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到此,為止。
“不行,無恥南朝提出天價賠款,根本就沒有議和的誠意!我們不議和了!”朝堂上各部的勛貴們打了雞血一樣怒發沖冠,強烈反對戰爭賠款,大家都明白國庫肯定拿不出這筆錢,那么錢要從哪里來?
很簡單,當年的錢進了哪些人的口袋,如今也要從哪些人的口袋里掏錢出來。說的簡單,天底下誰會把吃盡肚子里的好處吐出來的道理。
就算是攝政王完顏兀術,不,就算太祖再世,也不能讓他們把錢吐出來。
“誰不同意議和,可以,帶上你的勇士到前線去,把岳飛打回燕云!”老態龍鐘還沒死的國相完顏撒改是躺著被人抬上朝堂來的,他渾濁的眼睛森森注視著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的一個個養尊處優多年的各部勛貴們,一句話將眾人的反對堵了回去。
默然半晌,底下有人叫囂道:“打就打,宋軍只不過是一群軟腳蝦罷了,想當年我們南下時何等威風,現在會怕了他們?”
“好,你行你上!”完顏撒改一錘定音,仿佛真就信了叫囂之人能打退宋軍一樣,向金帝完顏亶諫言冊封他為元帥,讓其率領自己部落的勇士去打岳飛。
完顏亶一副為難的表情,“這連攝政王叔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底下叫囂的壯漢頓時漲紅臉,強撐臉面請戰道:“去就去,我去會一會姓岳的,咱不相信南邊那群兩腳羊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這話說的,好似是攝政王叔太弱,才沒能打贏兩腳羊一樣。群臣中有點腦子的紛紛遠離此人身邊的位置,免得被他的帶累。
“那朕就任命薩里罕為二路元帥,即刻率領你的部眾前去支援攝政王叔,”這是首次,完顏亶獨自任命重要的將領而沒有經過完顏兀術的同意,他期待地前傾身體,盯著對方,別有意味地說,“缺什么,朝廷一定給你安排妥當,務必好好打贏一場。”
金國朝堂上的眾人只當年輕的皇帝為的是國家利益,沒有人清楚,在完顏亶的內心里,其實根本不在乎戰場上的輸贏,他要的是完顏兀術大敗特敗,要的是完顏兀術再也掌控不住朝廷內外人心,那樣,他才真正有機會奪回屬于他身為帝王的權利。
至于戰場上的輸贏,反而在其次。
金國拒絕賠款條件,且向戰場增派支援部隊的消息很快就擺放到了宋軍將領的桌案上,高藥師這些年在金國上下收買的人不知凡幾,民間收到他恩惠的豪紳和平民更是眾多,只要稍稍打探一番就能知道金軍的動向,連他們走那條路,速度快慢,攜帶多少輜重都一清二楚。
看著情報中薩里罕的行進路線,岳飛敲敲桌角,心道,不如趁金軍沒有會和,把他們的糧草搶過來。雖然我大宋如今有錢打仗了,但作為一個貼心的臣子,學會幫官家省錢也很關鍵嘛。
薩里罕怎么都想不到,他在自己熟悉的地盤上行軍,還沒抵達戰場,竟然會遭到敵人的埋伏,把他的后勤部隊給劫掠掉了。而他驚怒之下,調頭過來反擊時,竟然不是埋伏在此的區區幾千人馬的對手。他手里的軍隊人數分明數倍于對方,此時卻反而礙手礙腳,無法如臂揮使。并非所有人都能同時指揮數萬士兵進行戰斗的,尤其是更擅長運動野戰的女真將領。
奉命來搶金軍糧草的楊再興帶著精騎兵在金軍當中殺了個七進七出,興奮得忘乎所以,裝備上來之后,金人根本不是他們宋軍的對手。要不是燕青提醒他岳元帥不許他們戀戰,楊再興還能再殺個一天一夜。但現在他必須得掩護其他人運送糧草離開。至于剩下來的,運不走的糧草,楊再興冷笑,照例全給燒了。
糧草燃燒起來的煙霧直沖天際,看得薩里罕雙眼充血,完了,沒有糧草,他這一趟必敗無疑。
“殺,給我殺了這群豬狗不如的南人!”他怒吼著像野獸一樣帶人追擊楊再興的部隊,后頭的數萬人,騎馬的還好說,步兵只能跑步跟隨——他竟然忘記先安排好大軍陣列,*幾萬人就這么拉成常常一條,斷斷續續的被前面的楊再興部溜著跑步。
等不知追擊多久后薩里罕反應過來時,大軍早已散亂的不成樣子,因為沒有糧草,后面的部隊直接就近搶掠村莊和城寨,薩里罕聽聞后不但不加以管制,反而認為這是個好辦法。反正這里是大金,勇士們為大金出征,本地的百姓就應該貢獻出家里的糧食給他們。
一時間,薩里罕的幾萬人馬竟然在自己地方干起了燒殺搶掠的勾當,迫害得本地百姓不得不向別的地方逃亡,消息自然也漸漸傳開。各地本就遭受橫征暴斂之苦,這下好了,民怨愈發沸騰,多地爆發起義反抗朝廷暴政。
在陣前與岳飛對峙的完顏兀術聽聞了后方的動亂,腦子差點炸開,中樞那群蠢貨連穩住后方都做不到,就算他在前面頂得住宋軍的攻勢,又有什么用!
更何況他還頂不住!
激怒之下,才三十出頭的兀術一口老血噴出來,暈死過去。
待醒來時,隨軍太醫顫巍巍地跪在他的身邊,一副命不久矣的恐懼虛弱表情,兀術扶著腦袋問他自己又生了什么病,太醫嘴唇哆嗦:“大王晝夜不寐,食飲俱怠,甲下血脈僨張,按之起伏入波濤,乃火毒攻心之癥,又毒邪循經焚灼五臟,至于陰陽離決,運化”
兀術不耐:“直接說!”
隨軍太醫渾身一抖伏在地上,“日后大王若不能忌怒,會心脈崩裂,陰陽俱脫。”
心脈崩裂,人也就死了。
“來人把這個庸醫拉出去砍頭!”完顏兀術腫脹狹長的眼睛瞬時睜大,心中怒焰滔天,他今年才三十出頭,怎么可能會像老廢之人一樣,生個氣就心脈崩裂!下去見閻王。
“?大王饒命啊”
待太醫被拉出營帳,守在旁邊的心腹上前來,猶猶豫豫的,在兀術的冷冽眼神中,還是苦著臉上來稟告道:“宋軍已經打到了永州。”永州距離上京城只剩下百里之遙,再輸下去,就要打上京城保衛戰了。
眼看兀術捂住心口面色青白如鬼,心腹將領嚇了一跳,連忙叫人把剛拉出去的太醫重新拖回來給元帥診治。
岳飛!岳飛!
重新被搶救過來的完顏兀術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啃了宋軍統帥的肉,可最終拖著病體的完顏兀術還是選擇了第二次向宋軍提出和談。
雖然沒辦法接受,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依然無法呆在前線繼續為國家征戰,而除了他和宗翰、宗輔,大金已經后繼無人。哈,不應當稱之為后繼無人,而是宋國有才能的將領太多了,岳飛、韓世忠、李彥仙、吳氏兄弟,姚平仲、楊符,和新崛起的劉锜,為什么曾經垂垂老矣的弱宋會忽然冒出如此之多驚才絕艷的將才?為什么?完顏兀術想不通,他實在想不通原因在哪。
還有最關鍵的,那個女人!趙宋的女帝!一個女子,將傾覆的偌大南朝硬生生拉拔出泥潭,她怎么能夠!
怎么能夠做到這種事!
他不甘心。上天既然讓無數英雄勇士誕生在女真大金,讓大金奪取了這個天下,為什么又賜給弱宋這么多戰神一樣的人物?使大金一統天下的道路就此被阻斷,在他完顏兀術的手中阻斷。
一切仿佛冥冥之中已有定數,大金的輝煌要斷在這一代,像流星一般,只有片刻的極致絢爛
盡管攝政王叔及時回到中樞,并以雷霆手段鎮壓了各方的動亂,但完顏亶依舊很高興,因為他已經從完顏兀術灰槁的面容上窺見他岌岌可危的健康情況,過去強壯如虎狼的男人,現在每處理一次政務,臉色就青白一分,而大金如今棘手的危機接踵而來,宋金戰事,草原叛亂,民間起義,任意一樁都足以令人耗盡心神。他如同一頭垂垂老矣的狼王,渾身縈繞著死亡的氣息。
而且為了主張和談,王叔要把落到勛貴口袋里頭的金銀財寶重新撈回來。完顏亶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政治素養是有的,他覺得這件事兀術如果辦成了,也真正離死期不遠了。
而王叔肯定知道不能這么干,任誰都不敢這么干。一時間完顏亶都有些于心不忍,原來王叔真的可以為了國朝豁出性命?
可惜太遲了,他早已不在乎忠誠的真假。
完顏兀術從未懷疑過完顏亶對他有異心,完顏亶在他的眼中,一直都是曾經那個文弱乖巧讀圣賢書讀傻了的好侄子。所以對他,完顏兀術從不設防。在他的計劃里,等大金一統天下之后,他就會把政權交還給侄子,讓侄子坐享成為天下共主的榮耀。他對侄子已經好到這個地步了,侄子怎么可能會怨恨他呢?
宋金議和的談判地點選在了潢水岸上,岸的另一邊便是上京的方向。
宋軍的軍陣整齊陳列在空曠的潢水南岸,烈火朱雀旌旗高聳矗立、獵獵鼓動,將士們冷冷注視著岸的另一頭,整個軍陣的氣勢肅穆、戰意盎然,仿佛下一秒就會擂鼓進攻敵人一般。
岳飛和楊再興、牛皋等人策馬站在岸邊,眺望著前方,岳飛笑了聲道:“太遠了。”
只是這么眺望著,還是見不到金國上京城的輪廓啊。
“太近了。”潢水北岸,兀術望著對岸聲勢震天的宋軍,喃喃自語,近到只要跨越這條河流,急行軍一個白天,就能突襲到上京城門前。
雙方不約而同地喟嘆著。
而在完顏兀術的身后,是無數女真士兵正押解著一車又一車的金銀到來,排成的長龍幾乎綿延到上京城外。這些都是當年從南朝東京城勒索劫掠而來的財寶,如今即將原物奉還。
金國如烈火烹油般的國運,到此,為止。
第152章 神武女帝
宣武十三年,宋金會戰于上京道,金以黃金一億兩、白銀十億兩,娟帛一千萬匹為賠款,求和于宋。
被俘虜多年的趙氏宗親也一并被金人送還。
戰后,岳飛及其部將皆得到恩賞提拔,其中,趙官家對岳飛的提拔尤為醒目,冊封他為宣武候。作為趙官家登基以來冊封的第一位勛貴,封號竟直接用的年號。
要知道,當今龍椅上的這位,也可以稱為宣武皇帝。
可見,趙官家對岳武侯的寵信之重。
這下子可把韓世忠那群年輕將領們酸出汁來了,好家伙,大家同一時間闖出名號,就你得了先機先率兵打到了上京門戶,回來得了個天大的褒獎。
俗話說王公與侯爵,世家永流傳,岳鵬舉一大家子直接飛升成了勛貴世家,日后再也沒有人敢嘲笑他只是個粗俗武夫,后代子孫的功名利祿唾手可得。能不讓大家冒酸水嗎?
一時間,朝中武將皆在暗中摩拳擦掌起來,天天在家琢磨金國的輿圖,日后自個兒要打下哪塊地盤呢?打哪里能比肩岳鵬舉的功績?
嘖嘖,細細計算下來,唯有攻下金國京師,活捉完顏宗室才能壓過今日的岳鵬舉一頭了吧。
嘿,到時候,官家肯定會給功臣封個國公爺當當!
但好像想搶功勞的人很多啊,金國的功勞夠不夠分?眾人不免有些擔憂,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輿圖中上方草原的方向,又瞥向下方的大理和安南方向,嗯
宣武十六年,金國攝政王叔完顏兀術暴斃身亡,完顏亶親政。亶性情暴戾無常,親政后大肆屠殺勛貴功臣,皇后裴滿氏勸阻他,反而被當眾刺死。
前攝政王完顏宗干之子完顏亮聯合將領們造反,趁夜竊取虎符潛入上京,殺死了金帝完顏亶,自立為新帝。
新帝殺死叔叔宗輔、宗敏等多位王爵,并抄沒了他們的王府,府中婦幼皆沒有留下活口。
攝政王完顏兀術獨子完顏亨懼怕被處死,聯合兀術的舊部,在長春州起兵。
完顏亮登基后,勵志收復金初國土,暗中準備數年后,于皇統五年,宣武二十一年,舉全國之力御駕親征攻宋。
金人來勢洶洶,大宋朝廷各部如臨大敵,皇帝趙芫在國家軍事報上宣發檄文,金人亡宋之心不死,國家就永遠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官家將親自出馬,打一場核平之戰。
朕不是窮兵黷武的人,朕打仗只為了使殘暴的敵人變得愛好和平。為了和平,如果皇帝伐賊不克終,天下人可以繼之。
直至天底下的鄰居只剩下友好和善、能歌善舞、品行優良的人。
這就是大愛,這就是真善美。
同年,草原敵烈八部與達旦九部相繼響應大宋的號召,宣布將與金國開戰全面戰爭。
宣武二十二年初,金國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金帝完顏亮逃亡途中被叛黨殺死。完顏亨登基。
亨登基后,割讓除東京道以外的所有國土給宋國,力求自保,主動申請以臣國事君主。成為屬國的金國國土重新縮小在東北的一角。
完顏亨之所以果斷舍棄大部分領土,原因在于現在的金國朝廷實際上根本無法控制各地,除了女真部的本家地盤,其他地方起義叛亂四處都是,成了實際意義的割裂領土。不如把爛攤子扔給宋國,趙宋的皇帝想要收服這些地方的亂黨,就得花費上十幾年到幾十年的時間。那便給了大金喘息求存機會,這正是完顏亨的計劃。
金國崩潰得如此迅速,并非一朝一夕的緣故,多年來歷任金帝少有能長久勵精圖治、愛民如子,暴征橫斂、貪奢無度乃為常態。一旦失去外部的吸血包供養,它就會從內部撕裂,自我崩解。
更何況,它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軍事、經濟、政治全部當世第一的強盛炎宋。
宣統十一年,達旦南侵。敵烈部以清剿叛亂之名代天子出征。
十二年,達旦酋長暴斃,長子阿罕繼位,殺死草原金帝完顏卞,向大宋投誠,獲封西北郡郡公。
敵烈部招討有功,酋長卟離哥獲朝廷冊封定北候。
提一嘴,卟離哥是原酋長兀都兒的養子,長相方頭方腦,極度親宋。時常向東京朝廷寫信請求入京覲見天顏,每回到東京城還帶著歌舞團向宣統皇帝獻舞。據起居郎記錄,卟離哥野心甚大,曾多次以絕世美男贈與女帝趙芫,企圖染指皇室血脈。
十七年,太女趙寧領兵十萬征討后金,俘虜金帝及完顏宗室兩百余人,金滅。
同年,征討高麗,高麗滑跪,奪王爵為公候,稱箕國公。
海上倭寇襲擾大宋官民貿易船只,岳飛、劉锜南下東征,清剿寇之源頭。
西遼侵吐蕃,涉大宋領土,韓世忠、李彥仙率兵西征。
宣統二十六年,萬國使者齊聚東京城慶賀女帝壽誕,留圖‘萬國朝圣’。
同年,帝趙芫于夢中薨逝,享年六十二歲。史官為其擬定謚號紹統明正德烈文成靖遠神武孝皇帝,昭顯趙芫在位時的文治武功。
至后世,常稱武宗趙芫為神武女帝。
第153章 儲位爭奪
從資善堂出來,趙仲仔細整理好身上的衣冠,力求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無缺。書童提著食盒等在門外,見到他時連忙迎上來,小心翼翼:“殿下,您餓了沒,今日廚子做了您最喜歡吃的葡萄杏膏呢。”
“嗯。”趙仲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他的注意力不由地放在走在前面的少年人們身上,默默聽著其中唯一的少女肆意談論暑假去了哪里游玩,參觀了哪座軍營,見了哪些名將。
越聽,他握著課本的手指便越緊繃,到最后甚至下意識痙攣了下。
醒悟自己的神色可能失控了,少年連忙垂下臉,靜靜撫平書本上的褶皺。看著封皮上的《國本論》幾個字,這是他的姑姑,當今大宋的皇帝陛下親自主編的課文,他一直很珍惜、很重視這本書。
唯有學得越好,姑姑才能越關注到自己。趙仲潛意識里不斷地告誡著自己。
前方的少年們停在御花園的八角亭下,讓侍從們把各自的食盒端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你吃我的我吃你的,其樂融融。
幾人里一個小麥皮膚的少年忽然示意其他人看旁邊的園子,他滑稽地努努嘴巴:“寧寧姐快看,那小子又在陰暗偷窺我們耶。他好像條野狗哦。”趙崇,康王趙構之子,十四歲。與其他人一樣通過宗初篩,入宮讀書的宗室嫡系。
當今官家登基十數年不近男色,朝野上下自然暗潮洶涌,揣度起偌大的國朝如何后繼。從來不和男子親近女子也沒有親近過的趙官家仿佛是個無性戀者,這可愁壞了中樞的相公們。繼承人這種東西,又不能臨時拉一個來就算數。總得提前培養合適的人選。可趙芫非但沒有生孩子的打算,她連男人都不碰的。那未來的皇位由誰來繼承呢?
這時候,宗親們的作用就體現出來了,來吧,過繼一個給皇帝,以后繼承大統。
如今國朝如日中天,成為繼位者當然是件大好事。于是誰家的小孩能入宮備選,就成了角逐的重點。
最后趙芫親自選定四人住進宮中,分別是固國公主趙多福的次女趙寧、幼子趙靖,康王趙構之子趙崇,欽宗之子趙仲。其中最肖似官家的就是郡主趙寧,從小武德充沛,打遍宗室小孩無敵手。而趙靖和趙崇從小就跟在她身邊屁顛屁顛到處跑,天天姐姐姐姐追著喊,三人感情甚著。
唯獨趙仲年紀比三人都要年長,只不過他自幼在金國長大,誕生時其父趙桓已在金國當上了重昏侯。
明眼人都知道,四人當中,趙靖是給姐姐陪跑來的,趙崇有點競爭力奈何打不過趙寧。而趙仲,這孩子出生在敵國,最是忍辱負重,學問做的比宗室所有的孩子都要好——因為打從趙官家登基,宗室新誕生的王孫貴胄們一個個便喜愛習武勝過了讀書。這才讓一個先帝之子有了翻身的機會。
明媚如朝陽的秀麗少女側頭看了眼不遠處獨自坐在角落石桌邊上用膳的少年,果然見到她轉過來,趙仲就立刻垂下腦袋作出專心的模樣,趙寧撇撇嘴巴,感覺很煩惱。這位仲表兄時常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跟個不明生物一樣盯著她們看,一副羨慕得要死的樣子,又不肯過來和她們一起玩。真是別扭得很。
“沒意思的家伙,別理他。”趙寧聳聳肩,重新揚起笑臉,“北邊的草原去過了,就差海上還沒去過,回頭我找皇姨申請,咱們坐戰艦出海打倭寇玩。”
“嘶,你能去,我不行啊。”趙崇嫉妒得不停咬手帕,“上回在草原差點被馬群踩斷腿,父王不許我再上前線了。”
“切,你這樣以后還怎么當大將軍?不能打仗的宗室沒有前途的。”趙寧嘲笑他。
趙崇梗著脖子,嘴硬:“兵仙韓信的武力值其實也不高你知道吧?還有諸葛亮運籌帷幄之中,一樣算無遺漏、決勝千里。”
聞言,趙寧抱著胳膊,上下打量他,似笑非笑,“你小子行啊,拿韓信自比,志向遠大。可學末兵推的成績,你怎么次次排老三啊?連隔壁趙仲都比不過耶。”
“他那叫紙上談兵,真上戰場了當然是我更厲害。”趙崇掙扎著叫囂,昂首挺胸和個斗雞似的,朝著隔壁的方向喊。
不遠處幾人的吵鬧聲清晰地傳了過來,垂著臉的趙仲神色晦暗,心說趙崇真是個愚蠢的人。現在他們四人在宮中接受與眾不同的教育,為的是爭奪至高無上、獨一無二的大宋儲君之位,他倒好,和小孩過家家一樣圍在趙寧的身邊當小弟。
這種蠢貨,注定不可能登上儲君寶座。
只有趙寧,是他上位的最大阻礙。
趙寧不但有官家的寵愛,還有一雙圣眷在身的父母,母親固國公主在民間聲譽極高,父親副相韓離素大權在握。聽說他不在東京城的這十幾年,官家每回外出狩獵都帶著趙寧一起,儼然把趙寧當成了親女兒。
還有那個趙靖,看似安安靜靜不爭不搶,實則事事都在為親姐姐打補丁,一旦趙寧偶有弱勢的地方,他就會補上去。說不是專門幫趙寧奪位來的,都沒人相信。固國公主和副相一家子肯定早已壓寶在趙寧身上,想盡辦法輔佐她奪得儲君位置。
正是如此,所以趙仲覺得自己身上的壓力從一開始就無比巨大,幾乎壓得他時時刻刻無法暢快呼吸!
有時候,他忍不住要怨恨老天爺不公,如果他的父親還是大宋的皇帝,他生下來就在東京城的皇宮之中,就不會吃這么多的苦楚,他可以毫無阻礙地成為大宋儲君,成為未來的皇帝,天下的共主,享受萬國朝奉。
當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為什么會發生二圣北狩此等古往今來從未有的過恥辱之事,姑姑一位帝姬又是如何得到的兵權陣前登基的,其中貓膩趙仲不敢細究。他怕得知真相后,再見到姑姑,自己會忍不住露出怨恨的姿態。那才是完蛋了。
宣武二十一年的時候,官家御駕親征,二十歲的趙仲終于接觸到了兵權的一角,他被姑姑安排在右翼副元帥韓世忠的麾下。韓候是姑姑身邊數一數二受重用的將領,而且在朝廷中廣結善緣,人脈深厚,他如果能得到韓候的青睞,爭奪儲君的力量無疑可以大大提升。
因此,跟隨韓世忠出征的過程里,他時刻都在努力展示自己的才能,并結交軍中人才,力求不放過一絲一毫抓握兵權的機會。
效果很不錯,在對陣金軍一支猛安部時,他的左右穿插包圍策略起了作用,幫韓候拿下了這三千人馬。戰后韓候特地在眾人面前贊賞了他的兵推策略,所有人都對他另眼相看了。
趙仲的內心極度亢奮,看吧,他才是戰場上的韓信,不會武功不會能沖鋒陷陣又怎么樣?只需動動腦子,他就能戰勝敵人!
這日的傍晚,軍隊駐扎在饒縣,看樣子要修整一段時日。趙仲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帶著自己的兵推計劃私下拜訪各個將領,名為請教,實際上是拉攏人心。
走到韓候的門外時,居然幸運地與朝中有名的錢袋子張俊張相公遇見了,他連忙彬彬有禮地上前打招呼,自然而然地一起走進屋內,仿佛他是和張相公約好了一起來的。
“殿下,”韓世忠先朝趙仲拱手,請他坐下,讓人給上好茶。
“天色已晚,殿下來找我有什么要事嗎?”
趙仲坐在一邊,笑著拿出自己的兵推計劃,說道:“是戰事上我有些新想法,想請你幫忙指點一二。”
韓世忠接過來一看,趙仲不但推演了右翼大軍對陣金軍的策略,甚至連趙芫所在的中軍、岳飛的右翼都一并幫忙推演了一遍。他面不改色的點點頭,贊了聲不錯,委婉地說道:“今日恐怕來不及,明日我寫好了親自送還給殿下吧。”
趙仲喝茶的動作頓了下,視線從張俊的身上飄過,心中揣測難道是有什么絕密消息,韓候不愿意被他聽到?想到這,他屁股坐得更穩當了,假作聽不出韓世忠送客的意思。
張俊挑眉,摩挲著打理得無比美觀的胡須,對韓世忠投去同情的目光。他是無所謂,反正這里沒有外人,于是按照計劃,將探子傳回來的消息以及官家的命令傳達給了韓世忠。
“官家親率五千天武騎兵奇襲金營,完顏宗輔北撤百里,被岳元帥節制,十萬金軍潰如蟻穴被徹底打散了,其中不少賊人向逃竄向這邊。官家的意思是除惡務盡,不能讓這些散兵賊人禍害當地百姓。”
“昨夜探子來報,左四十里外發現一處被燒毀的村莊,右五十里處也有金賊肆虐國的蹤跡,人數約有萬余。”
“請管家放心,我這就派王放率兵前往剿賊。”韓世忠拱手認真道。
聽到這里,趙仲的眼睛微微發亮,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當即請戰。
他太需要一場好看的戰績了,趙寧那么愛打架,一定是沖在最前線,天然就比他更容易得到將士們的尊崇,將士們尊崇她,就會使她在朝中的能量越發龐大。趙仲不能在這方面落后于趙寧,起碼不能一丁點作為都沒有。
韓世忠沉吟,官家把趙仲放在他身側,肯定是要給其機會歷練立功的,既然人家不愿意要送到嘴里的功勞,非得親手掙來,他也不好打壓下去,反倒惹得對方怨恨。
于是他當即批準了趙仲的請戰,給他一支五千人的騎兵部隊,并把自己的心腹將領安排當副手,以保證這位殿下安全無虞。
望著趙仲興沖沖離去的背影,張俊對韓世忠搖搖頭,笑道,“你真是誰都不得罪。這位還不知道岳鵬舉那邊,郡主率兩千騎兵野戰連勝的消息吧。”
“騎兵還是官家給的捧日騎兵。她真敢要,官家也真就給她了。嘖嘖。”
顯然,全局戰事的消息,在他們這群高階將領之間是完全透明的。
在趙仲的眼中,他和趙寧之間的奪嫡情形不分上下,勢均力敵。可在中樞高層們的眼里,天秤早就歪到了郡主的一側。
人家郡主年年以游玩為名,到各地軍隊歷練,還下江南微服私訪底層的百姓,揭發過貪官污吏。這么多事,雖然功勞都按在別人的頭上,但集中起來,明眼人一看就知曉其中的含金量。
雖說你不如郡主長在官家身邊關系更加親厚,但既然選中了你作為觀察對象,你也該動一動吧。向官家申請出去‘游玩’的權利又不是別人專屬的。
可趙仲仿佛認死理似的,非得推一下才動一動。
到了如今反而想靠那點紙上談兵的功夫和擅長打仗的郡主在沙場爭個高下,真不知他究竟是聰明還是愚鈍。
果然,從沒上過前線的趙仲不久后就被人抬了回來。
倒沒有受傷,只是被馬鞍磨壞了腿根,暫時不能騎馬了。至于清剿金賊的任務,趙仲騎馬太慢了,因為要保護他,將士們連金賊的馬屁股都沒趕上。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賊逃得無影無蹤。
不過趙仲仍不死心,硬撐著身體要求帶兵出征。
韓世忠無奈之下,只能想辦法安排一次‘戰功’給他。
得到了幾千個俘虜的趙仲終于放下高懸的心,很好,他也算在軍中走出了關鍵的一步。
自認為發展勢頭不錯的趙仲,許久之后,才得知趙寧已經從偏將升至一軍統制官,將他的‘不錯’硬生生踩進了泥里。
直到此時此刻,趙仲依舊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和趙寧會產生如此差距。
或許原因仍在官家對趙寧的偏愛。在于官家始終對他這個先帝之子心存警惕,害怕他把皇位奪回來還給自己的父親。
第154章 當趙芫穿到趙構時空(壹)
天外倏然一聲驚雷,將剛剛睡下沒多久的趙芫猛然震醒,一睜眼,屋外似乎已天光大亮了,雨落地的聲音呼啦啦的。
她坐起身來,單手撐著額角,感覺渾身上下像灌了泥一樣沉重,沉聲呼喊朱娘來為她梳洗更衣。
今日還有大朝會要開,商議福建路提舉市舶司官船遭海寇襲擾損失貨物一事的處理辦法,事關國朝財政收入,不能馬虎。
但她叫了兩聲,旁邊都沒有熟悉的人拿衣服過來。
倒是一張陌生的大餅臉湊到近前,夾著把細嗓子:“官家,您昨夜操勞了,不繼續躺一會兒啦?”
這張大餅臉非但陌生的很,而且眼中滿是淫邪之意,剛剛還在摸自己喉嚨的趙芫抬手一巴掌,直接把人扇飛兩米遠,順便轉了圈螺旋兩周半落地,只聽那大餅臉夾著公鴨嗓發出嬌呼:“啊—吖———”
“朕這是”
趙芫翻來覆去看自己的骨節寬大的手腳,又摸了摸喉嚨上的突起,直接從榻上走下,來到殿中的銅鏡前頭。
果然,銅鏡里映出了一張陌生的男人臉,臉色蒼白得跟個鬼一樣,眼皮底下黑眼圈都快掛到嘴角了。
仔細瞅瞅,還有點眼熟。
嗯這不是老九那張蠢蠢的臉嗎。
現在鏡子里的臉沒有熟悉的諂媚和狗里狗氣,反倒陰森晦黯,還充斥著縱欲過度的虛弱,只剩一身年少時練就的大骨架子還能撐著寬松的袍子。
“這是另一個趙老九?”趙芫不客氣地掐了把這張臉,痛的。
官家是怎么了?中邪了啊?
嬌弱地躺在地上的藍珪震驚地看著熟悉的官家的一系列動作和喃喃自語,嚶嚶,咱家知道官家您床上不太行,心里頭不舒服,可咱家不知道您已經亞歷山大到了中邪的地步呀。他捂著腫脹的老高的臉,爬起來朝外喊:“來人啊,快宣御醫——”
已經搞清楚狀況的趙芫知曉大餅臉就是趙構近前的大押班了,三兩步上前抓著人腦袋噼里啪啦又扇了兩巴掌,“閉上你的嘴,狗東西。朕好好的看什么病。”
被揍得眼冒金星的藍珪:“是,是!官家您一點也不軟,您勇猛至極,咱家在窗戶外都能聽見娘娘的叫聲。”
趙芫臉黑了。
啪啪啪!三個巴掌,比剛剛多了一掌。
“嗚嗚”藍珪委屈地垂下了腦袋。說您強還不行。
見大餅臉終于老老實實了,趙芫擦擦蹭了滿手脂粉的手掌,居高臨下的垂眸看著此人,柔聲說道:“朕昨夜操勞過度,竟有些迷糊。你和朕說說,最近朝中有沒有發生什么大事?”
藍珪仰頭,忽然發現官家今日似乎高大了許多,那雙丹鳳眼中透出的神情平靜至極,又似乎帶著某種冷酷之感。如此俯視著,竟讓他產生出莫名的恐懼感。
他連忙彎下腰,腦子里亂七八糟地猜測官家這是怎么了,嘴里老老實實地交代這兩日宮內外發生的事情。
聽著聽著,趙芫眉頭皺了起來,怎么全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難道這邊的朝廷整日無所事事不成。
“別說了,”她打斷大餅臉,“把公服拿來,朕要梳洗上朝。”
等上了朝,底下站著的一水的陌生面孔,她提拔上來的那些大臣半個都見不著。
哦,還是有熟人的。站在宰執首位的秦檜。
只見等眾人你一嘴他一句匯報完小事,重頭戲終于來了。
中年版的秦檜風度翩翩地上前來拱手說道:“官家,金國又派使者前來,催促您快些做決定。”
“若繼續拖延下去,恐怕會惹怒金人。到時候我國朝百姓又要遭受戰事苦楚,何其悲哉!”
什么決定?雖然不清楚來龍去脈,但一旦和金人扯上關系,趙芫用腳指頭都能想到大概范圍。她垂眸掃視著底下的中樞眾人的神態,視線在第三排人群里的韓世忠臉上頓了頓,左右又掃視了一遍,沒看到另一個應該存在的人。她不動聲色的,柔和的,笑著問道:“在做決定之前,朕想問問,朕的岳鵬舉如今在哪呢?”
朕那么大一個宣武候呢?
她的話音剛落下,底下頓時發出騷亂聲,官家是在明知故問啊。所以,官家還是不愿下旨嗎?
秦檜原本柔和淡定的神情瞬間陰沉下來,他定定盯著坐在龍椅里的趙官家,盯著那張縱欲過度的蒼白臉頰,冷笑一聲,直接挑明道:“官家記性不好,岳飛意圖謀反,已關押在天牢一個多月了。就等著您下旨如何處置他。”
原來,岳飛還沒被冤殺。趙芫舒了口氣,整個人舒坦不少,坐在椅子上的姿勢愈發隨意,“秦檜,你說金人派使者來,人呢?怎么不來覲見。”
看著趙官家大大咧咧的放松姿態,秦檜暗中蹙眉,奇怪,官家今日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對他的稱謂不對,神態姿勢也不對。嘴上謹慎地應答道:“金使居住在朝廷安排的內城府邸里,官家若要見他,還得親自前往才行。如此才能體現我國朝的誠意。”
聞言,趙芫五指一用力掰斷了座椅的扶手,她暗中扶著這節斷木,目光在中樞眾位相公的臉上掃視而過,竟沒有一人出來反對秦檜的說法。
哈,趙構的朝廷已經爛入骨髓了啊。
“君辱臣死,想不到你們這群吃著喝著拿著大宋最頂級最奢侈的好東西的精英士大夫們卻連一絲一毫羞恥之心都無,賣主求榮、賣國求榮,賣民求榮的事做得絲滑無比。”趙芫緩緩起身,譏諷地看著底下的人群,“朕不會去見金使。更不打算下旨處死岳鵬舉。非但如此,朕現在還要釋放他。”
“北伐,絕不會停止。”
秦檜的神情猛然變了,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大殿內嘩然一片,紛紛質詢趙芫是什么意思。
趙芫懶得理這群沒膝蓋的垃圾,輕喝道,“殿前司都指揮使何在?”
“臣在。”
御殿外走入一人,甲胄齊全,腰刀在側,來到正中央拱手行禮。
“楊沂中。”趙芫認出了此人,原來他成了趙構的親信。
楊沂中疑惑地抬頭,不知官家為何又叫一遍他的名字。
只見負手而立的青年緩步朝他的方向走來,他連忙微微垂下眼睛,盯著官家走近的袍腳。
卻不想趙官家根本沒有停留,直接從他身側走了過去,留給他一句話:
“朕只給你一個命令,即刻封鎖御殿。今日起,這里頭哪怕飛出去了一只蒼蠅,朕就親手斬了你楊沂中的腦袋。”
趙官家的嗓音不同于以往的色令內荏,此刻的他分明在放狠話,卻平靜得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原來下雨了啊一樣。
理解了趙官家口中命令的含義,楊沂中渾身一顫,回身望去,官家已經接過藍珪的傘,走入了雨幕當中。那抹紅色的身影漸行漸遠,似乎完全不知他下達的到底是個多么可怕的命令。
御殿門前的殿前司班直們茫然地左右環顧。
這大家是跟上官家,還是聽官家的命令把御殿封鎖起來?
“殿帥?”班直們用疑問的目光看向同樣心中茫然的楊沂中。
此時聽到趙芫吩咐楊沂中的命令的殿內眾人更加混亂憤怒,氣沖沖地朝殿門走來,“豈有此理,官家太胡鬧了!”
“竟然胡說什么北伐不會停止,這怎么行呢?怎么能繼續和金人打仗?”
“官家真的糊涂了!”
“國家大事豈可如此兒戲,居然還要關我們,今日必須要官家給出一個交代。”
來不及茫然了,楊沂中身形一動,攔在眾人面前,面色復雜,對面前這群掌控著大宋至高權利的精英大臣艱難地開口說道:“諸位相公請止步,官家有令,今日起,御殿內連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胡說八道,官家糊涂,你也敢跟著他亂來?”人群里,秦檜負手疾步走來,周圍的大臣紛紛給他讓出一條道路,恭敬地望著他,“我等還要處理國家大事,呆在這里耽誤了要事誰能負責?你嗎?”
“而且官家現在要去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如果不能阻止官家,國朝將禍事臨頭,屆時山河國破、社稷凋敝,百姓流亡。你也敢負責嗎?”
秦檜不愧是當今手握大權、受到金人重用的宰執,光氣勢就壓倒了趙構身邊的第一親信。楊沂中節節敗退,已經退到大殿門口,他緊緊握著腰刀,腦海一片混亂。
秦相公所說,他一個也擔不起。
若官家還是昨日的官家,那楊沂中一定第一時間倒戈到眾臣這邊。
但,直覺告訴他,今日的官家不一樣了。
她的話,絕非戲言。真的會親自砍下他的腦袋。
楊沂中咬咬牙,拔出腰刀橫在身前,冷冷道:“我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只受官家一人差遣,秦相公,請您往后退。”
“官家有令,諸位相公需暫且留在御殿,哪都不能去。”他大喝一聲,帶著殿門前的諸班直們一起關上了御殿大門,將一眾滿臉荒謬的中樞大臣攔在殿內。
“官家把諸位相公鎖在里頭,終究還是得放他們出來的吧?”班直里有人悄悄說道。
“等相公們出來,我們就慘了。”
“是啊,也不知官家在賭什么氣。”
楊沂中筆直地站在雨幕前,滿臉愁容。是啊,官家在賭什么氣?
不是,已經向金人投降了嗎?
不,是議和。不是已經議和了嗎。
他望著綿密的江南細雨,疑惑,難道因為金人議和的條件是殺死岳元帥,所以官家不敢嗎?
不,也不是。
官家若是不敢,就不會連發十八道金牌召回岳元帥。
官家若是不敢,岳飛如今就不會成為階下囚。
一切皆是官家的心意,是滿朝士大夫的心意啊。
所以,官家究竟為什么忽然反悔了呢?
第155章 當趙芫穿到趙構時空(貳)
紹興十一年末,大理寺最特殊的刑獄里,大宋官家欽封的少保、樞密副使、武昌公岳飛就坐在里面,從他的身軀上能看出獄卒已對其使用過了多種逼供刑罰,只是仍未能逼其就范,承認串通將領謀反之罪。
其實全天下人都知曉他的清白,金人清楚,宋人清楚,當今的官家趙構更清楚。
但他既然呆在這里,還承受了刑訊逼供,便說明了,清不清白,其實不重要。
就像秦檜說的,“謀反這件事莫須有。”
不必一定要有真事。
重要的是,大家都希望岳飛死去。為了這一個重點,整個朝廷都在努力捏造合適的理由賜死他。
岳飛自己明白嗎。
他明白。
可他身后文的精忠報國,忠的不止是大宋的皇帝,還有大宋的萬萬百姓,是國家本身。趙構要他死,是趙構負他,朝臣要他死,是朝臣負他,唯獨萬萬百姓不曾負他。
這就是他泰然赴死的底氣。
精忠報國,未曾食言。
只不過,偶爾于黑暗中回憶起當初官家與他相知無間的時光,這個男人也會無聲地感到痛心。
要說如今大宋誰能拿出鐵證證明他的清白,那么非大宋官家趙構莫屬。
岳飛與趙構常有書信來往,其中軍政大事早有記錄。岳飛家中趙構的親筆信被奸臣藏匿起來,反而放置了作假的造反信件,而這些造反的信件沒有來往路途和時間的佐證,經不起考證,至今無法做成鐵案罷了。但既是書信來往,趙構那里當然也留存了岳飛的信件。可他硬是裝聾作啞,任由秦檜炮制冤案。
今日的刑訊遲遲沒有開始,坐在牢房中的岳飛看了看上方的通風口,猜測大約是大理寺卿薛仁輔還未抵達官府。
牢獄外駐守的獄卒們百無聊賴地望著天,奇怪十二月的天怎么還會打雷閃電。
就在此時,大理寺的主道上忽然出現了一抹朱紅色的人影,獄卒們精神一振,薛相公來了!
然而等人影漸漸走到近前,獄卒們傻眼了,來人是個身穿朱紅功夫頭戴展翅幞頭的陌生男人,身側跟著個諂媚的宦官,身后一群烏泱泱的侍衛禁軍。
怎、怎么?現在就來人要把岳少保拉出去砍頭嗎?
是不是太快了?
其中一名獄卒連忙上前問道:“來者何人,可有手諭?”
藍珪跳出來:“大膽,官家駕到,還要什么手諭。”
官家!?獄卒們怔愣住。
安靜得十分詭異的單獨牢房,甬道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閉目養神的岳飛睜開眼望去。卻見出現在眼前的不再是來來回回的那幾個人,而是個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藍珪從獄卒手里搶過鑰匙打開牢門。
岳飛微微睜大眼睛,不由站起身來,“官家!您怎會”
怎會來此?
趙芫緊緊注視著眼前的岳飛,把他全身上下看了個遍,每個傷口都沒有錯過,心知秦檜等人為了逼迫他認罪,早已無所不用其極。
朕的宣武候啊!趙芫只覺得眼眶發酸,心痛無比。
然后一撩衣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岳飛面前,周圍人都沒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瞪著牢房里發生的一幕。唯有岳飛驚疑過后,連忙去扶趙芫。
趙芫按住了岳飛的胳膊,阻止他拉自己起身,仰頭望著這個胡子邋遢渾身傷痕的漢子,沉聲道:“鵬舉不要扶朕,朕活該跪在這向你道歉。朕趙構昏聵無能、構陷忠良,嫉賢妒能,還當了這天下第一大漢奸。”
“朕恨不得自刎以謝天下人!”
[人群里的起居郎:呆!奮筆疾書ing.]
“官家言重,是臣等無能。”岳飛愣了下,只說出這么一句,然后無聲地落下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至傷心處。多日來的冤屈,苦楚,悲痛和這一刻的欣慰都化作了這滴男兒淚,官家還有救,大宋還有救。
“鵬舉,還愿抗金北伐嗎?”趙芫問岳飛。
這是要重新重用岳少保的意思了。
岳飛扶不起來趙官家,便同樣跪在了監牢的地磚上,鄭重地說:“十年飲冰,熱血難涼。愿以此身血肉,驅除韃虜,復我河山!至死不渝!”
“好,鵬舉要記得這句話。”趙芫終于不再抵抗岳飛拉扶她的力量,順勢起身,走到他的近前,親密的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
岳飛此時渾身僵硬得像座石雕,官家變得也太熱情了吧。就當岳飛猶豫該不該避讓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趙芫低沉的密語聲,聽完,岳飛徹底傻在原地。
官家在他耳邊說:
“若日后大宋的帝王為私欲出賣重臣良將、出賣家國百姓,朕希望,你不要再效忠于他。岳鵬舉要永遠記住,你效忠的是大宋萬萬百姓。百姓在,國家在。百姓亡,國家亡。”
即便大宋改個名字叫大唐,叫大明,只要永遠把多數的百姓放在第一位。那么我等先輩的忠義英魂就永遠不滅,永遠得以傳承。
趙芫希望岳飛能明白她的潛臺詞,當最高首腦都在通敵賣國的時候,該造反就造反,別猶豫。
岳飛開始審視面前的官家趙構,感覺眼前的人是冒名頂替的假貨。
但他實在找不出任何破綻,‘趙構’身邊的大押班藍珪和侍衛親軍做不得假,‘趙構’臉上長期縱欲導致的黑眼圈也做不得假。怎么看都是真的大宋官家。
眼見岳飛的神情越來越古怪,趙芫拍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心情激蕩,一時難以接受。沒事,慢慢想,想通了就能接受了。”讓底下人呈上來嶄新的袍服,趙芫親自展開披在岳飛身上,“我們先離開這鬼地方。”
趙昚被人從資善堂帶出來的時候,是很緊張的。
自打被官家選入宮中教養,就改名為趙昚,趙慎,要他小心謹慎做人的意思。他也很聽話,從不打聽學堂以外的事情。
今天忽然闖進來一群殿前司的班直,請他去見官家,趙昚當然十分緊張,懷疑自己哪里做錯了事。難道難道他私下里為岳少保的冤屈哭泣的事被官家聽說了嗎!
胡思亂想間,人已經被帶到了御殿外。
少年郎緊張得像根木頭,僵硬地向站在御殿大門前的朱紅身影拱手請安。
沒想到,官家卻沒有責備他,而是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別怕,朕叫你來,是讓你幫忙做一件事。等下楊沂中打開御殿大門,你代朕去問一問里面的相公們,他們當中哪些人主張抗金到底。然后回來告訴朕即可。”
“”趙昚渾身抖得像個篩糠,完全掩飾不住。但還是堅強地點點頭。
不多時,御殿大門被殿前司班直打開。
被關了大半日的中樞相公們終于得見天日,頓時罵罵咧咧向門口快步而來。
“慢著,官家有話問諸位相公。”楊沂中橫刀而立,擋在眾人身前。
秦檜恨不得用眼神殺死這個墻頭草,但外面圍著眾多將士,他想強闖也闖不出去的,于是勉力壓下怒火,沉聲道:“官家想問什么。”
趙昚畏畏縮縮地走到眾人面前,在周圍驚詫的目光中,小聲問:“諸位相公,有誰主張抗金到底的?”
抗金,這個詞用得
大殿內的都是人精,只聽用詞就發覺了苗頭。
主和主戰人士,不約而同用的都是‘議和’、‘北伐’。總會給大宋留一份臉面。而趙昚問的卻是‘抗金’。
這個詞的性質就不一樣了,它毫無主動權可言。仿佛對待金國侵略,大宋已到了必須反抗才能存活的地步。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吧。但怎么能直接用呢,那不就沒了操作空間嗎。
“哦?在場的,有人主張北伐嗎?”秦檜陰陽怪氣的掃視眾臣,仿佛誰敢站出來,就被他記恨在心,以后特定被他收拾掉。
群臣不敢與秦檜對視,紛紛別開眼睛。
哼。秦檜冷笑,轉身居高臨下地對趙昚說:“你看到了,文武百官,無一人主張北伐。可以去回稟官家了。”
感受到權傾朝野的大奸臣的傳遞過來的惡意,趙昚渾身顫抖起來,害怕極了,但也很不甘心,蒼白著臉仰頭看向眾人,“真的,沒有人主張抗金了嗎?”
我大宋,真的只剩下投降派了嗎?
秦檜、萬俟卨等人老神在在抱著胳膊,從容地站在原地,表情譏諷,絲毫沒有感到意外或者羞愧。
就當趙昚深感絕望的時候,人群里終于有人站了出來。
“臣韓世忠,主張抗金北伐。”韓世忠背對著眾多議和派,如芒在背,硬是挺住,又重復了一遍他主張抗金北伐。
“臣等也主張抗金北伐。”
陸續又站出了多名大臣,負責審理岳飛案的何鑄、薛仁輔、李若樸,以及判宗正寺趙士褒、李光等人。
現在的情形,眾人都看出來,官家腦子一熱,又想抗金了。
此情此景,正是官家與朝廷主和派的一次正面交鋒,他們主戰派雖勢單力薄,但到了這種關鍵時候已談不上保全自身,能挺一分是一分。
若官家敗了,大不了被免官,被流放。
楊沂中對趙昚點點頭,趙昚終于松了口氣,轉身噠噠噠跑到趙芫面前匯報這一結果。
“好,主張抗金的,可以回家休息了。”趙芫點點頭,依舊讓趙昚去傳話。
趙昚此時也有些明白官家的意愿,而且他看到了出現在官家身邊的男子,眼睛一亮,是岳少保!岳少保從大理寺監獄里出來了!太好了。
等抗金的官員們被放出去,留在大殿里的眾人不免開始焦躁起來。
“官家這是何意?若我等不支持北伐,便要一直關在這里嗎?”
“太天真了,今日我就算撞柱而死,也不可能同意北伐!”
“哼,我看官家敢關我們到幾時!”
“”
“咕嚕咕嚕!”
“誰的肚子在響?”
“”
沒人承認肚子餓了,大家從早晨到現在水米未進,誰的肚子都可能是發出響聲那個。
趙芫讓人擺了宴席在偏殿,帶著眾人好吃好喝,休息完畢,又讓趙昚過去問有沒有人主張抗金的。
趙昚回來時,又帶出幾個大臣。
等天黑了,趙芫帶著大家繼續吃夜宵,吃飽喝足了,她讓趙昚繼續做白天的事。
趙昚已經不害怕了,興沖沖地跑到御殿外喊:“諸位相公還有沒有抗金的?”
于此往復,直至第二日天明。
諸位大臣被關在皇宮的消息,快馬加鞭的話,現在已經傳到了該傳到的人耳中。
是時候做出最終決定了。
熬了一整夜的趙芫絲毫困意沒有,圍在她周圍的眾人同樣很亢奮,這可是天大的案子,誰能困啊。
她招招手,讓楊沂中附耳過來。
楊沂中的眼中緩緩浮現出恐懼之色,飛快看了眼趙芫的神情,見她無比平靜地盯著他,頓時打了個機靈,連忙拱手稱是。
不多時,侍衛禁軍抱來一捆捆干柴和一桶桶木油,干柴分別安置在御殿的周遭墻角,木油潑灑在窗戶和墻壁上。
“咦?你們聞到奇怪的味道沒?”
大殿內,萬俟卨從地上爬起來奇怪地問旁邊人。
“是有一股怪味。”
周遭昏昏欲睡的大臣們紛紛驚醒過來,四處查看味道來源。
此時,就見大門外有個少年舉著火把的身影透射在門窗上,在外問那句已經重復了一天一夜的問題,抗金否。
“趙昚你要作甚?”想到什么的秦檜猛然起身撲到大門上,狠狠踹門,“給我開門!放我們出去!”
“他想燒死我們大家!”周圍的人也反應過來,奇怪的味道是木油啊!全都撲到了門窗上,七手八腳踹門的踹門,撬窗戶的撬窗戶。
“我要面見官家,我有話對官家說!”
“議和才是大宋的出路!”
“金人震怒,不會饒了大宋的!”
死到臨頭,還在認賊作父。趙昚想到官家對他的囑咐,要徹底打斷大宋投降派的脊梁骨,咬牙,心一狠,把手里的火把扔到濕漉漉的木油上頭。
爆裂的火焰頓時沖天而起,將整座宮殿包圍在其中,燃燒的噼里啪啦生將其中人類的呼喊聲掩埋得干干凈凈。
“很好,從今日起,你就是大宋的儲君,新的繼位者。”趙芫來到愣在原地發抖的趙昚身后,按住他的肩膀,“記住現在的感受,你和賣國求榮的漢奸永遠勢同水火,永遠不能站在一個屋檐下。”
她低頭看著這個孩子,火光在雙眼當中熊熊燃燒,她的聲音平靜且溫和,“朕的時間不多。接下來還有秦檜的黨羽,他們有的手握兵權,有的聲名在外。朕會教你如何一個一個把他們剪除干凈,你要好好的學,盡快的學。”
“等大宋的朝廷真正干干凈凈的時刻,就是你帶領它重新返航,回到世界之巔的時候。”
趙昚仰頭,淚流滿面,“臣銘記于心。”
一覺睡醒,渾身舒坦,趙芫從床上跳下來伸展四肢筋骨,昨夜居然夢見她穿成了趙構,哈,太邪典了。
所以夢里她第一時間就把奸臣們揚成骨灰,然后毫不留情嘎了自己。免得她醒的太早的話,來不及嘎罪魁禍首
此時此刻趙構的靈魂飄到了地府,他很憤怒!一覺睡醒身體居然被個孤魂野鬼占據了,他這個主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孤魂野鬼把他提拔上來的心腹大臣們大殺特殺,殺的一干二凈之后居然還不放過他的身軀,趁著夜深人靜直接拿菜刀嘎了脖子。
可惡啊!
朕要下地府狀告這個壞鬼!
地府,趙匡胤使勁磨刀,刀都砍卷刃了!但是馬上又有個垃圾下來被他砍,趕緊把刀再磨鋒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