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花瓣在他們身旁飄落,隨積蓄的雨水飄蕩,他們一路廝殺踏著廢墟擊穿了劇院的穹頂,來到布滿玫瑰花壇的劇院天臺頂端,仿佛吞沒城市的暴雨傾瀉著,在他們身旁濺起的雨水形成一層發光的薄幕。
戰場的徹底轉變讓他們的戰斗暫時停息,惡魔王子在空曠的天空下舒展著翼翅,他環顧四方,即使在暴雨中也能看到努恩遠處的城區正在燃燒,被混雜的無懼毒素的雨水感染,被混沌教派所推動,混亂與暴力已經蔓延開來,在混沌的感染下會有更多的人拋棄自己的敬畏之心投入瘋狂與禁忌中。
有那么一個瞬間,眼前的景象與過去的記憶重疊起來,在他還是個囚徒的時候,在他透過縫隙看向這座城市的時候,在他的囚籠熊熊燃燒的時候,火焰的回憶與現實彼此重疊,讓他感覺那點燃城市的火光依然如此遙遠、緩慢。
彌昂凝視著自己的對手,他們的身影在暴雨中若隱若現,仿佛是兩尊雕塑,雨水沖去了他們身上的血跡與余燼。
看到自己的對手暫時放下了在自己身上的注意,轉而環顧努恩,彌昂沒有加緊追擊,暴雨帶來的朦朧帷幕下人性的火花在不斷閃爍。
“這令你感到愉快了嗎?”彌昂出言試探。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必要之事。”雨水打在惡魔王子的臉上,卻掩蓋不住執著與瘋狂,他的聲音像是喃喃低語,尖銳的牙齒讓訴說的話并不清晰,“我不是火種,也不是腐敗的可燃物,我是將這城市掀開的鏟,當它不得不面對自己那刻意分離的一面時,帶來的反應讓它們自己燃燒。”
“難道你覺得自己利用了揮動鏟子的主人嗎?”彌昂輕笑著搖了搖頭,“在我們之前見面的時候,你就喜歡對我訴說這些,我問過你,你究竟是想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如果你渴望我的同情,那你之前已經做到過了,但我依然舉劍在你的面前,你還在希冀什么?”
看啊,那位騎士施舍了他高尚的同情。那個一直單調重復的竊竊私語改變了說辭。但他不會施舍慈悲,你們都不會希冀的東西,但我恩許你了……
他們同時沖向對方,身影在天臺上快速移動,劍與鏈刃的碰撞聲在空氣中回蕩,每一次交鋒都伴隨著火花與震耳欲聾的聲響。
彌昂的劍鋒在水面上帶起一道水幕,惡魔王子捕捉到了水光折射中騎士的影子,一擊將水幕與落雨一同斬斷,但鏈刃只是分割雨水在地面上留下刻痕,彌昂用盾壓住巨大的鏈刃,劍鋒緊貼著回斬,惡魔王子讓鏈刃再度伸展放軟脫離鉗制,同時退后避開攻勢。
他猛一扇翼翅,烈風裹挾著雨水與玫瑰的花瓣席卷而來,一時間暫時混淆了彌昂的視野,而惡魔王子以比影子轉動更快的速度環繞而來,鏈刃則如毒蛇般狡猾地尋找著破綻。
當惡魔王子發起沖鋒時,比一輛重裝戰車沖擊還要兇猛的力量襲來,彌昂同時抬起劍盾抵御,腿甲在被迫的退后中壓碎的天臺的磚石,此刻彌昂才能偏轉盾面卸開這擊,飛濺的碎石在他身上作響,而彌昂在惡魔王子回穩身形的時候再度造出一條傷口。
心口下被切開的傷口流出發光的血液,在被混沌之力扭曲的肉身中很難看出穩定的生物狀態,那些血液一落入水中便快速蒸發,化作一道輕微的糜香。
傷害本應帶來痛苦,但彌昂只能聽到對方喉嚨里回響的一陣暢快笑聲,顯然色孽對感官的扭曲正在更進一步發揮作用。
“那些糾纏他的脈絡更深了。”伊嵐的聲音響起,帶著深刻的擔憂,“惡魔的碎片就像一顆生根發芽的種子,他是枝葉,而根源正延伸到混沌深處,黑暗之神的力量正在灌注而來。”
“他比剛才更強了。”彌昂很難分神太多回應她。
“你想讓我幫忙將混沌的種子挖出,但我的力量還遠不足以與黑暗之神的直接干涉匹敵,這個打算恐怕已經落空了。”伊嵐嘆息道。
“我也會殺了他。”
“也許吧,但他總有一天會再回來,只要黑暗王子愿意,這將是直到凡人壽命盡頭也無法結束的恩怨。”伊嵐在提出這點時也找到了答案,“黑暗吞沒了他,我猜我知道怎么點亮靈魂的火花。”
“那怎么還不動手?”
“因為那樣我得暫時離開你,沒有我的加護,你能在他的攻擊下支撐住嗎?”伊嵐提出非常實際的問題。
彌昂在與惡魔王子交鋒的一擊時間內得出答案。
錯身而過,惡魔王子感覺到那個騎士身上某種挑起自己殺戮欲的東西消失了,伴隨著的還有騎士在黑夜中無法掩去的光芒。
這讓他原本開始停滯的思考又活躍起來,在黑暗中他輕盈的落地拉開距離,饒有興致地回身看向那位似乎不再身懷神力的騎士。
“你的神拋棄你了嗎,騎士,多可悲呀……”惡魔王子的舌頭劃過齒間,感受著整座城市靈魂帶來的激烈情感,他舉起雙手張開翼翅展示著自己因混沌而變得極具褻瀆美感的軀體,混沌在他的血管中涌動著,“我原本期待這會是場更嚴肅更戲劇化的對決,而現在你變得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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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昂搖了搖頭:“你的主人把你握得如此緊,連發覺自己虛榮與傲慢的余裕都不給你嗎。”
“我開始看到真相了,你們這些人會拒絕,不去承認的真相,它已經如此之近,混沌啟示了我。”惡魔王子邁出眼睛能看清的一步,但他在下一秒已經抵達了面前,他穿過的空中留下一個雨水交織下的空洞輪廓。
那把巨大的鏈刃浮現著冤魂空洞的笑臉,當它移動時雨水發出沸騰的聲響,當彌昂接住這一擊時,沖擊順著他的脊骨直抵頭顱,這不只是物理上的攻擊,伊嵐曾經為他阻擋了混沌的殘虐侵蝕,而現在他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抵御下去。
***
天臺下的劇場舞臺上,灰燼與殘骸遍布四周,天頂因為戰斗而不斷震顫著落下碎屑與塵埃,在一片破敗中有一片只是落了些許塵埃的寂靜角落,粉紫色水晶的雕像跪坐在那里,軀殼的主人埋藏著自我,哪怕她依然能感知到一切。
一束光照亮了這里,而光芒來自另一個少女,或者說一位女神。
伊嵐凝視著眼前夏洛蒂變作的水晶雕塑,將雙手緩緩放在雕塑的手掌上,她虛無的軀體并沒有穿過,仿佛有了實質般握住雕塑的手,她閉上眼感觸了剎那,緊接著睜開眼,嘴唇因恐懼而顫抖著,身上的光芒也黯淡了瞬間。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女士。”夏洛蒂的聲音響起,“我知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但我不會再插手任何事。”
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小神,似乎和你的猜測相差不遠。黑暗中嘲弄的低語也離她不遠。
不理睬黑暗中的低語,伊嵐開口:“但這樣做,你的心也不會得到任何安慰。”
“別說的那么懂我吧,女神,我們才第一次見。”一向溫和得有些怯懦的夏洛蒂出言尖銳了許多,“看看我帶來了什么,苦痛、折磨、毀滅,不管它是不是我的意愿,真相就在眼前,我是毀滅神只自我的微末具現,夏洛蒂這個人的自我是我創造者恩許的虛假意識,我是色孽無常欲望興起時創造而生的子嗣,我只能在墮落與折磨中才會創造奇跡,而愚蠢的信徒毫不顧忌這點。”
伊嵐傾聽著她的怨怒,而非物質的界面,黑暗神只自然也相隔不遠。
叛逆期的孩子,真是讓人操心。色孽在黑暗中輕笑著,觀賞著凡間眾生。
“但你也會欣賞她的一切,因為這是你本質的一部分,因為無論結果如何你都會獲得快意。”
不錯的認識,小神,放任你的行動是項明智的舉動,我不喜歡像我的兄弟那樣考慮長遠的投資。
仇恨的苦澀讓伊嵐咬牙切齒:“滾開吧。”
“她在對你說話了,我能感覺到,她從不對我說什么,在你之前沒有任何神對我說什么。”夏洛蒂悲傷的聲音傳來,“這也是我愚蠢的地方,我也曾經向神祈禱,像凡人一樣,為解放祈求,真諷刺,我想逃避的折磨讓我釋放了力量,而我曾聽了某個惡魔的謊言。”
你在嫉妒和抱怨了,很好,你過去一直只是默默承受著,現在你可以做出讓我滿意的改變了。色孽第一次向她所謂的子嗣開口了。
“我不想要!”伊嵐感覺到夏洛蒂靈魂上的瑟縮。
別讓誕生你的主宰失望,這是你應該的使命,無關任何意愿,因為你是我一時情緒的化身。
“但某個凡人的交易讓她的自我確實存在著,這是尚-保羅為你為你爭取而來的。”伊嵐插話,仿佛讓這變成了一場爭論,盡管對手的力量是她可能永遠無法企及的。
“都閉嘴,我只想……”夏洛蒂的靈魂躲得更遠了,但她也不能阻隔兩個神明的聲音,在過去十數年的祈禱中曾渴望得到的回應現在似乎成了更多折磨。
你沒法永遠躲避下去,就算你把自己化作雕塑也不行,信徒們會向你頂禮膜拜渴求祝福,將你視作異端者會追求你的毀滅,但他們做不到,而我相信你最終會將他們一并迷惑。色孽的話語不斷刺入,像不斷被敲深的鐵釘,接著銹蝕腐敗。
“那你曾經的朋友們呢,蒙騙你的惡魔也收回所有的靈魂,在這點上他也欺騙了尚-保羅,你的兄弟在成為幫兇,而混沌的力量甚至會讓悲傷變為狂喜。”這是伊嵐的勸說。
盧克修斯是個不安分的臣屬,但你完全可以讓他屈服在你的意志下,因為你知道我給了你非凡存在的偉力,只要你更深入一點釋放自己,作為我親愛的孩子。黑暗王子有點喋喋不休了。
靈魂的聲音無法被擋住,夏洛蒂的靈魂顫抖著想將自己埋在更深處,在想給自己加蓋的層層帷幕外,在那些神的爭論遠去的時候,她聽到了一點歌聲,曾經她自己的歌。
破碎的舞臺上,伊嵐收回手站在中央,塵埃與余燼仿佛因為她的光芒而安靜了,而她雙手合實作為一個簡單的禱告動作,然后開始輕聲歌唱,那首她只聽過一次便記住的夏洛蒂的歌。
天頂鋪設的管道中風有節奏的呼嘯,滴水獸上落下的雨水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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