,可又沒說出什么來。
這其實并不代表他接受了。
以蘇兀卿這段時間對他的觀察,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地不想再跟他說話。
明明今日在來料峭春寒的途中,還與蕭起鶴有說有笑的,一上來就止了聲,表情也沒了生動。
知曉他心中不愿,可蘇兀卿卻沒有向前幾次那般順從他,只道:“學涯堂那邊的課你若是覺得為難,便可以不去,但每隔兩日,須來料峭春寒一趟。”
……
來的時候南鵲是眼帶笑意的,回去的時候是滿目茫然的。
明明他都表現(xiàn)得這么明顯了,內(nèi)門掌事沒將他的情況說明嗎?蘇兀卿為什么要親自教他?
他的心情轉(zhuǎn)變之大,就連護送他離開的仙鶴都感覺到了,委實想不明白的它,嘗試著跟南鵲交流。
“仙首會從基礎(chǔ)教導你,你在這里會比待在學涯堂更好。”
而且,多少人想求得仙首一個指點,都求不到。
但看少年滿臉不情愿的樣子,這句話還是沒說出來。
少年甚至不想多待,蕭起鶴還在練劍,等他又要多等一會兒,便要先行一步。
不過南鵲跟仙鶴倒不曾置氣,對方幫過他好幾次了,這次也是,見他想走還主動提出來送他。
“……謝謝。”
等下到了地面后,南鵲依舊對它道了聲謝,可除此之外,也再沒有多的。
仙鶴畢竟是料峭春寒的仙鶴,誰知道它會不會去告狀呢?
南鵲克制著,才沒有對它說蘇兀卿的壞話。
可回去的路上,南鵲還是不由地想,蘇兀卿這么做的意圖。
是對他心存愧疚么?還是說,只是做給其他知情的人看看,他并不算是無情無義,將道侶徹底拋之腦后的人?
直到耳邊忽地響起一道渾厚有力的聲音。
“南南!”
這個稱呼?
南鵲抬頭看去,入目的是一個身形高大魁梧,面容黝深俊俏的青年劍修。
此刻站在南鵲那座小屋前,像是等候已久,才在見到南鵲的剎那,眼中格外發(fā)亮。
與他同行的另外兩個人,都是青年劍修的朋友,個個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們。
南鵲無意間瞥到他們的神情,覺得不太自在:“我說了多少次了,你不要這樣叫。”
這是他幼時的乳名,聽起來很怪。
可那劍修像是聽不見似的,下一瞬,竟是一個箭步,來到了南鵲跟前。
“這段時間我不在,沒人欺負你吧?”
因為眼底的光,這一離得近了就顯得有些灼燙,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南鵲看,換作任何人都會覺出異樣。
“沒有。”
南鵲卻已經(jīng)習慣了,語氣還很自然,“你怎么會來,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了?”
劍修臉上的光黯淡些許,但不多,熱燙的眼神依舊沒從南鵲臉上移開。
“我這次出門歷練幾月有余,你都不問問我,有沒有遇到什么危險嗎?就算是……作為朋友的話。”
……
劍修名叫越含光,是南鵲除了小書生以外,在羽闕仙閣內(nèi)另一個有點牽扯的人。
原因是越含光揮得一手好劍,很會砍柴,而南鵲除了需要寫話本維持生計,也需要木柴取暖,燒水之類的。
可羽闕仙閣的人不需要,就連山下市集上也沒有賣柴的,他們修道者會自主用道術(shù)生火,或者使個御寒術(shù)就行。
南鵲那時候很愁,他不會砍樹,即便會,羽闕仙閣里的人也不會讓他亂砍亂伐。
但作為內(nèi)門弟子的越含光卻可以,隨便練個劍不慎砍到一棵樹或者一根竹,就夠南鵲燒一段時間了。
發(fā)覺出劍修有這項技能后,從那以后,南鵲的柴火一事就不曾愁過,都找他就行,當然了,南鵲每次都會付錢。
但越含光不比小書生跟南鵲親近的關(guān)鍵在于,也是因為他是內(nèi)門弟子,時不時便需要出門歷練,或者遵從掌事之意,要去仙界其他地方執(zhí)行任務。
以及,這位劍修,只要與南鵲待在一處,總是會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比如此刻,越含光先讓他那幾位修道朋友先離開,忽然就說了一句:“我那位朋友最近外出一趟,結(jié)識了一位丹修者,他們性情相投,整日相談風花雪月,還結(jié)為了道侶,好不快活。”
南鵲推開門,正忙著把書放下,順口便道:“替我向他們說聲恭賀。”
越含光也跟了進來,眼神在屋內(nèi)瞟了一下,最終還是有意無意地落在南鵲身上:“他那位道侶也是男子。”
“這樣么。”
南鵲回了他一句,表示他知道了,但也不覺得奇怪。
越含光聲音逐漸振奮:“他那位丹修道侶只是個初階道人,但我朋友也并不介意,只要兩情相悅,修為高低又有什么緊要?當然,我也這樣覺得!”
“……”
南鵲終于覺出些不對勁,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有何事?”
在南鵲越發(fā)狐疑的眼神中,越含光古銅般膚色漸漸變紅,但根本看不出來,只是顯得顏色更深了一些。
“其實我是想問你、你……”
被南鵲清潤的眼眸這樣看著,劍修的呼吸越發(fā)急促,眼神閃爍,喉結(jié)滾動,最終不得已避開了視線,才得以喘息,“你明日有空嗎,我明日給你送木柴來,上次給你準備的想來已經(jīng)快用完了吧?”
“不……”
南鵲本不打算再要的,他這段時間沒怎么用,木柴還有許多,卻忽地想到了正在煩惱的事。
他改口道:“你可以后天送來嗎?”
第十八章
隔天一大早, 南鵲依舊去了學涯堂。
盡管蘇兀卿說過他不必去,但內(nèi)門掌事和授課的仙人對他的態(tài)度并沒有變化。
只是好似,壓力更大了一些?
一堂課上完, 南鵲明顯感覺到上課的仙人們視線頻頻朝他投來,不僅如此,還會刻意將語速放慢,字句偶爾還要多加講解。
雖然蘇兀卿并無此交待,讓他們一切照舊, 不必過多關(guān)照。
但誰也不想仙首下次再來查看測試單時,發(fā)現(xiàn)南鵲在他們各自所授的課上,再次得出零分。
哪怕是竹片上的知識呢,也得多講幾遍,讓他記住為妙。
南鵲:“……”
他都聽到背后的兩名內(nèi)門弟子在小聲議論, 怎么都聽懂了還在講?
要不,明天還是別來了吧?
南鵲正準備這樣打算,這堂課就結(jié)束了。
仙界的堂后也如凡間一樣,頓時開始了吵鬧, 聊些八卦, 比如仙界又有哪位仙人有些風花雪月的艷事, 哪個門派的掌門尋回了私生子惹得原配夫人離家出走, 或者是哪個天之驕子下了趟凡間,流連于凡間不愿回來。
“凡間有那么好嗎?”
有內(nèi)門弟子發(fā)出這樣的疑問。
他旁邊弟子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沒去過凡間。”
凡間很好。
南鵲一邊枕著手臂曬著太陽, 一邊在心里回了他。
凡間沒有仙界這樣多璀璨奪目的仙境美景,但也有蜿蜒清秀的草木山川,有各色各樣的美食佳肴, 也有數(shù)不清的友好善良的凡人。
他們六根不凈,但他們活得熱絡(luò)自在。
“你們說, 凡人整天都在做些什么?他們既不能修道,又不能除魔,幾十年的生命就這么一晃就沒了,莫不是從出生就等著死了?”
這話語有些冒犯,但說話的內(nèi)門弟子其實倒不是嘲諷,更多的是真的無法理解。
“這么想知道的話,你也去混沌界感受一趟不就清楚了?”
屬于蕭起鶴的聲音插進來,他剛從外面進來,隨手扔給南鵲幾枚靈果。
都是上等品質(zhì)。
南鵲拿過來嘗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誰好端端地想不開不當仙人去做凡人?”
那內(nèi)門弟子聞言皺眉,但礙于蕭起鶴沒再繼續(xù)說了,只是被對方懟了后臉色很是不爽。
杜祥瑞端的是一派和氣:“凡人有凡人的活法,這其中的美好或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我們沒必要去否認。”
那幾名內(nèi)門弟子沒再說話了,但彼此都有眼神交流,顯然是認為杜祥瑞在巴結(jié)著蕭起鶴。
一時無人注意到,南鵲在聽了那話之后,抬起眼眸看了杜祥瑞一眼。
杜祥瑞愣了一下后,對他笑了笑。
南鵲也點了下頭,然后收回目光,繼續(xù)享受剛才蕭起鶴給的靈果。
杜祥瑞此番過來,還帶來一個消息。
“聽說東海那邊也出現(xiàn)異狀,這次仙閣派出了好些內(nèi)門弟子前去,還都是步入了靈臺的師兄師姐們。”
杜祥瑞的師父也是閣中的一位仙人,消息自然可信。
此話一出,方才幾人也就暫時擱下了那點不愉快:“難不成又有魔頭作亂?”
“最大的魔域詭主焱火都在北澤,就算有魔應該也不會再強過焱火了吧?”
杜祥瑞道:“話雖如此,但若是魔源之物,怕也十分棘手。”
那弟子瞪眼如銅鈴:“還來??魔源不是已經(jīng)被掌門及幾位長老凈化了嗎?”
杜祥瑞搖頭:“師父說了,既然魔源能為修道者所孕化而出,有其一難保不會有其二。”
幾人聽得咂舌:“……如今仙界真是多事之秋。”
仙界的確是多事之秋,不過那不在南鵲要考慮的范圍之內(nèi)。
第二日,南鵲的確不想再去學涯堂,但還是勉強著去撐了半日。
一下堂,蕭起鶴照舊要南鵲跟上他。
南鵲便稱自己落了個東西,他要回去拿一趟,讓蕭起鶴先走。
蕭起鶴哪會知道他的計劃,不疑有他,只當他有仙首給的寶物可上料峭春寒,看著他轉(zhuǎn)身后,便毫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了。
如果蘇兀卿只是想做做樣子,日后不落人口舌,那他不介意配合一下,反正也沒多長時間了,這樣做的話,對方應該是能懂的吧?
很明顯,蘇兀卿不能。
回去沒多久,南鵲就看到了一道通身雪白的影子,格外眼熟,定睛一看,竟是……仙鶴?
仙鶴降落在小院里,兩只白里透紅的爪子踩在地上,而后準確無誤來到南鵲窗前。
纖長漂亮的脖子往前一伸,晶瑩鶴眼一動不動緊盯南鵲:“仙首說了,你不可逃學。”
“……”
“讓我來帶你去料峭春寒。”
南鵲沒避成,第一個計劃宣布落敗,但他還有第二個。
到了料峭春寒,蕭起鶴又去練劍了,聽蘇兀卿授課的人便只有南鵲一個。
蘇兀卿見到他,并未多說什么,好似剛才的事不曾發(fā)生,從基礎(chǔ)講起。
當著蘇兀卿的面,南鵲不好像上次那樣走神,倒不是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會讓他覺得失禮。
但也敷衍得很,書冊是重新?lián)Q過的,他盯著上面的字也不抬頭,蘇兀卿偶爾停下來,問他一兩句,他就點頭。
過了一會兒,靜室外藥童來通傳,蘇兀卿便讓南鵲獨自練習一會兒。
沒有人在,南鵲便又拿出在學堂一樣的架勢。
等到蘇兀卿回來,見到紙上雋秀的字跡,但答得牛頭不對馬嘴。
南鵲還是沒有抬頭,所以看不到蘇兀卿的表情,只聽見他頓了一會兒,才道:“先練習打坐。”
之前南鵲還能恪守著禮儀,不在人前睡覺,可打坐實在太安靜了,合著眼什么都不做,周圍無限靜謐,他又沒有靈力可以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
過了一會兒,蘇兀卿兀地睜眼,看向?qū)γ嫖㈥H著眼睫,呼吸變得綿長又均勻的秀麗少年。
他哪里還會看不出來,少年哪是什么勤奮好學,他是根本就不想學。
南鵲是在不知不覺間,感覺到了冷。
他霎時睜眼,眼前竟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是……料峭春寒下雪了?
鋪天蓋地的白雪,遮掩住遠山和花樹,就連湖水上面也結(jié)了厚厚的冰。
南鵲明明記得,他閉眼之前還是個艷陽天。
“繼續(xù)打坐。”蘇兀卿的聲音從他旁邊傳來。
不是下雪。
南鵲這時才忽地想起,料峭春寒的確有這么個地方,氣候與整個羽闕仙閣都不同,一年四季皆是酷寒無比,但對修行之人卻對大有益處。
這里顯然是蘇兀卿將他帶來的。
發(fā)現(xiàn)他睡熟后,沒有直接叫醒了,反而用了這種迂回的方式。
只有感覺到冷,才不會偷懶。
可他低估了南鵲的決心,哪怕被凍得渾身僵硬,涼意刺骨,南鵲也還是閉著眼一動不動。
決心是很強烈,但意志力卻在這樣的嚴寒下,不自覺地一點點潰堤,原本堅定的思緒不由開始渙散,朝著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熱源而去。
懷里滾入了一個僵硬又冰涼的身體,蘇兀卿霎時睜眼,往下看去。
“南鵲。”
陡然聽到這聲,語調(diào)低低的短促,聽不出具體的情緒。
可南鵲還是辨別出了這是蘇兀卿的聲音,也是頭一回這樣叫他的名字,不等對方推開他,南鵲已經(jīng)恢復理智,坐回了原地。
“對不起。”他動了動發(fā)白的嘴唇。
不僅是嘴唇,臉也是,發(fā)絲也是,他渾身上下不見其他的顏色,像個冰雕的精致雪人。
只是抖得厲害。
蘇兀卿眸色微微一斂,到底沒說別的,只道:“此地靈氣充裕,按照我講給你的方法,便不會覺得冷。”
南鵲沒回答他。
蘇兀卿停頓片刻,又道:“從前你無人教導,所以才會認為凡人不可修道,荒廢度日,但我查閱古籍,雖無前人先例,但也可學些道術(shù),用以御敵防身,強健體魄。”
只是無法將仙界的靈氣納為己有,也無法提升境界,自然也無法真正地得道飛升。
南鵲卻什么也聽不進去,他被凍得狠了,整個人連同腦子都是木然的,蘇兀卿說了什么,他都點頭。
直到掐著的掌心發(fā)紅,咬著的嘴唇沁出血絲,他被蘇兀卿發(fā)現(xiàn),對上對方沉下來的眼。
有一瞬間,南鵲以為他會被斥責,因為掌門涂孤洵曾經(jīng)也是這般,同門師兄弟,威嚴起來總歸有些相似。
但仔細想來,他還沒見過蘇兀卿呵斥過誰,無論是在凡間還是仙界,蘇兀卿都是那副漠然清寂的模樣,就連動怒也極少。
但他此時卻皺起了眉,抿唇,將手放在了南鵲肩部的位置。
南鵲漸漸感覺暖和的氣流,從他的背脊蔓延到四肢百骸,血液重新恢復了活躍的狀態(tài)。
甚至因為過于熱了,他的面頰還淌出了汗,打濕了額發(fā),看上去濕漉漉的。
像是……一只倔強又漂亮的小動物。
蘇兀卿少時曾見過他的師兄們?nèi)ナ侦`寵,于修道者而言,他們那般修為已不在乎靈寵是否強大,只想養(yǎng)個好看舒心的,放在眼前看看也心曠神怡。
誰知那只雀鳥怎么也不肯認主,受了傷匍匐在地就是不服氣,更別提親近人。
事已至此,蘇兀卿一低眸,就見少年忽地張唇,道:“我餓了。”
聲音低低的,每一個字卻念得很清晰。
蘇兀卿自然不會忘了這點,凡人需要進食,這個時辰算是人間的午后,但仙界靈果亦可以充饑,通常可以保持十二個時辰的飽腹感。
但他還是喚了一聲:“飛云。”
仙鶴立刻進來,飛云便是它的名字。
“去摘些靈果來。”
仙鶴即刻領(lǐng)命,正要走,又聽見少年繼續(xù)說:
“我不吃靈果,我想吃米飯。”
仙鶴聽到這個要求爪子一滯,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走,看向仙首。
蘇兀卿方才的臉色便不是很好,這會兒好似又恢復平常了,他道:“去取些人間的飯菜來。”
仙鶴大感不妙。
要他去摘靈果,它哪里都能去,可是,要人間的飯菜他怎么會做?山下的雜市上都沒得賣啊。
可即便如此,仙鶴仍是恭恭敬敬地答:“是。”
振翅聲逐漸遠去。
南鵲知道那只仙鶴離開了,但同樣也知道對方取不回人間的飯菜。
這一點他在三年前就知曉了。
仙界根本沒人種稻米,人人忙著修道,早已辟谷,縱使有人貪圖口腹之欲,也是食用花露仙果,偶爾也會外出歷練,倒會食用一些高階的靈獸,以補充自身消耗的靈力。
甚至,就連仙界的土壤也不適合稻米之類的凡間物生長。
南鵲之所以這樣說,其實是故意的。
他要讓蘇兀卿知難而退。
別教他了,也別管他了,以前不是也沒管過,他也好好的。
他們還和之前一樣,互不打擾就很好。
他不需要蘇兀卿管。
南鵲如此想道。
在這期間,他還是沒跟蘇兀卿說話,蘇兀卿也沒再出聲,兩個人在屋里安靜得像是沒有人一樣,直到仙鶴扇著翅膀回來。
南鵲到底是低估了仙鶴的腳程,他感覺這只鶴離開沒多久,肯定一無所獲而歸,就見這只鶴的爪子上各提了兩個高高的木籃子。
隨后,一揮爪忙碌起來,將籃子里的飯菜一一擺出來,堆滿了南鵲面前的飯桌。
南鵲愣愣的,看著盤子里還冒著熱氣的菜肴,眼睫都忘了眨。
首先是炒菜,酸甜口味的炒肉絲,炒竹筍肉須,小炒黃牛肉,生炒小豬排,炒鮮蘑菇,炒小白菜,炒番薯青絲……
然后是各種煎菜,小煎豆腐,香煎肉,煎焦小黃魚。
燴菜有鴨絲燴白蘿,草菇燴火腿,石斑繪熊掌……以及清蒸鱖魚,粉蒸肉,糯米裹蝦,清水煮雞,五香鹵鵝……
滿滿當當一大桌,徐徐繚繚往上冒著勾人的香氣。
“你試一下,還是熱乎的。”仙鶴說著,給他盛了一碗白花花的熱米飯。
南鵲三年沒吃過人間的飯菜了,此刻鼻端全是似曾相識的味道,險些經(jīng)不住誘惑。
可他也沒忘了,他正在和蘇兀卿談判,不能功虧一簣。
“不是餓了?”終于,蘇兀卿的聲音響起。
他遲遲未動,這般看著,的確顯得他在說謊。
南鵲略顯遲疑,最終還是拿起了筷子。
剛嘗了一下,他咀嚼的動作微頓。
“味道怎么樣?”仙鶴問。
很好吃。
是南國那家開得最大最有名的酒樓里,資歷最老的廚子做出來的味道。
可南鵲聲音低低地說:“也就一般。”
在動筷的一瞬,南鵲還有些不自在,但吃了幾口后,他忽然想到——
吃完這頓飯,他照樣可以不聽蘇兀卿的。
反正是對方主動送來的,他又沒有要求對方一定要去做。
再者,蘇兀卿以前不也用過他親手弄來的飯菜,這只能算是些微回禮。
于是乎,南鵲更加心安理得了。
等吃到了八分飽,他就放下了筷子,在那些每樣只消下去一小塊的盤子里掠過一分目光,然后在蘇兀卿開口讓他繼續(xù)去修行之前,道。
“今天一個朋友要來給我送東西,算算時辰快到了,我要回去一趟。”
他抬眸對上蘇兀卿的眼,明顯微頓的眼神,看得出來他的確打算讓南鵲吃完飯繼續(xù)去雪地打坐。
“我今天累了。”南鵲半垂下眼。
蘇兀卿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勉強他。
“蕭起鶴快要結(jié)束了,讓他送你下山。”
“兩日后,飛云會再去接你。”
……
蕭起鶴今日沒用飛舟,而是選擇了一把扇子,扇子外圍有幾縷流蘇,還挺別致。
就是,看上去不太像是他會用的。
流蘇隨風搖擺,被南鵲用手指撥了一下。
他心中有事,眉眼間也頗有些愁意。
原因是蘇兀卿居然還沒放棄讓他去修行。
大概是看他一直在撥弄那些流蘇,蕭起鶴便問了一句。
“不喜歡?”
“啊?”
南鵲回過神來,“沒有。”
他收回手的瞬間,蕭起鶴也將這把扇子收了起來。
南鵲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到了,而且,蕭起鶴這次將他送回到了小院附近,不遠處就是他家的屋門,往日他們總是在內(nèi)門的交界處就分開,因為不同路。
“送到這里就可以了。”南鵲壓下心頭的情緒,對他笑了一下。
送得越近,他就能少走一程路,再有壞心情也不能對著身旁的人發(fā)泄。
只是蕭起鶴不知怎么,望著他的笑頓了一下。
隨后在南鵲以為他沒聽清,準備再說一遍時,他才“嗯”了一聲。
“你今天練劍很累嗎?”
蕭起鶴今天話都少了很多,往常跟他一路總會說個沒完,尤其是練完劍之后,簡直是蘇兀卿的頭號迷弟。
今天倒沒折磨南鵲的耳朵。
“還行。”
蕭起鶴漫不經(jīng)心地回著,一邊將視線望向不遠處空曠的小院門口。
果然,哪有什么朋友來。
不過是少年隨口編的借口。
下一瞬,視線所及之處,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卻從另一個方向逐漸靠近,而且腳步越來越快,帶著興奮喜悅之色,身影也越來越急,在小院門口停下后,敲門的動作卻又變得小心翼翼。
……
料峭春寒內(nèi),蕭起鶴練完劍后,一邊擦著劍,一邊走進室內(nèi),正要向仙首匯報今日的成果,卻撲了個空。
“仙首有事外出了?”
蕭起鶴很是意外,“我今日劍術(shù)上受挫,正準備請教仙首。”
留下來的仙鶴回他:“仙首臨時起意,不知道什么時候歸來,你下次再來問罷。”
“這樣嚴重?”
蕭起鶴神色肅然,還以為是近來的東海動亂一事,道,“可需要有我出力效勞的?”
“倒也不必,這種事外人幫不了忙。”
仙鶴想了想,道,“按照你們?nèi)祟惖恼f法,應該是叫……捉干?”
第十九章
飛云不覺得這個說法有問題。
那少年平日里都是一個人住, 少與人來往,唯一跟他交好的小書生是個魔頭,除此之外, 便沒有其他關(guān)系好的人了。
突然冒出來一個朋友,也難怪仙首會掛心,不知他又會交到什么人。
最近東海動亂的事越鬧越大,羽闕仙閣內(nèi)也不平靜。
偏偏少年又不肯多說,仙首便親自去走一趟了。
雖然結(jié)論不太恰當, 但過程大差不差。
而此刻,在院落外的蕭起鶴,不,應該說是變化成蕭起鶴模樣的蘇兀卿,剛落地時便掃視了周圍一圈, 并無人煙。
還未放人之前就想過這樣的結(jié)果,不過南鵲從學涯堂到料峭春寒,的確一整天未曾歇息過。
少年是聰慧的,這一點蘇兀卿在凡間時就知曉, 他要是有心記, 就能記得住。
表面看著溫順, 實則也有脾氣。
若是態(tài)度太過強硬, 反而會適得其反。
見四處無異樣,蘇兀卿便打算離開了, 殊料,這時還真來了個人,不似路過, 目標明確地,前去敲了敲南鵲那座小院的院門。
蘇兀卿抬目看去, 正欲告辭的話忽地一轉(zhuǎn)。
“方便進屋喝杯茶嗎?”
南鵲也遠遠地看見了越含光的身影,正要去給對方開門的他就聽見了“蕭起鶴”的這一句,想也沒想道。
“當然可以。”
喝杯茶而已,蕭起鶴送他回來,理應如此。
只是之前碰上過下雨淋濕茶水的窘事,南鵲后來也沒邀請過旁人,今日天氣好,應當不會再出現(xiàn)同樣的事。
“南南,你回來了啊!”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越含光幾乎是瞬間就聽出了來人的身份,轉(zhuǎn)頭露出一個熱燙的笑容。
“我就說你不可能不在,我們都約好了的,斷然不會失約,你方才是去了哪里,是去了山下的雜……”
劍修一口氣噼里啪啦說了大堆,才忽地留意到南鵲身后有人。
劍眉星目,本是張揚大氣的長相,但不知為何,看過來的眼神,卻給人淡靜內(nèi)斂,難以揣度之感。
越含光在看這忽然出現(xiàn)的年輕道者,道者也若有若無地打量了他一眼,隨后將目光移開。
南鵲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對視,或者說是越含光單方面的暗潮洶涌,只是對方問題太多,他一時不知先回哪一個。
便先去開了門,對兩人一并道:“進來吧。”
他招呼了一聲,收起院門鑰匙后,就往灶房的方向走去,“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燒個水。”
他語氣自然,面上略帶幾分笑意。
——看起來的確像是舊識。
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劃過這一句。
不同的是,道者略一抬眸,盡顯淡然情緒,劍修表情嚴峻,目光更添警惕之色。
而接下來一幕,就更加坐實了越含光的猜測。
這道者看座的時候動作看似不見蹊蹺,但實則穩(wěn)妥得當,不動如風。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座院子有多不經(jīng)折,不過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借著幫南鵲修葺的名義,跟南鵲多有接觸。
只是奇怪的是,這名道者又是怎么知道這一點的?
越含光以前并未見過這位年輕道者,對方若是對這間屋子了如指掌的話,必定也是之前來過的緣故。
什么時候來的?來過幾次?比他還要多嗎?他們是怎么認識的?跟南鵲發(fā)展到何種關(guān)系了?
莫非是他這次外出這段時間,被人捷足先登了?
對方身上的服飾頗有些講究,還帶著內(nèi)門的標識。
帶著這許多疑問,越含光簡直越發(fā)地坐不住了,在對方將目光放在某處書桌上時,故作高聲道:“南南,我來幫你!”
正要往灶房去,南鵲卻已經(jīng)端著茶出來了。
“不用,你坐吧。”
“……”
越含光剛站起來,又只得坐下。
心說,他雖沒幫上忙,但總比那道者坐著一動不動的態(tài)度更得人心,起碼有這番心意。
誰知方坐下,扭頭一看,卻見那道者不知何時起身,到了南鵲的書桌處。
南鵲愛寫字畫畫,這一點越含光是知曉的,不過他不想在南鵲心中落得個隨意窺探的印象,所以一直按捺著,不曾探問過。
“可否一觀?”那道者垂視了幾眼后,似乎也有這樣的心思。
南鵲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蕭起鶴看的是他正在連載的新話本。
如今他身份被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蘇兀卿的書冊必定是不能再發(fā)行了,所以他才另辟蹊徑,還不知道會不會受那些愛好看話本的修道者們喜歡呢。
碰巧蕭起鶴對他會寫些東西一事也知情。
南鵲便道:“隨你看,可以的話,順便給我一些參考。”
他這些話本沒寫什么現(xiàn)今有名的仙界人物,不怕人看。
話音剛落,忽地聽見一聲。
“南南——”
語氣有點急躁,偏尾音拖長,語調(diào)又顯得婉轉(zhuǎn)幽怨。
南鵲回頭一看,就見到高大劍修與嗓音氣息如出一轍的眼神。
“……!”
陡然對上這樣的眼神,南鵲著實被驚了一下,完全不知對方為什么會這樣看他。
至于越含光依舊堅持這樣叫他,他從最初的頭皮發(fā)麻,到現(xiàn)在竟也聽習慣了。
加上有“蕭起鶴”在,南鵲更不好叫他改正。
“你有事不妨直說?”
南鵲倒是想起來,“對了,還未問你,我要的東西你可帶來了?”
“自然是帶來了。”
越含光立即搶聲答道,以及不忘瞟了那位年輕道者一眼。
他才是能為南南做正事的那個!
雖然這道者的確比他早一步看到南南的親筆書畫。
但論誰更能俘獲南南的心,那必然是他。
比如現(xiàn)在,南鵲就撇下這名道者,腳步輕快地去清點他帶來的木柴去了。
獨留他與這道者兩人獨處。
蘇兀卿自然感覺到了那名劍修弟子的莫名敵意,但并未理會,只是垂眸繼續(xù)翻看書中的書冊。
不難看出,這些東西……便是少年三年來賴以生存的依仗。
房屋修葺,日常開支,吃穿用度,筆墨紙硯……全是他一筆一劃寫出來的。
“還未請教這位師弟,師從何人,與南南相識多久,來過此處幾回,跟南南的關(guān)系如何?”
耳邊響起劍修弟子聒噪的聲音,蘇兀卿翻書的手指一頓。
那是南鵲的乳名。
因為音同南國的國號,為了避諱,所以稱作為“喃喃”。
有一回南國皇宮派人送到南鵲手中的書信,上面寫信之人便是這樣稱呼少年的。
而這名劍修弟子從開始到現(xiàn)在,便一直這樣叫。
蘇兀卿抬眸,終于再次正視湊過來的這名內(nèi)門弟子。
越含光試探揣摩的神情就沒卸下過,才心底微驚地發(fā)現(xiàn),他的身形氣勢在劍修中,已屬佼佼者,然而這名道者,絲毫不遜色于他,看過來的目光漠然輕淡,卻自帶一股壓迫威重之感。
他一時驚愣,而后想起,這年輕道者身上的服飾,應當是今年方入內(nèi)門的新人,他作為比他大上好幾屆的師兄,稱他一句“師弟”不是理所應當?
為何他隱隱從對方的眼中,感覺出了一絲不太認同之意?
應當是……錯覺吧。
剛這樣想完準備繼續(xù),卻見南鵲已從屋外進來。
越含光的心思頓時飄遠,先扔下這名古怪道者,眼神錚亮錚亮地迎過去。
“南南,你清點得如何?”
“都到齊了。”
越含光的眼睛更灼燙了,盯著南鵲不肯移開,“你交給我辦的事,我怎么可能辦不好!”
他聲音不自覺地加重,仿佛想從方才與那道者的爭鋒中搶回一局,不肯落了氣勢。
然而下一瞬,南鵲就從芥子袋里掏出幾塊靈石,交于他手上。
“還是按照老規(guī)矩,不能叫你白白替我忙活一場。”
“!!”
雖然這的確是他們之間一向的往來方式,但如今還在這年輕道者眼皮子底下,這樣豈不是顯得他們只是做了一場交易,格外地生疏。
“南南——”
越含光忽地注視著他,道,“我今日不要你的錢,你就……送我一樣東西,當作抵消吧。”
他本來是什么都不想要的,但又了解南鵲的性子,干脆要一樣東西,還可以拿來珍藏。
“就送一本書吧,我還沒有過你的書,行嗎?”
越含光的聲音,期盼又急切,生怕南鵲拒絕,干脆直接提了出來。
只是一本書而已。
這不是個多難的要求,南鵲想起越含光也幫過他好幾次,若不是他有需求,對方即便是砍斷了樹也不會運到這里,何況他又換了個撰寫名,交出去這本對他沒有影響。
之所以一開始給靈石,南鵲只是覺得靈石對于一般人的價值會更高。
但越含光接下來一句是:
“那位師弟手中的話本,我看著就很不錯。”
啊這……
南鵲不由地看向“蕭起鶴”,對方卷起半邊書頁,手指還搭在上面。
那本書冊還未在書鋪里裝訂,目前只有一本。
這樣把人家在看的書拿走,多少有些不禮貌。
而“蕭起鶴”目光微動,嗓音微沉:“我還未看完。”
南鵲頓時為難起來。
越含光這次學精了,他不去看那道者,就只戚戚然盯著南鵲。
沒辦法,南鵲只好……
起身再去書架上取了另外幾冊新的。
“雖然我知道南南你寫的都很好,可我就很想要師弟那一本。”
“沒有多的了,先來后到。”南鵲回他。
這是最公平的方法。
“等出冊之后,我再送你幾本。”
這句話終于讓越含光重振精神,雖然沒拿到那道者手上的那本,但他已經(jīng)從數(shù)量上壓倒了對方。
拿到書冊的越含光滿意離去。
“我會再來找你。”
若不是同門傳訊,他還想多待一會兒,至少要待到那道者離去之時。
他一走,“蕭起鶴”卻還沒有要走的打算。
南鵲看他似乎有話想說。
如今沒有旁人在場,“蕭起鶴”看著他,道:“仙首說,你天資聰穎,若是用心,未必不能學些道術(shù),但你仿佛對修行一事不太愿意?”
果然還是為去料峭春寒的事。
南鵲其實有些好奇,蕭起鶴怎么特地送他回來就問這個,還以為有多大件事,不過想到對方的性格向來如此,有什么說什么,也就不疑惑了。
“我學也沒用。”
“為何?”
這一句南鵲沒再答了,收起了笑,眨眼:“不能說。”
他才不說,畢竟蕭起鶴有多崇拜蘇兀卿他再清楚不過,指不定哪天轉(zhuǎn)頭就把他賣了。
“蕭起鶴”沉默一瞬,而后道:“那我們后天繼續(xù)。”
“……”
南鵲笑容可想而知地僵住。
是蕭起鶴最近常常去料峭春寒練劍的緣故么,為什么他聽到蕭起鶴這句話的語氣,一瞬間仿佛看到蘇兀卿站在他面前說話?
等蕭起鶴走后,藤精冒了出來,一眼就看見南鵲臉帶愁容地趴在書桌上。
藤精用它僅有的智慧想了想:“其實你也不是不想學,無非是不想去料峭春寒,只要你能找個另外的人教你,蘇兀卿就不能強迫你。”
換而言之,只要南鵲有進步,他就有足夠的理由拒絕蘇兀卿。
南鵲何嘗沒有想過:“可是學涯堂的課,我的確聽不懂。”
藤精:“誰讓你去學涯堂,你重新找個人就行,剛才那個劍修不就很合適嗎!”
南鵲:“……”
他忽地坐起來,這一點的確沒有想到,他光想著讓越含光給他送木柴就有理由提前離開料峭春寒。
可看蘇兀卿今天的態(tài)度,也不是完全不允許他摸魚,并且,完全沒有覺得他事多麻煩就放棄教他的意思。
但也只是想想。
南鵲自認為他跟越含光關(guān)系不算特別好,若是小書生他還能開這個口,但越含光……他請人幫忙之后,又拿什么作為回報呢?
“你傻啊,他不都說了你跟他是朋友,朋友不就是拿來利用的,再說了,你又不是以后不回報他了!先度過眼前的困境,之后再做打算!”
有一瞬間,南鵲可恥地心動了。
……
越含光的屋舍在內(nèi)門的中心,一般仙門弟子的住所也體現(xiàn)了其在閣中的地位,越靠里地位越高,可見越含光資質(zhì)也屬上乘,在仙閣里頗受重視。
之前他無意間向南鵲提過一句,但南鵲還未曾來過,此番前來,越含光卻還不在,但他的同修們卻止不住地議論紛紛。
“這是哪來的俊俏小公子,找越含光作甚?”
“沒聽說過越含光有相好的啊!”
“嘖,難怪越含光一天到晚凈往外跑,我要是有個這么俊的小公子找上門,我也在這屋里一刻也待不了……”
被這些八卦且眼神曖昧的內(nèi)門弟子盯著恁不自在,南鵲正要從挽留他的那幾位越含光的朋友處告辭,越含光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視線里。
他收到好友傳訊,得知南鵲過來找他,馬不停蹄地趕回。
一見南鵲,也顧不上周圍人羨煞打趣的調(diào)笑,立刻將南鵲請進了屋。
而在得知南鵲來找他的目的,他整個人都傻眼了,倒茶的手被滾燙熱水烙得結(jié)結(jié)實實,也渾然不覺。
說完重點的南鵲捧著茶杯,有些遲疑地問他:“你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我能做到的,能幫你做到的事嗎?”
滄瀾峰,掌門殿內(nèi)。
又是羽闕仙閣每隔幾日必有的晨會。
這樣的晨會向來是掌門及幾大長老參與,長老們能來幾位是幾位,但五大峰的掌事須得盡來,無一例外。
晨會之后,才是近段時間仙閣內(nèi)部或仙界各處的秘事,需要少數(shù)幾人密談。
今日便是由前次外出執(zhí)行任務的領(lǐng)頭仙人,講訴他們東海之行的過程。
雖然之前回來時便已向掌門涂孤洵講過一回,但涂孤洵暫時未下定論,便請了幾位長老一起聆聽。
同來的還有蘇兀卿。
幾位閣內(nèi)高層在聽完領(lǐng)頭仙人又一遍的細致描述后,皆是陷入沉思,神情微凝,不得其解,想起還有一人在,生起探問的念頭。
正要開口,卻見那人身姿如松,眉眼卻微垂,似是在思索什么。
一大早,蘇兀卿便收到內(nèi)門掌事的傳訊。
——南鵲告假,未前去學涯堂聽課。
直到聽到涂孤洵的聲音,方抬首。
“何事?”
涂孤行心頭不免受惑,他這位師弟,在議會上走神不說,居然還需要他喚上兩聲才聽見。
正欲出聲詢問,恰逢一位長老聲音響起。
“頃鴻子,你今日滿面紅光,可有什么喜事?”
因不是晨會,氣氛也輕松些,偶爾也會談幾句題外話。
領(lǐng)頭的頃鴻仙人撫須一笑:“讓長老見笑了,我年紀一大把,哪有什么喜事,不過我那徒兒,近來確有值得慶賀的。”
符卜子聲音慈和道:“我記得你的愛徒越含光,天賦異稟,資質(zhì)也是一流,此次便是他與你一道前往東海。”
“長老好記性。”
提起愛徒,頃鴻仙人便覺臉色有光,不由地多說了幾句:“含光在修行之事上,向來不用我操心,而今,他那傾慕已久的人找上門來,據(jù)他所說,兩人相處其樂融融,溫馨美好,估計不久便要結(jié)道侶了。”
“不知對方又是誰家高徒?”
頃鴻仙人微一搖頭:“高徒不敢當,說來幾位長老想必知情,便是最近在北澤大放異彩的那名外門弟子,聽聞前不久還剛?cè)肓藘?nèi)門,好像是叫南……哦對了,他叫南鵲!”
話音一落,滿室霎時寂靜。
頃鴻仙人不明所以,只覺氣氛怪異,尤其是首位上那兩位,他望望四周,幾位長老隱隱流露出愛莫能助的神色。
終于,上位的那道清寂身影視線落了過來,頃鴻子已入仙境,卻仍是感覺到一股濃重逼人的壓迫感,令他幾乎不敢大聲喘氣。
只聽對方道:“你說他叫什么?”
第二十章
南鵲上午沒去學涯堂, 他沒有內(nèi)門掌事的傳訊方式,又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去不去都沒影響, 嚴格來說不算告假。
是內(nèi)門掌事不想落了疏忽,主動往蘇兀卿那里匯報。
蘇兀卿知曉此事時,南鵲正跟越含光在羽闕仙閣內(nèi)的一處林子里。
此處靠近內(nèi)門,越含光時常在這里練劍。
而南鵲,昨日在他找越含光提出要幾本適合初修道者的書籍后, 問對方有沒有需要他能幫忙的,或者能為之做的事。
這樣也能讓南鵲覺得他們有來有往,是公平的,會舒心一些。
誰知越含光聽完后呆愣半天后,忽然臉上顏色加深, 眼神閃躲,不敢看他。
南鵲見狀以為他不愿意,也不強求,說了聲叨擾就準備打道回府。
可還未走出那扇門, 他的衣袖就被大力地拽住, 劍修常年握劍, 手勁兒也重, 又一急,對上南鵲的視線后才覺不妥地松開, 聲音是止不住的期待和激動:
“如果可以的話,你能和我一起練劍嗎?”
這便是南鵲此刻身在此處的緣由。
只是雖說一起練劍,但南鵲實在不懂劍, 他也不會,最終, 變成了越含光在練劍,他站在旁邊看。
好在越含光似乎并不介意,獨自在林子里握劍起勢,劍招也是天花亂墜,格外華麗,甚至……南鵲看著都覺得有些花眼。
一根根蔥郁的青竹隨著劍氣而倒下,整整齊齊躺在地上。
“南南,你覺得我這一招如何?”
越含光人在空中一個翻滾,就湊到了南鵲跟前,練了大半天,他也出了些汗,但氣息依舊平穩(wěn)勻稱,絲毫看不出累,反而越練越精神。
“挺好的……”南鵲欲言又止,看向他身后。
“這些竹子等我待會兒給你休整一番,再送到你那里去。”
越含光以為他在想這個,立刻投其所好。
“我暫時用不了那么多,下次若不是必要,你也可以少砍一點。”
這后山雖然大,但要是照越含光這樣砍,遲早會禿。
“啊哈,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光顧著想你要用的了……”
越含光臉色紅亮,對上他的視線,又有些飄忽,“南南,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其實不是長久之計,我不是說你想要的東西我送不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為你辦到,只是……我想的是,能不能換一種方式……照顧你?”
南鵲趁著空隙翻出了越含光給他帶來的書,一邊看書一邊聽他說話,聽到后面兩個字覺得有些怪異。
也莫名地想到,曾經(jīng)也有人對他這樣承諾。
南鵲翻書的手指一頓,但面上還是不顯:“不必了,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
“你住的地方太陳舊了,又遠又偏,周圍魚龍混雜,你忘了以前……”
提起這兩個字,越含光自己先打住,猛地去看南鵲的臉。
南鵲表情沒什么變化,好似并未想起什么。
越含光這才暗自松一口氣,又不由地想到今天的目的,血色再次涌上來。
“其實有件事我想和你說很久了,從這次回來開始,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想到之前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而偃旗息鼓,越含光深吸一口氣,打算一鼓作氣,“南南,你愿不愿意成為我的……”
傳訊符在這時亮起,還是他師父頃鴻仙人的。
越含光不敢耽擱地點開,只是在聽到里面的內(nèi)容時,他還是頭一回聽到師父這樣急切的聲音。
“徒兒,那個叫南鵲的弟子,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越含光一愣:“是的,師……”
不等他說完話,對面又道:
“你趕緊將他送回學涯堂,不,他住在哪里,你就送他回哪里去,一刻也不要耽誤!”
“……”
這、是怎么了?
越含光愕然又不解地看著他師父切斷了傳訊,仿佛是趁著僅有的機會才跟他聯(lián)系上的。
這幾句同樣也被南鵲聽了個真切,越含光就沒避著他。
他沒跟越含光的師父見過面,對方知道他的名字只能是通過越含光,怎地語氣這般急?
難道是沒有向授課的仙人告假的原因?
那為何對方不讓他回學涯堂?
還是說,閣內(nèi)又有什么事跟他有關(guān)?
南鵲心底也驚疑,可慢慢地,又莫名浮出一個猜測,隨后被他快速否決。
不可能,今天又不是要去料峭春寒修行的日子。
隨著他跟著越含光御劍回到小院,遠遠就看見院中立著一抹雪白的影子。
那抹影子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叫南鵲心驚。
“你是……”
鶴是羽闕仙閣的象征,就連內(nèi)門弟子的常規(guī)服飾上都有織上鶴,所以羽闕仙閣有鶴鳥之類的獸類并不奇怪,不過越含光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么氣勢凜然,身上羽毛在陽光下光彩生輝的。
“我是料峭春寒的仙鶴。”
見這劍修盯著自己滿臉警惕,仙鶴自報家門,“奉仙首之命,前來帶南鵲去料峭春寒。”
“……”什……?
話都聽得清楚,但連在一起怎么就聽不懂了。
越含光自然知道料峭春寒有只仙鶴,那是仙首的靈寵,平日里肩負著看守料峭春寒的責任,少有人見之,可是,這跟南鵲有什么關(guān)系?
以及,仙首為何會找上南鵲?
越含光雖放下戒備,但更深的是震撼,也有些隱隱的興奮,見到仙首座下仙鶴的激動,不過還不算被沖昏了頭腦:“敢問仙者一句,仙首為何要見南鵲?”
“自然是有要事。”
仙鶴瞅他一眼,沒打算多說。
越含光就更躊躇了,一方面他覺得這只仙鶴不會有假,加上有他師父的傳音,可也顧慮南鵲的安危。
連仙首都驚動了,究竟是什么樣的大事?
“南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南鵲回答,那只仙鶴已答:“仙首只說要見南鵲。”
言外之意,仙首不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同時,那雙晶瑩剔透的鶴眼也在打量這個莽撞無知的劍修,居然試圖拐走仙首的道侶,他是怎么敢想的?
正這樣想著,它就聽見南鵲出聲說道。
“飛云,麻煩你去轉(zhuǎn)告一下你家仙首,日后就不麻煩仙首了。”
他頓了一下,拿出袖子里早有準備的書,“我可以自己閱讀基礎(chǔ)道術(shù)書,修行若有不解的,也可以找……師兄請教。”
越含光被他話里的含義驚得呆住,還沒等他細想,又被那句突如其來的“師兄”給砸暈了。
南鵲現(xiàn)在入了內(nèi)門,雖然與他不算拜入同一位師父,但同為一派,叫聲師兄也不為過。
與他擁有相反反應的則是飛云,盡管知道南鵲可能會不愿意前去,聽完這番話卻是瞠目結(jié)舌。
眼睜睜看著南鵲走進屋子,而那莽撞劍修也面露驚喜之色地跟了上去,連仙首的仙鶴都顧不上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
仙首好像是被拋棄了?
就這樣云里霧里地回了料峭春寒,就它一只鶴。
蘇兀卿在它靠近料峭春寒就感覺出來了,抬目落在它身上。
仙鶴腿一抖,迅速總結(jié)了一下,道:“南鵲他說,他有人教了,不再……需要仙首你。”
飛云沒說那人是誰,畢竟答案再清楚不過了。
而頃鴻仙人此刻也在料峭春寒,見此情形冷汗直流,連連躬身道。
“仙首恕罪,小徒含光他年輕不……”
話音又一僵,想起蘇兀卿的年紀,慌忙改口,“含光他光長年紀不懂事,也怪我平日疏于管教,此事我定會好生責罰于他。”
仙鶴一睨眼:“可他竟敢對仙首要找的人動起歪心思,此乃冒犯。”
頃鴻仙人作揖的手一顫:“是,我定然重重罰他……”
“飛云。”
清寂嗓音在此時響起,底下的一人一鶴瞬間安靜下來,聽候他的指示。
蘇兀卿略一抬眸,通過飛云帶傳回來的話,不難想到少年說話時的神情。
……
見到仙鶴,南鵲的確驚詫,但又不算太意外。
他不去學涯堂會被蘇兀卿知曉,這是遲早的,只是比他預想中的來得更快。
而回絕修行一事,讓仙鶴幫著帶句話,比他當面對蘇兀卿還要更輕易一些,因此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窗戶是半開的,南鵲沒有關(guān)嚴實,可以看到飛云在院子里躊躇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飛走了。
“我就說了,這樣的法子不會有問題!”
藤精自信滿滿地開始邀功。
“你早該這么做了。”
“嗯。”
南鵲把窗戶關(guān)上,語氣也隨之輕快起來。
“不過你能修行嗎?”
藤精不忘提出這點疑惑,“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凡人也能修行的。”
“應該……能吧。”
南鵲其實所知的也是不能,可蘇兀卿又說過他可以,語氣不像是假的。
但修不修行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南鵲的生活又可以回歸平靜了,只要找到了可以學習請教的人,蘇兀卿就不會插手他的生活。
他不知蘇兀卿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想去猜,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仙界度日。
計劃很好,只是當天下午,越含光就被他的師父再次傳喚。
這次是要讓越含光去領(lǐng)內(nèi)閣事務,職責掛在五大峰掌劍的長老座下,一個二級掌事的職位。
“這算是更上一層樓。”
頃鴻仙人的嗓音聽不出太多喜悅之色,因為越含光依舊沒有避諱南鵲,又讓他聽見了下一句,“原本這次回來我就有意舉薦你,恰巧你又是專研劍術(shù)的,你去這個位置正好。”
仙門中,有天資修為高自然矚目,但若有實職,也受人尊敬恭維,的確是升職了,喜事一樁。
可越含光轉(zhuǎn)念想到南鵲,他才剛要向南鵲提出……
“含光,聽為師的,為師不會害你。”
師父語重心長的語氣,叫越含光更是為難。
“這樣的好事,錯過了的確可惜。”
掐斷與頃鴻子的傳訊后,南鵲主動向越含光說道。
“可是……”越含光立馬看著他。
南鵲看得出來,越含光其實是挺中意這個差事,作為劍修,誰不想去五大峰?
“你去吧。”南鵲抬眸笑笑,“以后再練劍的話,估計會更得心應手。”
這句話叫越含光陡然領(lǐng)悟到了關(guān)竅。
若是現(xiàn)在提出與南南結(jié)為道侶,他除了內(nèi)門弟子的身份,什么都給不了對方,但要是在閣中能取得更高的地位,才能叫南南跟著他臉上有光!
遂下定決心,斗志昂揚:“南南,你一定要等我!”
說罷再看一眼南鵲,才快步離去了。
等他一走,南鵲臉上的笑容就垮了下來。
藤精的聲音高昂:“一定是那道者從中下的手,不然哪有這么巧的事,你才拒絕那只鳥多久,就有人把越含光叫走了,好有心機的人類!”
“……”
藤精都能想得到,南鵲不可能意會不了。
可他不能讓越含光拋下這個機會來教他修道,沉沒成本太高,不劃算不說,說不定還會牽連到對方。
越含光不應該為他冒險。
做人不能太自私。
好在他讓越含光教他,本就是個幌子,對方把書留給他了就行。
南鵲此番是打定了主意,堅決不會再去料峭春寒。
恰巧這時,院門外忽地響起了幾聲敲門聲,南鵲本不打算應的,可那聲音一直在響,不疾不徐。
南鵲還是沒忍住,這里是他的住所,他不怕蘇兀卿找上門來。
門“咿呀”一聲開了,南鵲仗著這股在心頭亂竄的氣:“我說了我不……”
門外露出蕭起鶴的形貌,對方還保持著敲門的手勢,南鵲的聲音戛然而止。
“抱歉,我來得不是時候。”
蕭起鶴聲音頓了一下,“方便進來坐一下嗎?”
南鵲面對蕭起鶴是沒有壞情緒的,甚至還因為這番舉動待客覺得失禮,更別提對方態(tài)度這般客氣。
“……當然可以。”
南鵲迅速調(diào)整好表情,又瞅一眼屋外除了蕭起鶴外再無旁人,“你進來吧。”
一進屋,蕭起鶴,不,應該說是蘇兀卿,一眼便見到了桌上擺著的兩只茶杯,以及半壺半溫的茶。
南鵲本來準備再去拿個干凈的茶杯,想到蕭起鶴的出身,素日里喝慣了好茶,之前就不愛喝他這里的,便止了這個念頭。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蕭起鶴才道:“方才有客人?”
不提還好,一提南鵲就又想起前不久的窩火事,更沒心情招待他了。
“嗯,你上次見過的那名劍修。”
“我今日去了趟料峭春寒,聽見飛云提了幾句。”
見南鵲臉色霎時變悶,“蕭起鶴”語氣緩了幾分,“仙首說,你既不愿他教你,那便由我教你也是同樣。”
出乎意料的答案,南鵲忽地抬眸看他。
“你教我?你自己怎么辦?”
“仙首說,我如今的劍術(shù)不需要再盲目練習,只需靜心體悟境界,以求突破,所以時間比較充裕。”
蘇兀卿早有準備,道,“教你正好也可以鞏固一番基礎(chǔ)。”
南鵲仍是拒絕:“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書。”
“你身份特殊,修行之道,須得有人指點。”
南鵲同樣應對自如:“那我不學了。”
“只有這點不可以。”
發(fā)覺這句話過有些強硬,蘇兀卿停了一瞬,卻也沒讓步,“仙首說了,要么是他教你,要么是我教,你自己選一樣。”
南鵲這次微微皺起了眉。
“并且每兩日一次的修行,改為每天都要去料峭春寒。”
南鵲眉頭皺得更深,可蘇兀卿繼續(xù)道:
“如果你同意的話,可以按照內(nèi)門弟子領(lǐng)職務算月俸,普通弟子的月俸是一萬靈石,因你在料峭春寒,料峭春寒的弟子較少,可以算作兩萬。”
“另外,若是學成道術(shù),每學一樣,另加一萬,不設(shè)限制。”
“以及,每五日,可以食用一次人間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