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請?zhí)匣噬?br />
在太上皇的強勢命令下,殿中除了棄明投暗的大臣以外,所有人都被侍衛(wèi)禁軍一股腦捆縛起來。看架勢,太上皇趙佶這回真的要反的徹徹底底,連世家勛貴們也不放過。
如此魄力,不由叫人仿佛見到了當年揮斥方遒指導軍隊聯(lián)金滅遼時的趙佶,想不到躺在輪椅里頭被大孝子康王推著走的他身殘志堅,竟是當年意氣風發(fā)、雄心萬丈的趙佶竟又回來了。何矯幾人三步并作兩步從群臣末端跑上來,與有榮焉地圍在太上皇身側(cè)興奮地恭維起來。
何矯:“武德帝姬無河圖而承天命,繼國卻不守文,以陰乘陽之上,德寡于天地,遺禍子孫,傳祚至亡。幸而太上皇您撥亂反正,挽我大宋之傾危,可稱仁君啊。”
梅執(zhí)禮:“豈止?如今寰宇內(nèi)外,我大宋甲兵強銳,風行萬里,四方皆來交好,百年失地盡復,如此功績,理應稱為中興之君。”
“對對對,太上皇圣哲乘機,救國朝于危溺,八柱傾而復正,思維馳而更張。功績可比漢之光武、唐之憲宗。中興之治必留名青史。”
幾人口若懸河將趙佶夸得魂飛天外,胖乎乎的腦袋靠在輪椅里不住點啊點,對對,朕就是這樣一位有才能的中興君主,說的全是事實,一點水分都沒摻!
他們一頓君臣配合是舒服了,卻把冷眼旁觀的眾人惡心得不輕,李綱自從跟了趙芫這么個暴脾氣君主,便自我反省,改掉了嘴毒暴躁的習慣,此時此刻卻是怒從心中起惡從膽中來,忍不住譏諷道:“八柱傾而復正,思維馳而更張”,既然知道借用魏徵之言,何不全數(shù)借來?太上皇在位時,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弊直至二圣北狩,半壁江山淪于戰(zhàn)火。如此功績竟不感到羞恥,反而巧言如簧,顏之厚矣。真叫我等大開眼界。“你一個辣雞當皇帝的時候驕奢淫逸剝削百姓、出賣家國,還有臉談中興,面皮比城墻還厚!
周圍被捆縛的其他大臣紛紛向他投來崇拜的目光,不愧是殿中御史出身的宰執(zhí),太會罵人了,罵的真臟啊!快再多罵點!
李綱的戰(zhàn)力遠不止這些,在把趙佶罵的目瞪口呆渾身顫抖之際,他仍在繼續(xù)輸出:“太上皇尚為端王時輕佻,不可君天下,為圣人時任用群小,盤游無度,土木之功窮極奢侈,連金人都盛贊宣和君主素無君德,驕奢亡國。
而武德帝姬臨危受命、陣前登基,退敵于國門外,以弓矢定四方,收百年之失地,施仁德復民心。以我看,當今可堪順天革命,隆興百年,貽厥子孫,沒有半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即使這樣,卻依舊受到您的鞭笞,為一己私欲亂大宋社稷,您的行徑叫臣總結(jié)下來,便是一錯再錯、錯上加錯,錯得有始無終。
若不及時醒悟,痛改前非,明日必定大禍臨頭,臣良言止于此。”
這波輸出簡直在指著趙佶的鼻子罵他是徹徹底底的大廢物大垃圾,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生了天命之主武德帝姬,現(xiàn)在還敢亂來,當心明天就死到臨頭。
趙佶聽到前幾句便整個人抖成篩糠子,白嫩的臉皮漲得紫紅紫紅,胸口劇烈起伏,一副喘不上來氣的模樣,話都說不出來,“你?……你敢……”
“臣贊同李相公所言,若非當今官家承天景命,扶我危亡,恐怕在座的諸位如今已成茫茫無根之萍,流亡于江南,望大宋百年基業(yè)悔不當初。”同樣被捆縛起來的駙馬兼吏部尚書韓離素正色說道,“須知不論小人如何巧言令色,這段歷史終將記錄在冊。”
徹底叫趙佶破防的就是韓離素最后這句記錄在冊,他像烏龜王八一樣縮著躲著,又想盡辦法顛倒十娘的合法政權(quán),正是為了強行改變記錄在冊的內(nèi)容。好晚年挽尊一下。
現(xiàn)在被人戳破了幻想,頓時一口老血噴出,差點氣厥過去。
“父親?”趙構(gòu)大驚失色,連忙去掐趙佶人中。
“太上皇陛下!”何矯幾人本被罵的魂飛天外,此時連忙回神,“太上皇陛下您可不能有事啊,您還要傳旨令康王復位呢!”先把反造完再死好嗎?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雖然假造反,但老爹還是老爹啊,趙構(gòu)嚇得小臉面無人色,扭頭向趙芫發(fā)出求救的目光,“官家不好了,父親他吐血啦,您快來看看,令太醫(yī)來診治。”
“???”一樣著急忙慌做急救的何矯幾人呆住,看向身側(cè)焦急萬分的造反主力軍康王殿下,滿腦門問號,“康王殿下,武德帝姬已伏法,咱們自己宣太醫(yī)吧。太上皇陛下應當只是一時急火攻心,對大局沒有影響。”
咱們現(xiàn)在造反呢,你認真點。
大殿中央亂成一團,周圍被捆起來的朝臣們投來的視線也逐漸詭異:咦?咦咦?康王趙構(gòu)的姿態(tài)
身處于鎖鏈中間‘無可奈何’‘無力反抗’的趙芫嘆了聲,演不下去了,沉聲:“罷了,鬧劇到此為止。”
趙官家聲音剛落,大殿里瞬時迫不及待般響起繩索嘩啦落地的響聲,卻是皇城司和禁軍們紛紛收回了武器繩索,井然有序地退至大殿兩邊。
沒有任何一名造反的士兵阻攔趙官家走向中央的幾人,等趙芫到了近前,見到太上皇趙佶果真吐了一大灘黑血,難以掩飾地露出幾分關(guān)切的神情:“宣太醫(yī)來。”
康王趙構(gòu)憤慨地說:“官家,何矯等奸佞害了太上皇,就把他們交到我皇城司吧!”說著,在何矯等人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里,他嗖的掏出一本小冊子,“皇城司早已摸清他們的來歷和黨羽,詳細名單就在這里,您看是不是全部抓進來。”
啊?
啊!!
這下子,誰還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原來造反不過是一場引蛇出洞的劇本殺,從一開始造反的核心康王,他就是來臥底的啊!
大難臨頭,何矯等人只覺得天塌了,突然不認識這個世界了。怎么會有造反的親王和被造反的皇帝聯(lián)合起來詐騙奸臣的事發(fā)生?這世界,還存在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嗎?還有天理嗎?
而群臣混亂了片刻后,心道劇本殺就劇本殺吧,好歹免了一場禍事。
嗨呀,趙官家雖年少,手段卻不簡單,瞅瞅康王趙構(gòu)多聽話。
眾人頗有種官家如此陰險,我終于放心了的奇怪安心感。
某些‘棄暗投明’的大臣,此時已然站立不穩(wěn),有的甚至直接狼狽跌坐在地。哀嚎他們的仕途徹底完蛋了。家族也完蛋了。造反不比平常的罪名,一個家族出了反賊,日后族中子弟再想通過科舉當官,基本此生無望
宣武二年十二月初八,宮中會宴,徽宗挾機制造混亂,被武宗平定,康王居首功。此為史書明文記載的首例太上皇造反案。
初八之后,整整一個月,皇城司抓捕在京官員人數(shù)總共兩百一十七人,抓捕京外官員總共五百五十人。其中一百余人交由大理寺與刑部審查,判流放者居多。其余六百余人盡數(shù)為皇城司主審后,即刻問斬。
一時間皇城司康王屠刀人盡皆知,之后風波并未平息,皇城司隱匿于暗中持續(xù)追查反賊同黨。
而造反的主謀太上皇究竟如何了?
當然——還活著。
漢人以孝治天下,趙官家當然不能砍了親爹的腦袋,還要好聲好氣地派太醫(yī)給他治病。
窩囊是窩囊了點,不過好處是實打?qū)嵉模衷谧x書人和百姓當中賺了一波口碑。
“太上皇陛下急火攻心,火毒已經(jīng)蔓延到了腦部,堵塞了筋脈,藥石罔效。現(xiàn)在只能用珍稀藥材吊命。”太醫(yī)對前來探望的趙官家如此說道。
趙芫抹抹眼角,“都怪奸人迷惑太上皇,朕甚是心痛。”一同前來的趙多福和韓離素連忙輕聲勸慰,一時間宮殿之內(nèi)充滿了悲傷逆流成河的氛圍,好像躺著的趙佶已經(jīng)GG一樣。:
待大孝女趙官家表示‘不忍’再看老父親的慘狀掩面而去,韓離素悲傷的嘴角緩緩拉平,冷眼看著被宮人悉心照料的癱瘓岳父。思忖著,應該讓太上皇在哪個恰當?shù)臅r間領(lǐng)盒飯。
官家做不得的事,作為臣子,理應幫一把手。如今情形,朝中重臣是個人都明白,作死的太上皇的已經(jīng)活到頭了,允他最后多活些時日不過權(quán)當彌補他對官家的虧欠。給官家營造個好名聲。
趙多福接過宮人手中的藥材,親自為老爹熬藥,韓離素伸手攔住,溫柔地勸說:“娘子,此處腌臜病氣又重,別沖撞了你,這些事交給為夫來吧。”
趙多福年后剛剛把出喜脈,正是小心保胎的時候,聞言悄悄看了看周圍的宮人,見他們沒聽見韓離素嫌棄太上皇病氣重的話,稍稍安心。說實話,她也不想來,宮宴時太上皇一點沒顧念親情,連她都捆縛住準備下牢獄。她為十娘不平,為自己不平,為大家不平。
如今那點子孺慕之情已是她很努力才偽裝出來的。
韓離素順理成章地接手了服侍老丈人的工作,但他粗手粗腳的,煎藥什么的,時而便一不小心丟失幾味藥材,導致太上皇趙佶三天兩頭病危。
外人都聽說,太上皇的身體是真不中用了,只不過是官家強令太醫(yī)搶救過來,現(xiàn)在天天病危,隨時會病逝。據(jù)說坊間黑市里都有人開盤打賭太上皇究竟哪天會GG。
哦,你說孝道啊?對,官家必須講孝道,我們不用講啊。太上皇又不是我爹。我只知道他很壞很毒,還想造反。造這來之不易的安寧的反。
不少百姓甚至官員在家設(shè)壇燒香祈福,希望太上皇早點升天。
某日,風清氣爽,陽光明媚,熱鬧的東京城街頭,時事報的報童揮舞著手中的報紙興奮地從接頭跑到街尾:號外!號外!太上皇駕崩!太上皇這回真的駕崩!
聽到的人皆順手買下一份報紙,看清新聞內(nèi)容后露出‘沉痛’的微笑:太好了終于駕崩了。
禍害了大宋百姓幾十年的太上皇,終于升了天。以后就在天上呆著吧,千萬別下來禍害蒼生。
宣武三年二月,太上皇趙佶殯天,謚號體神合道駿烈遜功圣文仁德憲慈顯孝皇帝。同月,祭祀明堂、圜丘,大赦天下。
第132章 西夏求親
東京城的這場動蕩,隨著各國前來慶賀新年的使者歸國,消息也隨之傳遞開來。
太上皇造反本是一件丑聞,按照朝堂里諸位相公的想法來,理應全面封鎖消息避免外泄,使皇室淪為笑柄,也避免大宋的朝堂局勢被敵國刺探。
奈何當今的趙官家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竟未派出任何勢力封鎖消息傳播,殿前司、侍衛(wèi)禁軍乃至皇城司抓人的行動正大光明,理由充分、證據(jù)充足,絲毫不避諱百姓的眼光。
不僅民間對太上皇失敗的造反案件津津樂道,連諸國亦有幸災樂禍的意思,別的國家沒那個實力笑話就不談了,隔壁金國聽聞此事,其攝政王叔完顏兀術(shù)居然舔著臉寫了封祝賀信,大張旗鼓地交由使者蔡松年送來東京城。只要聽過完顏兀術(shù)信上所寫內(nèi)容的人,都能想到他寫這封信的用意。
信中所謂祝賀,全在陰陽趙芫的手段果決狠辣,如何效仿唐太宗斷絕親緣,如何利用癱瘓老父造反案排除朝堂異己,
說白了,完顏兀術(shù)自認為看穿了趙芫,寫這么一封信根本目的在于破壞趙宋皇帝與朝廷、民間的互信。瞧瞧,你們官家既無父女之情,又無君臣之義,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私底下陰謀手段樣樣都來的。
他覺得自己這封信的一定能在宋庭掀起風浪,即使沒有達到挑撥離間的目的,惹得趙芫惱羞成怒也是件好事。只要留下動蕩的種子,總有一天它能發(fā)揮出相應的作用。但他完全想不到,趙芫是一點兒都不在乎啊。
蔡松年當眾朗讀完祝賀信,當場就被趙芫批復‘謠言’倆字,殿前司將人拉下去揍了一頓,然后趙芫根本沒再管這件事。后續(xù)輿論處理交給了大宋軍事報、時事報,文人學子們激情分析金國攝政王叔的思想意圖,將完顏兀術(shù)從小到大的事跡扒了個底朝天。并針對金國此次皇位更替進行了長篇分析報道,推理金國變故的內(nèi)情。
完顏兀術(shù)一個人的惡意揣測,哪里比得上一群筆桿子癢癢的文人學子的惡意揣測。后來收到十幾份連載報刊的完顏兀術(shù),差點念頭堵塞,道心受損。
他不怕宋國官員、學士對他口誅筆伐,也不怕他們憎恨大金。宋國文人沒這么做,反而一本正經(jīng)地解刨他的行為和心理,對他,對金國進行全方位的抽絲剝繭地解構(gòu)。其中揣測推理竟多數(shù)符合現(xiàn)實。
這樣的文章,被印刷了無數(shù)份,散布在無數(shù)大宋官民的手里。這才是完顏兀術(shù)心塞的點。繼軍事上戰(zhàn)敗之后,心理戰(zhàn)、輿論戰(zhàn)又輸了啊可惡!趙芫啊趙芫,難道就當真是他完顏兀術(shù)跨不過去的大山?!
完顏兀術(shù):不,我還年輕,還有漫長的時間可以努力!我還會回來的,趙宋的官家!
另一頭,西夏使者帶著趙宋東京之變的消息回到興慶府,國主李乾順接見他時事無巨細地詢問他在東京城所見。
金國三太子完顏宗輔帶著大軍發(fā)瘋似的在他們邊境燒殺搶掠,李乾順一方面要與金國進行周旋,質(zhì)詢他們無故攻打西夏的原因,要求金軍退兵,另一方面則不得不關(guān)注起趙宋的朝堂,如果事到臨頭了,他西夏說不得要向大宋低頭,求一份庇護。
使者一一復述,并奉上過年期間在東京城購買的報紙,上面記述了太上皇謀反案的偵辦過程。外人足以從中窺見大宋朝堂激烈動蕩的一角。李乾順不由嘆息,“宋國朝堂動蕩,抽不出手來。我們要獨自面對瘋狂的金國了。”
國相梁乙逋提醒他說:“就算宋國有余力出手,我們能拿出什么報酬呢。”
西夏和宋國之間多年來的邊境紛爭,一直都在于戰(zhàn)略要地河西走廊,若說大宋丟了河西走廊如同失去一臂,西夏丟了河西走廊便是失去一腿。這樣的重地,李乾順無法拿它來當做籌碼。
“或許我們還可以再試試與金國交好。”李乾順幽幽地說道,“對我們來說,最好能同時與金國和宋國交好,他們兩國有血海深仇,應該都需要一個忠誠的盟友才對。”
“國主如果能求娶一位金國公主,困難或許可以不攻自破。”過去西夏被趙宋打得嗷嗷叫,內(nèi)憂外患的時候,正是李乾順向遼國求娶宗室公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借公主之力剿滅了太后余黨,又借遼國親家震懾了趙宋。一舉兩得。
如今西夏無后無儲君,若以王后、儲君之位許給金國,或許能繼續(xù)絕處逢生。
李乾順君臣們商議許久,終究是抵擋不住金軍越來越瘋狂的攻勢,一面加緊支援邊境,一面急急派出求和的使臣-
“和親?”
金國。新帝完顏亶接過攝政王叔完顏兀術(shù)遞給他的國書,看清里面字字誠摯的內(nèi)容,詫異道:“夏國正在和我們的軍隊作戰(zhàn),怎么大戰(zhàn)當前,他反而來求親?”求娶敵人的公主,這操作也太……
“他想是要和咱們議和。”完顏兀術(shù)負手站在龍椅旁,指點年少的新帝,“這封國書恰恰說明,夏國在我們的大軍面前不堪一擊,夏國國主已經(jīng)露怯了。如此,我們更不可放過夏國這塊鮮美的羊肉。”
“那,朕現(xiàn)在回絕他。”聞言,完顏亶從善如流的準備拒絕掉和親請求。
“陛下不可,”完顏亶剛剛拿起朱筆,被身邊的完顏兀術(shù)伸手按住,他抽出完顏亶手中的筆,輕聲譏笑著說,“不要著急拒絕一只走投無路的肥羊,您應該學會如何控制草原上的羊群。”
青年譏諷西夏如綿羊的話語低沉而充滿蠱惑力,年少的金國新帝露出側(cè)耳傾聽的神態(tài),姿態(tài)十分恭順,“依王叔所見,朕應該怎么對待夏國呢?”
完顏兀術(shù)毫無芥蒂地俯身,用從完顏亶手中拿過來的朱筆在空白折子上寫道:夏國主之言辭懇切,朕亦有心結(jié)秦晉之好,但大金公主身份尊貴,不可輕許。
“如此回復,便等著李乾順實實在在吐出好處來雙手奉給我們。”完顏兀術(shù)笑道。
完顏亶有些猶疑:“那么邊境那里的戰(zhàn)事……”
“乖孩子,戰(zhàn)事與談判可以同時進行。”另一邊聽政的晉王完顏宗干提示他,“你年少時身邊教導的老師皆為漢臣,讀的都是圣賢之書,倒對本族的主張鉆研的不夠深刻。今日教你一個道理,咱們女真人打天下,戰(zhàn)是戰(zhàn),和亦是戰(zhàn)。以和輔戰(zhàn),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方能百戰(zhàn)不殆。”
“議和什么的,從來只是打敗敵人的手段,而非打仗的目的。徹底吃掉敵人,讓追隨我們打仗的部族勇士人人有錢拿,人人有女人睡,人人有肉吃才是道理,”完顏兀術(shù)接話,唇角的笑意放肆而嗜血,“在占盡優(yōu)勢的時候,與敵人談和平,怎能對得起拋頭顱灑熱血的各部勇士?戰(zhàn),就要敵人死!”
“陛下謹記,異國于我們而言,盡如豬狗牛羊,盡可獵殺之。”
或許兩位攝政王叔的發(fā)言太過振奮,完顏亶目光閃爍起來,似有火苗在其中搖曳,“亶兒明白了,我們是虎狼,異族皆為牛羊。與豬狗牛羊,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見完顏亶的血性提了上來,完顏兀術(shù)滿意地點頭,“現(xiàn)在陛下應該懂得如何對待夏國國主的求和了。”
“多謝兩位王叔的指教,亶兒必定將道理銘記于心。”完顏亶起身拱手,非常恭敬地感謝兩人,“朕明白了兩位王叔的心意,對待敵人唯有一條路,就是賜予他死亡。”
吾與敵手,沒有和平可言,和是為戰(zhàn),戰(zhàn)即要人命。
過去康老師教導他成大事者要學會忍耐,要學會韜光養(yǎng)晦,要學會以和為貴。完顏亶覺得很有道理。但當了皇帝,他開始覺得,女真人的道理才更有道理。
忍耐,忍耐太過于艱難了,康老師。
金國的回復,在西夏人看來,無疑是同意了他們國主求娶金國公主,言語之間曖昧不清無非是在談條件,希望夏國能拿出示好的誠意來。
一邊是邊境戰(zhàn)事接連失利,一邊是金國的暗示索取,李乾順權(quán)衡利弊,還是覺得給金國好處,先叫他們退兵為妙。
只要提條件,就說明有和談的余地,戰(zhàn)事上毫無還手之力的李乾順欣慰地想-
“夏國國書,兩國結(jié)秦晉之好,愿以君臣相稱,以事遼國而事金。奉結(jié)親白銀十萬兩,絹五千匹,以示誠意。”
金國的朝堂上,使者奉上西夏*國書,侍從呈給站在皇帝身邊的攝政王叔完顏兀術(shù)看,兀術(shù)隨意掃視完畢,隨手收起,表情很不滿意,向皇帝完顏亶進言說:“陛下,夏國國主言語中以事遼國而事我大金,卻只送來白銀十萬兩,絹五千匹,十分吝嗇。且夏國事奉宋國如父,事舊遼如舅,何等恭敬,待我大金遠遠不如他們。我認為夏國誠意不足,不可下嫁宗室公主。”
使者大驚,連忙辯解:“陛下明鑒,君臣之義比之甥舅更甚,何況我們從沒有向遼國賠過錢,連宋國也是多以賞賜名義贈我大夏財禮。此番主動奉上金銀布匹,當真是我國主真心求娶公主。”真心求和啊大人們!
然而,在使者期盼的目光中,年少的金國新帝只知點頭一般,他甚至沒有要求看一眼攝政王叔手里攥著的夏國國書,像個應聲蟲一樣重復道:“朕也覺得夏國誠意不足以尚公主。使者回去吧,此事作罷。”-
還要什么樣的誠意?邊境又失一寨,金國卻仍不同意和親,西夏君臣在家急的轉(zhuǎn)圈圈,討論女真人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十萬白銀,五千絹已是西夏能提出的極大誠意,他又不是隔壁富的流油的宋國,隨隨便便幾十上百萬白銀的賠償隨便給。
國相梁乙逋哀嘆:“不如,割地吧。”
李乾順咬牙忍痛下達割肉自保的決定:“那就將邊境三寨割讓給金人……反正已經(jīng)被他們實際占去,不如為了議和,干脆送給他們。”
西夏君臣默然地想,這回金人應當滿足了吧-
“區(qū)區(qū)三寨之地,可笑至極。”完顏兀術(shù)嗤笑。
完顏宗干:“不過看來這一回,他們只能給這點肉了。”
深諳和戰(zhàn)藝術(shù)的完顏女真?zhèn)冸m嫌棄西夏給的肉少,卻也知曉第一次探底,已經(jīng)觸到了底線。“對待西夏尚且需要謹慎些,免得逼急了李乾順,轉(zhuǎn)身投奔宋國。”完顏氏們誰也不知道宋國會不會傻到出兵保護西夏這個沒血緣的逆反兒子,但宋夏之間,好賴還有一層名義上的父子關(guān)系。
月余之后,在西夏邊境殺燒搶掠發(fā)泄一通的金軍終于停歇了腳步,拿著西夏送來的金銀財寶退守到殘破的三寨后頭。至于割讓給他們的三寨,早就被他們打爛了,里頭一個活人都沒有。
金國皇帝也遵守約定冊封了一位公主,大張旗鼓地送嫁于西夏國主。
不論金國冊封的公主到底是不是公主,好歹邊境確實消停下來,李乾順終于大大松了一口氣,覺得西夏又一次度過難關(guān),他和心腹說道:“只要日后,我們?nèi)邕^去對待遼宋一樣,對待宋金,國家就可以繼續(xù)長久。”
他太小瞧女真人的胃口了。
對西夏人數(shù)月的蹂躪,不過是開胃小菜。經(jīng)歷過鯨吞遼國和宋國半壁江山的女真人,享受過掠奪的極致快樂,又乍然遭受打擊,忍痛吐出從宋國身上咬下來的肉,此時此刻的他們正如肚腹空空的虎狼,其中的饑餓空虛絕非西夏送出區(qū)區(qū)三寨之地、十萬白銀能夠填飽。
第133章 志在亡夏
西夏,興慶府。
年節(jié)剛過,國主便向臣民宣布迎娶金國公主的‘喜訊’,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并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意見從來不影響國策。重要的是諸多大臣與勛貴、士紳們的看法。
西夏的中上層勢力百年來一直分為親宋派和親遼派,獨獨沒有親金派,因為金國一直不存在嘛。如今遼國覆滅,金國在北方虎視眈眈,原本的親遼人士憤慨的同時也不得不考慮未來自己人的去留。
親遼人士無非三種選擇,一、繼續(xù)忠誠大遼,主張與金國死戰(zhàn)不退。二、倒戈向親宋派,聯(lián)宋抗金。三、改換門庭,和國主李乾順一樣忍下血淚仇恨,認賊作父。
不過理論雖說如此,但實際上,耶律南仙帶來的遼國政治影響力如今已經(jīng)退到了權(quán)利邊緣地帶,還在緬懷遼國的只剩下其帶來的契丹將領(lǐng)與大臣,故國難舍的情誼使他們無論如何都對金國彎不下膝蓋。
這無疑給興慶府的親宋派提供了絕佳的拉攏時機,既然大家有一致的敵人,不如統(tǒng)一下戰(zhàn)線。
盛大的婚慶儀式過后,余下寂然無聲,王宮西側(cè)宮里,美貌的婦人懷抱著年幼嬰孩,坐在窗邊,憂慮地望著東面的天空。
“原以為,遼國覆滅,耶律王后和太子雙雙死去,是上天在給我們母子鋪路。誰知緊接著又來了個女真王后,我們母子的命當真這么苦嗎。”美貌婦人正是賢妃曹氏,懷中的嬰孩名為仁孝,乃西夏如今唯一的王子。如果沒有意外,未來儲君之位非這個孩子莫屬。
現(xiàn)在,意外卻出現(xiàn)了。
一個來自金國的王后,不會只滿足于王后的寶座。曹賢妃必須開始考慮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她十四歲入宮,在耶律南仙獨大的后宮,能順利誕下王子,一是因為她有令李乾順愛慕的容貌,二則她有腦子也有背景。耶律南仙有遼國當靠山,她曹鳶亦有漢人歸義軍做支撐。
她轉(zhuǎn)回身來,看向坐在下首的任太尉,“現(xiàn)在情勢容不得我們坐以待斃,可有什么辦法應對金人的威脅?”
任得敬和曹賢妃一樣,是遼國勢力在西夏朝廷衰退后,得益的勢力一員,兩人是天然的同盟。任太尉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眼眸里卻盡是老謀深算,他道:“金國勢大,新王后必定會以勢壓人,您和二王子在后宮確實會面臨重重危機。不過,新王后與耶律王后又有所不同,您進宮時,耶律王后已在前朝后宮耕耘多年,和國主感情深厚。新王后卻不一樣,如今您是主,她是客,而且國主不一定會完全站新王后那邊。”
“畢竟,金國與我們始終是敵人。”
“始終是敵人,”曹賢妃琢磨著這句話,眸光微微閃爍。
“太子之仇,豈能安然揭過。金國與我們從無恩情,只有仇怨。只要拉攏住朝中的親遼派,何愁不能穩(wěn)住您和二王子的地位呢?”任太尉微笑撫摸著胡須,“我已與宋使交涉過,大家都是漢人,宋使可以在關(guān)鍵時候站在我們這邊。”
金國的威脅很可怕,但宋國的存在也不容忽視。作為一個小國家,立國之本就在于依附強者、攫取實利。
為了不被金國吃掉,西夏要和宋國打好關(guān)系,為了不被宋國吃掉,西夏也要和金國打好關(guān)系。只要墻頭草當?shù)暮茫木㈦A層,就能兩頭拿好處。
“我明白了,宋國不希望大夏被金國控制。這是我的籌碼。”曹賢妃點點頭,有了底氣。盡管她一旦投靠大宋,未來就定會被掣肘,可這點委屈她忍得了。當年國主李乾順投靠遼國,還不是被遼國掣肘朝堂幾十年,國主還挺樂在其中,她一節(jié)女流又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自此,曹賢妃所代表的親宋派和親遼派勢力開始暗中來往,西夏朝堂表面上維持‘為國為民’的氛圍,接受金國的壓迫,實際上早已到了反彈的邊緣,隨時可能爆發(fā)。
不論哪個派別,都以為從今往后,西夏面臨問題的又是兩國勢力的角逐罷了。
然而很快,金國就給了西夏君臣當頭一棒子,告訴他們?nèi)缃駮r局早就變了,不再像過去一樣逢迎就能求得生路了。
金國公主抵達西夏的兩個月后,金國便以西夏賢妃曹氏和二王子夏仁孝陰謀加害王后完顏氏為由,要求國主李乾順交出曹賢妃母子抵罪。
李乾順就剩這么個兒子,萬萬不可能把他交給金人。而且二王子今年才四歲,說他陰謀加害完顏王后,純屬無稽之談。
不答應?太好了,金國二話不說立刻發(fā)兵攻打西夏邊境。因為沒有防備,邊境山威福軍司死傷慘重,金軍騎兵長驅(qū)南下,直奔興慶府而來。
此時的西夏上上下下幾乎處于猝不及防的狀態(tài),和金國的聯(lián)姻使君臣們生出許多幻想,失去了一開始與金國死戰(zhàn)的斗志,許多城池并沒有做出多少抵抗,便向金軍投降。
連西夏人自己都以為,金軍只是為了出氣,都怪國主的后宮不穩(wěn),只要國主好聲好氣和岳家商量,給足他們道歉的誠意,金軍就會退回去,秋毫不犯。
實際上,一切只不過是金國上層針對敵人做的局,用議和瓦解敵人死戰(zhàn)的意志,使敵人從內(nèi)部產(chǎn)生分歧。連送到西夏的公主,真正身份也不過是他們的探子。
當金軍連破多鎮(zhèn)軍司,直逼興慶府外時,李乾順還是不敢相信,金國的目的是要覆滅他的國家。他派出使臣給在城外安營扎寨的金軍將領(lǐng)送去金銀珠寶,希望能夠網(wǎng)開一面。
此次攻夏的金國大軍都元帥完顏宗翰,副元帥完顏宗輔,都是曾經(jīng)南下攻宋的老油條了,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西夏使臣送來的財寶,但是退兵?不不,西夏必須交出曹賢妃和二王子,否則退兵是不可能退的。
交出曹賢妃和二王子李仁孝,金國真的能退兵嗎?
面對兵臨城下的局面,慌亂無度的西夏群臣不由地思考起這個問題。
身處亂局當中的曹賢妃深深感受到了來自內(nèi)部威脅,她深知自己沒有蠢到去謀害女真王后,金人不過是找個借口攻打西夏罷了,但現(xiàn)在的她百口莫辯,而且金軍就在興慶府外,哪容得她辨得清白。金人要的不是真相。
她抱著兒子跪在李乾順面前哭訴,“國主不可輕信金人,金人無義,倘若我與仁孝遭到他們的加害,大夏根基動搖,日后金人或以其他理由來攻打大夏,大夏還有什么能夠交給他們的呢?唯有國主您自己啊。”
“宋國前車之鑒,不可不察啊。”
看著面前柔弱無依的愛妃和唯一的兒子,李乾順也哭成了淚人,內(nèi)心十分動搖。
在賢妃來找他哭訴之前,大臣們商議的結(jié)果是令賢妃自盡,以平息金人怒焰。現(xiàn)在心愛的妃子抱著兒子跪在面前,辯論亦有道理,他哪里還能狠心。
可若不狠心,金人豈會善罷甘休?
“愛妃,你說的有道理……”李乾順猶豫許久,扶起了曹賢妃,曹賢妃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忍不住撲進他的懷中。李乾順也用力環(huán)抱住他心愛的女子,兩人哽咽哭泣了好大一場。
就當曹賢妃以為自己和孩子安全了,哭夠了的國主李乾順從她懷里溫柔地抱走兒子,她欣慰地看丈夫親吻著兒子的臉頰,心中稍稍安定下來的時候,卻聽見李乾順溫柔地對她說:“愛妃,今夜我叫察哥率兵送你從東門離開,你先去宋國躲避一段時日吧。金人必要一個結(jié)果,仁孝是大夏的根基,不可以送入虎口。到時候我會對金人說已經(jīng)處死了賢妃。”
“殿下……”曹賢妃啞然失語。果然還是要她來頂罪嗎。
面前國主李乾順抱著兒子不肯與她對視,殿中諸多侍從亦低垂著頭顱,不肯與她對視。再往外,則是全副武裝看不清面目的王宮守衛(wèi)們。
巨大的恍惚感重重擊在曹賢妃心頭,已然明白她無路可選,只能露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難看神情,含淚為自己最后博些情面,“但愿金人志不在亡我大夏,若我一人足以使金人退兵,鳶理當獻身一試。日后當母親的不在了,請國主務必保護好仁孝,不要讓人暗害了他,令我大夏后繼無君。那樣,即使我身在九泉,也不能安息。”
“愛妃……有察哥送你離開,你不會死的。”李乾順有氣無力地辯解。
“……是。”曹賢妃應了聲,旁的終究無話可說。
究竟是送曹賢妃去宋國,還是送到金人手中?從宮中接出一頂小轎的晉王李察哥遵循著國主李乾順的意思,從東面出了城門。
但他不打算送曹賢妃到宋國,因為一旦消息走漏,大夏就會遭到來自金國的滅頂之災。從東門走,不過是國主最后給曹賢妃一點慰藉罷了。曹賢妃如果要怨恨,就怨恨他晉王李察哥吧。是他違背國主的意愿,出賣了她。
當李察哥的人調(diào)頭,將轎輦送到金軍大營前,當著金軍的面掀開簾子時見到的竟是妃嬪打扮的女子已經(jīng)服毒身亡的尸體。
見到是一具尸體,原本很有些期待的金軍將領(lǐng)們紛紛失望極了,金軍都元帥完顏宗翰更是憤怒不已,表示雖然曹賢妃畏罪自盡,但二王子李仁孝還沒有伏法,金軍絕不退兵。
西夏君臣大驚,國主李乾順更是痛心悔恨,可此時悔恨還有什么用?金人在興慶府周邊大肆燒殺擄掠,搶掠戰(zhàn)馬和武器充實軍隊,將興慶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此時他們除了堅持守城,等待四方軍司來勤王之外,竟毫無其他辦法。
“如果我早做決斷,以河套換取宋軍援助,事情就不會變成如今這樣不可收拾。”李乾順悔恨不已,唯一的兒子與河套相比,當然是兒子更重要。
“誰又能知曉金國反復無常,兩國已經(jīng)聯(lián)姻,竟仍不留情面。”國相梁乙逋也后悔看錯了形式,將金國當成了遼國,“為今之計,要么按照金人的要求交出二太子,要么……”
“殊死決戰(zhàn)!”李乾順咬牙道,“金人志在亡我夏國,決不能把仁孝交給金人!”
當日,國主李乾順仿照當年宋欽宗發(fā)布檄文,痛斥金人無義,召令西夏各軍司全力勤王。
眼看西夏的態(tài)度強硬,看似反應了過來,完顏宗翰也不裝了,正式發(fā)起滅夏之戰(zhàn)。
完顏宗翰與完顏宗輔兵分兩路,一路全力攻打興慶府,一路在東西兩面設(shè)置屏障阻攔各路軍司兵馬來援。
此時此刻,一個乞丐打扮的瘦弱身影正混在逃亡的流民當中,朝著宋夏邊境艱難前行。
乞丐蓬頭垢面之下,是兩只充滿絕望而有擁有無限求生欲的眼眸,竟是已經(jīng)死去的西夏曹賢妃,她使婢女代替自己被送往金營,自己則喬裝混在流民中趁著金軍沒有圍城事,逃離興慶府。
我要活著,決不可以死。
宋軍會為我出兵!曹鳶堅定地告訴自己,因為我還有歸義軍做籌碼,還有我自己做籌碼。
第134章 道義之上還有道義
退無可退
西北邊軍早就得到了金人大舉入侵西夏的消息,劉琦和種師道各部分別在太原府、延安府、蘭州等地調(diào)兵協(xié)防,避免金人從西夏攻宋。
朝廷對此亦有討論,是否應該出兵援夏,還是趁火打劫,與金軍一起瓜分西夏?從利益的角度來說,當然是趁機占回河套地區(qū),對大宋來說是最簡單直接的優(yōu)解。但從道義的角度來說,這是個壞主意。朝堂上免不了因此升起了新一輪的辯論。
“西夏與我們素來有怨,河套本是中原之重地,被西夏占據(jù)多年,合蓋還給我們。臣認為應當借此機會收復河套。”有人如此說道。
持反對意見的人說:“若趁金人入侵西夏落井下石,豈不與金人亢壑一氣,失去了道義?臣以為取天下者,當占大義。否則遺患無窮。”
“當年太上皇為收復燕云十六州,棄澶淵之盟而尋求金國相助,放棄道義尋求而來的金人亦不遵循道義,這才有了后來的禍事。如果我們看清誰才是真正無道的人,支援遼國而對抗金人,或許可以使遼國成為大宋的屏障,互利互惠。”
“哼,按你這么說,那祖宗留下的燕云十六州就永遠不要了?現(xiàn)在西夏自顧不暇,正是出兵的大好時機,錯過了此回,幾時才能收復河套?”
“無論如何,金人殘暴無道不可為謀。”
“當年金人南下時,西夏亦趁我大宋不備,入侵我西北邊境,如今咱們只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西夏乃邊陲小國,只知圣人之言的皮毛,胸懷狹隘,格局不足是理所當然的事,大宋乃天朝上國,豈能自甘墮落,學小國之狹隘。”
“迂腐!拿回河套,西夏覆滅,還有什么可狹隘的?天下誰人會為一個滅亡的小國書寫道義?”
“唯利是圖的狹隘風氣不可開,一旦開此先河,后人有樣學樣,便會徹底帶壞人心,遺禍子孫后代。”
“……你迂腐!”
“……你狹隘!”
“你迂腐!”
“你狹隘!”
……
眼看著朝堂中的辯論逐漸走向人身攻擊,趙芫無奈地扶額,制止他們繼續(xù)下去:“諸位相公,先暫停一下。”
吵架的眾臣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看向趙官家。
“諸位,就沒有既有道義又得實利的辦法嗎?”趙芫溫和地說道。
李綱拱手:“官家,若西夏主動求援,以利相邀大宋出兵,自然不必落下口實。”
問題是西夏沒有進行求援,而且金人侵夏亦有正當理由,雖然理由一聽就很扯蛋,但好歹也是可以扯的。說到底兩國現(xiàn)在是姻親關(guān)系,其中一方不出聲,外人怎好插手。
“西夏受我朝冊封,可否依據(jù)此理出兵?”趙芫問道。
李綱:“可以,但依此理出兵,我國朝難得實利。”
大哥幫小弟出頭,天經(jīng)地義。但如果小弟不識相,事后不懂獻上孝敬,大哥和白出力有什么分別。
大宋的國力亦是萬萬百姓供養(yǎng)出來的,豈能平白為他人消耗?
一時間眾人皆陷入了為難當中,好處肯定得要的,兵也得出的,怎樣兩全其美呢?
人群里站在戶部末尾不起眼位置的張俊眼見會議陷入僵局,終于忍耐不住蠢蠢欲動的心思,出列拱手道:“官家,依臣所見,金人的胃口在于整個西夏。如今我國朝尚在議論是否出兵,金人說不定已經(jīng)打入興慶府,活捉西夏國主。”
御史中丞徐斯朗斜眼看向張俊,“西夏御守之道從于中原,不至于短時間被金人攻破吧。”
“御史中丞的推測有道理,但沒有必要。”張俊微微一笑,“臣認為,只需我大宋覺得興慶府被金人攻破了,就可以出兵相援。這難道不是道義嗎?”
“這……”徐斯朗愣了下,再問,“那河套之地又該如何?”
聞言,張俊更加胸有成竹:“這有何難,將金人趕出河套走廊后,我大宋直接駐兵在河套,保護西夏不再受金人侵擾。道義之上還有道義,很合理。”
眾人:“……”可以是可以,但是好像有點無恥。
張俊:我還有更無恥的沒提出來呢。
“事急從權(quán),先按照張相公的方法來。”趙芫拍板。要道義有道義,要實際利益有實際利益,還猶豫什么呢?猶豫容易敗北,說不定西夏真的會一不小心被金國吃干抹凈,到時候那邊內(nèi)亂四起,自立的自立,降金的降金,再出兵難以得到本地人的支持。
“先禮后兵,先派個使者過去講和,金軍如果堅持不退,咱們就發(fā)兵!”兵部尚書沉聲道。
“臣愿使夏。”韓離素拱手道。
趙芫頷首,認為韓離素是很好的人選,“朕派楊沂中陪同你前往。”
底下提出建設(shè)性意見的張俊眼巴巴地望著,見趙芫沒有繼續(xù)加派人手的意思,連忙拱手請命:“官家,臣亦愿前往,臣在西夏布置的線人遍布大小城鎮(zhèn),說實在的,楊總管恐怕不如臣。”
為了立功,他可謂削尖腦袋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上回錯過了官家抗金,已是悔得腸子都青了。這回西夏之亂,說不得就要開疆拓土,他怎能繼續(xù)錯過。
收復燕云十六州錯過了,若河套走廊再錯過,此生他張俊還有什么指望?收復失地可以封王,在戶部可以?
張俊說的也有道理,官方經(jīng)辦商行,賺錢之外,為的不就是戰(zhàn)時能發(fā)揮情報作用,趙官家于是應允。張俊頓時大喜過望,連連拱手稱是,又向韓離素拱手,“韓相公放心,有小臣在,此行您的安全無虞。”
韓離素頷首接了他的示好,對能把無恥粉飾得如此清新脫俗,此人是個人才。
朝堂之上思維敏捷的人多的是,但誰愿意讓自己成為當眾提出無恥建議的那個人呢?一旦在官家心中留下此印象,以后想糾正過來,便難上加難。假如日后再有需要無恥的場合,大家都指望你一個人出來展示無恥,你當如何?是繼續(xù)無恥呢,還是不無恥呢?
要知道政治形象和政治生命,亦息息相關(guān)。
五月,韓離素、楊沂中、張俊出使西夏。
第135章 漢使既至,動刀試試?
金軍大營的門前矗著一排木刺,每根的頂端都懸掛著四五顆頭顱,無神地注目金軍大營周圍的一切事物,和不遠處的興慶府城樓遙遙對望。
這些都是被攻破各個城寨里負隅頑抗、寧死不降的西夏官員和將領(lǐng)的頭顱,完顏宗翰令人掛在此處,純粹是用來震懾恐嚇其他西夏人。
而見識過女真騎兵無可匹敵的強悍殘忍嗜殺,躲藏在城中的西夏臣民們確實膽怯了。
西夏境內(nèi)兵民平日亦稱得上驍勇善戰(zhàn),可面對女真騎兵,卻沒有一戰(zhàn)之力。這與生活方式習性和思維的改變有著緊密的關(guān)聯(lián),耽于安逸的人和窮兇極惡的悍匪,平均戰(zhàn)力水準根本不可能在一個水平線上。
興慶府周邊的城寨,如今逃的逃,殺的殺,幾乎被屠出了一圈無人的地帶,燒毀的城寨外的土地因為浸染鮮血而赤紅一片。如果不是因為天氣漸漸升溫,完顏宗翰擔心發(fā)生瘟疫,禍害金軍,下令把殺死的百姓尸體或焚燒、或掩埋起來,此時這一帶早就橫尸遍野,形同人間煉獄。
城中欲死戰(zhàn)欲投降的分歧涇渭分明,害怕的人主張繼續(xù)贈送金銀財寶和女人以滿足金軍的欲求,憤怒的人主張與金人死戰(zhàn)到底、不共戴天。大體來說,投降的主張大于死戰(zhàn)的主張。若非李乾順只有一個兒子,實在舍不得犧牲,他也想向金人下跪求一條生路。
能被趙佶手底下的宋軍壓著打的西夏軍,面對金軍來襲,更加如同被砍瓜切菜,敗局順利得不可思議。
刀懸于頸,李乾順他能怎么辦?他只好不斷派出使者,前往金營乞和。
對待來使的西夏使臣,完顏宗翰和完顏宗輔像貓逗耗子一樣,先做戲表達金國本意不想攻打西夏,現(xiàn)在軍隊站在西夏的土地上純屬被逼無奈,都怪西夏國主保護不好金國公主。而后表示如果想讓他們在大金國的陛下面前為西夏說好話,就得拿出實實在在的誠意來。
多大的誠意算實在的?使臣迷迷糊糊地問。
宗翰笑著說道:“當年金宋于東京城下議和時,重昏候贈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作為我大軍開拔之資。今夏國只需拿出其中二分之一給大金的將士們當來回路費,本帥便上呈陛下,求陛下網(wǎng)開一面。”
好家伙,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就算把我國庫掘地三尺,也挖不出這么多錢財啊。西夏使臣目瞪口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元帥,宋國富庶,我夏國貧瘠,宋國能拿出來的,我夏國實在拿不出來啊。能不能看在王后的情分上,網(wǎng)開一面……?”
宗翰當即臉一沉,“正因為有金國公主的情分在,本帥已免去一半。你們還想得寸進尺?”
說話間,營帳內(nèi)的女真人紛紛拔出武器,大有使臣不同意,便將其亂刀砍死的架勢。
西夏使臣嚇得媽呀一聲癱坐在地,連聲應允,回城的時候幾乎三步跌一個跟頭,路都不會走了。他深知國家拿不出金人要求的‘誠意’,滅亡的日子恐怕近在咫尺。
果然回到興慶府把完顏宗翰的話復述一遍,西夏朝堂上上下下皆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有官員顫抖地問出一句:“宋國當真給金軍如此多的賠款嗎?”
沒有人回應他。
宋國給了金軍多少賠款此時已經(jīng)不重要,重要的是金人要求他們西夏給出這個數(shù)字的一半。而西夏就算舉全國之力,恐怕也拿不出來。
“若遍集民間之財富,可有機會?”李乾順無力地問詢臣子們。
“民間亦無財寶,唯有牧民們培養(yǎng)的馬匹足以換錢。”梁乙逋哀聲,“可是馬匹如今賣給誰?就算抵給金人,又能值幾個錢?”資源在平等的交易中才值錢。現(xiàn)在這種情況,人家就算定價十匹馬一枚銅錢,西夏也無可奈何。
“即使如此,我們也不能毫無作為啊。”李乾順無奈地說,“下令向民間征收新稅,以金銀銅錢和良馬抵稅。能搜集多少錢財便搜集多少。”
西夏朝廷在金軍的施壓下,開始向各地城鎮(zhèn)富商百姓征收高額稅款,令本就遭受戰(zhàn)火摧殘民不聊生的地方百姓越發(fā)難以生存,很多人為了逃避稅務,拖家?guī)Э谮s著牛羊馬匹逃進草原深處流浪。
收上來的錢財連同國庫中的儲蓄一起,一批接著一批運入金軍的大營。
金軍元帥完顏宗翰毫不吝嗇,把得到的金銀財寶依照戰(zhàn)功逐級下發(fā)給軍隊的將領(lǐng)勇士們,而眼見金銀財寶如同流水般進入自己的口袋,金軍上下的士氣則越發(fā)高漲,大宋趙官家?guī)Ыo他們的陰霾,似乎已不知不覺地蒸發(fā)不見。他們金軍又站起來了,依舊是過去戰(zhàn)無不勝,所向披靡,滅遼侵宋的殺神。
直到興慶府再也沒有金銀送出來時,宗翰又一次在城外擂起了戰(zhàn)鼓,催促李乾順把賠款補齊。
這回李乾順連王宮里的金銀制品都搬出來送到了城外,才又得了寬限的時間。
等大宋的使臣到來時,見到的便是被搜刮得慘不忍睹的西夏諸鎮(zhèn)與首府興慶府。家家戶戶徒留四壁,窮人賣兒賣女,富紳結(jié)隊潛逃,入目之處皆是荒涼凄慘。
已經(jīng)提前得知消息的張俊向韓離素和楊沂中解釋道:“金軍圍困興慶府數(shù)月,雖未攻破,城中君臣卻已予取予求,國主李乾順肆意征稅民脂民膏用來滿足金人的勒索條件。”
韓離素冷眼觀看周遭的衰敗景象,“不費吹灰之力就榨干西夏國力,手段之狡猾一如當年。只怕興慶府上下也和當年道君皇帝君臣一般,尚且以為此戰(zhàn)足以賠錢了事吧。”
“殊不知向金軍賠償金銀財寶,只會更激起他們的貪婪,使內(nèi)外一心求戰(zhàn)喜戰(zhàn)。”曾經(jīng)率領(lǐng)水軍支援趙官家的楊沂中,如今已經(jīng)晉升為秦鳳路總管,眼光愈發(fā)犀利,“而金軍所得每一枚銅錢,來年皆為射向他的敵人們的箭矢。”
“是啊,若叫金人在西夏得償所愿,下一個遭殃的很可能會變成我大宋邊疆的軍民。”張俊用沉重的語氣附聲道。
聞言,韓離素倏然側(cè)目看過來。
張俊疑惑:“韓相公?”
“沒什么,”韓離素緩緩搖頭,“只是你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
楊沂中的目光也轉(zhuǎn)了過來,他向來善于察言觀色,對官家信重的韓相公更是小心謹慎地對待,見他如此,當下便皺眉思索張俊剛才具體說了什么話。
不等他想明白,張俊就猜測道:“不能讓金人在西夏得利?”
“相反,我們要允許他們在此得利,”韓離素嘴角笑容淡淡,目光幽深,“因為我們需要將金軍留在西夏境內(nèi)。金軍來此,無非將這里當做了隨意攝取利益的桃園,但如果此地實為泥潭呢?”
將西夏作為戰(zhàn)場,以夏人為先鋒,耗損金人之國力,可保我邊境安泰。
后面這句話他未曾說出來,但左右兩人一點就透,不由感覺眼睛一亮。韓相公的想法正和了兵法里的“兵貴勝,不貴久”。打仗最重要的是速戰(zhàn)速勝,長期作戰(zhàn)會拖垮國家財政。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長久維持戰(zhàn)爭狀態(tài)的。
“可金軍狡詐,向來在作戰(zhàn)的國家以劫掠滋養(yǎng)軍隊。”楊沂中遲疑道,“這樣怎么能依靠戰(zhàn)爭消耗他們呢。”
韓離素揮揮衣袂,輕笑道:“如此正符合我們的利益,百姓尚懂得在拉磨盤的驢子頭上掛一根胡蘿卜的道理,唯有能做到因糧于敵,金人才會心甘情愿長久陷在泥潭當中。一個月或許無法消耗它的國力,一年可以嗎?一年不行,那么就三年,五年。”
“將士長年在外國作戰(zhàn),其國策的制定必然遭到制約,甚至需要形成一整套配合外戰(zhàn)的治國方針,一旦其內(nèi)部政治經(jīng)濟達成了利益交換的閉環(huán),屆時這輛戰(zhàn)車即使想停也停不住。”
說白了,不是咱本土,打爛了不心疼。西夏只是那顆吊在前頭*的胡蘿卜,被咬上幾口在所難免。
清風拂來,鼓動起策馬前行的韓離素的寬大衣袖,遠望仿佛是在用雙手掌握天空,恣意而炫目。
張俊的神色隱隱激動起來,如果真能如此,他的作用未來將無人可以取代。縱觀朝堂,如今誰還能和他一樣,既能打仗又能賺錢?呵,岳飛,韓世忠那幾個?純純吞金獸罷了。可以速戰(zhàn),而不能久戰(zhàn)。張俊心里頭洋洋得意地想。
幾人作為大宋使臣,逐漸接近兩國交戰(zhàn)的戰(zhàn)區(qū)。
西夏人聽聞來的是大宋使臣,而且是來幫西夏講和的,頓時喜不自禁,哪里還有阻攔的道理,恨不得趕緊護送宋使飛奔到興慶府大門前。
而身處金營的完顏宗翰得知宋國遣人來說和,同樣不得不重視起來,專門與完顏宗輔和心腹將領(lǐng)們開會商討如何應對宋國使臣。
退兵是不可能退兵的,金軍好不容易吃到甜頭,怎會因為宋國一句話就退卻。
但完顏宗翰也不想惹惱宋國,讓那位趙官家認為他們欲與宋國開戰(zhàn)。這便是在考驗完他的平衡之術(shù)了。
當韓離素幾人來到興慶府時,興慶府剛剛經(jīng)歷一場攻防戰(zhàn),遍地箭雨火石的痕跡。城墻上的士兵虎視眈眈地用箭矢瞄準著底下巡回的金軍隊伍。
做好準備的完顏宗翰在金軍大營中設(shè)下宴席,邀請幾人赴宴。韓離素在楊沂中、張俊的陪同下泰然走進金軍大營。金營中彌漫著兇狠肅殺的氛圍,走在其中,如同走在嗜血猛獸的爪牙之間,壓迫感十足。
楊沂中和張俊表面輕松,其實內(nèi)里不自覺地緊繃起渾身的肌肉,警惕著來自周遭的威脅。反而中間武力值最低的韓離素姿態(tài)最為輕松,好似在金營中閑庭散步走到了主帥的營帳。
這種姿態(tài)放在完顏宗翰的眼中,就很刺眼了,說明宋國的官員對大金完全沒有恐懼心理。甚至他隱約瞧出了其中倨傲的神態(tài)。
但其實倨傲什么的只是女真人的幻覺,大宋的文官日常姿態(tài)一直這么美觀瀟灑來著,只不過完顏宗翰先入為主在心中插了根敗給宋軍的針刺,才覺得韓離素等人姿態(tài)怎么看怎么倨傲。
“宋使來西夏有何貴干?”他神情不虞,等著聽宋使引經(jīng)據(jù)典長篇大論。
韓離素并未行禮,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輕輕攤開,不急不緩地道:“我大宋的皇帝陛下心系天下百姓,派我等來為夏金說和,希望元帥速速退兵歸國。”
這是勸和的態(tài)度嗎?!沒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平鋪直敘,毫不客套。簡直是在向金國元帥下命令。
此時此刻,什么開會商議,什么心理準備,都白做了。
瞬時間金軍營帳中的氛圍便肅殺冷酷起來,金軍元帥明顯在咬牙切齒,怒道:“使者好狂妄的口氣,我大金和夏國的戰(zhàn)事,還輪不到你們趙宋的皇帝插手吧。”
周圍的金軍將領(lǐng)們?nèi)缤謬樜飨氖钩紩r一樣,紛紛拔刀對韓離素三人怒目而視,一副即將擦槍走火的氣勢。
可他們面前站著的并非西夏使臣,而是大宋使臣,韓離素連嘴角微小的弧度都沒變化半分,淡定地與周圍憤怒的金軍將士們一一對視過去,仿佛把‘有本事就砍我’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笑話,漢使既至,你動刀試試?
帳中劍拔弩張的氛圍持續(xù)了半晌,中間的三人卻半點沒露出慌亂神色,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一時間周圍的金人將領(lǐng)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眼神不斷瞄向上首的大元帥。
完顏宗翰額角青筋抽搐,心中涌出下令將三人當場剁成肉泥的沖動。可他終究不能,不敢。
第136章 大腸包小腸反復無常
但完顏宗翰的內(nèi)心堅決不承認他害怕了,他只不過是為了顧全大局,暫時容三人囂張,眼下大金的強軍計劃更為重要罷了。
宗輔左右環(huán)視,沉聲道:“做什么?都把武器收起來,宋使是為西夏求和來的,又不是與我們?yōu)閿硜淼摹!贝嗽挷粌H提醒帳中金國將士,亦在警示宋使:別太囂張啊喂。
他凝眉看向三人,“如果你們是代表趙宋皇帝來說和的,就不必多言了,除非夏國交出王子李仁孝,否則大金的鐵騎不可能停下。”
韓離素:“金國以什么理由索要李仁孝?”
宗輔:“賢妃曹氏、王子李仁孝陰謀加害我國公主,罪不可恕。”
“可有證據(jù)?”
“有公主侍從為證。”
“聽聞曹賢妃已被逼自裁?”
“是畏罪自盡。”
韓離素點點頭,“敢問李仁孝一個四歲孩童,如何加害貴國的公主?貴國公主如今何在?”
完顏宗輔和完顏宗翰對視一眼,按照商量好的說辭道:“自然由其母曹氏指使,一同毒害公主。如今公主纏綿病榻,所以大金才要出面討回公道。”
韓離素最后確認:“此事再無商討余地?”
“夏國必須交出王子李仁孝。”完顏宗翰斬釘截鐵,“絕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在場的人都知道曹賢妃和王子李仁孝是無辜的,可在場的人都默契地沒有在他們到底無不無辜的問題上糾纏。因為真相并不重要,金軍可以捏造一個藉口出兵,就能再捏造兩個、三個出兵的藉口。
比如金國想侵略大宋的時候用的理由便是宋國收留了遼國降將。
今天沒有金國公主被害作為藉口,金國亦能指責西夏收留遼國舊部,借此發(fā)難。再直接一點,只需說金夏邊境失蹤了一名女真人,要派軍進入西夏進行搜查嘛。
金人的態(tài)度在韓離素的預料之中,離開金營后,他帶著楊沂中兩人繼續(xù)前往興慶府,金人并沒有阻攔他們。
被圍困數(shù)月,興慶府里如今景象破敗,百姓們個個面露菜色,人人身上籠罩著一層濃厚的絕望的陰霾,見到宋使入城,他們也只是站在路邊麻木地進行圍觀。
領(lǐng)路的官員見狀,連忙叫士兵把站在路邊無所事事的百姓們趕走,擋在這里有礙觀瞻。萬一給宋使留下壞印象怎么辦。
“使者救我大夏啊。”還沒入殿,李乾順就迎了出來,一副心力交瘁的委屈模樣,上來握住為首的韓離素的手掌,不住哭訴,“我兒仁孝真的冤枉,他才四歲,根本不會做出謀害之事。我怎能將他交給殘暴的金軍呢?”
“唉,我亦如此與金人辯駁,希望他們就此退兵。”韓離素滿臉同情之色。
李乾順露出希冀的表情。
韓離素搖搖頭,“金人不允。”
“太欺負人了啊,嗚…”眼見宋使沒能成功勸說金人退兵,李乾順聲淚俱下,“如今大夏已窮盡金銀財寶,沒有什么可以被金人搶掠的了,他們卻仍舊不滿足,恐怕存了滅亡我大夏,以占據(jù)北方要地威脅大宋的心思。使者千萬不能忽視他們的狼子野心啊。”
“官家派我來此,正說明希望能幫助到你們,可惜金人蠻不講理,事到如今我們也沒什么好辦法。”韓離素攤手表示無可奈何。“至于金國的目的在于侵宋,又有什么證據(jù)呢?”
“……”李乾順噎了下,明擺著的事你還要證據(jù)?好好好,不見兔子不撒鷹是吧,他抹抹眼角,誠懇地說,“我夏國一向與大宋商貿(mào)販馬,想來金國一定是為了切斷大宋的戰(zhàn)馬來源才設(shè)下今日毒計。”
“但大宋收復燕云十六州后,養(yǎng)馬地不再稀缺。金國若想攻宋,所謀劃的首先會是燕云之地。”韓離素溫聲道。
河套地區(qū)對大宋的重要性不復從前,這個理由不夠充分。李乾順太自以為是,竟想反過來在大宋頭頂上懸根胡蘿卜來驅(qū)使大宋。
一瞬間李乾順臉上的諸多表情直接淡去了,變回了那個在宋遼之間經(jīng)營多年開疆拓土的國主,他沉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大夏已到如今的地步,實在拿不出金銀財寶先給大宋皇帝陛下。唯有河套之地足以獻之。如果使者承諾,大宋從燕云邊境出兵逼迫金軍回防,我立即簽署國書,整塊河套平原獻給大宋。
倘若大宋看不上河套平原,那么我只能物盡其用將它交給金國,想來金人不會嫌棄多一塊豐饒的養(yǎng)馬地。”
這便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國主以為金人想要占領(lǐng)西夏任何地區(qū),還需要你相贈嗎?”韓離素淡然應對,根本不在乎西夏國主的威脅,“你告訴堵在興慶府門外的金軍,給他一塊養(yǎng)馬地,讓他退兵試試。”
李乾順冷冷盯著面前的毫無動容的宋使,“看來大宋絕不愿意出兵幫助大夏抗金了。”
韓離素:“既然國主已經(jīng)有辦法自救,何須我大宋出兵。”
與西夏國主的會面不歡而散,倒不是韓離素真的不想要河套,而是好事多磨。
且河套實際上已經(jīng)被金軍圍住,李乾順所謂的獻地,獻的是金人手中之地。大宋什么時候出兵時機都一樣。
李乾順見宋國不滿足于河套,于是咬咬牙,派人向完顏宗翰再次乞和,當真把河套割讓給了金人。
完顏宗翰當然欣然接受,這回還當真率兵退向了北方。
發(fā)現(xiàn)金軍退卻的西夏君臣大喜過望,以為是自己摸到了金人的脈搏,當即召見了宋使,告訴他們割讓河套后金人已退兵。明里暗里表示你們錯啦,現(xiàn)在金國得了大好處,不能怪我們西夏哦。
“既然這樣,我等這便回大宋稟告官家。”韓離素絲毫不惱火,依舊神情淡然,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挫敗感。
按理說,宋使白跑一趟,什么事都沒辦成,什么好處也沒撈著,理應感到氣急敗壞。可韓離素三人居然真就這么走了,沒有嘗試威逼利誘索要利益,好像他們真的純好心幫忙來的?
貪婪的宋人會如此善良?李乾順看不明白了,“如果今日遭劫難的是宋國…我會怎么做?”不必深入思考,他當初得知東京城破時立刻配合金國進行了侵宋軍事行動,只不過還沒等他得到什么戰(zhàn)果,宋國少帝登基便穩(wěn)住了局勢。西夏軍這才退縮回來。
他只能猜想宋國是不愿意再與金國開戰(zhàn),為此寧愿放棄嘴邊肥肉。
李乾順哪里知道,韓離素一開始就沒看上那點蠅頭小利。同樣的,金國亦不會輕易撤離。
撤軍?唯有一種情形能令金人撤軍,吃撐了。
西夏雙手奉上的河套本就是金國的囊中之物,圍而不打完全是顧及河套門口的宋國西北邊軍。你將握在我手里的東西割舍給我,不是本來應該做的事?
金國知道自己不能輕易放過沒吃完的大肥肉,趙芫同樣知道金人不可能心滿意足。唯有慌不擇路的當事人松了一口氣。
“不許抗金?為什么!”接到撤離指令的左廂神勇軍萬分不能接受朝廷的旨意,“金人在屠戮我們大夏的子民,我們怎可退卻!”
神勇將領(lǐng)甚至不敢告訴底下的士兵,這里已經(jīng)被朝廷放棄。
六月,金軍撤退至河套地區(qū),軍隊在陀城駐扎,并以此地為核心,對周邊西夏城池開展劫掠屠殺行動。金銀珠寶,糧草馬匹一律搜刮干凈,老幼者被殺盡,年輕力壯者編入軍隊,女人孩子充當奴隸,十室九空。因為地方已經(jīng)被割讓給金國,西夏地方軍要么撤離,要么違抗朝廷命令私自抗金,民間起義者不知凡幾。整個西夏北方徹底淪陷在混亂的戰(zhàn)火當中。
第137章 長得丑想得美
對西夏作戰(zhàn)的大捷,毫無疑問給金國內(nèi)外低迷的士氣打了針強心劑,尤其當金銀和奴隸不斷被運送到金國內(nèi)地,女真的各大部族參戰(zhàn)的愿望重新燃起。只要有源源不斷的利益鏈條在,他們就可以成為一臺無情的戰(zhàn)爭永動機。
趁著大好時機,新帝完顏亶發(fā)布詔令,改年號為天眷元年,大赦天下。追封完顏宗峻為景宣皇帝,廟號徽宗。廟號這一條不知是誰給提的建議,完顏宗干和完顏兀術(shù)竟未曾反對,總之事情傳到大宋,把朝中文武百官氣的半死。紛紛破口大罵,明明我們先用的廟號,居然被無恥金賊抄去直接套用在新帝的死鬼老爹頭上。
上京皇宮用于議事的朝殿里,完顏亶和完顏兀術(shù)兩人分別坐在一頭。
即使身處皇帝旁邊,完顏兀術(shù)的坐姿依舊大馬金刀,臂膀搭在撐起的一條腿上,頗為放松地翻看著三省呈交上來的奏折,時而陷入思索,時而用朱筆在奏折上圈圈點點,顯然批閱奏折對他來說已經(jīng)非常熟練。
等他看到有意思的奏折,就會遞交給旁邊的完顏亶,讓完顏亶斟酌思考奏折里的內(nèi)容他這個皇帝要不要批復。從侍從的角度觀看,叔侄二人的合作堪稱親密無間。
但稍微有點政治銘感度的人都能看出來,如今的金國皇帝,其實完全掌控在攝政王叔完顏兀術(shù)的手里。而皇帝完顏亶似乎并無反對的意思。
完顏亶看起來就是個深度浸染儒家學說的溫和少年,對幾個王叔異常孝順恭敬。看到奏折中有大臣諫言應該慎重對待各部職位的變動,他主動對兀術(shù)提議道:“王叔,如今國家大勢趨于穩(wěn)定,朕想應當提拔更多有才能的人到重要職位上來,您覺得怎么樣?”
那份奏折正是從兀術(shù)手里遞過去的,他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變動各部人事?”
完顏亶的目光低垂,停在奏折上被留下朱點的幾個位置,知曉這幾個地方是王叔重視的,于是溫順地回答說:“朕覺得天下既定,應當對下施加恩德,而漢臣尤其擅長此道。聽聞王叔的老師鄭買先生尚未入朝任職,不如令他知樞密院事兼侍中。”
聞言,完顏兀術(shù)挑眉,滿意地頷首,“可以。”
完顏亶看了看兀術(shù)的神態(tài),繼續(xù)說道:“任命完顏勖為尚書左丞、同中樞門下平章事,蕭慶為右丞。”
“嗯,不錯。”兀術(shù)露出贊賞的神色,“完顏勖既是宗室,又通曉女真文與漢文,熟讀經(jīng)史,以文學才能聞名,理應擔任此職。至于蕭慶,”他沉吟起來。
“國朝現(xiàn)今所治領(lǐng)土大多為舊遼之地,任命蕭慶為右丞,可以更好地安撫各地百姓,”完顏亶擔心這一任命被兀術(shù)否決,連忙解釋道。
見完顏亶露出緊張的模樣,兀術(shù)不由哂笑,拍拍少年的肩膀,安慰他:“陛下乃國君,只要做的事情有道理,不必擔憂有人反對您。”
完顏亶笑笑,口中稱是,然后又一連任命了各部職位,完顏兀術(shù)這回每個都說可以,沒有再遲疑,令完顏亶稍稍松了口氣。大部分任命當中,他都在考慮朝廷的各方勢力,就像王叔說的一樣,只要人選基本合情合理,就不會被王叔駁回。在這些任命當中稍稍安插幾個他看中的人選,也可以順利許多。
完顏兀術(shù):“既然決定施加仁政,便要大張旗鼓地昭告天下,讓大金的百姓們知曉朝廷的仁慈。”
完顏亶:“是,朕打算下詔免除淶流水和混同江的土地禁制,還給當?shù)匕傩諅冇糜诟N、放牧,另外皇家禁苑那塊空地也分給百姓們吧。”
兀術(shù):“都是平日用不上的的土地,分出去反而起到收復民心的作用,甚好。”他又翻開一張奏折說道,“少府監(jiān)盧彥倫負責營建新宮殿,戶部左侍郎前些日子向我哭訴花銷太大,咱們的軍隊還在外面打仗,不要如此鋪張浪費。”
“是朕的疏忽,朕回頭就下旨申斥他。”完顏亶柔順地回答,過了一會兒他拿著本沒批復的奏折問道,“王叔,翰林學士韓窻奏請開恩科的事,您怎么沒批復他呢?”
“若開恩科,該如何出題?閱卷?各族文字不同該如何?”
完顏亶顯然早就思考過這件事,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朕下令女真、契丹、漢人各用本民族的文字,渤海人向來使用漢字不必變化。”
“至于如何出題,閱卷,便以漢人的考題難度最高,契丹次之,女真再次之。”
“嗯,這樣可以解決錄取人數(shù)的問題,就按照您說的辦吧。”
室內(nèi)平靜了一會兒,又聽到完顏兀術(shù)說:“陛下可曾召見孔端操?”
“登基之后尚未召見過孔相公。”完顏亶搖搖頭,“太忙了,沒空。”
“不過這回國朝大興科舉盛世,朕確實應該召他入朝來覲見。只是當初大軍將孔相公從宋國綁回來后,他絕食多日差點餓死,如今請他為國朝的科舉背書,恐怕不成。”
完顏兀術(shù)譏笑了聲,“有什么不成的,他絕食都沒把自己餓死。陛下只管召見他。給他冊封個衍圣公,日后咱們這里的衍圣公才是嫡系正統(tǒng)。”
“朕明白的,太平的世道理應崇尚禮樂,自古以來盛世王朝都是這樣做的。韓窻也在奏折中說道我大金應當奮起與南朝爭奪禮樂正統(tǒng),此事關(guān)乎國朝立足之本。”完顏亶欣然應允,“完顏勖翻譯的《貞觀政要》和《白氏策林》就很好,他還在修撰太祖實錄,可以讓他去見一見孔相公,勸說他。”
勸說個什么?依照完顏兀術(shù)的意思,根本不必和那孔端操多說廢話,諒他也不敢不遵從大金的旨意。但皇帝完顏亶既然想到了周到的點子,就讓他去試一試,左右不影響大局。
兩人批閱奏繼續(xù)商議了回鶻、西夏、高麗等國的外交政策后,侍從上來提醒可以用膳,兀術(shù)點點頭起身接過宮殿侍從捧過來的外衣,“今日就到這里吧,陛下,要勞逸結(jié)合。”
“王叔說的有理。”完顏亶正因為政事上的順利而興致勃勃,起身的完顏兀術(shù)似乎想起什么事情,順便對他道:“宗室為陛下安排了幾個妃子,明天會送進皇宮。其中裴滿氏要給予最高的位置,她的父親乃現(xiàn)今各部里最值得拉攏的。”
少年金國皇帝剛剛放松的嘴部線條瞬間重新緊繃起來,然后朝攝政王叔露出個完美的弧度,笑道:“朕知曉了,朕會好好對待她們。”
皇帝侄子的順從聽話令完顏兀術(shù)的心情亦十分不錯,留在皇宮里吃過了晚飯才慢悠悠離開。
等送走了完顏兀術(shù),完顏亶溫和柔順的神態(tài)便立刻變了,叫侍從找來好幾壇藍橋風月,一個人坐在宮殿里喝了整夜的悶酒。自從當了皇帝,比當王子時壓抑百倍,幾位王叔和他登基之前大不一樣,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登基之前,宗干和兀術(shù)對待他是一心一意的,希望他能夠成長為一名帶領(lǐng)大金國走向盛世的明君。可是等他真正登基成為大金國的皇帝之后,兩個人卻讓他繼續(xù)當一個小孩子,朝堂內(nèi)外上下事事都要幫他打理,事事都要插手。
不論怎么嘗試自己做主治國,都無法越過兩位攝政王叔,底下的人根本不聽皇帝的使喚,唯有攝政王叔同意的政令才能夠通行。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扶持他當這個皇帝?他們兩人自己來當啊。
如今,連女人都要安排好讓他睡,未來是不是連太子也得按照他們的意思冊立呢?自己根本不是大金的皇帝,只不過是他們手里的棋子罷了。完顏亶一碗接著一碗灌酒,心中憤懣無處抒發(fā)。
如果兩位王叔忽然病死就好了,喝醉了的完顏亶忍不住惡毒地祈禱。
大侄子在背后厭惡地詛咒自己快點死掉的事,完顏兀術(shù)當然一無所知。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收斂自己的行為。
權(quán)利的意味,統(tǒng)治整個國家的滋味,一旦嘗過便食髓知味,根本沒有人能夠舍棄。更何況,在完顏兀術(shù)的眼里,年少的大侄子根本不足以震懾各部,也沒有能力征伐其他國家,為完顏家?guī)肀夭豢扇钡膭倮?br />
不如等他完成一統(tǒng)中原的霸業(yè)后,再把政權(quán)交還給侄子,讓對方享受不勞而獲的果實。
至于現(xiàn)在的大侄子,只需要坐在皇位上,乖乖當個好學生,學習如何治國打仗,以及和后宮妃子們完成幫完顏家誕下健康的后代,繼承皇位即可。
信心滿滿的完顏兀術(shù)徹底忽略了他和完顏亶之間的君臣關(guān)系,忽略了完顏亶的不滿。即使朝廷中的官員們早已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卻沒有人會傻傻的站出來勸誡攝政王叔收斂自己。畸形的君臣關(guān)系于是在所有人的默認中形成了
金國要效仿中原舉行科舉一事沒有引起多大的風浪來,但是金國皇帝在上京城大喇喇冊封出衍圣公2.0,可就捅到馬蜂窩了。大宋的文人們個個怒氣值拉滿,氣的螺旋升天。衍圣公,那是你一個野雞政權(quán)能冊封的嗎?
這是道統(tǒng)之爭、國本之爭!隔壁的野蠻人在和我們爭奪華夏正統(tǒng),爭奪炎黃子孫、龍的傳人稱號!打仗,必須打仗!
一時間民間主戰(zhàn)的聲浪此起彼伏,文人們天天在報紙上投稿,呼吁朝廷的軍隊給金國顏色瞧,要求金國取消冊封偽衍圣公。
因為積極避難而免于被擄走的這一代衍圣公孔端友更是親自下場登報和‘北衍圣公’切割關(guān)系,更怒斥金國皇帝長得丑想得美,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對面的孔氏族人如果還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怎么寫,就趕緊自絕以謝天下,不準其抹黑先祖遺臭萬年。
衍圣公帶頭下場開罵,各地的文人更加群情激奮,不僅天天寫詩詞辱罵金人野蠻無恥,還有一群年輕文人提著劍就往燕云跑。
在家實在呆不住了,必須上邊塞去干架!不干架念頭不通達。
什么?宋金停戰(zhàn)協(xié)議還沒撕毀,沒架打?官家糊涂啊,現(xiàn)在正是反擊的關(guān)鍵時候!
鎮(zhèn)守在邊塞多鎮(zhèn)的岳飛、韓世忠?guī)兹四涿罹桶l(fā)現(xiàn)軍隊里多出一群文學素養(yǎng)很高的新兵蛋子,天天望著邊關(guān)迎風流淚,哭訴何時才能為中原討回公道。
天天收到催戰(zhàn)詩詞的岳元帥也是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寫信給趙官家:官家,要不咱們打一波金人爽爽?
第138章 君臣分歧
士林間的求戰(zhàn)聲浪一直傳得沸沸揚揚,但是朝廷卻是一副紋風不動的姿態(tài),叫底下的文人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管當官的還是在讀書的文人,大多都沾親帶故,有點裙帶關(guān)系,不少中樞的官員都被這個師兄弟那個門人詢問過朝廷準備什么時候?qū)饑霰?br />
什么時候出兵?
趙芫翻看奏折一看,又是問這事的,不懂得打仗的官員現(xiàn)在整天琢磨著怎么指揮對金作戰(zhàn)。
“官家,若我們陳兵邊境,正好解了西夏之危。”吳俞在旁邊整理了把堆成小山的奏折說道,“西夏那邊,韓相公說要再等一等,所以咱們這回是不是得忍下這口氣?”
“各地的財政才剛剛好轉(zhuǎn),現(xiàn)在和金人開戰(zhàn),得不償失。而且為個衍圣公的名頭,叫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更加不可能。”趙芫煩惱地敲敲額頭,“但是各地學生的怨言也不能放著不管,容易叫他們寒心。”
正好,李綱,張叔夜,韓離素幾人應召入宮來了,趙芫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幾位相公,讓他們想想辦法解決此事。反正她當官家的,只負責下達命令,怎么達成目標還是交給下面無數(shù)個聰明的腦袋。
此事,幾位中書省相公早已看在眼里,現(xiàn)在提到明面上,李綱也做足了準備,從懷里掏出戶部呈上來的折子,“官家這里是戶部記錄的國庫今年稅收,以及對外各項支出。請您過目。”
趙芫翻看兩下,里面記錄的內(nèi)容她心里大致有數(shù),官方商行的開辦和北方耕地的復業(yè)大大提升了如今的國庫收入,但是,這些數(shù)目要用來維持整個國家系統(tǒng)的運轉(zhuǎn),以及各地軍隊騎兵的培養(yǎng)就顯得很渺小了。
追根溯源,還是得怪倆菜雞,要么打仗把軍備白送對面,要么打仗把國庫賠給對面。
李綱拱手:“雖然依照民間的訴求立刻出兵攻打金國,可以出一口惡氣,甚至臣相信以幾位元帥的能力定然能打勝仗。但兩國戰(zhàn)爭非一時之得失,開啟戰(zhàn)事容易,結(jié)束戰(zhàn)爭難。”
“若我們與金國只在邊境打上一場戰(zhàn)役,不論輸贏對我們都沒有實際助益。但若是沖著滅國的目的打仗,非三五年十幾年的時間不可,這樣的話,就不能只圖一時的意氣用事。”
趙芫點點頭,“對金國開啟大規(guī)模作戰(zhàn),現(xiàn)在不是時候。但也不能令金國太得意忘形,影響我方士氣。叔夜相公,西夏的局勢如何?”
張叔夜道:“完顏宗翰的大軍撤至河套一帶,尚沒有新的動向,看似滿足于現(xiàn)狀,不過金軍時常向西夏進行金銀勒索,臣看西夏朝廷無法長久支撐。西夏國主想必也很清楚如今的困境,正在聯(lián)合各地的軍司重新布防。”
西夏能打仗的將領(lǐng)還是有的,趙芫琢磨著西夏和金國的第二輪會戰(zhàn)開啟可能不會拖太久。國朝這邊又不能對金國的囂張一點表示都沒有,思來想去,不如從西夏入手,想到這里,她對幾人說道:“朕打算派商隊入西夏,用糧草輜重交換良馬,既能在物資上支援西夏,又能緩解我朝戰(zhàn)馬缺口的問題,諸位認為如何?”
“這……是否顯得我天朝有點小家子氣?”
“免費是不能免費的。”趙芫斬釘截鐵,“過去大手大腳給動輒‘賞賜’諸國的惡習需要改正,咱們自己的老百姓辛苦耕耘經(jīng)營繳納的稅銀不能平白送給他國。”
“官家,自然不是平白無故支援鄰國,西夏若能拖延住金國大軍,可以為我朝安穩(wěn)發(fā)展民生和軍備爭取時間。”
趙芫暗暗搖頭,這群人還是大手大腳習慣了,太看重臉面,即使她提出的實際上屬于雙邊貿(mào)易,只不過貿(mào)易的商品比較特殊,披了層支援的皮子美名其曰支援。但似乎,正是將賞賜、支援變換成了交易,才使他們不太能接受。
“朕問你們,一個富翁快要渴死了,他不缺錢只缺水,而朕缺錢不缺水,朕應該白白給他供水嗎?”不等幾人回應,她直接道,“若按照高高在上的圣人思維來看,朕應當主動提供水源給富翁,這樣他就會感恩戴德地送上金銀,如此方可稱為一樁美談。但美談之所以是美談,正因為其稀缺性,在現(xiàn)實當中很難普遍存在。更大的可能是富翁只回報一句口頭感謝罷了。”
李綱雖屬于主戰(zhàn)派,當初逼迫趙佶退位也算離經(jīng)叛道,但當時到底是國家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別無他法了,現(xiàn)在的大宋正處于上升階段,那么他就會回歸傳統(tǒng)文人行列。天朝上國對待附屬國自有一套傳統(tǒng)的辦法,要么敲打,要么恩賞,他勸誡道:“西夏于我國朝只不過是附屬小國,即使貿(mào)易往來也應該從屬民間層面,但民間不可能存在軍械交易。屆時,在天下人眼中,我們既未支援西夏,又唯利是圖挾恩求報,恐怕會認為天朝上國德不配位。”
“天下人是誰?”趙芫冷聲道。
李綱:“江河所至,日月所照,寰宇之內(nèi)。”
“那么,李相公認為大宋無償施恩給西夏,西夏的‘天下人’會如何?大理的‘天下人’會如何?高麗的‘天下人’會如何?他們是因為大宋的美德才來朝賀的嗎?”趙芫又問他。
此時趙官家顯然很不爽快,但李綱同樣是個硬骨頭,并沒有因為趙芫明顯不爽而退縮,他深深的拱手,堅定說道:“拳以德立,無德無拳。施加恩德,雖失一時之利,卻可得諸國長久心悅誠服。”
雖然大宋衰弱了,但離上一屆大唐可是萬邦來朝的天朝上國,萬邦臣服,我們要學習大唐使附屬國都向往我們,來朝賀我們。毫無疑問,這是所有士大夫的終極理想。可是,人家大唐的萬邦來朝和你的萬邦來朝是一回事嗎?
突厥大汗在長安跳舞給大家看了,現(xiàn)在咱們的二圣反過來在上京跳舞給金人看。大唐就算把拳頭舞出殘影,附屬小國也會心悅誠服地贊嘆大唐的恩德。大宋年年‘賞賜’西夏,西夏國主滿腦子想的依舊是怎么趁機侵占大宋領(lǐng)土。
趙芫無奈地扶額,我能和受難的小弟平等貿(mào)易,已經(jīng)很善良了好吧。君不見未來的世界小弟是要定時繳納保護費的!
理想:拳以德立,無德無拳。
現(xiàn)實:德以拳立,無拳無德。
李綱這樣的聰明人當真不懂嗎?不,他們很懂。私底下做生意時比誰都精明,比誰都會賺錢。可一旦上升到國家理想,便忽然成了另一回事。大家都太向往曾經(jīng)的輝煌盛世了。
第139章 李*綱調(diào)任
李綱對堅持大宋傳統(tǒng)外交政策的固執(zhí)程度超乎了趙芫的想象,經(jīng)過上回的會議之后,趙芫又召開了幾次中樞會議,但以李綱為首的幾名重要中樞大臣始終堅持對待周圍小國的朝貢-賞賜-貿(mào)易的政策不變。不能將支援和貿(mào)易畫等號,支援必須處于‘恩賞’范圍。
趙芫不得不花時間重新細致研究一遍這套理論,從中尋找突破口。相關(guān)的政策大宋已經(jīng)實施了百年之久,實質(zhì)上形成了固定了政治+經(jīng)濟+軍事的利益鏈條。對于要不要維持這套政策,其實每一任皇帝執(zhí)政期間,朝野都曾經(jīng)發(fā)起過辯論。
因為大部分宋帝心里還是想打仗的,想收回失地。一旦這么想了,就要考慮取消以朝貢、歲幣維持的邊境安穩(wěn),反過來通過發(fā)展邊軍實力來鎮(zhèn)守、收復邊疆。但每次都被文官給按下去了。
原因嘛,很簡單,每次皇帝想通過打仗來實現(xiàn)抱負時,就會發(fā)生‘大敗’的悲劇。有敗仗背書,文官們提出的“以財息戰(zhàn)”政策的正當性、合理性便無限拔高起來。
仁宗時期,范仲淹給算了筆賬,供養(yǎng)二十萬邊防軍年耗3000萬貫,而歲幣支出僅為其1/10。神宗時期,王安石推動保甲法、將兵法,企圖改變這一政策,結(jié)果元豐四年五路伐西夏的慘敗。
根據(jù)戶部歷年文書記載,歲幣支出在神宗朝年均約150萬貫,而熙寧年間中央財政收入約6000萬貫。對夏戰(zhàn)爭年均耗2000萬貫。到了徽宗時期,雖財政收入有所增加,但是各方損耗亦不斷拉高,這還是在沒有努力發(fā)展軍事的前提下。
實踐下來的對比在文官們的視角來看,結(jié)論:這一政策絕不能改變。
供養(yǎng)軍備老化的邊防軍花費都是個天文數(shù)字,更別說要打造各部軍隊里的騎兵隊伍。當真是在舉全國經(jīng)濟支持軍隊發(fā)展。在后世,砸鍋賣鐵也要發(fā)展軍備,落后就會挨打等實踐經(jīng)驗深入人心,小孩都知道強軍的重要性。可如今難就難在未來的經(jīng)驗,前人不知道。
如果不是二圣北狩,如果現(xiàn)在登基的不是趙芫這樣能打勝仗的皇帝,那么連全力支持發(fā)展騎兵的政策都不可能在大宋朝廷內(nèi)通過。
真實的歷史上,大宋失去半壁江山,國庫被劫掠一空,蝸居江南,財政減少,每年還要賠款給外國。被逼到墻角了,朝廷才無奈支持岳家軍的騎兵建設(shè),但燒錢燒得大宋君臣們心慌啊。
想岳飛死的,絕不止是秦檜幾個奸臣而以。岳飛第四次北伐,南宋軍費開支達6000萬貫,占財政收入70%,引發(fā)江南地主激烈反對。當時的參知政事范同甚至直言:“飛若成功,必增兵置戍,民力何以堪?”
《戊辰修史傳》中記載理學派官員認為“戰(zhàn)必亡國”,主張“存天理滅人欲”的倫理觀與“息兵養(yǎng)民”政策暗合。這種思想通過太學、書院滲透官僚體系,形成反戰(zhàn)輿論氛圍。
單從這些資料中透露出的冰山一角就能看出當時的朝堂究竟是什么氣氛,恐怕上上下下為了錢,都會希望岳飛死。岳飛一死,北伐必定失敗。反過來說,文人們希望的‘穩(wěn)定’‘和平’便到來了。
文官集團的理論將歲幣與軍費進行簡單數(shù)值比較,忽視地緣安全惡化帶來的長期成本。岳飛死后,南宋為自保,被迫在江淮流域維持20萬常備軍,年均耗資4000萬貫,這時候卻沒有人出來計算花費的得失了。
趙芫雖然不清楚具體的歷史資料,但是身在朝堂中,對上下官員們的思維方式了解的更清晰。無非是現(xiàn)在把金人打跑了,失地也收復了,經(jīng)營了百年的文人思想又要復辟了。雖然她登基以來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但畢竟時間太短,國家上上下下的主要構(gòu)架其實仍然屬于趙佶時期的,沒有形成新的循環(huán)體系,很容易思想復辟。
在趙芫看來,很多文人的思維很天真,而且只求當世之穩(wěn),不求后世之功。在他們的眼中,漢武帝都不是什么好皇帝,雖驅(qū)逐韃虜、開疆辟土,功在千秋,但罪在當代‘海內(nèi)虛耗,戶口減半’。一邊吃著漢武帝打仗帶來的萬世紅利,一邊罵著漢武帝打仗勞民傷財。
古往今來,文人論政常陷于“道德優(yōu)先”的浪漫想象,忽視國際政治的叢林法則。大國崛起的核心在于能否在關(guān)鍵時間窗口完成戰(zhàn)略能力積累,在關(guān)鍵的窗口期一旦缺失,整個國家面臨的將是亡國滅種之禍。
顯然大宋傳統(tǒng)的文人缺少縱向的戰(zhàn)略思維,并沒有意識到亡國滅種近在眼前。這點與儒家文化的異化有著深度的關(guān)聯(lián)。階級的根深蒂固,導致思想上的異化和固化,固化后的思想反過來維護階級利益,階級則又促進思想持續(xù)異化固化。這是一套完整的‘思想-利益’捆綁的鏈條,在主導精英士大夫階層前進的方向。
現(xiàn)在的大宋就處在一個時代的關(guān)鍵窗口期,既需要執(zhí)政者擁有破局的勇氣魄力,又不能陷入非黑即白的局限。
研究完這里頭的彎彎繞繞,趙芫不得不做出一個沉重的決定,那就是換掉李綱。一直以來,李綱在國家大小事務的治理上幾乎做到了無可挑剔,主戰(zhàn)的同時也主張反腐倡廉,可他有改革的勇氣,卻仍陷在系統(tǒng)性的迷局當中,并且還很執(zhí)著。
當初對待趙佶,身為御史的他執(zhí)著主戰(zhàn),今天對待趙芫,他也執(zhí)著遵循傳統(tǒng)的對外政策。
太可惜了,趙芫在心中惋惜,但惋惜歸惋惜,換個人當宰執(zhí)的決心不可能動搖。李綱和她當年也曾君臣相知過,如今也不是要罷免他不在任用,而是需要他換個地方發(fā)光發(fā)熱,畢竟不能把人給打擊歪了。
趙芫派人單獨將李綱召進宮中,推心置腹地坦言如今大宋面臨緊要的窗口改革期,是一定要破而后立的,這是作為大宋最高掌權(quán)者的決心。
李綱苦笑,在對西夏政策上,和趙官家對著干了幾回之后,他也早就做好了以身護道被罷黜的準備,“能遇到官家,已是臣之幸。可臣還是要勸官家三思而后行,國朝的內(nèi)部變革已經(jīng)夠多了,對外施加恩德是保護國朝貿(mào)易的必須手段啊。”
“李相公,你的道理沒有錯,只是不符合如今的國際局勢。”趙芫不再與他辯論,只道,“朕會派你去江寧府進行督管,那邊是國朝財政收入的關(guān)鍵經(jīng)濟區(qū),交給你朕才能放心開展西北的軍事行動,李相公愿意去江寧府嗎?”
從參政知事到知府事,連降了三級,但江寧府卻又不同,作為整個大宋的江南部分的經(jīng)濟貿(mào)易中心,聯(lián)通海外貿(mào)易,囊括中原糧食、絲綢、鹽的重要生產(chǎn)地,知江寧府事的位置可謂是朝廷中歷來的香窩窩。本以為要倒霉的李綱想不到還能峰回路轉(zhuǎn),固執(zhí)的內(nèi)心不由裂開一道口子,頓了片刻,沉聲答道:“官家還愿意委托重任給臣,臣一定全力以赴!”
“江寧府的貪官污吏經(jīng)過清理,表面上看似干凈不少,但朕實知其內(nèi)部勢力經(jīng)過百年發(fā)展,錯綜復雜,不是一時砍幾個人頭就能矯正過來的。此去你責任重大,同時也危險重重。”趙芫這么說,是在點李綱的政治任務,派他過去當然不是延續(xù)前面的官員做法,一起貪污一起壓榨百姓。而是帶著清理江寧官場的艱巨任務。
江寧的情況,李綱心中有數(shù),去那邊同流合污自然好處多多,可若想在那頭干點什么實事肯定會遭到萬般阻攔,說是一腳踩進泥潭也不為過,但李綱最不缺的就是斗志,當即拱手向趙芫保證會還江寧百姓一片晴朗青天。
目的達成,這回趙芫直接親自扶起李相公,臉上熟練地露出感動的神情,連連說好,將親近信任的姿態(tài)做足了。當天還留了李相公一起用飯,君臣之間仿佛全無了芥蒂一般。
政治嘛,哪有一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現(xiàn)在趙芫表態(tài)還會重用李綱,而李綱又不能再以宰執(zhí)身份阻攔趙芫的西北政策,可以說如此情況對雙方來說都是最佳選擇。
次月,趙芫頒布旨意,詔令罷免李綱中樞職務,調(diào)任江寧府知府事,郭孝友、韓世忠、梁紅玉、宗澤回京述職。趙芫在日常來信中,已和小郭老師通過氣,接下來的政策會得到小郭老師的全力支持,由他來接替李綱的位置再合適不過。宗澤,趙芫準備將他安排在兵部,因為接下來要統(tǒng)籌軍備運往西北,一應中樞事務,需要位有信念又有能力的老臣穩(wěn)定后方。
至于為什么把和岳飛一起鎮(zhèn)守在北方的韓世忠、梁紅玉宣召回中樞,是因為趙芫發(fā)現(xiàn)不僅僅邊關(guān)需要武將,中樞同樣需要。國際軍事戰(zhàn)略思想的解釋權(quán)在中樞一直被文官掌握,而文官早已有既定的一套理論邏輯,還犟得很,與其想辦法和他們都嘴皮子辯論,不如將有能力的軍事思想家調(diào)到中樞擔任重要職務。韓世忠雖是武將,卻深諳為官之道,和大部分官員都能維持在友好以上的關(guān)系,調(diào)他和梁紅玉來中樞的影響會比其他人小。
任命岳飛知燕山府事兼留守、都統(tǒng)燕云十六州軍事,任命吳玠知太原府事,吳璘為太原府留守,姚平仲知延安府事,劉琦知秦州事兼秦鳳路總管。將幾位在抗金戰(zhàn)役里表現(xiàn)突出的將領(lǐng)分別安排在西北邊線的重鎮(zhèn)位置上,朝廷中有腦子的官員基本上就能看出來接下來的軍事政策走向,識相的人便不會沒頭沒腦地亂提反對意見。
任命李清照知興仁府事,任命科學院學士二十名分別在泉州、廬州、青州、廣州等地擔任大小推官。此條直接將科學院的含金量拔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告訴天下讀書人,考入科學院一樣可以當官。等李清照在興仁府歷練好了,再調(diào)回中樞來,底下各州也有科學院出身的基層官員在職,如此便足以形成一套新的的老師-門生的技術(shù)官員體系。專業(yè)的事情交給專業(yè)人才負責,給予技術(shù)人員足夠的待遇和光環(huán),才方便后續(xù)的人才挖掘和培養(yǎng)。這是科學院設(shè)立的根本目的。
一波組合拳下來,將朝中眾人打得眼花繚亂,心里有小九九的官員短時間內(nèi)竟不知應該先對哪一條提出上疏意見。當然,即使他們提出意見,也不影響趙官家的指令執(zhí)行下去。
接下來就是對西北政策的具體制定,如何使西夏盡量長久拖住金國的軍事力量,為大宋恢復民生和充實軍備提供發(fā)展的時間空間。
第140章 西狩緩攻
當郭孝友回京的車馬碾過汴河橋板時,暮云如展開雙翼的火鳳籠罩了半座東京城,瑰麗壯觀。多年外任歸來,坊墻拆盡又重建的街市陌生得令他怔然,不由想起靖康元年身在燕山府聽聞東京城破的消息時,心境是何等悲涼。那時,即使他如何運籌謀劃,也止不住在夜深人靜之時幻想若國破家亡,他郭孝友當如何。
御街旁的花糕鋪里蒸霧裹著菊花甜香飄了過來,他轉(zhuǎn)目去望,只見熟悉的三四層高的鼎味樓外,青布招子懸在半空迎風飄蕩,窗戶里頭作時興打扮的娘子在銅吊里煨著青茶,門口店小二喜氣洋洋地招待來往不絕的客人,忙得腳不沾地。更遠一些的汴河中央的畫舫緩緩飄過,從里傳出悠揚的樂曲聲。盛世繁華,一如往昔。
郭孝友攥緊懷中磨得光滑的魚袋,收回目光,端坐在馬車中,只覺得心中萬般滋味難以描繪。他不愿去想,東京城破時,這里曾是一副什么樣的光景。
從朱雀門轉(zhuǎn)入內(nèi)城后,便有黑甲侍衛(wèi)上前來詢問他的身份,聽聞是郭相公,侍衛(wèi)隨即走在前方為他開路,聽說官家早已在宮中等著他了。前頭韓督統(tǒng)、梁督統(tǒng)回京時,官家也這樣派人等在門前,迎接兩人回宮。
“韓將軍,梁將軍什么時候回的京師?”郭孝友仿佛閑談一般問。
“前兩日就到了,還趕上了一趟大朝會。”
郭孝友點點頭,表示知曉了。
臨到宮門前,車馬停下,郭孝友步行入內(nèi),天色將黑,領(lǐng)路的換成了位藍衣押班,兩人直接來到了勤政殿外,押班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向里頭稟報。
須臾間,就見一道頎長的紅衣身影快步朝這里走來,屋內(nèi)的燭光剛剛點亮,竟沒能照亮她的面容,直到近前時,屋外頭未消散的紅云投下幾道光斑映在來人的身上,郭孝友于是終于看清了她的模樣。眼前的少女,不,已是位頂天立地的天下第一女子的趙芫穿著朱紅色的公服,頭發(fā)用玉冠簡單束起,額頭綁了根纏編暖玉的朱紅額帶,兩條紅纓鬢順著耳畔垂在肩頭,隨著主人的動作輕輕搖擺。她的面容如云霞潔凈白皙,五官比起少時犀利了許多,圓圓的葡萄似的雙眼仿佛一瞬間變作了纖長有神的杏目,有些陌生,又十分熟悉。
“小郭老師,”看著面前這眉間有著一塊青色胎記的精瘦男子,趙芫有些激動地開口。
“次仲拜見官家。”郭孝友回過神來,畢恭畢敬地拱手行禮。
“許久不見,老師風采依舊,”趙芫連忙扶住他的胳膊,“老師在燕山府清瘦不少。”
上一回見面,還是趙芫輕騎秘密前往燕云突襲金國東路大軍時候的事,那時戰(zhàn)火紛飛兩人也沒有敘舊的空閑。如今時光荏苒,人是物非,重新在東京城相見,自是另一番感受。
“承蒙官家關(guān)切,臣在燕山府一切都很好,現(xiàn)今燕山府已恢復大半漢地風光,在那里居住就如同在中原老家居住一樣。”郭孝友神態(tài)安然地訴說,盡管一應事務他與趙芫都在書信中交流過,但親自面見陳述,也是額外的拉近君臣關(guān)系的方式。
“進來說話,”趙芫拉著小郭老師的手臂,一起緩步進入殿內(nèi),吳俞已經(jīng)很有眼色地在書桌前多擺放了一張椅子。果然趙官家看也不看,就請郭相公落座,這樣的待遇,恐怕除了官家的恩師,其他人很難擁有了。吳俞在心里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大押班朱娘緩緩上前,為郭孝友奉茶,也不知她什么時候端來的新茶盞。總之,能呆在御前的人,笨拙不到哪里去。
這些趙芫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倒沒有注意到,只是拉著小郭老師敘舊,聊了半天這兩年遇到的事情。
趙官家的親近之意顯而易見,郭孝友卻沒有把這份親近當做理所當然的事情承接下來,態(tài)度反而愈發(fā)恭敬。因為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位初出茅廬的學生帝姬,而是天下的主人。他要輔佐她做的事情,每一件都會改變時代,改變歷史,容不得輕視。
而趙芫寒暄過后,果不其然就把話題轉(zhuǎn)到了如今的朝野內(nèi)外的局勢上,特別有關(guān)于金夏之戰(zhàn)的問題。利用西夏消耗金國的國力,使金國陷入長久的戰(zhàn)爭泥潭的策略,趙芫稱之為‘西狩緩攻’,“為了能使我們安心發(fā)展軍備,維持住內(nèi)部的安穩(wěn)環(huán)境條件必不可少,而若想維持內(nèi)部安穩(wěn),就必須令金人無暇顧及中原。朕想對西夏開戰(zhàn)弓馬貿(mào)易,以軍械提升西夏抵抗金國的能力。只是現(xiàn)在朝中反對將軍械以貿(mào)易形勢出售給西夏的聲音很多,朕需要小郭老師幫忙把這些聲音彈壓下去。”
郭孝友點點頭,此事兩人在信中已經(jīng)討論過了,趙芫接下來要提的重點是利用西夏獲得的一定程度上的安穩(wěn)發(fā)展機會,要如何定制發(fā)展方向。結(jié)合后世的某些成功的經(jīng)驗,趙芫總結(jié)出了幾個關(guān)鍵的點,此時一一向小郭老師解釋道:“宣和以來大宋軍事積弱、財政崩潰,時至今日想要重振軍事都難以為繼。所以,朕欲制定一份全國范圍內(nèi)的五年發(fā)展計劃,對軍事進行系統(tǒng)化改革,同時在以農(nóng)為本的基礎(chǔ)上進行一定程度的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重組。而若要在這兩個方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動,就必定牽扯到學術(shù)之辯。也就是說,為了這份五年計劃,要將大宋里里外外的沉疴雜垢盡數(shù)清理一遍,其中風險之大,不亞于當日金軍兵臨城下。”操作不當?shù)脑挘赡軙て鸶鞯乇兠褡儭!暗词谷绾蝺措U,朕也一定要將此計劃推行下去。蓋因如今國際局勢已到了關(guān)鍵節(jié)點,這個時候的大宋不破釜沉舟刮骨療傷以自救的話,下一回外族來襲時,便再沒有茍存下去的余地。”
郭孝友略微思索,斂容道:“官家所言不錯,我們的敵人一直在成長。臣在邊關(guān)已見金人使工匠筑城壘堡,高藥師亦傳回消息,金人通過搜羅各地的漢人工匠,對我朝的軍械技術(shù)進行竊取,長此以往,宋金在軍械技術(shù)上的差距會逐漸減小。而且他們正在全面系統(tǒng)性地學習我朝的體制,從冊封孔端操一事上即可看出端倪。如果金人之變革成功的話,那么其自身的無法長期平穩(wěn)發(fā)展的缺陷則能補全。”
“朕正是這個意思。”雖然趙芫指的國際威脅不僅僅是金國,但小郭老師如此理解也沒什么問題。
“官家打算如何改動軍事系統(tǒng)?”
“第一,解決冗兵冗官的沉疴弊病,進行財政止損。第二,加緊火器軍械研發(fā),提升技術(shù)代差。第三,制定禁軍職業(yè)標準,將兵職業(yè)化,過去那般閑漢懶漢沒飯吃就進軍營的政策取消。第四,建設(shè)國營工廠,接收被裁撤下來的退役士兵。第五,文武并行,互不干涉,徹底避免童貫之流指揮軍隊以致大敗這種事再發(fā)生。”趙芫一邊說,一邊取來紙筆寫下,“這些只不過是籠統(tǒng)的目標,想要達成,還需要詳細商討執(zhí)行的方案。”
“這么大的變動,非一時之功,官家要如何解決對夏支援的問題呢?”大宋如今的財政在培養(yǎng)自己的精英部隊上都相形見絀,哪里抽得出油水大批量援助西夏戰(zhàn)爭。
趙芫很干脆,“朕已想好一道計策,建設(shè)一家國有債券錢莊,發(fā)售河西債券,年利息百分之八,限購,不愁吸引不來勛貴富商手里攥著的熱錢。”
年息百分之八,郭孝友詫異地挑眉,這就是純純的引誘吧,“確實是個可行的辦法。只需要有一小部分的汴京富人相信這個債券,所能募集到的資金恐怕就足以覆蓋一次弓馬貿(mào)易所需的成本。而低價從西夏交易回的馬匹,則可以給財政大大減負,計算下來,付出的利息反而只是小頭。
但需要留心其中風險是由大宋朝廷進行的信譽擔保,若有不當,朝廷的貨幣信譽崩壞,會引發(fā)極大的社會動蕩。”
“嗯,所以朕說必須限額,控制住額度,”趙芫慢慢摸著下巴,心里在盤算著,大宋那群有錢人手里的錢多到?jīng)]處花銷,她先搞點類似國債的東西出來引他們上鉤,等口碑做出來之后,慢慢的再把股票、虛擬貨幣等概念拋出,以后勛貴和士紳們再也不用發(fā)愁把金銀銅錢埋在哪里安全,多好。
若是可以,還能增設(shè)彩票業(yè)務,控制好中獎率,也是個撈錢的好項目。
既然官家對債券的風險心中有數(shù),郭孝友便不再細糾,對實施時可能產(chǎn)生的問題推理起來,與趙官家進行了深刻細致的研究探討
大宋官家趙芫在主導國家竭盡全力蛻下沉疴的時候,完顏金同樣沒有閑著吃干飯。自從奪取了河套地區(qū),完顏兀術(shù)就琢磨著怎樣能將這一戰(zhàn)果轉(zhuǎn)化出更多的實際利益。
在完顏兀術(shù)和金帝的帶領(lǐng)下,金國政治體制的儒化漢化的速度極快,在治國方略上大量引用漢家典籍,逐步的學習如何治理國家。這點上,可以說從小侍從漢人老師的完顏兀術(shù)優(yōu)勢很大,上手起來不像其他女真勛貴一樣摸不著頭腦無從下手。
金國大朝會上,各部臣子匯報完政務后,坐在少帝完顏亶身側(cè)的完顏兀術(shù)沉聲對底下所有人道:“大金國在西夏所得財帛已盡數(shù)分潤完畢,如今竟手持偌大河套無所事事,諸位可有辦法將其利用起來?”
聞言,左側(cè)的女真勛貴們露出滿頭問號的表情,只有完顏亶另一側(cè)坐著的完顏宗干搭上話,他的身體狀態(tài)已經(jīng)不是很好,說話有些勉強,“河套專營馬政,不如讓我們的人在那里繼續(xù)養(yǎng)馬吧。”
“是是,只要有良馬,我大金的鐵騎就所向披靡,足以殺穿全世界!”女真勛貴里有人熱血沸騰地喊出聲。
“打下西夏,再去打高麗,高麗雖貧瘠,卻有女人和奴隸值得攝取。我就很喜歡高麗女奴,哈哈哈!”
“搶完高麗,還能回頭搶南朝嘛。”
蠢貨,沒等殺完全世界,女真各部不事生產(chǎn),所有的錢分完了,到哪繼續(xù)弄錢出來分給勛貴和各部勇士們驅(qū)使他們繼續(xù)打仗?一點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腦子都沒有。
“韓大人可有其他提議?”完顏兀術(shù)連眼神都懶得分給對方,直接扭頭看向這邊的漢臣。
年邁的韓企先緩緩走出來拱手,“臣以為,河套不止可以養(yǎng)馬。它還有一個重要的作用。”
“講!”完顏兀術(shù)催促他。
“河西走廊連接西域,向來是南朝的重要貿(mào)易路線,如今落在我們手里,只要嚴苛對待,就能切斷南朝一大經(jīng)濟來源。”
一側(cè)的禮部尚書鄭買道:“南朝雖富有天下,但經(jīng)過金宋之戰(zhàn),北地資源被我們攝取大半,想必正處于恢復當中,切斷他們對西域的貿(mào)易路線也是一條足以痛擊南朝的好計謀。”
完顏兀術(shù)終于聽見他想聽的東西,腦子隱隱約約的想法終于浮出水面,神色大好,胸有成竹地道:“南朝可以通過河西走廊進行貿(mào)易,我大金也可效仿之,現(xiàn)在這條線路掌控在我軍手中,理應利用其與西域展開貿(mào)易,賺取利益。另一方面就如大哥所說,繼續(xù)在河套設(shè)置馬政,飼養(yǎng)良馬充實軍備。一石三鳥,一地三吃,很好很好!”
完顏宗干一邊咳嗽一邊點頭贊成,“正是,雙管齊下,既使南朝陷入困局,又能幫助我朝長久經(jīng)營。就按你說的辦好了。”
“可是南朝以茶酒絲綢瓷器與西域貿(mào)易,我們好像沒有這些。”還是女真勛貴出插話,憨憨地指出問題所在。
沒錯,上京的達官貴人們自己穿用的皆是從大宋貿(mào)易來的產(chǎn)品,女真特產(chǎn)就是羊肉和戰(zhàn)馬,這些是南邊宋國最喜歡的東西,羊肉和馬匹西域并不熱衷。
“我們有北珠,南朝人對北珠趨之若鶩,想必西域更甚之。可以強征高麗人幫我們采珠,以作貿(mào)易所用。”兀術(shù)撫摸著腰間懸掛的金刀刀柄上鑲嵌的寶石珍珠,沉聲說道,“至于酒,本王記得天祚帝耶律延禧十分喜愛葡萄酒、梅花酒,燕京遷移過來的那些百姓當中一定有釀酒的匠人,耶律禹。”
臣子里走出和梳著兩只麻花辮的中年人,“臣在。”
“你負責招集釀酒的匠人,開設(shè)酒廠,務必釀制出一批不遜色于南朝名酒的美酒。”
“呂子浩。”
“臣在。”漢臣中走出一人恭敬俯首。
“你去找一找,我們大軍南下?lián)锫踊貋淼臐h人奴隸里還有沒有可以使用的工匠,會燒制瓷器的可以給予免除奴籍的恩德。”
漢臣們紛紛俯首高呼攝政王英明神武。
完顏兀術(shù)淡然接受群臣的馬屁,腦海中念頭紛轉(zhuǎn),漢人說得對,兵戈可奪天下,而不可治天下,天下的土地總有被占完的一天,天下人的財富也總有被劫掠光的一天。幸運的是他早早看到了大金未來的絕路,從現(xiàn)在開始,他會用盡手段把這條絕路變成生路,不,變成一條女真人的康莊大道。
群臣俯首則各自思索,攝政王熟悉治世之道,朝廷又設(shè)置了科舉取士,女真貴族的孩子們皆開始學習儒術(shù)治國,待大金人人都學會了漢人的學說,攝取了漢人的優(yōu)勢,結(jié)合女真騎兵的威能,屆時一舉吞并中原,啊不,那時候便該叫統(tǒng)一中原了。到時候,世上只有一個大金,沒有什么宋國,他們這些侍奉女真人的漢臣們也就成了侍奉正統(tǒng)王朝的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