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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臣仰慕官家已久!

    秦鳳路軍的失敗,迎頭給各路激奮中的人馬澆了盆涼水,透心涼。從官家御駕親征的順利潰敵中,清醒過來,金國的軍隊并不是變弱了,而是官家的智謀更勝金軍主帥一籌。可惜,這個現實是由秦鳳路全軍的覆滅展示給眾人看到的。

    “關師古戰死,秦鳳路軍全軍覆沒。”

    戰報送到了趙芫的案頭,令她沉默了半晌,既感到憤怒又覺得可惜。憤怒關師古輕敵冒進,葬送了大好的局勢,又可惜這么個將領這么個軍隊。比起動輒逃跑、投降的某些人,確實可惜了。

    “官家,秦鳳路軍潰敗,主將戰死,寧州駐防點必定兵力不足,需盡快調派軍隊進行補充。”比起其他人,作為皇帝身邊殿前司統領的吳俞顯然更了解趙芫的部署,關師古一死,對完顏宗望的包圍圈可就空出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并且這道缺口很關鍵,稍有不慎,金軍就能從永興軍路轉道秦鳳路,進而控制長江中上游,這里水道豐富,一旦金軍走水路,其速度就無法控制了。并且還能從本地獲取到極大的糧食補給,非常棘手。

    “諸路諸軍,還有哪些可用的將領?”趙芫沉吟問了句。

    趙構以為在問他,撓撓頭說:“種師道種老將軍?”誰知趙官家的目光直接越過他,看向了站在他后側方的徐徽言和京兆府的副留守孫昂,康王殿下不禁尷尬地扭曲了下臉部肌肉,發現根本沒人注意自己后,趕緊重新維持住高大上的表情。

    “官家,收復燕地后,我大宋共二十六路,兩百六十六州,三十二府,五十七軍。看似軍路、將領眾多,但各地軍隊都有其職,非到萬不得已時不能輕易調離。”徐徽言拱手,望著趙官家的神態,輕聲,“所以,如今要填補關師古部空出的缺口,最好還是從西北諸路調遣人才和兵力。”

    “繼續說。”她也不想千里迢迢從別的地方調軍過來,而種師道部鎮守河北東路,也是不能動的。

    “秦鳳路諸州城將領也常年對戰西夏軍,經驗豐富,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年輕將士,”徐徽言思索著,想給官家推薦個人,只是有些猶豫,便停頓了下。

    “對西夏的經驗之說就不必再提了。”趙芫實在忍不住,在下屬們的面前哀嘆了聲,“關師古之敗,就敗在他對西夏的作戰經驗豐富上。”將金軍與西夏軍化了等號,兩者若能一樣,西夏能給遼國當這么多年的孫子嗎,“心思靈敏,但可以執行命令的人,朕現在要將這類人調來永興軍路!”

    然而,聽見趙官家這么說,徐徽言卻終于能拋開為難,開口了,“那臣便推薦秦州守軍統制官張俊率軍代替關師古部鎮守寧州。”

    話音剛落,他身旁的統制官孫昂難掩詫異之色轉頭瞥了他一下。這一眼看在趙芫眼中,不動聲色問,“這張俊是什么來歷?”

    “張俊出身貧寒,年少從軍,素以勇武聞名。以微末之身靠戰功累計才到達了今天的位置。”徐徽言說。

    對西夏的戰功,趙芫蹙眉,她分明已提示過,這些不是選人的標準。

    趙官家的神色不是很好看,在場的官員都瞧見了,可徐徽言卻仍是說,此人有勇有謀,可以任用。孫昂給徐徽言打眼色,見他好似沒看見,不由急迫起來,“官家,張俊此人不合適啊!”

    他這般著急,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直覷著官家神態的趙構自覺找到了表現的機會,立刻發問:“他怎么個不合適法?是不是和徐相公私交甚篤,有利益往來啊?”皇城司的勾當干熟練了,趙構遇事反應就是探查官員的陰私。

    “不不,不是的,”孫昂被康王殿下的問題嚇了一跳,腦子里瞬間閃過當眾腰斬的劉光世等人,趕緊解釋說,“徐相公與張俊那廝從未有利益往來,不但如此,還曾經交惡過。”

    “徐相公為何會推薦一個和自己有齟齬的人擔當重任呢?”趙構的腦子里的雷達轉得嗡嗡作響,疑心病瞬間膨脹,又覺得徐徽言是不是還有其他陰謀,比如這個張俊其實沒什么本事,他故意推薦其對陣金軍,是為了利用官家或者敵軍來殺死政敵?好像發現華點的盲生一樣,興奮了:“官家,您看徐相公的親信都不贊同此事,臣覺得有必要查一查這二人所謂的‘交惡’!”

    “現在在討論寧州守備之事,你先閉嘴。”趙芫沒給他眼神,仍舊問徐徽言,“徐相公認為他比西北其他將領更適合?朕說了若只是對西夏戰功甚多,是絕不夠的。”

    在孫昂焦急和康王懷疑視線中,徐徽言終于和盤托出,“臣與張俊,乃宣和五年相識,當時張俊剛剛因軍功升職不久。”

    “按理說,京兆府與秦州相距甚遠,臣與張俊不該有交集。”他頓了下,組織語言,“但很快,臣就在京兆府發現了張俊手下的商隊。”

    商隊?趙芫眉梢猛然跳了下。

    劉光世被腰斬的十大罪名之一,便是將軍隊私用于經商。

    而徐徽言口中的張俊,也是如此,同樣利用職權之便利經營商業,并將手底下的士兵私自派出經商,途經京兆府時被官府發現,雙方發生交鋒,后因當時的官家趙佶不予理睬,才不了了之。這正是他猶豫的原因,畢竟官家剛剛殺了一個。但他還是堅持推薦此人,因為此人確實腦筋靈活、精明無比,極擅長審時度勢,同時還在軍事上頗有能力、戰功。“臣以為,此人最符合官家現在的用人需求,可用。”至于事后官家要如何處置張俊,賞還是罰,便不在他徐徽言的計較之內。

    趙芫算是明白了,徐徽言這是給她安利了個滿肚子心眼兒的武將,心眼兒多、有野心,必定對上可以做到揣摩上意。這種人,給他個機會接觸到皇帝,遲早青云直上。

    [歷史上張俊便借著勤王,接觸到趙構,他直接來了句‘大王皇帝親弟,人心所歸’擁立新皇搞到從龍之功,往后權勢地位一路飆升幾無止境。]

    此時,趙芫也不得不思索,是否要采取徐徽言的建議。

    她說,“除了此人,再無推薦嗎?”

    “還有個人選,閤門祗候劉锜,他是節度使劉仲武之子,征戰西夏戰功累累,西夏人素來畏懼他。”孫昂怕徐相公一意推舉個奸臣上位,忙拱手諫言,“劉锜將門出身,為人正直豪爽,善待士卒和百姓,比之奸猾張俊好得多!”

    徐徽言垂著眼皮,并不反駁。經過關師古一事,官家不會再選這樣的人前往寧州的。

    被徐徽言料中了,趙*芫聽了孫昂的諫言,對這個劉锜有不錯的印象,但也僅限于此了。她可不想再來個對西夏作戰很強的名將,一股腦沖上去進攻金軍。她需要的,只是個能抗壓能防守的、聽話的,乖乖呆在寧州屯兵防御,達到震懾金軍作用的棋子。

    議事暫時擱置,事后趙芫派人做了簡單調查,大約確實如徐徽言與孫昂所說,是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涇渭分明的西北將領。此時,她已經傾向于選擇秦州統制張俊到寧州鎮守了。

    數日后,分別遠在秦州、蘭州駐守的張俊和劉锜同時收到了趙官家的來信,詢問他們誰能帶兵鎮守寧州,阻擋金軍南侵。

    在府衙里吃酒數錢的張俊接到新任官家的來信時,直接從椅子里跳了起來,瞪大眼睛將信件里里外外、來來回回看了不下數十遍。

    手底下的統領田師中剛想問官家在信中說了啥,就見他老大風一樣走向后堂,田師中忙跟上,“統制,官家說什么了?您這是干嘛去?”

    “披甲!”張俊已經等不及了,天寒地坼就把外頭套著的錦袍和氅衣脫了個干凈,洪亮的聲音興奮幾乎跳躍出喉嚨,大喊著說,“田師中!你去清點糧草輜重!咱們準備北上!”

    啊?跟在后頭撿衣服的田師中呆愣愣望著上司的背影,茫然地想,官家難道叫他們北上打金人?那多費勁兒啊,吃力不討好,哪比得上在秦州這邊做生意賺錢快活。統制怎么還很高興的樣子。

    另一頭,駐守蘭州的劉锜收到官家密信,反而心情沉重,官家這封信說明永興軍路此時無將可用,情況之嚴峻可見一斑。此時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邊將非常慎重地,從校場回到府衙,和將士們連夜開會商討能不能打金人。

    密函發出去沒多久,回信就來了,是從秦州來的。傳信兵被格外叮囑過,日夜兼程馬都跑廢了一匹,用最快的速度,將張俊的回信送到京兆府。

    第一句‘臣張俊回稟,愿率秦州軍赴寧州!’就表明了態度,毫不拖泥帶水。緊接著,后頭什么諫言啊、策略啊,全不談。而是將自己對官家趙芫的仰慕之情大書特書,說他打從官家四歲揭露販馬案開始,就被還是帝姬的官家的睿智和天才所折服云云。

    最絕的是,他甚至表示當年武德帝姬相關出版的所有周邊和書籍,皆被自己小心收藏在家中,當作傳家寶要一代代的傳下去。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臣張俊仰慕官家您啊!!

    世界上,誰不愛聽拍馬屁呢?尤其張俊這種字里行間情深意重、對你的過往經歷如數家珍的高端馬屁,若是本地土著,還真的難以抵擋,就算不會被吹的失去理智,也絕對會對張俊這個‘小迷弟’印象深刻、且沒什么惡感。仰慕崇拜自己才華的人,怎么會是壞人呢?對吧。

    可惜他的信是寫給趙芫的。

    嗯?吳俞守在一側,詫異地發現官家拆開信之后,表情忽然變得一言難盡,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物體一樣,掃視完畢,立刻將信丟過來給他,“吳俞,趕緊燒掉!”

    趙芫扶額,想不到還有這么不要臉的拍馬屁方式。登基以后,不是沒有文臣寫文章贊揚作為皇帝的她,但絕沒有人會搞成這樣。

    辣眼睛!

    吳俞出去將密信燒毀,回來見官家已經恢復了常態,正在寫調令,中間的人名,官家停頓了會兒,還是空了下來。官家剛剛看完秦州送來的信,就開始寫調令,這個時機……會是巧合嗎?想到剛才不小心瞄見的信件內容,吳俞濃黑的眉毛忍不住皺在一起。雖不知何為辣眼,但他確實感受到眼睛被攻擊了。官家,應該看不上這種低劣的家伙才對。

    剛剛一頭熱,差點就將調令寫完,調張俊來永興軍路的趙芫冷靜下來,倒不是被馬屁打動了,而是察覺張俊這個人確實很努力在揣摩上意,很想‘進步’,這種人是最好掌控、最適合當棋子的。不過既然給兩人都發去了信函,那就再等等看。年少的官家撐著下巴,一邊看折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

    與張俊的強烈要求進步的行為相比,劉锜就顯得很不‘進步’了,蘭州的信件晚了整整兩日才到達京兆府。

    但趙芫看劉锜信件的第一眼,便忍不住贊嘆了聲,因為劉锜竟是分析出了一套應對金人騎兵的打法,與后頭大宋研究出的以步制騎的方法相差無幾,足可見此人軍事上的才能絕對很強。可少年官家看完信,抬筆寫下的依舊是張俊的名字。

    蓋因宋軍如今的裝備和訓練,并不足以完美地實施劉锜的這個想法。勉強勝利,己方的損失也太過巨大,不合適。

    【著令秦州統制官張俊為秦鳳路馬步軍都總管,即刻率軍前往寧州鎮守,不得延誤。】

    張俊早就迫不及待帶軍出城,向北而來,路上收到趙官家的調令,可把他樂得合不攏嘴了,下令路上不休息,全軍急行軍,目的地寧州!

    把趙官家的墨寶揣在懷里,四十歲的大漢咧嘴笑著,好像天上掉餡兒餅了一樣。哎嘿,還以為這輩子就在統制官上呆到死,想不到官家御駕親征來了,更想不到秦鳳路原本的大佬直接白給,而他張俊仿佛有如神助一樣,在萬千將領當中吸引到了官家的目光!

    官家登基不過半年,肯定急需組建自己的心腹陣營,張俊喜滋滋地想,自己那封‘告白’信果然寫的好,看,官家一下子就把他提拔到了一把手的位置,從統制連跳兩級變都統制,哎嘿!

    四十歲的,會打仗的,更會經商的張俊全然不知,他仰慕的趙官家趙芫,正伏案奮筆疾書<國家經濟發展策略綱領>,初期的戰時的走私行當,必須加大力度支持!擴大規模!規范化、規模化,與正在金國經營的高藥師聯合起來,漸將目標發展增加到周邊乃至海外。本項目負責人的候選人第一名:張俊。

    第92章 西夏:弱宋支棱起來了?

    張俊對趙官家的命令,是百分之兩百的貫徹、且力求完美。官家要他盡快到任,張俊可以讓軍隊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寧州城。將士們不休息,他更是不休息,率先沖在第一位,進寧州城門的第一個就是他張俊。

    等入城了,底下的將士們都各自吃喝睡覺去,只有他,飯可以等會兒吃,給官家的奏疏必須立刻寫!而且還要焚香沐浴來寫,信紙都用香熏過。先匯報自個按照官家的意思以飛一般的速度抵達寧州城了,然后希望官家能給予下一步的指示。并且希望能夠得到面圣的機會云云。

    都統四十歲的老爺們寫個奏折還熏香,負責到水粉鋪子買香的心腹田師中很不理解,但大受震撼!都統為了迎合官家,付出太多了吧!

    將奏疏交到傳信兵手中,張俊滿臉滄桑與疲憊地叮囑:“官家若問到我,你就如實把本將軍現在的模樣描述一遍。”

    賣乖、賣慘同步進行,這就是矛盾人設的魅力,加深官家對自己的印象!等官家召見自己,就會發現他張俊還是個胸有溝壑、才高八斗的優秀軍事人才!

    京兆府。

    張俊的奏疏再次以閃電般的速度送了過來,距離趙芫的調令派出去,才過去五日的時間。

    確實如同飛一般的速度,但關于奏疏里提到的請求面圣之事,趙官家非常冷酷無情給了四個字:暫時沒空。

    而張俊精心準備的香薰,得到的是趙官家皺成一團的眉毛。發現奏疏上散發出清香時,仔細拿起來聞,確定是從這上頭飄出來的味道。她懵了,花里胡哨的搞什么東西?

    算了不必理睬,她忙著呢,張俊作為一枚不需要擁有主觀能動性的棋子,安靜地呆在那別動就行。

    寧州防線補充到位,斥候對金軍占領區的調查報告送回京兆府,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也得跟上來。

    照例換了身便服的趙芫到后山狩獵、鍛煉身體,身邊帶著幾位最近炙手可熱的將領,李彥仙、梁紅玉、吳玠吳璘兄弟以及各軍中的高級將士,算是和大家聯絡感情,也順便商討下接下來的行動計劃。

    趙官家半年來身高又拔升不少,比起李彥仙、梁紅玉初見時,現在的趙芫已然像個成年人。或許因為增添了皇權的威勢,那張年少的飽滿的少女面容根本不敢令人直視,即使她大多時候表現得都很柔和。但李彥仙現在是絕不會像初見時那般,拿看孩子般的眼神看趙官家了。

    李彥仙:“官家,金軍退回延安府,對中部地區的城寨的占領便不夠穩當,臣愿領兵前往收復各城寨。”

    京兆府和延安府之間,間隔有十數座城寨,這些小城里,金軍即使駐兵,數量也絕不會太多,收復的難度應該不高。吳玠挑眉暗中瞥著李彥仙這個和自己一樣高大帥氣又年輕的將領,覺得李彥仙心眼兒還挺多,什么叫你愿領兵去收服各個城寨?顯擺什么。

    官家的策略一直是迂回清剿,在場的誰不知道要去收掉金軍散在外面的小股兵馬。吳玠立刻拱手:“官家,給我一個月的糧草,我帶人將延安府這條路清剿干凈!”吳璘在一旁點頭。

    李彥仙微微蹙眉,他并沒有要爭搶功勞的意思。

    見二人間硝煙彌漫,梁紅玉掩唇輕笑,吳玠兄弟的目光射過來,她立刻輕咳兩聲,假作嗓子不舒服的樣子。

    趙芫把弓掛回馬背上,繃著表情掃視幾人,李彥仙微微垂頭,吳玠兄弟則正襟危坐,雙方都假裝剛剛的眼神交鋒不存在。“你們都是朕最信重的大宋支柱、百姓的救星,對戰外敵,應通力合作,哪有你我之分。”趙官家給兩方嘴里灌雞湯,希望別在對敵的時候搞出幺蛾子,“即便金軍在諸城寨的力量小而散,也不可輕視,相反,在戰術上要極其重視這些小股的力量。就是他們占據著我們的城我們的寨子,掠奪著大宋百姓的資源。消滅他們,就是在直接消滅金軍的筑壘。”

    吳玠的腦袋也微微低下了,有些羞愧。官家說的對,再小股的敵人,可也不能輕視,他怎的冒出了如此大意的念頭,他小拍了下腦袋,不該的。

    幸好官家并非逮著這個話題不放,勁裝少女招呼幾人在小山坡上坐下,幾人圍作一圈仿佛論道般,商議如何有效地清剿外圍金軍,何為有效?

    首先,對戰斗的指揮活動,必須以‘保存自己、消滅敵人’為戰爭的根本目的,這是基本方針。所以有了趙芫現在一系列的指揮策劃。

    而后,對軍隊的指揮行動,必然會產生互逆的連鎖反應。我方行動會引起對方的反行動,對方的反行動,我方也必須再行動。這是雙方將領之間的戰略對抗。為此,在作出一項指揮決策時,必須拿出多個預測對手的方案,并給出解決方案。也就是預判。雙方都在預判對方的預判,端看誰預判的層數更多、預判的更遠。

    再然后,戰斗必須是運動性的,對實體目標的摧毀與反摧毀必須具有靈活性,這就要求各個將領都擁有極高的素質,在戰役過程中能獨立自主的作出準確而及時的判斷和指揮。

    幾位心腹愛將的素質能力,趙芫絲毫不懷疑,所以主要討論的方案,集中在預判完顏宗望的所有反行動指揮上。“第一,對金軍占領城寨進行清剿時,我軍很可能遭遇到敵人的援軍支援,這對于速戰速決的清剿行動是很不利的。必須要解決掉金軍的支援問題。”趙芫盤腿坐在塊大石頭上,聲音清朗,侃侃而談。

    “第二,當戰線不斷推進,包圍圈縮小|逼近延安府,完顏宗望必定會有大動作,例如派出大量金軍攻打我方某個據點的勢力,以作突破。或是執行清剿任務的你們幾個,或是左翼秦鳳路、右翼河北東路其中一個。需要對此類行動作出有針對的應對計劃。”

    幾人紛紛沉思起來,不過這些還不夠,趙芫繼續道,“此為大宋境內的行動可能性,但也不能忘記綏德府正是西北對西夏的邊境門戶,我們要防止西夏干預我方對完顏宗望部的軍事行動。”

    梁紅玉心思細膩,“西夏不一定完全站在金國那邊,西夏國主的妻子皆因金國而亡,其對金國,必然心懷怨恨。這一點可以利用。”

    “正是如此,所以在對金軍進行清剿行動的同時,朕打算派遣使者秘密出使西夏。”趙芫贊同,只是使者的人選必須慎而重之。別看西夏是小國,它國內的政治派系卻極為復雜。出使的人一定要能抓到他們共同的脈門,才能達到說服目標。

    官家已經考慮到這一層,那他們便只管專注打好眼前的戰斗即可。吳玠想了想,提議道,“金軍各城寨或會進行相互支援,我們如果對其實施清剿,最好同一時間將可能進行支援的另一座城寨同時納入清剿的計劃。并且我們兵力眾多,可以分點執行,如此,金軍即使計劃支援,也必須選其一或分散兵力,這樣對我們更有利。”

    李彥仙:“完顏宗望不會坐視此事,他若想拿回主動權,最可能的是向北發起大規模進攻,也就是打通河東北路的回頭路,連接永興軍路、河東北路、燕云的通道。”

    一旦與燕云的通道連接起來,金軍的主觀能動性就產生了顛覆性的變動提升。所以,在包圍圈縮小后,金軍主力北上進攻的可能性一定是最大的。

    眾人皆贊同這一預測,就如何進行堵截防守的策略又進行了詳盡的研究,一直到日落時分,徐徽言到處找官家回去用飯了,會議才中止。

    一連數日,趙官家和她的將領們都在開小會,確定討論的問題沒有遺漏后,休養多日的軍隊才重新動員、開拔。

    第一站,便是云陽、涇陽、高陵、櫟陽四城,此四城距離咸陽最近,幾人所部先至咸陽,隨后趁夜出行。

    趙官家預測進攻涇水最左側的云陽,幾乎一字排開的四城中,必定只有距離最近、位處中間的涇陽金軍會出兵相救。

    “云陽城中留守的金軍共四千人,其中只有兩隊女真謀克,其余皆為偽軍。”做好了戰前情報工作的吳玠對負責攻城的李彥仙說道。李彥仙部攻城,而吳玠部待命,準備應對來自涇陽的金兵。

    而梁紅玉和吳璘則帶兵前往了涇陽和高陵之間,一旦涇陽出兵,宋軍的后續計劃便是趁涇陽金軍守備空虛,閃電奪城。到時候兩城可以同時回歸,正所謂一石二鳥。

    兩日后,戰報呈到趙官家的案前,李彥仙、吳玠部在云陽與金軍激戰一個晝夜,聯合云陽百姓順利奪城,梁紅玉、吳璘部順利奪城。

    趙芫看到這封戰報時,幾人已絲滑無比的,轉道急行軍,對涇水右側的高陵、櫟陽兩城如法炮制重復了這個過程。

    所以宋軍的戰報應是一日收復兩城X2。

    速度當真迅捷如閃電,快到金軍互相之間根本反應不過來,甚至當宋軍繼續推進戰線到三原城時,三原城的金軍守將全然不知前方四城已失。

    延安府。

    完顏宗望將手中的戰報扔出去,就扔在蕭裕等人的面前,他死死按著神經劇烈跳動的太陽穴,“為什么到現在才知道前線的消息?”

    “宋軍的進攻速度太快了,消息來不及傳出。”蕭裕只有如此推測。

    完顏繩:“應當有宋軍刻意阻截的原因在,他們肯定害怕我大軍派兵支援各城。”

    “宋軍都打到鄜州了!”宗望只覺得頭疾又犯了,他握拳重重砸在桌案上,怒火中燒,“你們都在吃干飯不成!宋軍攻城如此大的動作,竟然一點消息得不到?廢物!一群廢物點心!”

    “二太子息怒,”蕭裕連聲勸慰,“現在咱們該如何應對?延安府的糧草足夠大軍使用,是否要重新進攻趙宋官家,將地盤打回來?”

    聞言,宗望的頭更痛了,他顫抖地合上眼皮,拳頭用力抵住額頭,沉思不語。

    議事廳內安靜下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二太子打算如何反擊。

    半晌,在劇烈的頭痛當中,宗望終于抓到了思緒,“趙宋官家率領的是天子親軍,號稱大宋最強戰力,大宋禁軍中的上四軍,對否?”

    被邊緣化的酈瓊:“回稟殿下,正是天子親軍,天武、捧日、神衛、龍衛四軍。”

    宗望閉著眼,“宋人常說揚長避短,趙官家將我們上中下三路堵上,卻只派這四軍來進攻,正是在掩藏他們的短處、弱點。”

    蕭裕眼睛一亮,想到了問題關鍵,“所以我們要挑宋軍的薄弱處打擊!”

    “沒錯。”感覺頭痛輕微了些,宗望睜開眼,深邃的眼神在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下達命令,“立即整兵兩萬,準備渡黃河!”

    “還有,派人給李乾順送信,讓西夏軍全力攻打宋國河北東路邊境各鎮。為我方大軍順利渡河做輔。”

    大宋永興軍路的戰況早就傳到了西夏王城,大宋官家御駕親征,大敗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此事在西夏朝廷中的震動,不亞于宋朝內部。原以為大宋二圣北狩,很快就會被金國滅掉的人紛紛驚掉下巴。

    怎么的?換了個女人當皇帝,大宋突然支棱起來了?

    出于某種矛盾心理,西夏君臣不約而同地對此事下意識保持了觀望態度。

    正因為如此,原本還在大宋邊境搞事的西夏人,近期已然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西夏國境內。

    第93章 三方博弈!

    大宋宣武二年,正值西夏元德八年。此時此刻的西夏國,已經歷全力援遼不成,王后、太子薨逝,國主李乾順與宰相梁乙逋因畏懼而向金國道歉投誠,答應聯合擾亂大宋邊境之計劃。

    若沒有趙芫登基,大宋此時朝廷南渡,與西北斷絕聯絡支援,西北千里之地陷入金國手中,被金國劃給了聯合作戰的西夏。西夏應當是吃盡了好處,只不過,趙芫在興仁府陣前登基,挽大廈將傾,大宋不僅沒有失去燕云兩路、河北三鎮,更是著重防守西北邊線。所以西夏的現狀于是變成了死了王后、太子,還被金國逼著和大宋打沒有結果的仗,吃力不討好。

    梁乙逋是國主李乾順的舅舅,深得他的信任,大事決策皆和他商議。現今的西夏朝廷,每日討論最多的朝事便是大宋與金國的戰爭打得怎么樣了,進度到哪里了。

    宋金之戰伊始,宋國以極快的速度被金國兩路大軍打到首都,那叫一個被摧枯拉朽,看得西夏朝廷人人瑟瑟發抖,發抖完就上書請求國主一定要選好大哥站。畢竟選大哥就是西夏歷來的國之重策。前任老大哥遼都被打沒了,現在隔壁大國又有被打沒的趨勢,還不趕緊雙膝跪地更待何時?于是李乾順就跪了。

    沒辦法,現在不跪,等金國不需要西夏牽制大宋西北軍力時,那么一起被收拾的就包括他們這個小國家了。

    可誰能知道,事態竟變化如此之快,大宋二圣北狩,國家都差不多完蛋了,突然一位帝姬跳出來登基,還將本快散架的大宋各路給重新支棱起來,興仁府大敗金國四太子,金東路軍退兵。

    這個時候,西夏朝廷已經有點懵逼了,所以當大宋西北鎮撫使劉光世賄賂他們做戲時,大將仁多保忠欣然接受,國主亦當做不知。

    在西夏的緊密觀望中,金西路軍二太子帶兵進攻永興軍路,說實話,李乾順心都提起來了,誰都能看出完顏宗望想從這里直接逼近東京城。而且金軍一過黃河,就光速將宋國的劉光世部給收拾掉,看起來金國已經找到宋國防守的薄弱點。西夏朝廷于是重新討論,是不是要出兵助力一把,咬大宋兩口。

    朝廷中也有對金國不滿的,逝世不久的王后耶律南仙的親信蕭合達等一眾將臣就反對歸順金國,而主張尋找遼宗室舊部,助力重建大遼。只是遼國已滅,這樣的聲音并不屬于主流。

    大將李良輔屬于極力推崇助金策略的派別,他說:“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金國的戰力大家有目共睹,吞并大宋只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區別。我們應當慶幸金國現在攻宋尚有難處,使得我大夏有機會插手雪中送炭。若等到宋之西北對金徹底失去威脅,我們再出手也得不到金國的善心了啊。”

    贊同李良輔的聲音很多,都是畏懼金國軍隊的大臣,皆勸國主李乾順早做決定。

    一句話,認大哥要趁早啊!

    而李乾順本人對國際局勢的直覺極其靈敏,他總覺得問題沒那么簡單。金國大軍很強沒錯,宋國現在處于被動防守狀態,并且首都一度淪陷。局勢看似優勢在金,似乎宋國根本沒有還手反擊的力量,是處于弱勢方的。可宋國它領土現在不僅沒變小,還把燕云納入版圖,大大的變大了啊!

    這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該有的領土嗎?

    好在國主的猶豫確實有了依據,大宋新皇御駕親征西北,與金國二太子正面杠上了!好好好!西夏群臣頓時拿出了放大鏡觀察。然后,金國二太子就被打敗了,撤回到一開始的占領區。

    這回問題又回到原點,到底要不要徹底站金國?金國到底行不行?

    你說他行,金國二太子被大宋新皇親自打退了。你說他不行,他把永興軍路的守軍打得嗷嗷叫,還斬殺了宋國大將關師古。

    西夏群臣:蚊香眼!

    “國主,情勢不明朗,于我不利啊。”宰相梁乙逋私下里對李乾順這樣說。

    李乾順深以為然,身為小國,必須選一方站隊。否則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如果我們全力出兵相助金軍,宰相認為,能夠徹底打滅大宋嗎?”他問。

    “這…就目前形式來看,大宋沒有到傷筋動骨的程度,我們出兵與否不能起到決定戰局的作用。”梁乙逋說。也就是說,一不小心,西夏大軍可能會變炮灰。

    君臣一時無言相對。

    正在西夏君臣糾結、宋金戰局正酣之時,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和大宋皇帝趙芫竟然同時向西夏派出了使臣!

    西夏君臣:“???”

    李乾順下意識將兩方使臣隔離開,不讓雙方得知對面的存在。至于先接待哪方的使者?當然是窮兇極惡的金國了。

    完顏宗望派來的使臣乃孛堇高居慶,金西路軍隨軍的專業使臣,隨時待命用于和西夏或宋廷聯絡。金國打仗時,經常派使臣出去議和已是慣例,一邊假意議和,一邊窺探軍情,所以這些使臣們不僅膽子大,還很有間諜素養。

    高居慶來西夏倒沒有假議和任務,他主要是彈壓西夏來的。在金國眼中,西夏早就臣服于大金國,安排西夏軍隊配合西路軍攻宋天經地義。

    是以,高居慶的姿態一直拿捏得很高,邊境一路到達西夏國都,心安理得收受西夏臣子的大量禮物。進入王宮見到李乾順,他表面尊敬,說話內容卻毫無婉轉,“我大金西路元帥宗望太子說,請西夏國主配合我大軍,即刻出兵攻打宋國河北東路晉寧軍、麟州、豐州邊境三鎮,務必將宋國河北東路守軍力量牽扯在此。時間緊迫,不可延誤軍機,您明白了嗎?”

    “是,本王明白輕重。”李乾順干笑著應聲,對待高居慶的態度竟然比他還要尊敬,高居慶于是下巴揚起的弧度更高了,李乾順微笑的眼睛里透出精明的光,深深地望著這金國的使臣,不動聲色地問道,“不知二太子在永興軍路的進度究竟如何了?怎么想起要重新打回河北東路呢?”

    高居慶一挑眉,怒斥:“二太子的戰略豈是我等尋常人能擅自揣度的?若尋常人都能猜到二太子的想法,那滅亡遼國的,豈不早該是你西夏或宋國軍隊了!”他當然不傻,西夏國主想刺探軍情,自己能透露己方作戰遇到困局了?那到時不就從金國‘指使’西夏出兵,變成了金國‘請求’西夏出兵?

    “使者息怒,小王絕沒有此意,”西夏國主十分謙卑地道歉,起身親自從隨從托舉的盒子里取出精美的玉器,贈送到其手中,恭敬地說,“請一定回復二太子,西夏會全力配合金國大軍的攻勢。還望使者多多美言。”當年李乾順幼年登基,十六歲親政,能為了大局多年不娶妻,年年上書求娶遼國公主,死纏爛打才達成目的。像這種放低身段討好他國使者的事,他是手到擒來。

    果然,收下玉器的高居慶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口中說看在國主深明大義的份兒上,一定為他在二太子面前美言幾句,為西夏爭取好待遇云云

    而大宋這邊,派來的使臣是誰?

    趙芫并沒有派遣資歷深的文官出使西夏,而是給帶兵南下守在武州的姚平仲去信一封,要他就近從麟州出使西夏。務必使西夏在接下來的圍剿金西路完顏宗望部的戰役中,保持中立。

    比起老練內斂的文臣,小太尉更具有某些顯而易見的優勢,譬如其非凡的武力值,譬如其昂揚如驕陽的精神面貌。

    姚平仲許久沒有得到官家親自發布的任務,這次突然得令,而且事關圍剿金國二太子的大戰,臨行前拍著胸脯回信表示,若不能說服西夏,他提頭回來見官家!

    趙芫:…年輕人,提頭就不必了。

    因為此次出使為保密行動,姚平仲孤身一人入西夏,一個隨從兵丁都沒帶。路上輕裝簡行,半點沒耽擱,明明距離更遠,卻與完顏宗望派出的高居慶同時抵達西夏首都興慶府。

    李乾順親自接待高居慶,而宰相梁乙逋接待了姚平仲。梁乙逋安排在最好的酒樓宴請大宋使臣,他打量著面前這位大宋使臣,見姚平仲相貌英俊、氣度不凡,最重要的是他身上充滿了意氣風發之感。

    意氣風發這種東西,是很難偽裝出來的,梁乙逋不由在心里嘀咕起來,宋人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國內的戰事啊,試探道:“姚大人從北面過來,聽說那里最近極亂,不知大人路上可有遇到難處?”

    姚平仲知道這西夏宰相在試探他,故意大笑出聲,氣勢爽快至極。

    梁乙逋:“姚大人笑什么?”

    “我笑西夏竟對發生于身側的大事關注甚少,不可思議啊。”姚平仲生得俊朗,作什么表情都顯得光明磊落,此時說這句話,當真像在疑問像在驚詫,“宋金之戰,其關鍵性不僅在于宋金兩國,還牽扯到臨國的未來生存,貴國實在不該囫圇至此。”

    這是說西夏對河北的戰局了解得太淺,軍情不準確。梁乙逋也是老狐貍,戰術性摩挲著胡須,作老神在在狀,繼續試探:“難道大宋河北東路并沒有遭到金軍騎兵的踐踏嗎?我分明聽聞,金國的二太子已經打到了永興軍路。”。

    聞言,姚平仲嗤笑一聲,滿臉輕松之意,還有心情吃菜喝酒,酒杯里的美酒被他仰頭喝盡,吩咐旁邊侍酒的酒童繼續斟滿,梁乙逋微瞇起眼,耐心等著他回答。

    “宰相,這酒是從大宋運來的吧。喝著是陳年的女兒紅。”他忽然問了個風馬不相及的問題。

    梁乙逋摸胡子,“正是十年以上的女兒紅。”

    “貴國能從金國進口到女兒紅嗎?”姚平仲問。

    額……梁乙逋微微一愣,金國哪有這個,連曾經的大遼的高端消費品向來都是追隨大宋的。

    “我想也沒有,女真人野蠻,只會搶掠美酒,怎會有心思創釀美酒。”姚平仲恍然般拍拍腦門,歉然笑道,“大宋地大物博,好東西總是向周邊各國輸出,如果沒記錯,西夏早就立漢學為官學,前些年還曾大量派宗室子弟前往東京城考學。”金國野蠻只會搶掠,我大宋文明,帶動大家一起繁榮噢。

    “好東西,誰都喜歡。”梁乙逋深深看了他一眼,說,“所以,金國也喜歡。”

    “是啊,喜歡便來搶。”姚平仲笑,“一伙強盜搶完大戶,他就不搶別人了嗎?”

    “或許他搶夠了,滿足了,就不再當強盜了。”梁乙逋反駁。

    “寄希望于強盜自發變得良善?”似乎被梁乙逋的天真逗著了,姚平仲哈哈大笑起來。

    梁乙逋覺得姚平仲才是天真的年輕人,年輕氣盛,“如果世間無人能阻止強盜的行徑,那么你我都只能寄希望于此。”*

    “可若被盯上的大戶,他的護院有能力消滅強盜呢。”姚平仲收斂起笑容,終于點到了正題。說這么多,將大宋和金國的區別、好惡定了性,也將大宋和西夏的立場和利益拉得更近。就該到展示肌肉的環節了。“作為大戶的鄰居,唇亡齒寒,何不共同拿起武器反擊。”

    “你怎么證明他的護院有這個能力呢。”梁乙逋深深地注視著他。

    姚平仲淡然地說,“完顏宗望軍隊深入我腹地,三面環敵,已是無路之困獸,用不了多久,就會向你們求援。等他的使者到來,自然就是證據了。”他輕松轉動著手中的酒杯,姿態閑適,“完顏宗望會強令西夏傾盡全力進攻大宋邊關多鎮,以求讓他的軍隊找到機會突圍。”。

    “!!!”梁宰相瞳孔微縮,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他確認己方有意隱瞞之下,姚平仲定然不知金國二太子已經派使者來了。可卻篤定金軍一定會在這個時間點派使者來!難道,金西路軍當真陷入了困境?!

    第94章 小太尉策反西夏

    梁乙逋來到王宮,在寢宮沒找到國主李乾順,去了逝去太子的寢宮,果然見到坐在太子李仁愛書房里的李乾順。

    “國主,又在思念太子?”

    李乾順撫摸著桌案上被經常翻動的《大學》,低沉地說:“怎么能不思念呢。總覺得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日。”

    滿頭花白頭發的梁乙逋上前來抽走那本太子常用的書,放回書架里,“王后和太子已經仙逝,就不要再提起了。若被金國知曉,恐會以為您對他們心懷怨恨。到時候為整個國家帶來災禍,得不償失。”

    李乾順面無表情地看著梁乙逋的動作,“對,本王不能怨恨。”恨,也不被允許。

    “對了,舅舅接見了大宋使臣,如何?”

    “這正是我連夜進宮的原因,”梁乙逋目光左右掃視,屋子里沒有其他人,但他依然謹慎地走到窗邊,確認外面的人也聽不見,才合上窗戶,對國主李乾順道,“大宋皇帝派來的使者說,完顏宗望大軍被困在永興軍路!”

    “什么!?”原本表情木然的李乾順倏地起身,隔著書桌前傾身體,瞪大眼睛,“金國大軍被宋軍困住了?……是在蒙騙我們?”

    梁乙逋緩緩搖頭,“他篤定二太子一定會派人來西夏求援。”

    “若金軍當真被圍,那他們最好的選擇就是讓離得最近的西夏出兵,不管是吸引大宋兵力,還是支援金軍作戰。”

    聞言,李乾順神情變幻不定,他無法百分百相信宋使姚平仲。因為背叛金國的代價太可怕,可怕到整個國家都無法承受。

    從宋金兩國使臣處得到截然相反的訊息的西夏國主和宰相,感覺腦袋大了一圈。

    翌日,李乾順下令將兩國使者都好吃好喝的安排起來,拖延時間。然后他們君臣秘密討論到底是聽高居慶的,全力出兵攻打宋國,還是聽姚平仲的唇亡齒寒,反過來打金國?

    “進攻金國是不必想的。”梁乙逋說,“若是若怒了他們,金國大可以從南面撤軍,先行滅亡我國。頂多,咱們不出兵助金。”

    “不出兵,仍會惹怒金國。”李乾順哀嘆起來,他深信金國的殘忍狠辣,比之對宋國要危險的多。畢竟宋國沒有騎兵,想短時間滅掉西夏是不可能的。而金國不然。

    梁乙逋:“我們可以先假裝動員大軍到邊境,以迷惑金使,實則派出斥候進入宋金戰場,探明虛實!”

    高居慶果然留在銀川城,日日督促監視西夏的動員情況,于是李乾順當著他的面下令全軍向宋國邊境靠攏,高居慶見他把大將都派出去,終于滿意,在銀川放心吃喝玩樂起來。

    金國使者的緊迫逼人,在產生懷疑的李乾順眼里便如何都順眼不起來。他想,高居慶如此,是否金軍的情況十分緊急呢?若真的需要西夏的支援,那么這高居慶竟然敢做出此等囂張姿態,簡直膽大包天。

    在高居慶玩樂的時候,姚平仲得到了和國主李乾順見面的機會,為了避開在城內的高居慶,李乾順特地派人將姚平仲約到獵場見面。西夏國主和侍衛們一群人假作狩獵游玩,實則和宋使會面。

    見到宋使,李乾順不由眼前一亮,果然和宰相形容的一樣,來人蜂腰猿背、身高手長,英氣非凡,渾身昂揚的氣勢在人群中便如鶴立雞群。這樣的氣勢,絕非經常吃敗仗的人所能保持住的。于是對于姚平仲所言,李乾順心中信任更添幾分。

    等姚平仲打敗了他的心腹將領們,于獵場上獨占鰲頭時,李乾順看他的目光已經不僅僅是信任,還包含了渴求,不由自主地詢問其愿不愿意留在西夏做事,他可以給予重賞。

    聽到西夏國主的挖墻腳之言,姚平仲哈哈大笑著給拒了。

    “為什么?我能給你的,或許比你的官家更多。”李乾順認為在大宋朝廷里熬資歷,不如到他這里一步登天,寧當雞頭不做鳳尾。

    “因為我大宋的官家,是最強的!”姚平仲滿臉笑意,提到趙官家時,雙眼放精光,臉上的幸福和崇拜幾乎閃瞎了李乾順的眼睛,他斬釘截鐵地說,“追隨官家,碾碎一切來犯之敵,是我姚平仲此生唯一必須做的事!”

    “如果李國主相信我,就趁早做出決斷,大宋,還是金國?官家的橄欖枝,是有時效性的。”

    “……”看著面前這意氣風發幾乎耀目的大宋青年將領,李乾順默然片刻,說不出心中是嫉妒多一些還是譏諷多一些。半晌,說道,“有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將領衷心追隨,大宋的皇帝十分幸運。派你來使,也是正確的選擇。”

    “國主說錯了,”姚平仲無比自信的帥臉露出嚴肅的神態,彎起來的嘴角拉平,道,“官家身邊如我一樣的將領不知凡幾,此次跟隨官家御駕親征者就有五人,皆與我年齡相仿,剿滅金軍八萬人,而己方傷亡幾可不計。能力…在我之上。燕云對抗金國戰神完顏婁室大軍的將領中亦有數人,常以少勝多,婁室不能奈何。

    在他們當中,我只不過是最平凡的一員,能進入官家的視野里,是我的幸運。”

    這是在自謙,為了說服西夏國主,可以自謙一下!小太尉在心里嘀咕,臉上的神色莊嚴而肅穆,極為可信。

    李乾順瞬間失語,對方話里的信息量太大了!他聽聞過金國東路軍在燕京方向行動,但聽這話的意思是,完顏婁室在燕京一點便宜沒占著。和大宋的年輕將領對陣,沒占到便宜?那可是婁室!

    見李乾順無語的模樣,姚平仲咳嗽幾聲,擺正姿態,淡定說道,“國主若想驗證我所言真假,不如就選擇觀望此次我家官家與金國二太子的戰役。是真是假,戰場上見分明。”

    李乾順探究地盯著他,觀望,正是他與梁乙逋做出的決定。只是此時由宋國使臣口中說出,他敏感的政治神經不由跳動了一下。不,不必糾結了,只這一回,西夏作壁上觀,以此次戰爭徹底看清未來的道路!

    官家交付的任務,完成了!

    姚平仲內心狂喜,然而他還是不滿足。總覺得,在西夏不做點什么就走人,太可惜了。

    于是就當李乾順與梁乙逋商議如何偽裝出大軍出征的聲勢時,宋使姚平仲又找到了他們。

    “使者還有什么事?我們不是談好了,先觀望嗎?”梁乙逋滿臉疑惑,意思是等證實完你說的話后,才能談別的事。比如共同抗金什么的。

    姚平仲神態輕松地說,“哦,是這樣,貴國的馬因著宋金戰爭,去年開始就沒能再售賣到大宋境內,街邊的馬販子為此哭訴的甚多。我打算順路買一些馬匹回去,不知國主的意向?”

    “這是小事,使者不必特地來告知國主。我就可以做主,你想買哪家的馬,只要出得起錢,帶得走馬,就自由去購買吧。”梁乙逋微笑,不是來勸說抗金就好。而且宋使一個人,能買走多少匹馬?用不著小題大做,來找國主詢問意向。

    姚平仲夸張地瞪眼睛,“當真?”

    梁乙逋頷首,斬釘截鐵,“當真!”

    姚平仲仿佛依然不相信,目光轉向國主李乾順,李乾順摸摸胡子,心中暗自得意,宋使為了幾匹馬,露出如此鄉巴佬的神態,終于叫他身心舒暢了不少。他也朝姚平仲點頭,買,隨你買!

    “那真是太好了!”姚平仲露出燦爛的八顆牙齒,朝兩人伸出五根手指來。

    “五匹?”梁乙逋搖頭失笑,“太少了,本官做主,再贈送使者一匹。”

    姚平仲眨眼:“是五千匹。”

    五千?原本在王座上俯視兩人對話,心中暗爽的李乾順噌的起身,怒視姚平仲,“使者在開玩笑?你可知大宋西北軍也不曾擁有過五千匹青壯戰馬!”作為和大宋西北軍作戰多年的對手,李乾順最清楚大宋的馬匹情況。

    大宋缺馬,往常要么只能從遼國燕云買馬,要么就從他西夏購買。兩國都心中有數,一次性販馬的數量絕不會超過一千匹。嚴格控制著大宋騎兵的勢力發展。這也是大宋常年與西夏作戰的重要原因,因為大宋曾經的養馬地如今在西夏境內。

    “就是五千匹,沒有開玩笑。”姚平仲冷靜地說。

    “不可能。沒得談!”李乾順強硬拒絕。

    原以為謀劃被拒的宋使會黯然或憤怒,然而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姚平仲的神色絲毫不變,甚至更多了份輕松,他說,“國主還是再考慮一下的好。戰馬販賣給我大宋,不僅是樁賺錢的好生意,還會是西夏的自救大計啊。”

    自救。

    李乾順憤怒的神色頓住,他慢慢后退,坐回了王座里。

    對,若大宋皇帝當真在此次戰役中打敗金國西路軍,那么大量販馬給大宋,增強大宋軍力,就將成為金國的夢魘。那時候……那時候,王后、太子的血海深仇,便能報了。

    將李乾順面部肌肉的變化納入眼底,姚平仲心中竊喜,有戲!

    銀川城中,高居慶連日來大吃大喝左擁右抱,好不快活。這天,他摟著西夏朝臣送給他的美人,在銀川城中溜達,猛然間好似聽見了漢人的說話聲。

    他皺起眉毛,西夏國都里有漢人也沒什么毛病,剛想摟著美人繼續溜達,腦子里某根神經忽然劇烈跳動起來,“不對!剛剛那人口音不對!”高居慶反應過來,聽著怎么是宋國那頭的口音?大驚之下,立刻轉身朝聲音的源頭大步走去。

    姚平仲正在和馬販子商討戰馬的運送問題,五千匹馬,必須分別從幾家馬場各自購入,到時候該怎么送到大宋境內,中途需要雇傭多少人手,花費多少運輸費用,都是得精打細算、討價還價的關鍵問題。

    “你是何人?來西夏做什么的!”突然一聲蹩腳的漢話傳來。

    姚平仲扭頭一看,豁,滿頭小辮子,一個金人。

    “嘖嘖,原來金使早已到了西夏啊。”年輕的英俊的,威武不凡的大宋使臣慢慢抬起手捏了捏手指關節,一邊的嘴角如龍王般高高翹起,向來人走去。

    當李乾順聽聞宋金兩國使者在街頭打起來,慌里慌張派宰相去勸架時,已經來不及了,大宋那一看就很孔武的年輕使臣,竟然幾拳便將高居慶打死了!

    聽到消息的一瞬間,李乾順忍不住雙腿發軟,眼冒金星。完了,這還觀察個屁。

    對此,姚平仲表示自己很無辜,“一切都是巧合。高居慶發現了我們的秘密往來,為了西夏不被金國攻打,我只好幫您把人處理掉。這都是為了國主您和您的國家啊。”

    李乾順:“……”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金國使者死在了銀川城,就算他將罪魁禍首抓捕押送給金人,金國恐怕也會將仇恨記在心里,等到用不上西夏時徹底清算。

    他這是被逼著,上了賊船啊!高居慶一死,他想不做選擇都不可能。

    想到這,李乾順瞪向姚平仲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咬死他。

    “國主放心,這回連完顏宗望都走不脫,死一個兩個金使,算不得要緊的事。”姚平仲安慰他。

    “你最好祈禱那是會發生的事。”李乾順咬牙道,“若大宋的皇帝與二太子的交戰,不能徹底占上風,本王就只好……”

    “沒有如果!”姚平仲揚起下巴,傲然道,“我大宋的皇帝上戰場以來未嘗一敗!未來也不會敗!”

    “她是大宋的戰神!”

    姚平仲臉上的崇拜與驕傲是如此的不加掩飾,不由令李乾順恍然了瞬間,大宋的新皇竟能令她的將領狂熱至此嗎。類似的表情他曾經在某個金國猛安的臉上見到過。那名金國猛安崇拜的,正是親手覆滅了大遼的金國太祖皇帝,完顏阿骨打。

    然而阿骨打已死,大宋新帝卻正值少年壯志。

    第95章 狹道迎客

    大宋的天子親軍向延安府推進的速度絲毫不改,守城的金軍基本沒產生什么有效的抵抗,畢竟留守的金人少,大部分都是被脅迫的當地人。若大宋現在看起來要掛了,可能會產生投降金人而對自己人殘酷的宋人偽軍,但現在失落的只不過是極小部分的城池,人人歸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打跑入侵者。金人自然守不住城。

    而因著宋軍精銳軍一如既往的逼近速度,正在延安府調兵遣將準備北上的完顏宗望理所當然的認為,大宋的趙官家趙芫如今依舊坐鎮在東邊。

    金軍要渡河,與十二月份可不同了,如今四月份的黃河,戰馬已經不能順利通行。所以宗望下令從沿岸城鎮村莊大肆搜刮民用船只,只是要用于七萬人的大軍渡河,所需船舶的數量巨大,金軍只能一路從延水鎮沿岸往上游掠搜戰船、漁船,又因遭到抵抗,而進度遲緩。

    許多村莊聽聞金軍來搶船,寧愿砸破船底廢棄不用,也不交給金人渡河。為此完顏宗望想了不少法子,威逼利誘樣樣都試了遍,但效果并不如預期。宗望不由感慨,宋人的百姓骨頭比某些當官的骨頭還硬,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即使如此,金人也有法子,四處抓捕工匠,砍伐樹木,逼宋人現作船舶,反正只要能在時間內湊出足夠數量的船只,工藝什么的都不必在意。

    天地間春風吹扶,新綠從原野中生長而出,清澗里魚兒蹦出水面,端是一副生機勃勃的大好風光。

    吳俞從山澗里舀出一壺清泉,轉身回到行伍當中,趙官家就坐在野地里,正和其他將士一樣,啃著行軍糧。吳俞悄悄嘆了聲氣,明明他可以為官家捉些魚蝦來現做餐食,可官家執意與將士們一同用飯。

    趙芫不是不喜歡吃肉喝湯,可她吃肉喝湯了,那手底下的將士呢?可逞一時口腹之欲,卻等同告訴將士們她與眾人之間的距離很遙遠,無形間離散了人心。她希望大家都把她當做平等的伙伴,戰場上背靠背的伙伴。這樣殺敵時才能一往無前,而不是想著領導在后吃肉,我在前賣命,不能盡力,無形中降低了軍隊戰斗力。

    這個道理,古往今來,被驗證過不知多少次,一道抄答案的送分題,要是都做不來,那真是蠢貨了。

    當然,你要說劉光世之流是不懂嗎,并非不懂,而是不在意罷了。戰爭不論勝敗,他們都高高在上吃香喝辣。而且有底層將領為他們安撫人心,做不好,說明領兵的將領沒本事,干他們什么事。

    “官家,前方就到達清澗城了。”一個絡腮胡的大漢抓著餅從遠處跑來,對坐在地上的趙官家深施一禮說道。正是當初半路追隨武德帝姬救援東京城的張放。

    盤腿坐在草地里的趙官家身穿輕甲,紅色的大氅披在肩頭,額頭綁著墨玉抹額,頭發一絲不茍地用絞絲金冠束起,一張光滑而五官清晰如畫的臉龐露在微風里,與這身英氣勃發的裝扮形成了鮮明的矛盾對比。但張放知道,這些只不過是表面上看到的,這位十六歲的少年官家的手腕,超乎常人想象的強硬強悍!事到如今,他可太慶幸當初路上追隨武德帝姬一起勤王了!

    顯然,張放有選擇性地忘掉了進東京城時,他急功近利到處尋找還是皇帝的趙桓趙官家,急于救駕的部分記憶。

    張放這廝又來官家面前見縫插針秀存在感,魏無雙翻了個白眼,心中十分不耐,然后積極搶走話頭,說,“官家,咱們在哪做埋伏比較好?清澗城位置不太好,前有延川城,后有綏德府,金人的優勢較大。”

    吃飽喝足的趙芫擦擦手心,沉吟片刻說,“去白草寨!”

    白草寨外有定河、龍泉、三川三條水道與黃河交接,河道曲折、多處進灣,地形植被豐富且復雜,又臨近金軍最終的渡河地點,金軍至此時必然容易放松警惕,正是伏襲的好地方。

    完顏宗望決計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大宋皇帝只帶了五千精兵,就敢跑到金國大軍前方設下埋伏。

    對此,趙芫心中是有成算的,人多,速度慢,動靜大,容易被金軍斥候察覺,不如小股部隊先行潛伏而來,與北面的吳堡守軍配合,打個運動戰。

    坐在官家左右兩側的魏指揮使和吳太尉兩人心有成算的點頭贊同,然后兀自你一句我一句地和官家商議起來白草寨外的河道地形地貌如何運用到戰術當中去,被兩人刻意排擠在外的張放咬著牙根發癢,終是不敢放肆,坐在了幾人不遠的位置,耳朵豎起老高,等待插嘴的機會。

    趙芫率領的這一支五千人的軍隊,乃是從天武軍當中選拔出的精銳中的精銳,并且全都熟識水性。陸上能作騎兵沖鋒,水上能隨船作戰,就是針對此次伏襲完顏宗望做出的部署。而且其中許多都是趙芫曾經的老部將,見官家和兩位上峰討論地形應用,眾人倒沒有如張放一樣感覺被排擠,反而離得近的士卒紛紛坐得更近一些,仔細聽著戰術的商討,時而有了解水戰的士卒還會諫言兩句,趙芫便如何魏無雙、吳俞說話時一樣,與其討論細節問題。可以說,這支軍隊的凝聚力、向心力在如今大宋軍隊當中絕對算最高的,沒有之一。

    上午時分,軍隊休整完畢,五千人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留下的痕跡打掃干凈,動作干凈利落沒有半句多余的廢話,整齊上馬列隊繼續前進。

    約莫幾個時辰后,眾人停在被金軍占領的白草寨外十里處,隱蔽在山坡后。

    遠遠地能觀察到軍寨當中炊煙裊裊,顯然其中的守備對趙芫帶來的動靜毫無察覺。趙芫對身后人擺擺手,示意不要打草驚蛇,然后帶著人避開軍寨耳目潛伏而行。他們的目標不是拿下區區一個軍寨,而是要在前方靜待金國大軍。

    四月二十一日,完顏宗望大軍終于帶著搜刮來的船只,一路向上而來,輜重糧草以舟拖行于河上,而騎兵步兵隨岸行進。

    位于中軍當中的完顏宗望時而眺望四野,觀察己方軍隊的行軍狀況,皺眉發現自從攜帶了上千條漁舟后,部隊仿佛背上了什么沉重的無形之物,連行軍都變得笨重起來。他知道,這是因為大軍不熟悉配合舟船行軍,并且大多士兵不通水性,對于攜帶舟船行軍心中恐懼。可這是必須的。

    幸好只需要收集足夠的船只,在前方渡口一次性渡河便可,不必與宋軍進行水戰。想來,應當不會太麻煩。

    想到這,宗望按了按額頭,待大軍突破北面宋軍的防御線,他得好好讓大夫診一診頭疾了。

    金軍在白草寨休整,金人將領盤問此地的守備,兩岸軍情如何,得到一切如常的答案。再往前,便是地形十分扭曲復雜的諸多峽口,蕭裕帶人在外來回轉悠了幾回,舟船也都停在岸邊,不再前進。

    “二太子,前方峽口水道蜿蜒、地勢崎嶇,我軍若要沿河而上恐怕是不能像之前一樣水陸并行。”蕭裕回來匯報,“不過當地的漁民說只要行駛過這段崎嶇水道,便可一路平坦,直達渡口。”

    完顏宗望將輿圖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心中有了數,“你是說,大軍從這里直接走水道上去?”

    “是,沿岸地形對行軍速度極為不利,不如走水道更快。”

    事實上,黃河并非所有河段的地勢都有落差,也非所有河段的水勢都極端湍急,很多地段的水勢平緩甚至較為清澈。三川河、龍泉河與之交界處的地段,正處于高低差平緩而水道蜿蜒、峽谷眾多的地段。

    等親自到岸邊去觀察了一番陸上的地勢,完顏宗望也不由感慨,確實不如水道平順。

    趙芫部一路急行軍,抵達葫蘆灣處。

    葫蘆灣顧名思義,此處峽谷深且蜿蜒如同葫蘆形狀,視野與之前的一馬平川相反,幾不可見峽谷蜿蜒外的事物。

    張放策馬到岸邊向下方水道張望,不禁膽寒,連忙打馬回來,憂心地詢問:“官家,我們如何下去埋伏?”大家都是騎兵,這里地形對金軍不利,對咱們自己也很不利啊。而且就算特地挑選來的盡是熟識水性的天武軍,可眾士兵也不能從水下進攻金軍的船只吧?

    聽到下屬的疑問,趙芫笑了聲,語氣淡然,“誰說我們沒有船?”

    “我們哪有船?”張放眼珠子轉來轉去,扭頭悄悄詢問魏無雙。

    魏都指揮使冷笑,“官家自有計劃,你當和你一樣,臨到了這兒才想東想西?”

    不多時,幾千人的軍隊抄著小路上了葫蘆灣的高處,往下一看,只見一隊戰船艦隊正停靠在峽谷里側。艦隊船身巍峨巨大,氣勢恢宏,整齊陣列之下令人望而生畏。

    張放張大了嘴,阿巴阿巴起來:“我滴個姐,這,這是哪來的船……?”

    底下的守軍早就發現了岸上的動靜,楊沂中噌的起身,匆匆跑到甲板上張望,就見高處的岸上旌旗飄揚,正是帝王龍纛與烈火朱雀旗并立。他激動得錘了把欄桿,官家來了!

    楊沂中本在太原抗金,完顏宗望大軍繞道南下后,他與義軍的弟兄們也一路追來,只是半路遇到種師中部。作為楊家將最后的嫡系,他與種家素來有交情,遇到后兩軍順利合到一起。由此,楊沂中也得知了官家命令各路不許勤王的事。

    他在外時,自然是沒人專門送信給他的。而在種師中這里,楊沂中不僅和官家取得聯系,還得到了專門的調遣。令他們在奪回吳堡后,立即派艦隊順水而下,與趙官家的部隊匯合伏擊金軍。

    威武且氣勢不凡的天子親軍一一下到河道登船,走在最前方的人影身著黑紅甲胄,明眸皓齒,烏發如墨,形象和美,體型更是在身后幾個高大身影襯托下顯得十分纖瘦,然而看在旁人眼里,卻有著一股無法被忽視的貴氣與威勢。那雙點漆般的眼睛掃視過來時,甲板上每個人都感受到了緊張的壓力。

    楊沂中更是心跳劇烈,熱血涌上臉頰,他與官家,可不是首次相見。當年,官家還是五歲小帝姬,出使金國回來時,他就曾經在軍寨中招待過武德帝姬。

    這個高大俊朗的青年將領,三兩步快速上前來到趙芫面前,和她對視的一瞬,便單膝跪下,目光崇敬而無比熱烈,拱手:“臣楊沂中,參見官家!”

    “快起來,”趙芫很熟練地將人扶起來,上下打量這人,神色親和地說,“你父親和祖父可有聯系過?麟州全靠他才在金軍鐵騎下保存至今,為朕和大宋省下不少心力。”楊沂中,父親楊震知麟州,祖父楊宗閔原永興軍路總管,后支援太原抗金至今。

    “自從抗金以來,臣不曾見過家父與祖父,一心只想帶領兄弟們將金人趕出河北。”被趙官家溫柔地扶起來,將他感動得熱淚盈眶,男兒有淚不輕彈,彈則動人。這般姿態由楊沂中做出來,半點扭捏不見,反而令人為其真情流露感到動容。

    除了趙構,趙芫很少見到身邊的將領們哭的這么稀里嘩啦的,心里震住,難道見到皇帝,竟然激動成這樣。心里感慨,面子上倒是維持著淡然的笑容,拍拍這青年的臂膀,讓他跟在身側講一講一路來的戰事和見聞。

    好在楊沂中只是一時間激動,起身便擦汗眼淚,恢復了沉穩老練的姿態,緩步走在少年官家的身側半步位置,將河北東路一句的抗金歷程,百姓情狀一一訴說。

    原本走在這個位置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吳俞只能靠后一些,他凝眉看了眼這個叫楊沂中的青年將領,神色微沉。

    另一側的魏無雙則粗枝大葉地撓頭,全副心神地聽著楊沂中的訴說,連連點頭,臉上寫滿了對楊沂中忠君衛國的艱苦行軍歷程的佩服感慨。

    只有后頭的張放臉色古怪,趁著官家和那人到船頭觀看艦隊分布排列時,湊到吳俞身邊碎碎念:“吳太尉,我看那小子不簡單!戲子都沒他會做戲,哭得梨花帶雨,怕不是故意惹官家心疼來的。”

    “胡說八道!”吳俞呵止張放的口無遮攔,什么亂七八糟的形容,“再胡亂編排官家,你就自己上前領罪去!”

    張放啞口無言,他哪敢編排官家啊,他編排的不是那冒頭的楊沂中嗎。吳太尉這火氣,莫名其妙的。不過也不敢再多嘴,自己退回去羨慕嫉妒恨去了。

    當年趙官家還是小帝姬時,只不過順路在軍寨中歇腳,楊沂中便親自去給小帝姬端茶倒水,親自充當門衛。如今見到官家,痛哭流涕也是順著心境來的。世上總有些人,天生就對向上攀爬的機會極為敏銳。

    楊沂中的領兵水平是很強的,趙芫與此人交談一番,確認了這點,不愧是家學淵源,說起來,楊符的遠親似乎就是這世家楊氏。趙官家檢閱艦隊情況時,偶然間發散了下思維。

    趙芫這頭和水師順利匯合,另一邊,四月三十日,金軍數萬人分乘大小戰船、漁船合并共上千艘,緩緩駛入蜿蜒曲折的峽谷水道。

    當太陽西沉,視野昏暗之時,等待在葫蘆灣處隱蔽待機的大宋艦隊點亮火光,趙官家率親兵現在戰艦的甲板上,盯著峽谷入口處緩慢行駛而來的敵軍戰船,似笑非笑地說,“咱們的客人來了!”

    第96章 徹徹底底

    正所謂高打低打傻幣,更別說完顏宗望大軍所乘多為輕便快船,在宋軍正規的水師面前,如同蜉蝣一般。

    在看到金軍已經渡過葫蘆灣第一道峽口,進入第二道峽口來時,趙芫下令立刻出擊。

    在葫蘆灣里側隱蔽待機的水軍戰船迅猛而出,趙官家親自上陣乘坐戰艦出戰,士氣空前高漲,擂鼓聲、喊殺聲震憾四方。

    而金軍當中,完顏宗望看到前方巨大如同怪物般的艦船,瞬間意識到落入了圈套,然而宋軍的大船急速撞來同時,一輪輪弩箭已從艦船上飛射而出,其中神臂弩、床子弩甚多。神臂弩連鐵浮屠都能洞穿,床子弩更是一發就能射穿小船。

    巨大的宋軍戰艦順水機動而下,逆流而上的小船紛紛如同紙扎似得,爛的爛,翻的翻。霎時間,金軍的小船人仰馬翻,不識水性的金人在水中撲騰兩下就沒了蹤跡。

    眼看前方百搜快船頃刻間傾覆,完顏宗望顧不得頭腦發暈的感受,大喊著命令所有船只立即掉頭。

    然而金軍本就不識水性,船上搶來的宋人漁夫早就跳水逃生去了,他們的船只會在原地打轉,哪來的人為其調轉船頭。

    守在中軍的蕭裕倒是見勢不好,第一時間下令轉頭。

    混亂當中,蕭裕只來得及帶著完顏宗望和部分心腹共十幾艘船順水東逃。

    “幸好中軍艦船乃延水鎮所用的堅船,否則也逃脫不出來。”回頭望著人間煉獄一般的葫蘆灣,蕭裕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冷汗此時和雨一樣往下淌。

    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言語不當,蕭裕惴惴不安地抬頭看向二太子,就見到二太子臉色蒼白嚇人,“二太子?您……”

    忽然,完顏宗望劇烈咳嗽起來,蕭裕急忙起身去攙扶,卻被宗望避開,他將咳出的血腥味道攥在拳頭里,森然下令,“加快速度前進,務必盡快到達最近的碼頭靠岸。我們上岸!”

    “宋人的船只能被阻擋一時,遲早追上來,到時候以我們的船只體量唯有死路一條。”昏暗的天色中宗望的雙眸光芒凜然,“所以,都給我上岸。”

    上岸還能怎么辦*?

    蕭裕呆呆地望著二太子,不敢將心中的疑問問出聲。

    身后遠處河面上還有小船繼續逃出峽口,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二太子只是站在船尾無聲地遙望著,遙望著黑洞洞的仿佛深淵一般的黃河峽道。那里不是他完顏宗望的葬身地,卻勝似他的葬身之地。

    “我不能敗,我不能死。大金的太子不能死在這里。”這曾經馳騁疆場沒有敵手的女真太子雙目赤紅,幾欲泣血,忽而捂住了口鼻,血腥味從喉嚨里噴濺在掌心,被遮擋了去。

    葫蘆灣中,大宋的戰船高大,金軍船蕭,幾乎只需要橫中直撞便能使得敵軍亂作一團,其中無數女真人和他們的戰馬落入水中,其中完顏氏的宗室在水里撲騰著叫喊愿意投降,本沒人理睬他,只是恰好宋軍在水里拖拽部分還活著的戰馬的韁繩,詫異地發現水里竟然有個金軍將領沒死,投降了。

    完顏繩被押解到巨船甲板,大宋的趙官家此時正站在船頭觀看士兵們清掃最后的戰場,士卒把女真將領押到趙芫面前,按著下跪,完顏繩掙扎起來,不愿意對宋國女帝下跪。趙芫冷眼瞧著,她身側的吳俞無聲地走到女真人的背后,恨恨一腳踢在膝彎處,完顏繩身體不受控制地跪撲在地,仇恨地盯著出腳的吳俞和俯視他的宋人皇帝,“你,們,陰謀!有,本事,在草原上和我們戰斗!”

    完顏繩今日根本沒做出反抗,所在的戰船就被撞翻,他人也落入水中被擒獲,非常不服氣。他認為聽到自己所說的話的宋人皇帝會惱羞成怒,已經做好了被她身邊那個陰險親衛毆打的準備,卻不想,趙官家趙芫非但沒有發怒,反而露出輕蔑而怪異的微笑,用十分平淡的語氣說,“會有那一天的,大宋的軍隊,也會去草原上和你們的人作戰。朕,不會讓那一天來的太慢。”

    “至于你,你在金國是什么身份?”

    完顏繩反應過來趙芫話中的含義,神色震怒,剛要口吐芬芳,趙芫就忽然轉過了身去,一副懶得理睬的模樣,懶洋洋地道:“算了,是什么身份都不打緊,將他押下去,待朕捉拿了二太子宗望。回頭這人若愿歸降大宋,就留在軍中,若不愿,便多算一顆人頭送還給金國朝廷。”

    什么叫不打緊,完顏繩羞憤至極,在被張放冷臉押走時大喊大叫起來:“我,是,完顏繩!我父是……”

    趙芫的心思都在逃走的金國二太子那里,連頭都沒回一下,原本有些松懈的張放見狀,抬手給了這女真人一記心窩拳,陰狠地說:“現在沒你說話的份兒!”

    人被押解下去,底下的金國殘船也被清理的差不多,楊沂中上來匯報戰果,此戰我方無損,只有小部分士兵受了輕微傷,幾乎可以忽略。而金軍傷亡,看黃河上漂浮的數不清的尸體,便知何其慘烈。

    “官家,此戰金國敗矣!”楊沂中興奮極了,不是二太子的金軍敗了,而是金國敗了!金軍的精銳盡失,代表著其基本上失去了對大宋的繼續入侵的能力,甚至如此大的傷亡很可能會動搖到其國本!

    “還不夠,完顏宗望還活著。”趙芫抬手指向峽谷之外的地方,尚存稚氣的臉頰神態毫不驕矜自傲,反而十分沉定,她的雙眸在夜色的籠罩中,閃爍著火光的顏色,明亮得驚心動魄,對身后的將領們說道,“朕不僅僅要這支深入大宋腹地的金軍敗亡,還要它的統帥金國的二太子,能來,而不能回。朕要告訴天下人,大宋,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們是虎!是狼!是兇獸!”

    “誰想來咬我們身上的肉,都要做好留下項上人頭的準備!”

    “宜懸頭槁于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少女清朗響亮的聲音回蕩在峽谷當中,甲板上的將士們、小船上清理戰場的士卒們,紛紛仰頭望向他們官家的身影,熱血無聲地激蕩在胸腔當中,不知是誰先喊出聲——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

    雖遠必誅!趙芫一聲令下,重整陣形的大宋戰船,昂然駛出峽灣,如黑暗中疾行的猛獸般,迅猛撲向獵物逃亡之方向。

    順水而行的速度是極為恐怖的,完顏宗望殘部從奪路而逃,至看見延水鎮的輪廓,天上的星月依然醒目。四野寂靜無聲,萬物仍陷在沉眠當中。

    延水鎮的碼頭前空蕩蕩的,城樓上亦不見守軍,戰船靠岸,宗望抬眸仰望著前方的城池,不自覺地皺起眉心,對身邊的離喝說,“去看看怎么回事,為何守備如此松懈!”

    離喝從船上牽馬上岸,好半晌才適應過來,叫喝著拍馬快速前行……

    此時沒有人懷疑延水鎮是否出了問題,畢竟,他們從延水鎮離開,才是不久之前。而且宋軍既然在前方做了埋伏,趙宋皇帝又在那里,說明宋軍主力、重兵都在前方。是以,見到守備松懈的延水鎮,二太子只感到了不快,卻沒有懷疑……

    然而,此時吳玠兄弟就在城樓上,身邊站滿了大宋將士,因為沒有點燃火把照明,也沒有人走動,他們于夜色仿佛融為了一體,冷眼瞧著猛安離喝上前來偵查情況。

    離喝在城門下叫喊了幾聲,只見到守門的士兵對他揮了揮手,怒罵其為何城樓守備無人,沒有得到回應,他的馬在原地轉了一圈,四面安然,顯然里頭的人全都回屋子呼呼大睡了!離喝怒極,憤而拍打馬屁股,奔回去向二太子匯報。

    “咱們在前頭和宋軍作戰,后面的人竟如此懈怠,二太子必要嚴懲他們!”

    聽了離喝的小報告,完顏宗望亦大怒,轉頭看了眼他的身后,殘余的數千人個個灰頭土臉、惶惶不安,這般景象一看便是大敗之師,而他的后方守城的士兵更是疲怠如同廢人,他如何能不憤怒到極點!

    “傳我命令,入城修整!所有人此戰過后,回到大金,領賞白銀五百兩!”二太子揚聲道。

    白銀五百兩!

    原本垂頭喪氣毫無斗志的士兵們精神面貌紛紛煥然一新,五百兩,夠他們買好大一塊地、買好多奴隸,當個紳士了!對未來的美好生活的展望,再次激發了士兵的斗志。

    他們想活著回到大金領賞!

    “二太子英明!”蕭裕策馬跟隨在二太子身邊,拍著馬屁。心中卻很明白,這回大金損失重大,連二太子本人回到上京也逃不過問責。

    唉,他當初怎么就腦子一昏,投奔了二太子這頭呢?跟在宗翰或者婁室身邊,現在還在吃香喝辣呢。

    數千人的金軍沿著官道緩緩入城,就當走在隊伍中間的二太子和心腹們馬蹄剛剛踏入大門,延水鎮的城門忽然從身后緩緩合上,還有一半的人馬未進入城中呢。他們茫然地和門內的人隔著正在閉合的城門縫隙對視著,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要不說完顏宗望是名將呢,這一瞬,還沒徹底想明白發生什么事,他便大喝一聲,“阻止關門!”同時勒馬調頭,朝著大門飛馳而去。

    蕭裕面色劇變,火速追隨跟上,“快出城!城內有埋伏!所有人準備迎敵!”

    吳玠兄弟率領著部下,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走出,月光在冰冷的刀刃上折射出森然的光澤,仿佛打開了某個開關,一瞬間,整座城池戰鼓轟鳴,軍隊整齊的進擊聲震天動地。

    吳玠首當其沖,提著陌刀沖鋒入金軍騎兵當中,囂張大笑著:“二太子,今日來了就別走了!留下喝口熱湯吧!”

    殺了關城門宋兵的完顏宗望聽到宋將的叫囂聲,頭都沒回一下,帶領親兵如離弦之箭般飛奔入野外的夜色當中。任由身后誰來激將都沒用。金軍剛剛吃了前所未有的水上的大敗仗,正是士氣低迷疲憊之時,現在就算延水鎮里只有一千宋兵,他也不會冒險留下戰斗。

    “二太子,咱們走哪邊?”逃亡中,蕭裕大聲問。

    “去綏德府!”宗望抬頭看著星月的方位,確定了方向,冷聲道,“我們過綏德府,去西夏!”北上打通河北東路與燕云的通道的計劃,如今全面失敗了,連撤退,也唯有從西夏境內繞路。

    “二太子,高居慶出使西夏多日未有回音,當小心西夏生判啊。”一路上緊閉著嘴巴,極力縮小存在感的酈瓊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哦?”宗望仿佛剛剛才想起酈瓊來,側頭看向這位居然一路都沒落下的前宋文臣,為他出謀劃策繞路南下的好軍事,神色怪異起來,“軍事當真好本事,能力不下我的心腹離喝。”

    酈瓊哪是能力高超,而是拼了老命跟上來而已,他可是投金的判臣,被趙芫那暴君逮住,還有什么活路。只見這俊逸狼狽的中年文士蒼白著老臉,勉力自謙道:“二太子謬贊了,小臣竭盡全力才跟上隊伍而已。”自謙完,他依舊勸道,“金使既至,西夏軍本該全面進攻大宋邊線,那么趙官家絕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兵力在前后兩端設伏。而咱們偏偏中了趙宋官家的大軍埋伏。”

    “小臣不得不懷疑西夏……”

    酈瓊話沒說完,完顏宗望便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本帥現在不想聽你說話了。”

    酈瓊愣了下,沒反應過來。疑惑著既然有道理,為什么不聽了?

    然而一瞬間,刀光掠過中年文士的眉眼,仍舊帶著疑惑的大好頭顱滾滾落地,被后來的馬蹄踢飛出去。收回彎刀的完顏宗望森然冷笑,“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本帥每每聽從你的建議,就會大敗。現在才取下你的人頭,是本帥的疏忽!”

    酈瓊的死,根本沒人在意,蕭裕離喝等心腹追到近前,一邊揚鞭策馬,一邊詢問二太子的具體謀劃。

    冷風中,完顏宗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時空,當年他隨父親阿骨打征遼,遼天祚帝逃亡陰山,亦是這樣的夜晚,他的部隊人疲馬乏,他一人只率十幾騎扔下大部隊,轉戰千里追擊遼帝部隊。當日他何等意氣風發,即便身邊共同作戰的將士只有十數名,也可匹敵千軍萬馬。

    可現在,他的身邊尚有數千騎忠心耿耿的士兵追隨,為什么,自己血液卻只余下徹骨冰涼的溫度?雄心?信心?什么都摸不著了。

    甚至回憶起方才酈瓊臨死前的危言聳聽,他連能否順利逃出趙宋官家的圍堵,都不確定起來。

    第97章 全線進攻

    艦隊以極其迅速的速度追擊而來,然而還是慢了一步,金軍在延水鎮又被扒了層皮后,終是逃之夭夭。

    下了船,吳玠兄弟垂頭站在碼頭等著,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趙芫走來,遠目看了看已經在打掃戰場的延水鎮,拍拍兩人肩膀,安慰說:“到底是完顏宗望,經驗豐富,如此會跑路,也在意料之中。戰場上,女真人可是進退最快的軍隊。”。

    “官家……”吳玠想說差點就將金軍主帥困在城內了,差一點點的,然而和趙官家冷靜的目光對視一下之后,他將翻滾在喉嚨口的不甘重新咽了回去,心中默念兩遍,不可急功近利。

    壓住心頭的不甘后,他仰頭說,“官家,金軍往西邊逃竄而去了。”

    趙芫嗯了聲,轉頭看向緊跟在身側的殿前司都指揮使,吩咐道:“吳俞你立刻派人傳朕口諭,永興軍路、河北東路,全面收緊包圍圈,不能放走一個金軍士兵。”

    “是!”振奮地答應下來,吳俞轉身去安排此事。

    “將士們,上馬,隨朕追擊完顏宗望殘部軍隊!”趙芫振袖一揮,高聲宣布,黑珍珠仿佛聽懂了一般,噠噠噠的從戰馬里跑出來,溜達到趙芫的身邊,低下腦袋去蹭少女的臉。趙芫哈哈一笑,當即翻身上馬,不等身后的將士們跟上,便一人一馬當先躍入黑暗的夜色原野當中,追尋金軍的方向而去。

    魏無雙、吳玠等人臉色大變,大喊著官家,連忙紛紛上馬,揮鞭追了上去。趙官家的身影一直保持在最前方的位置,那匹名為尼出赫又叫黑珍珠的戰馬果然不同凡響,任他們如何追趕,也沒能追到近前。

    官家她這是興致勃**來了啊。幾個年青將領互視一眼,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地再次加速,興奮地你追我趕地追隨官家的背影。

    一向好爽外向的吳玠哈哈大笑起來,只覺得心間的快活,比打了一場勝仗還要強烈。其他幾人同樣在夜風中舒緩了面色,大家何其有幸,追隨的是現在的官家!

    青史留名,后人論!

    千秋霸業,正當時!

    策馬在原野當中的趙芫,根本聽不見身后部下的大笑,只是心境愈發輕松,追趕獵物的動作嫻熟而輕快。七萬的金國精銳部隊,終于是折了,現在的完顏宗望就是一頭喪家之犬,再也無法對大宋西北產生任何實質性的威脅。

    官家下令全線進攻金軍所占之地!

    鎮守在寧州的秦州軍第一個開動,張浚時時刻刻瞪圓眼盯著戰局,本意是隨時準備兜底,給官家救場支援什么的,結果就瞧著天子一路推平金軍,追著金軍毆打。

    他心中那叫一個焦急萬分,金軍不頂用啊,自己沒機會表現了怎么辦呢。

    終于,現在接到了全線進攻的命令,張浚和手下的秦州軍瞬時間變作脫韁野馬,直奔戰場而來。

    河北東路的種師中部大舉渡河,進攻義和寨、目標綏德府……

    此時此刻,奉命支援西路軍的金軍三萬騎兵正被種師道、楊宗閔等老將死死在麟州攔阻住。任是完顏宗輔如何猛烈進攻,河北東路的宋軍就是一個詞,頂住!為此可以不惜任何代價!。

    麟州,又一次與宋軍作戰完的三太子完顏宗輔和心腹們回到中軍,他的面色疑惑而古怪,“宋人的難纏程度比之先前大軍南下時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啊,為何兩次南下,宋軍的表現差別如此之大?”

    “是啊,第一回南下時,我大軍勢如破竹,宋國多有官員將城鎮雙手奉上,這回則完全不同,似乎官員們的抵抗之情空前高漲。”心腹們也在連日來被糾纏住,無法突破的戰局中十分不爽。

    宗輔沉吟著:“看來宋國換了新皇帝,不可同日而語了。宗望被困于此,確實不冤。侵宋一事,需上表陛下,從長計議。”

    “現在當務之急,是支援二太子,可二太子大軍究竟在哪,咱們尚未搞清楚。”說到這里,眾人皆神情嚴肅。對啊,十五萬大軍,仿佛人間蒸發一般,根本搜尋不到蹤跡。二太子的軍隊究竟到了哪里?

    他們哪里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大軍已然上了西天。只有奉命阻截住金軍援軍的種師道等大將才能接收到后方的消息,趙芫與諸位將領時刻保持著戰局信息的通訊。她在永興軍路對宗望部的進攻愈猛烈,河北東路宋軍對宗輔部的阻截就愈堅強,任由金軍騎兵如何沖殺,我軍硬是不退,硬是頂上去,多砍兩個馬腿都算戰功,士兵們的士氣于是空前高昂。

    這頭,連續逃亡的被完顏宗輔等人惦記著的宗望殘部片刻不做休息,沖入綏德府后,也沒有停留多久,而是帶上水糧馬上又向西而去。

    宋將們于是帶著人在后頭收復城鎮,趙官家則是率領兩千騎持續追擊完顏宗望的殘兵敗將。雙方速度都極快,只一個日夜的時間,便都進入了西夏邊境。

    西夏大將仁多保忠奉李乾順之命,在邊境調集軍隊佯作攻勢,實則日日在外溜達一圈就回家吃喝玩樂。

    國主說要坐山觀虎斗,看清宋金雙方的實力,按照仁多保忠的想法,那必然是金軍摧枯拉朽打得宋軍嗷嗷逃命。每日遛彎吃喝玩樂時,他甚至想著,自個在這浪費時間的檔口,金國二太子是否已經快打到東京城了?

    呵呵,希望宋軍的抵抗能頑強一點,這樣金國才會拉西夏入伙,到時候他們又可以大大的占便宜了。

    當底下士兵稟報,金國二太子到了西夏邊境時,仁多保忠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你說誰?誰到了?”

    “金國的二太子,完顏宗望!”士兵大聲說,“他帶了騎兵數千人,已經入境了!”

    “什么?”仁多保忠從宴席上跳出來,“他不是攻打大宋都城去了嗎?怎么從我邊境冒出來,他干嘛來的?”

    “不知啊將軍,您親自去看一看吧!”

    仁多保忠當然要親自過去,那可是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

    完顏宗望順利到達了西夏境內,銀州的守軍恭恭敬敬地將之和金軍迎接入內,急迫逃亡的心情終于放松不少。

    西夏大軍又到了一天兩次的出門溜達的時間,大軍動員的聲勢十分浩大,蕭裕站在完顏宗望身側看著西夏軍在城中跑來跑去的緊急模樣,不明所以地說,“殿下,夏軍在干嘛?您不是讓他們到河北東路邊境全力出擊嗎?”這里可是毗鄰永興軍路,前頭綏德府諸州都在金軍的控制下,西夏人在這集結軍隊作甚?

    已經瞇著眼睛觀看半天的完顏宗望冷笑連連,西夏如此動靜,哪能瞞過他的法眼,恐怕西夏根本沒有按照約定進攻大宋。

    仁多保忠趕過來,對金國的二太子恭敬拱手,“二太子殿下怎么到了這里呢?也沒人提前知會一聲,本將好擺下宴席款待二太子和諸位大人。”

    即便心中懷疑西夏陰奉陽違了,完顏宗望此時卻不好立刻翻臉,而是面色如常地說:“計劃有變,皇帝陛下命我即刻返程,為了不耽擱時間,要從西夏境內過一段路。”

    “這……”仁多保忠猶豫了,眼珠子轉來轉去,心中疑惑深重,試探地問了句,“您只帶這些人回去嗎?大軍留在大宋境內?”

    “仁多保忠!本王如何調兵遣將還要想你一一奉告嗎!你有幾個腦袋能探聽我大金軍情!”突然,完顏宗望臉色陰沉下來,森冷地盯著面前的西夏將領道。

    此言一出,宗望身后的蕭裕、離喝等心腹將領頓時拔出了武器,仁多保忠這邊也跟著不少心腹手下,見狀嚇得也趕緊拔出兵器,雙方氣勢仿佛一觸即發要短兵相接似的。

    雖然身處西夏軍營,完顏宗望卻巍然不懼,依舊用看死人的眼神定定盯著面前之人。

    眼看事態竟發展至此,仁多保忠大駭,連忙呵斥手下,叫人放下兵器,心中到底是對金國的恐懼戰勝了懷疑,諂媚地說:“既然二太子殿下身負皇命,大夏當然義不容辭鼎力相助,護送您一路回國都不是問題。”

    “哼,護送就不必了,”完顏宗望眉心一跳。冷然拒絕仁多保忠的好意,只要求他派一兩個心腹陪同開路。

    金軍在銀州停留的時間不到半日,立刻啟程從西夏境內北上逃亡。

    完顏宗望的幾千騎兵前腳剛走,后腳仁多保忠的手下就慌忙沖進來說宋軍到了!

    “什么?”仁多保忠愣了幾秒鐘,猛然一拍大腿,“哎呀!”他被二太子蒙騙過去了!

    看來,二太子完顏宗望恐怕不是受到調令回國,而是在大宋境內吃了大敗仗,想從他們這里借道逃回金國吧!

    怪不得國主三令五申絕不可對宋出兵,恐怕國主早就得到了金軍作戰不利的消息!

    事到如此,仁多保忠只好問,“宋軍主將是誰?金國二太子已經離開,本將也只能向他說聲抱歉了。”

    傳信士兵臉色古怪,“宋軍的主將是大宋的皇帝。”

    “是,是誰?你再說一遍!”原本還坐著的仁多保忠蹦了起來。

    “是大宋的女皇帝來了,小人看得真真切切。”

    仁多保忠開始在屋子里來回轉圈,一個兩個,都不是他的級別能輕易糊弄過去的,想和以前一樣左右逢源恐怕難了!

    “大宋皇帝她帶來多少人馬?”

    “望之約莫千余騎兵。”

    只帶千余人,追到了西夏,何其膽大!又何其自信!仁多保忠心頭亂跳起來。

    “你,立刻快馬加鞭傳信給國主,這下出大事了!”

    說完,大踏步走出去,他要親自去見城外的大宋皇帝。

    第98章 借道殺人。

    銀州的城門外,千余宋軍騎兵靜靜地矗立在那,蔚然不動。仁多保中在城樓上看了一眼,特別關注前方那個疑似趙宋皇帝的身影,但其實什么也沒瞧出來。那就是個普通的影子,比周圍人體型更纖細的影子。

    只這么看過去,一點恐怖的氣勢都敲不出來,真沒法想象金國二太子被追得走投無路的具體情形。仁多保忠砸吧嘴拍拍腦門,不敢大意,叫身邊的副將去安排親兵和自己一同出城門覲見大宋皇帝。

    城門緩緩打開,從里面奔出一隊人馬,徑直來到宋軍騎兵隊伍的不遠處,有人朝這里邊大聲喊話交流:“大宋的皇帝陛下,這里已是宋夏的邊境,你們來此有什么要事?”

    趙芫挑眉,她身側的魏無雙低聲請示后,打馬上前喊話:“叫仁多保忠近前說話!我們陛下有事找他!”

    西夏這邊喊話的人就是仁多保忠,他左右瞧瞧,就見部下們也在面面相覷,副將低聲勸道:“將軍不要被他們蒙騙,他們帶了兩千騎兵,若對我們發起突襲,我等性命不保。”

    “如果想和我們開戰,皇帝大可不必親自到陣前。”仁多保忠腦子倒是清醒得很,“只是大宋的皇帝又不是我西夏的國主,這般頤氣意指,我若順從了,豈不是叫他們小瞧。”

    于是仁多保忠假裝和部下們商議了半刻鐘,覺得做出了姿態,才帶著人慢慢靠近宋軍的陣地。

    越往前,便越看清了趙宋皇帝和這支軍隊的樣貌,仁多保忠的心漸漸提起來,因為太平靜了,從最前方馬背上身著甲胄的清秀女子到她身后的將領士卒,都過于平靜。并非麻木的平靜,而是令人膽寒的,胸有成竹的平靜。

    “尊貴的大宋皇帝陛下,我就是仁多保忠。你們來此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面前的壯漢身高八尺,健碩異常,從身形的差距上看,趙芫即使坐在馬背上,也得仰視對面,但現實并沒有因此而產生對宋軍這頭的壓迫感,趙芫只是平靜地說:“朕在追擊金國完顏宗望的潰部,他們此時在銀川城。”她用的是肯定句,“希望將軍行個方便,不要擅自干預宋金之間的戰爭。”

    西夏和金國的聯盟還沒有擺在明面上,一直以來都是‘暗襲’的定位,但現在金國二太子顯然入境了西夏,此事便不好解決了。

    金國二太子可以帶兵進入西夏境內,那大宋的皇帝可不可以也帶兵進來呢?

    仁多保忠選擇裝傻,“這可不巧,金國的二太子和他的部下在皇帝陛下到來前半日,就已經離開了銀州,不知去了哪里。”

    “朕知道完顏宗望想去哪里,金國西路軍全軍覆沒,我國境內守備森嚴,唯有從西夏借道北上逃亡,才能活著逃回金國。”趙芫淡淡地說了句。

    此話一出,包括仁多保忠在內的西夏人紛紛大驚,他們座下的馬匹感受到主人驚惶的情緒也不安定起來。仁多保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先見到匆忙而來的金國二太子后又見到趙宋的皇帝和宋軍,他心中已有所猜測,可一直以來對金國的恐懼濾鏡限制了他的想象力,怎么也不敢猜完顏宗望所率領的大軍居然真的全軍覆沒了。

    “……”仁多保忠臉色難看,一言不發,不敢確定趙宋皇帝話中的真假,若她只是在忽悠自己呢?

    趙芫哪管仁多保忠心里在如何揣測,只管提出要求,“朕欲與完顏宗望一樣,在西夏借道一回。請將軍開城門,讓我大軍過去。”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么?仁多保忠面部抽筋似的,眼角余光瞥見自己的部下們,他若是同意了,日后少不得會成為政敵攻訐自己的把柄啊。

    不同意?

    國主的態度明顯不想和金國綁定,若金國二太子在他們的庇護下逃回了金國,在大宋皇帝的眼里,和綁定也沒區別了。

    等等,自己是不是應該質疑趙宋皇帝的狂妄之語?

    但看著面前安靜冰冷的大宋騎兵部隊,仁多保忠便無法問出口了,因為和異常急迫的二太子相比較,事實已經很明朗了。

    仁多保忠:“對于宋金兩國之間的戰爭,我國沒有偏袒哪一方的打算,但皇帝陛下你想一句話就從我這里借道,恐怕不合適。”

    “黃金百兩。”趙芫道。

    仁多保忠左右看看自己的部下們,絡腮胡子下的眼睛眨巴眨巴,明知故問,“是我一人,還是人人皆有百兩黃金?”

    但趙官家的話還沒說完,她的表親平淡,說到:“你拿黃金百兩,亦或大宋十萬大軍兵臨城下。仁多將軍,只可選其一。”

    “哈哈哈,是本將軍誤會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聞言,仁多保忠毫不尷尬地說,“既然皇帝陛下已經給出了誠意,我們作為兩方中立的國家,確實不該橫加阻攔,只是皇帝陛下打算帶多少人借道呢?”

    “我身后這支騎兵足以。”大宋的少年皇帝傲然道。

    仁多保忠見只有月末兩千左右的騎兵,哪有不應承的道理,連忙答應下來。而索取黃金百兩不過是個面子上的臺階,保全他西夏的顏面,說出去,旁人只道是大宋皇帝給西夏的大將送禮,才得以借道。

    只可惜沒能多敲詐一些錢財來,仁多保忠心中嘀咕眼前的小皇帝決斷太快。

    趙芫滿意地頷首,率軍進城,原本冷酷的表情剎時間柔和起來,溫聲對這西夏將領說,“待擒獲金國二太子,仁多將軍的功勞亦記在朕的心上,日后有所求,但可入宋來。”

    這話顯然具有拉攏的意思,仁多保忠如今還是忠心耿耿的西夏大將,對此只一笑而過,不放在心上,只要西夏能在大宋和金國之間生存下來,同時謀得些許好處,便是他現在的心愿了。

    半日的路程,完顏宗望的軍隊足以抵達下一座城池,在其中休息過后,進軍又馬不停蹄地北上趕路。

    畢竟他不確定西路軍大敗的消息合適會傳到李乾順的耳朵里,李乾順的老婆兒子都因金國而死,完顏宗望也不敢賭對方會不會腦袋一熱趁機對他出手。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即刻回到自己人的地盤上。

    然而,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被人追上了。

    “西夏人反水!”遠遠眺望奔騰而來的煙塵,蕭裕大喊一聲。他這一聲不喊還好,一喊打斷了完顏宗望的思路,也影響了其他金軍的判斷。

    西夏人?

    有什么好怕的。

    回頭殺了便是。

    就耽擱這么一會兒,待視野里的的騎兵越來越近時,宗望才怒喝道:“是宋軍!撤退,都撤退!”

    宋軍狡猾,連軍旗都未樹起,若不是看清了黑紅甲胄的色彩,他們恐怕還打算沖上去迎戰呢!

    現在,完顏宗望一點也不想和宋軍對戰,他只想撤退。

    眼見著前方數千人的金軍要逃,趙芫拔出陌刀,“準備沖鋒!”

    兩千騎兵分成兩隊,左右插入撤退的金軍隊伍中,如同惡獸一口咬斷了獵物的尾巴。金軍哪有抵抗的心思,明明人數眾多,卻在千余騎兵的絞殺中抱頭鼠竄。

    曾經勇猛無雙、智謀過人的金國二太子,現在根本沒有反擊的心思。完顏宗望一邊帶領軍隊撤退,一邊回頭張望,見宋軍只是圍住了他們沒能跟上大部隊的部分士兵,不由心中喜悅,希望部下能拖延更長的時間,給他爭取撤退的空間。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逃亡了一整夜的完顏宗望剛剛下馬休息沒多久,就又發現追兵靠近,身心疲敝之下,只好再上馬繼續逃亡之旅。

    從西夏銀州,一路北上到牟那山,彎彎繞繞跨越千里,完顏宗望是一路逃一路減員。現在停在山腳下的金軍,已經不足千人。

    “跨國這座山,就是云內州!”完顏宗望萎靡的精神大振,云內州是金軍*的地盤,一旦到達那里,趙宋的皇帝便再也別想追殺他了!

    這些日子,他被趙芫追著到處逃,一刻的安寧都沒有,死在趙宋皇帝手中的危機時時刻刻攻擊著他的大腦,使他無比疲憊又無比緊張,直到現在,才終于放松些許。

    五六百人的金軍艱難地在山中開道,一路朝著云內州的方向摸索。終于在三天三夜后,轉了好大一個圈的眾人看到了遠處的平原。

    “二太子,看來老天爺也站在我們這頭!”蕭裕興奮不已。

    完顏宗望看了半天,確認這次沒走錯,前方就是云內州!大喜過望,“立刻上馬!沖過去!”

    惶惶不安的金軍騎兵們重拾信心,騎在馬上如同急速的暴風向山腳奔跑而去。

    勝利就在眼前!

    沖在最前方的當然是完顏宗望,可就當他即將越過半山的中線時,**的戰馬仿佛被什么絆倒一般,兩只前腿倏然跪地,笨重的馬身翻滾出去,馬背上的完顏宗望亦被摔得頭昏腦脹,暈眩間,之間身后急速奔馳的蕭裕和士兵們也跟下餃子一樣紛紛滾過來。

    茂密的灌木叢簌簌晃動,一隊黑衣的宋軍從中走出,魏無雙哈哈大笑,“我的運氣太好了吧,選的地方一擊即中!”

    “完顏宗望,納命來吧!”沒有廢話,魏無雙揮舞著陌刀就沖上前來。

    完顏宗望嚇了一大跳,但定睛一看,宋軍只有兩百人左右,趙芫亦不在其中,腦子飛快轉動,猜到定是宋軍早就到了這里,分兵埋伏起來,這支兩百人的宋軍恰好裝上了己方部隊。

    趙宋的皇帝不在就好!完顏宗望從馬背上取下弓箭背在身上,又拔出刀,頗有背水一戰的氣勢,“蕭裕,離喝!殺了他們!”

    “是,二太子!”兩人大聲應答。

    然后離喝大吼著沖向了魏無雙,蕭裕眼珠子轉了一圈,腿腳故意放慢,然后他的眼角余光就看到下達了格殺命令的二太子拉起一匹還沒殘廢的戰馬,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沖下山去了。

    啊這

    蕭裕沖鋒的腿頓時拔不動了,二太子顯然將自己這些人當作了棄子扔給了宋人,本就是降將的蕭裕頓時心拔涼拔涼的,然后當趙芫率人抵達這里時,直接扔掉武器,雙膝跪地投降了:“陛下!小人知道完顏宗望向哪個方向逃跑!”

    還在奮力作戰的離喝目眥欲裂,“你,叛徒!”

    魏無雙趁著此人分神的瞬間,取了他的項上人頭,直到死亡,離喝憤怒的視線依舊瞪著蕭裕不放。。

    第99章 宗望身死

    蕭裕打了個冷戰,安慰自己我是契丹人,背叛女真人天經地義的。然后對走近來的趙官家露出憨厚無比的笑容:“陛下,小人對金國布防了如指掌,求陛下給小人一個機會將功贖罪。”

    魏無雙看不上這種兩面三刀,三家奴性的東西,舉起刀,“官家?”

    “將人壓下,先追上金國二太子再說。”趙芫擺手,帶著親兵毫不停留。

    云內州的營寨哨塔遠遠望去已清晰可見,逃亡中的完顏宗望大喜過望,張開雙臂不斷揮舞起來。

    然而此時的營寨內士兵們正值換崗,難得懶散,而且毗鄰牟那山,也沒什么可警惕的,于是站崗的士兵們更是悠閑地吃酒玩起了色子。

    遠處山腳下的一人一馬渺小得如同螻蟻,根本無人注意。

    “完顏宗望!”

    魔鬼一樣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完顏宗望渾身一震,下意識舉弓回身就是一箭。

    趙芫不避不閃,箭矢無力地落在山石上,她笑道:“你的箭術退步不少,若力道再大些,說不定這猝不及防的一箭,就能射殺朕。”

    箭矢落在趙官家身前百米遠的地方,此話簡直在赤裸裸的羞辱他!

    完顏宗望頭痛欲裂,恨極了面前之人,可眼下他孤身一人,對方卻有親兵在側,力抗不得。此時再跑也跑不掉了,他陰冷的神色變換不定,終于,片刻后對趙芫高聲道:“趙官家,我大金與你沒有深仇大恨,是大宋違背盟約在先,大金才怒而出兵南下。既然現在你我雙方互有勝負,為了兩國安寧,不如坐下來商談和戰。我可以代表大金的陛下與你談判!”

    趙芫撫掌而笑,“二太子不愧是二太子,言之有物!”

    說著,她拍拍黑珍珠,緩緩下山,身后親兵寸步不離地跟上。

    完顏宗望則不斷后退,一邊警惕地盯著趙芫,一邊說:

    “趙官家認同本王的觀點,是我的榮幸。這里荒無人煙,蛇蟲鼠蟻眾多,不如隨我入云內州一坐,好生商談議和一事。”

    “議和好啊,朕也打算與金國議和來著。”趙芫不斷點頭,只是隨著她附和,手上卻將陌刀取出,隨意地垂在手中,淡笑著策馬而來。

    完顏宗望臉色一變,扔掉弓箭,拔出長刀,冷聲道:“既然要議和,又為何拔刀相向?”

    “議和當然要議和,但和殺你又有什么關系呢。”少女的話音沒落,陌刀已經迅捷入閃電劈來,完顏宗望揮刀迎接,疲憊多日的他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刀刃上猛然砸下,驚駭之中,他奮力甩開刀刃,側身避過斬下的陌刀。

    “你!你要殺我?”完顏宗望振聲喊道,“漢人最重孝道,趙官家你身后的部下都以你為榜樣,正在看著你我,難道現在就不顧及你在大金的父兄了嗎!”

    趙芫用看傻瓜的目光看完顏宗望,“朕現在是皇帝,他們是朕的親兵。”我都登基了,還顧及父兄?父兄最好別回來,不然為了皇位,朕只好干掉他們。

    說話間,刀光掠過,完顏宗望這回終于抵擋不住,噴著血一路飛了出去。

    陌刀如影隨形,飛掠而來,完顏宗望赤紅的眼眸瞪的幾乎離開,瞳孔中映出馬背上舉起陌刀的少女的影子,咳血怨恨著怒吼:“金必滅宋——!”

    怨恨的聲音還沒落下,完顏宗望已然尸首分離,死不瞑目。

    趙芫提起人頭掛在馬鞍上,冷笑道,“不管是金滅宋,還是宋滅金,你都看不到那一天,二太子殿下。”

    山上的金兵也都解決干凈了,魏無雙吳俞聚集而來,看到趙官家馬鞍上掛著的頭顱,當即俯身恭賀。

    “金國斷一臂矣。”趙官家悠悠然,將人頭拋給殿前司都指揮使,率先打馬回程。

    將士們雙目放光,紛紛追隨而上。

    而被捆縛的蕭裕望著趙宋官家的背影,心中戰栗不已,心狠手辣!絕對的心狠手辣!竟是直接殺掉了二太子宗望。

    要知道兩國作戰時,能擒獲對方的王親貴族便盡量擒獲,甚少直接殺掉他們,就如金國俘虜大宋二圣和宗室北上一樣。

    殺了二太子,宋國是打算和大金不死不休嗎。

    若叫趙芫聽見他的心聲,肯定要笑出來,留著不殺的,那都是廢物點心。留下能打仗的那個,不是給自己挖坑呢嘛。

    如果今天擒獲的是個金國紈绔宗室,那她也很愿意大發慈悲留對方一命,說不定還能因此獲利。留在大宋羞辱一番,可以震懾打壓金國的信心,亦或者直接送回去,說不定還能繼續讓廢物帶兵出來送一波。這才是金國留著兩位老趙家皇帝性命的原因。

    達成目的之后,趙芫并未原路從西夏境內返回,而是率領千余人,一路從東勝州拔寨。與西京、武州、朔州的宋軍取得聯系,將正在和麟州軍作戰的完顏宗輔的后路切斷。

    此時此刻,還沒能獲得二太子戰亡消息的完顏宗輔已經深感不妙,宋軍的戰術和軍力部署正在逐步轉變,作戰直覺靈敏的宗輔立刻察覺到定是宗望出事了。

    和他們作戰的麟州軍由一開始的被動防御,轉變為主動騷擾進攻,其試探的意圖昭然若揭。

    而大宋朝廷這頭,原本失去官家音訊多日,蠢蠢欲動的朝廷還沒來得及動一動,就收到了前線快馬加鞭送回來的‘戰利品’——金國二太子的項上人頭。

    “官家怎能殺死金國的二太子!”議事堂里,黃潛善為首的言官痛心疾首、老淚縱橫。

    “是啊,若能生擒完顏宗望,逼迫金國撤軍,將二圣送回,大有可為啊!”

    “官家此舉不顧念二圣,恐有不孝的嫌疑!”

    代為監國的韓離素冷眼看著,任由不滿的官員發表言論,然后將人一一記在小本本上。朝堂中隱藏的二心者眾多,總要適當給予機會讓其表現一番,好為官家分辨忠奸。尤其當趙芫不在東京城坐鎮時,這群人的膽子才能越來越肥。

    張叔夜:“金國西路軍覆滅,完顏宗望身死,金國必然無力再戰,官家所為乃為大局著想。”

    “再大也大不過孝道。”黃潛善駁道,“官家此次回來,我必要諫言!趁此勝利之際,向金國索要二圣歸國!諸位應當與我一同上書,勸諫官家。”

    趙官家雖然打了勝仗,但二圣還在金國呢,這就是污點!這就是把柄!黃潛善算是看明白了,趙芫這個帝姬心狠手辣,屠官員如屠豬狗,是真真比不上前兩位官家!趙桓雖然殺了幾個人吧,但也就殺了那么幾個,哪像趙芫一樣,不殺則以,一殺一串。而且她殺的全都是手握大權的高級領導!劉光世黨羽與西北鑄錢監的高層幾乎被殺干凈,如此狠毒,如此不念情分,實在讓朝廷中的一部分人十分膽寒。

    黃潛善前段時間還在暗中聯合其他官員準備搞事來著,劉光世這群人人頭落地,可叫他們睡不著覺了。

    “小韓相公,宗望既死,官家又將其人頭送回東京城,此事該昭告天下,以振大宋軍威。”李綱摸摸胡子,笑道。

    韓離素正有此意,“我欲將金國二太子懸首于東京城門前,修書分別送于各國。今年由于戰事原因,我大宋與各國之間的往來有了齟齬,可以趁此機會,修復外交關系。”年年來祝賀新年的西夏和高麗,偏偏今年沒派使者來,幾個意思?韓離素冷笑。

    金西路大軍在永興軍路全軍覆滅,金國二太子戰敗身死,人頭被朝廷懸掛于東京城外,任百姓唾棄。消息一經傳開,便如同爆炸般蔓延至全國各地,各方百姓無不拍手叫好,甚至不少人專門從外地千里迢迢趕到東京,只為‘瞻仰’鼎鼎大名的金國太子。

    遠在半島還在觀望當中的高麗猝不及防的就收到了大宋送到的國書,言之鑿鑿邀請高麗派人前往東京城參觀金國二太子的人頭展覽。嚇得高麗國王坐立不安,連夜召集臣子商議如何彌補與大宋的關系。

    之前大宋的皇帝都被金國抓走了,他們心里的天秤當然就倒向了金國,而且大宋女子登基,也不符合現在的儒學觀念,高麗國王便在內外臣子的攛掇下,選擇斷絕每年與趙宋的往來關系。反正看樣子,金國滅宋是遲早的事。他們高麗沒投靠金國出兵一起毆打大宋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啊。

    誰知道大宋登基的小帝姬能逆風翻盤,高麗國王一邊惶惶不安,一邊罵著大宋明明能打仗,非裝不會打仗,這不在是誤人子弟嗎!

    “殿下,不必如此驚惶,大宋與我們不接壤,金國卻與我們接壤,女真人又速來與我們有摩擦,我們為了保全自身,拋棄大宋也無可厚非。”底下的臣子勸慰道。

    “話不能這么說,”高麗的貴族屬于全面漢化的一個群體,崇尚中原王朝的人不在少數,此時終于揚眉吐氣地反駁道,“我國向來以上國馬首是瞻,接受宗主國的冊封,若拋棄了大宋,日后難道要歸順金國?女真人野蠻,大字不識一個,憑什么當我們的宗主國?”

    “而且咱們每年給大宋送賀禮,皇帝陛下賞賜的回禮比咱們送過去的還要多,如此德行,金國哪里比得上?”

    “對對對!是這個理!”

    一想到過年時,他們高麗送到金國上京的金銀財寶和美女們跟肉包子打狗一樣一去不回,高麗國王和臣子們就心疼的無以復加。他們貴族每年的服飾可都靠著大宋賞賜,高麗可沒有制作絲綢的技藝,沒了大宋,他們以后想免費搞絲綢都難了!

    這頭高麗兵荒馬亂,另一頭的西夏卻是喜氣洋洋,沒錯,就是喜氣洋洋。上上下下絕大部分人都在歡慶。當初完顏宗望將他們打得屁滾尿流,連王后和太子都因此而死,現在仇人掛了,而且還不是自己動的手,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乾順的嘴都笑歪了,原本他很擔心金國會來找西夏的麻煩,結果現在完顏宗望的人頭被掛在了東京城外,仇恨拉的穩穩當當,金國哪里還有精力來打壓他?哈哈哈哈!

    這位善于站隊的西夏國主一邊向大宋和金國分派使臣,一邊在邊境布防,以及積極和姚平仲聯系。去大宋的使臣是祝賀大宋對金作戰勝利,去金國的使臣是狡辯西夏將領被賄賂才被宋軍鉆了空子。至于金國信不信,都不重要,雙方都有個臺階下,讓金國全力和大宋死磕上最好。

    大宋的新帝如此兇猛,宋金之戰還有的打啊。

    第100章 茶藝大師

    宗望之死,在金國的朝堂上掀起的波瀾不下于十級地震。

    他可是太祖一脈掌控兵權的主要人物,現在帶著整個西路軍葬送在大宋境內,十五萬大軍,其中女真部族的勇士不知凡幾。

    女真人的人數稀少,勇猛異常,同時也珍貴異常,一下子葬送了一小半的戰力,完顏吳乞買差點心疼到吐血。

    得知二太子的人頭還被懸首羞辱,氣急敗壞之下,朝堂上下一致要求要給宋國個教訓!。

    至于是什么教訓?

    金西路軍覆滅,宗輔被困,婁室和那什么叫岳飛、韓世忠的打得不可開交,他們似乎沒有機會能立刻給宋國痛徹心扉的教訓?

    不!有的!

    長袖善舞交友廣泛,在太祖與現任皇帝雙方勢力下左右逢源好不快活的康尚書,義憤填膺地向陛下諫言,大宋以孝道治國,不如就從趙宋皇帝的父兄身上報復回來,一定能給趙宋皇帝帶去無以倫比的沉重打擊!

    如今金國上下,士氣大大受損,女真內部各族憤恨難填,康文菽覺得,這真是個解決掉大麻煩宋徽宗的絕佳機會。在他看來,金國這邊存活著的兩任趙官家便是如今的大宋最大的隱患,應當早日除之。

    吳乞買如今腦子里已是充血狀態,二太子的死,十五萬大軍的覆滅,幾乎給他滅宋的雄心直接戳了個稀巴爛,現在女真人上上下下,就一句話,必須報復宋國皇帝!

    “傳朕的命令,將昏德公和重昏候抓起來!即日在上京舉行牽羊禮!”

    “陛下,只舉行牽羊禮,恐怕不能平息眾怒,”康文菽拿出手絹擦拭著眼角流出的淚珠,哽咽著說,“您不知,臣這幾日見到各個部族的大人們都說,如果陛下不能為各部的勇士報仇,以后都不敢再交出性命為大金征戰沙場了啊。”

    “豈有此理!他們敢!是誰,是哪些人說的!”反正這是在內殿,吳乞買怒吼的聲音毫不避諱,聲音幾乎將屋頂的瓦片震落下來。

    “各部驟然死傷那么多的勇士,憤慨在所難免,說的肯定都是氣話,陛下千萬不要往心里去。若因為小臣的勸告,而使您對諸部心有埋怨,那么小臣就是大金的罪人了。”康文菽雋秀的臉龐被淚水沾濕,懇求地跪伏在地,“當務之急,是拿出能安撫人心的舉措,請陛下三思。”

    茶里茶氣不僅僅是宮妃的專屬技能,官員茶起來,威力比宮妃還強勁。不過這種官員的茶藝技能,有個別稱,叫計謀。只要能達成目的,任何手段其實都能算作計謀的一種。

    被康文菽情深意切的態度感動到的吳乞買振作起來:“你是朕的孫女婿,將底下人的意見匯報給朕,又有什么錯呢。錯的都是那些不知為國朝操心,只想獲利的人罷了。愛卿覺得,牽羊禮不足以安撫人心,那該怎么做呢?”

    剛剛還哭哭啼啼的美青年禮部尚書,擦擦眼睛,懇切地說:“這次大宋不僅僅是殺死了我們眾多的女真兒郎,還殺死了太祖陛下的二太子,懸首羞辱。小臣以為,應該給予更大的打擊,才能挽回聲望上的頹勢。”

    吳乞買前傾身體,盯著康文菽,叫他繼續說,康文菽滿臉的為國為民:“殺掉大宋皇帝的親父,給予以孝治國的趙宋心靈上的滅頂打擊!”

    殺掉昏德公?吳乞買皺眉。

    倒不是不能殺。

    只是如今宗輔還困在河北東路……

    “陛下,此事宜早不宜遲,若失去了人心,對陛下與國朝的未來穩定都十分不利啊。”康文菽繼續加碼。

    女真各部一開始是被完顏阿骨打聚集起來的,臣服的也是阿骨打,建立了金國之后,各部其實更多是被利益捆綁在金國身上,一旦損失超過利益,那么人心渙散就是必然結果。

    金國建立還沒幾年,女真連文字才剛剛誕生,更別說什么家國情懷了,屁,各部之間,各族之間,只存在威逼利誘。這點,吳乞買隨親哥哥阿骨打一路走來,看得很清楚。若沒有趙芫,他亦是個雄主,腦子還是很好使的。

    于是將康文菽屏退后,他將自己的兒子和侄子們全都召集到寢宮,重新恢復家庭會議,商議如何最大限度地報復宋國,同時穩定國朝人心。

    宗磐聽聞這個建議是康文菽提出的,大大的贊成,“殺掉趙宋皇帝的父親,還可以威逼宋軍,一石二鳥!”

    眾人紛紛點頭,很有道理。

    “我反對!”

    宗磐扭頭一看,大吃一驚,“兀術?你難道不想為宗望報仇嗎!?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長!”聽聞兀術昨日在家吐血,應當比所有人才憤怒才對。

    沒錯,提出反對意見的,是死了親哥哥的完顏兀術,此時他整個人陰鷙如惡鬼,顯然在場的誰都比不上他心中的仇恨,然而口中吐出來的話卻是相反的,他說:“我認為不僅不能殺掉昏德公,還應該將昏德公好好地送還給宋國!”

    宗磐:“你真是瘋了!大宋皇帝殺了我金國太子,我們反而將她的老父親好吃好喝地送回去,大金的顏面何在!兒郎們白死了不成!”

    他扭頭對完顏宗干示意,趕緊管管瘋掉的兀術。

    完顏宗干坐在吳乞買下首,皺眉看向兀術這個性情沖動的弟弟,“兀術,你是怎么打算的?”

    完顏兀術陰惻惻地環視一圈,見所有人都面露反對的神色,心中譏諷,“殺了昏德公只能報一時之仇,反而讓宋國上下齊心,更難對付。可若將他原封不動送還給宋國,則能引起宋國兩任皇帝的內斗。這么簡單的道理,哥哥們居然看不明白。”

    也不知是不是親兄長戰死給四太子帶來的打擊太大了,令其攻擊范圍大增,在場的所有人,仿佛都感覺到了一股濃濃的嘲諷意味。

    “三哥的數萬鐵騎被困于河北,可以提出用昏德公進行交換,令趙芫退兵,”兀術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若她不退,我們便派人宣揚她不悌不孝,一個不孝的人是無法坐穩皇帝的寶座的。”

    “除了昏德公,還應該將歸順大金的宋臣一起送回去,讓他們替我們擾亂宋國的朝堂,攪亂宋國君臣之間的信任,尤其是皇帝和各地武將之間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一定會引發宋國內斗?”宗磐看不得兀術胸有成竹的樣子,好似將他的智商給比下去了似的。

    完顏兀術意味深長地斜睨了眼完顏宗磐和上方的叔叔吳乞買,“因為一個皇帝,不允許朝堂上存在另一個皇帝。即使他們是世上最親近的親人。”叔叔吳乞買對太祖一系的打壓,令完顏兀術徹底明白,在皇權面前,親情微不足道。而他,兀術冷笑,他又何嘗不恨宗磐與他們這邊爭奪諳班勃極烈的位置。

    連諳班勃極烈的爭奪都到了離析人心的地步,更何況宋國如今三帝并存。

    連日來,康文菽一直在等吳乞買處死教主道君皇帝,然而吳乞買仿佛改變了主意。倒是依舊令人舉辦了牽羊禮,命令上京的君臣全都到場圍觀。

    站在漢臣當中,冷眼看著兩任官家被人像畜生一樣赤|裸上身牽著繩子游街,康文菽牙關緊咬,他雖未曾在大宋為官,卻出身大宋,如此羞辱曾經的大宋官家,亦如同在羞辱他。即使他深惡著這兩任昏庸的趙官家。

    “康尚書,你怎么不笑?”

    耳邊忽然傳來陰惻惻的聲音,將不止康文菽一人在內的漢臣嚇了一跳,原來是四太子不知何時到了他們身旁。

    在場除了女真人肆意嘲笑以外,其他人神色以平淡居多,康文菽認為自己應當沒露出什么破綻,于是不卑不亢地回應四太子:“如此莊重肅穆的場合,小臣不敢輕慢放肆。”

    然而四太子兀術今日仿佛格外看康文菽不順眼,繼續用嘲諷的語氣說:“是嗎?本太子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還以為你和宋國來的降臣一樣心中悲憤。”

    人群里,歸降了金國的原宋臣們果然各個哭喪著臉,他們還沒臉皮厚到這個時候嬉皮笑臉。

    “聽說,康尚書諫言斬殺昏德公。”

    康文菽拱手恭敬極了,“是,只是不知為何陛下連日來都不曾再提此事。”

    “滿朝文武,為何只有你去向叔父諫言斬殺昏德公?”兀術盯著面前這漢人臣子,目光如黏膩的蛇攀爬探索,“斬殺昏德公是為了給宋國的小皇帝掃清障礙嗎?”

    視線里,這清朗雋秀手又無縛雞之力的禮部尚書面色發白,顯然十分恐懼的模樣,顧不上周圍都是臣子,哆哆嗦嗦地提起衣擺跪倒在地,“四太子何出此言,小臣一心為國朝辦事,如何是為了宋國的皇帝掃清什么障礙呢?”

    “你熟讀經典、學富五車,應該比我這個半吊子更清楚,昏德公該不該殺才是。”似想到什么,四太子并未點明,只是仿佛篤定了康文菽居心不良,他的手不知何時按在了腰刀上面。

    周圍喧鬧無比,這一小塊地方卻冷寂得驚人,康文菽身旁的官員們聽見四太子所言紛紛露出了驚惶的神色,大家都不是蠢貨。四太子這是懷疑康尚書通宋啊。

    可怎么會呢,康尚書與他們一樣都是原遼地漢人啊。沒理由通宋。

    “小臣不知四太子何意,小臣真的只是一心為國朝穩定,才如此諫言。”柔弱的康尚書滿臉委屈,“自西路軍戰敗的消息傳回國朝,小臣日日不能安眠,那可是十五萬兒郎啊。當初遼國十萬大軍戰敗被太祖剿滅,遼朝廷上下,乃至各軍路都人心惶惶,散作一盤散沙,太祖皇帝于是親征到哪里,便得到了哪里將領的投降。小臣……小臣到各部熟人那里探聽到各家都有兒郎死在西北,家家戶戶哀慟不止,這種情形,必須對大宋做出強有力的報復,才能穩定上下人心,不至于人心離散。”

    康尚書的理由非常充分,他又交友廣泛,周圍的幾個文臣都皺起了眉,懷疑四太子是不是悲憤過度,在到處撒氣。

    “四太子明鑒,我等都是主動歸附朝廷的遼地文人,與宋國從來沒有什么情誼。”有個官員忍不住辯駁道。

    “是啊,康尚書所言句句在理,人心渙散如同地基斷裂之危樓,不可不重視。”

    “小臣愿以身家性命擔保,絕無通敵賣國之心。”垂著腦袋的康文菽眨眨眼睛,余光看到宗磐正怒氣沖天地往這邊來,以袖捂臉悲憤道,“若四太子不信小臣,不如即刻斬殺了我,以絕國朝危患,文菽絕無半句怨言!”

    完顏兀術瞇眼思索著,殺還是不殺,若當眾殺了此人恐怕會引起漢臣恐慌,若不殺,他心中總有疑慮在。

    “兀術!你做甚!”就在此時,完顏宗磐大踏步而來,推開握著彎刀沉思的完顏兀術,“康尚書是我的女婿,你想干什么?”

    對,康文菽此人不僅交友廣闊,還是宗磐的女婿,兀術微微垂眼,松開了腰間的彎刀,“我不過來問他幾句話,誰知道康尚書為何如此惶恐。”

    “誰家問話握著刀?”宗磐怒目而視,“怕不是問話為假,趁機鏟除異己為真!”

    兩個太子針鋒相對,更是引發眾人圍觀。不多時,吳乞買身邊的妃子過來將兩人叫走,這才停止了這場詭譎的對峙。

    于是在眾人眼中,溫文爾雅的康文菽于是成了宗磐與兀術之間黨爭的受害者,四太子是為了針對宗磐才來為難康尚書,誰叫康尚書娶了宗磐的女兒呢。哎,可憐天見的,差點稀里糊涂見了閻王。

    無辜的康尚書觀看完牽羊禮后,在上京有名的糕點鋪子里買了份米糕回家做晚飯。

    被四太子派來遠程監視的謀克一路跟著其回到尚書府,直到入夜,確定沒有和可疑的人接觸,才回去稟報給主子。

    而金國欲送趙佶歸國的消息,卻是已通過糕點鋪子的小廝傳到了高藥師耳中,高藥師立即安排來往于宋金的商隊準備進貨。

    高藥師的商隊隔三差五就來往于兩國之間,來回都賺的盆滿缽滿,其實早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為了保全自家生意,高藥師作為商人,自然要投靠個大靠山,這個靠山就是曾經他通過康文菽接觸到的國論勃極烈完顏宗干,太祖的長子。

    徹底覺醒了政治腦的完顏兀術暗中在上京布防監控,也查到了高藥師的商隊,只不過當查到他在為大哥宗干賺錢之后,便撒開了這條線。他大哥當然不能是賣國通宋之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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