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沉默了一下,沒說什么。
馬蘭卻主動解釋“她爸爸教數(shù)學(xué)的,薇薇數(shù)學(xué)不太好,所以才一天去一小時。”
元棠“嗯”了一聲。
面對元棠這樣的態(tài)度,馬蘭也沒了話。
她直覺元棠不高興,卻不知道元棠為什么不高興。
元棠只交待一句,自己出門去找胡燕。
胡燕的店面在這條街上也有了一點小名氣,她學(xué)著元棠給店鋪起了個“燕子服飾”的名字,屋子里風(fēng)格統(tǒng)一,進(jìn)的衣服全是最時髦的。
元棠沒問胡燕掙了多少,只知道胡燕信誓旦旦說自己下半年就不住筒子樓了。
“每天晚上都能聽見有人踢踏上廁所,夏天天一熱還有味,難受死了。”
胡燕顧不上招呼元棠,元棠就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嗎,等胡燕忙完。
“美女,這個衣服多適合你啊,漏漏啥啊,就漏個小肩膀,你肩膀多好看”
“到時候你穿著這件上衣,脖子上系上一串項鏈,夏天走出去,絕對的回頭率百分百。”
“啥叫回頭率就走過你邊上的姑娘都得盯著你看”
元棠看著胡燕眉飛色舞,有種說不出的鮮活機(jī)靈。
她都要忘了以前胡燕騎著自行車帶自己的樣子,現(xiàn)在想起來,也不過是兩年前。
那時候她穿的破破爛爛去當(dāng)小工,胡燕也一副憨憨的樣子去地毯廠。
她們走出了小河村,又從白縣走到了市里。
人走了出來,才有天地。
胡燕忙完了一單,喊元棠走。
“你不是說去吃涼面走啊。”
兩人走到工人路中間,這地方有個拐角鋪,現(xiàn)在開起一家小店。
現(xiàn)在搟的面條下鍋,煮熟之后過涼水,放上黃瓜絲和豆芽,再加點面筋,澆一勺料汁,撒點炸花生。有想吃肉的再單獨加肉,切好的豬頭肉或者雞肉條,直接拌進(jìn)面里。
胡燕往里面加了一勺又一勺辣椒,吃的齜牙咧嘴還說過癮。
“夏天就要吃點辣的。”
辣出一身汗,反而痛快。
元棠吃了幾口,心里還是疙疙瘩瘩的難受。
她干脆轉(zhuǎn)移注意力問胡燕“你不是說你二嫂也懷孕了,生了沒”
胡燕一邊吃一邊回答“生了啊,給我生了一個小侄女!
胡燕對蘇紅這個二嫂還是比范娟的觀感好一點,自從大哥二哥分開過,她回到白縣就不怎么去二哥家,都是直奔小河村。
這一年多時間,她大哥家還是照樣過日子,大嫂范娟去結(jié)扎了,整天就是圍著一天比一天大的胡凱旋轉(zhuǎn)悠。大哥時不時出車,大嫂就在村里東家西家的串門子。家里的地包給別人種,只留個小菜園,她媽伺候著。家里也不喂豬,養(yǎng)了一群雞鴨。
胡燕自己打算買房子,自然也勸過大哥胡青早點在城里買房子,盡量把侄子胡凱旋弄
到城里上學(xué)。哪怕是借讀呢,也比在鄉(xiāng)下瘋跑上學(xué)強(qiáng)。
胡青說會考慮。他天南地北的跑,自然知道城鄉(xiāng)差距,現(xiàn)在再說農(nóng)村日子好過了,但城市的生活水平還是高出農(nóng)村一大截子。
可這項提議在范娟那里被打了回來。
范娟心里怕自己一家子也進(jìn)城之后,家里這塊老宅子和宅基地到時候老二家又來爭。
她心里這樣想,嘴上卻沒這樣說。
只攛掇著胡母說去城里不習(xí)慣,而且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進(jìn)城之后純靠著胡青一個人開支,難過日子。
胡燕哪兒看不出范娟的心思。
范娟嘴上說的跟心里想的不同,除去老宅這個原因,范娟個人也是不想進(jìn)城的。在小河村,她是“雞頭”,甭管是婆家還是娘家這邊,她的日子都是招人羨慕的。
婆婆省事,小姑子不在家摻活,雖然男人經(jīng)常出門,但掙錢多啊。
她捏不著大錢,捏著個小錢,日子過的比多少沒出門子的姑娘都爽快。
進(jìn)了城,她上哪兒找這樣的好日子。胡青的工資在鄉(xiāng)下養(yǎng)一大家子都綽綽有余,進(jìn)城之后要考慮買房,少不得要過幾年苦日子。
范娟不樂意去。
到最后胡青也說算了,小河村離縣城不遠(yuǎn),不然就不折騰了,孩子上村小也行。
胡燕一片好心,最后得了范娟一兩句陰陽怪氣,說她還沒結(jié)婚就是想的簡單。
氣的她直接把拿回家的東西轉(zhuǎn)頭就送二哥家。
再說胡明這邊,胡明進(jìn)城之后算是趕上好時候,他跟人起了個裝修隊。本來是不想回家老被老婆挑刺的,想著混過時間就好。結(jié)果生意居然很不錯。
大活小活不斷,胡明還又招了好幾個人,每天都有四五處同時開工。
胡燕送東西去時候,只有蘇紅一個在家。
對于蘇紅,胡燕的印象不深刻,只覺得這位二嫂長得好看,就是有點小性子。
好在一接觸,她發(fā)現(xiàn)二嫂的小性子只對著二哥。
對著她這個小姑子,蘇紅還是有禮有節(jié)的。
前腳胡燕給的吃的,后腳蘇紅在她下次回去時候就送了點茶油,說是她爸的戰(zhàn)友從西南寄過來的。
胡燕有點驚訝,這兩年,她還是頭一次從嫂子這兒拿到東西,還是一貫不怎么來往的二嫂。
所以小侄女過滿月,她錢上給的一樣,東西卻多了好些樣。
兩件小衣服之外,還給蘇紅包了兩件連衣裙,給小侄女另外買了幾個鮮艷的玩具。
胡燕“你沒見著我那小侄女,隨了我二嫂了,好看的不得了。”
該說不說幸虧沒隨上她二哥。
二嫂生下孩子后,胡燕她媽就去城里給二兒媳伺候月子去了。
胡燕也樂得省事。
她回家是去看媽的,既然媽在二哥家,她省了回小河村的功夫了。每次都是去二哥家坐坐,以前拿到小河村的東西也轉(zhuǎn)手都給二哥家。
“我
大嫂就為這個,沒少翻我閑話。隨便她說了,反正我早想明白,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都爹生媽養(yǎng)的,還非得貼著誰啊,她指望著自己有個兒子就想騎在一家子頭上,可別做夢了!
在二哥家生了女兒之后,范娟很是抖了幾天。
胡燕回去時候就看大嫂躍躍欲試想找自己說點二嫂的閑話,她一點沒搭理,去給老娘打預(yù)防針。
您可別糊涂,指望孫子孝順那等什么時候了,您下半輩子是要靠著我大哥二哥的。要是進(jìn)城了,對二嫂和孩子不好,等回頭人家記著月子仇,到老了折騰你我可不管。不管男娃女娃都是孫子孫女的,你厚此薄彼,不怕我二哥二嫂不愿意9”
胡母那點不快被女兒一番話嚇跑了。
那些作妖的婆婆,多的是本來就拿家的。她是男人死的早,但家里兩個兒子早早就當(dāng)事,吃苦也沒多久,后來也是光忙著家里那點家務(wù)事。
這也是胡燕比較放心的一點,她媽是真拿不起什么脾氣的人。如果說以前對著她還有點脾氣,現(xiàn)在也隨著她去到市里,一看就一身社會氣息而嚇得不敢做她的主了。
反而因為總跟兒媳一個屋檐下,現(xiàn)在胡母只盼著女兒回家的那一天。
被女兒這么一說,胡母去城里之后雖然有時候唉聲嘆氣,但一點都不敢對著二兒媳說什么男女問題。
都知道現(xiàn)在計劃生育,她連勸二兒媳再要一個都沒機(jī)會。
胡燕吐槽她大嫂有病,有個兒子就好像自己多有功一樣,整天都舉著她的兒子到處轉(zhuǎn)。
“真不知道她高興什么!
兩人吃完飯回店里,元棠去替換下馬蘭,讓馬蘭去吃飯。
馬蘭匆忙趕回家,看見女兒在門口蹲著畫畫,也不知道回來了多久。
馬蘭簡單做了點飯,飯桌上沒問王薇學(xué)的怎么樣,只問她爸爸說什么了沒。
王薇戳著米飯“爸爸沒說什么。阿姨說”
馬蘭心吊了起來“她說什么了”
王薇“阿姨說我的裙子太厚了,夏天這樣穿很容易中暑,讓我穿薄一點!
馬蘭頓時把提起的那股氣放下來,轉(zhuǎn)瞬又有點苦澀。
王薇干巴巴的吃著飯,好久之后才怯生生問道“媽媽,我明天能不去了嗎我自己可以學(xué)數(shù)學(xué)的!
阿姨很好,最開始是爸爸有次問自己成績,然后就拉著她在小巷子里給她講過兩次題。后來是阿姨買菜路過,才讓她到家里去。
而且每次她去,阿姨都給她喝汽水。阿姨話少,但王薇知道阿姨對自己沒有惡意。
但只是坐在那個家里,王薇就難受。
她是還小,可她能感覺到,那個屋子里所有人都難受。
元棠姐姐說過,大人和小孩的區(qū)別就是,面對難受,大人總會覺得忍一忍就過去了。哪怕過不去,大人也會忍下去。但小孩不用。
王薇問為什么不用,有時候她也可以難受一下的,只要媽媽能
開心點,爸爸能開心點就好。
元棠把涼涼的手掌放在她頭上因為小孩子有特赦的權(quán)力,如果讓你一直難受,那就是把大人的命運交給你去解決和消化。這是不對的,大人應(yīng)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fù)責(zé)任!
王薇沒聽懂,但元棠姐姐說了,只要她難受,就可以告訴給媽媽。
“雖然你媽媽可能會不理解你,但她一定是愛你的。”
王薇說完,手垂落下去,捏著裙角有點不知道怎么辦。
馬蘭默默吃下碗里的飯,半晌才說了一句好。
她不知道怎么做,有時候她甚至想著要不要帶女兒走吧。她在城市里格格不入,要做什么都沒有人告訴她,她太需要一個人來告訴她往哪里走。
王薇沒有很高興,媽媽同意了,可她哭了。
第二天,王薇依舊收拾好書包,去了爸爸家里。
這一天的補(bǔ)課風(fēng)輕云淡的過去,王薇走出門,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彩筆忘了一只。
她猶豫要不要回去拿,那套彩筆是元棠姐姐給她的,她不想丟掉任何一個顏色。
站在爸爸家的門口,王薇聽見了里面壓抑的吵架聲。
“離婚小雨,我不要離婚咱們還有孩子你要是不喜歡她來家里,我馬上就說,讓她不準(zhǔn)來了。小雨,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見她行嗎”
王薇站在門口,低著頭看自己的腳。
她心里想,要是不來爸爸家就好了,那樣阿姨就不會想要離婚了。
自己也不會這么難受。
一陣低泣聲過后,王薇聽見了小雨阿姨的聲音。
“王禮,我跟你離婚不是因為薇薇。或者說不是薇薇本人。她是個好孩子,如果如果不是這樣的關(guān)系,我甚至?xí)芟矚g她。”
小雨阿姨帶著哭腔“王禮你不明白,歸根究底誰都沒錯,如果說有錯,這件事就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會說你不想這樣,可人就是這樣,有些錯犯過,就一定會有傷害!
“現(xiàn)在是薇薇,是馬蘭,是你是我,以后還有小寶!
“關(guān)系錯了,所以怎么做都是錯!
長久的靜默襲來,王薇知道今天拿不回她的彩筆了。
她走出筒子樓,沒有再按照平時的路回家,而是暈暈乎乎的走去一條岔路。
看大門的老大爺探個腦袋,有點納悶。
“那小姑娘今天咋走那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