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主角童年篇上
“雨聲潺潺,像住
一
盛夏七月初旬。南淮市啟明兒童福利院。
又是一年梅雨時節,江南的天陰雨連綿,悶熱潮濕。
宿舍樓陽臺的衣服晾了幾天都不見干的跡象,樓道里也天天返潮,白墻被水漬沁出一灘灘灰印,腳下的地剛拖干不久,磚面又布上一層細密的水珠。
濕重的水汽悶堵著人的毛孔,讓人喘口氣都費勁。
午后,常秋石搖著扇子走進宿舍樓,見護工劉姨抱著一筐鹽水棒冰迎面走來“常老師,吃根冰棍解解暑吧”
“我就不吃了,給孩子們分去吧”常秋石擺擺手,忽然又叫住她,“等會兒,拿我一根。”
“好嘞。”
常秋石接過鹽水棒冰,來到走廊頭,敲了敲最西邊那間房的門。
好半天沒得到回應,他提高了聲喊“小雋,是爺爺。”
安靜了會兒,門從里面被打開。
九歲的男孩穿戴整齊,膚色白凈,五官漂亮得出眾,只是一雙眼睛黯淡無光,烏沉沉不見神采。
常秋石低頭一笑,晃了晃指間的鹽水棒冰“爺爺給你送冰棍吃。”
“爺爺,我不吃。”
常秋石看見他額角的細汗,往里一瞅“這么熱的天怎么不開風扇”
“不熱。”
“你不熱爺爺熱了,來你這兒乘會兒涼。”常秋石進屋擰開吊扇開關,又拉開只留了一道縫的紗簾,讓更多自然光透進窗子,轉頭把冰棍塞進他手心,“爺爺不能多吃甜的,你要不吃就得化了,多浪費。”
眼看他接過冰棍,低頭看了會兒終于拆開包裝,常秋石笑起來“一個人
“嗯。”
“這些天院里來了幾個外邊的老師,小秦他們高年級的都去聽講了,你不想去上課嗎”
“嗯。”
“那你喜歡一個人安靜點學也行,有什么事就跟爺爺奶奶說。”
常秋石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孩子說著話,等風扇把屋子吹涼快才起身離開房間,把門帶上。
剛出宿舍樓沒多久,回頭望了眼一樓最西邊那扇窗,卻見天花板的吊扇又不動了。
常秋石搖著頭嘆了口氣。
自從被周家人送回來,這從前會和同齡人搶吃食的孩子現
院里的孩子們放著熱鬧的暑假,恨不得漫山遍野撒開了跑,只有他每天安安靜靜待
“誰說我們不敢這就抓來給你看”遠處吵嚷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了宿舍樓的沉沉死氣。
常秋石一轉頭,見兩個小丫頭手牽著手朝這里跑來。
大點那個是院里的孩子聞音,前兩年剛被送來福利院。
小點那個是今年暑期班一位授課老師的女兒,長得洋娃娃似的玉雪水靈,才來做客幾天就和同齡孩子玩成了一片。
剛下過雨,水泥地滑,常秋石慌忙攔住兩人“當心著點小音,帶小妹妹做什么去”
“我們抓蝸牛去談秦哥哥笑我們不敢抓,說只要我們抓到,他這禮拜的冰棍都歸我們,還教我們折飛得最遠的那種紙飛機”
“蝸牛爬這么慢又不會跑了,急什么你是姐姐,要照顧好妹妹,不能讓她摔著碰著知道嗎”
“知道了爺爺”
一刻鐘后,宿舍樓墻根,孟疏雨和聞音蘑菇似的扎
“今天怎么沒有呢以前下完雨這里很多的”聞音捏著一根從地上撿來的樹枝,仔細撥著草堆。
“可能是我長得太漂亮了”孟疏雨托著腮蹲
“啊”聞音手里的樹枝卡
“我爸爸說,如果一個女孩子長得太漂亮,花看見她都會不好意思開,魚看見她都會沉到水底去,那蝸牛可能也會鉆進土里吧。”
“哦”聞音摸摸鼻子點點頭,“孟老師說得對。”
孟疏雨嘆了口氣“那我害你沒冰棍吃了怎么辦要不我明天給你帶星球杯吧”
“好呀,那我不要冰棍了”
“那我們回去吧,這里好熱的”孟疏雨拍拍手心的灰站起來,一仰頭忽然
“我來抓”聞音踮起腳攥著樹枝去夠,跳著夠了半天卻沒夠上,轉身跑了出去,“我去搬凳子,你
眼看聞音跑沒了影,再看蝸牛越爬越高,可能等凳子來了她們也夠不到了,孟疏雨
這一踩人墊高了一大截,一眼看見玻璃窗上一道雕塑似的人影。
孟疏雨嚇了一跳,腳下一歪,臨到栽下去一把扶住窗沿險險站穩。
她松了口氣,抬起頭對上了窗里男孩子的眼睛。
四目相對,孟疏雨正張著嘴盯著人
聞音急急拎著板凳跑到窗邊,把孟疏雨攙了下來。
孟疏雨魂還留
“誰呀”聞音踩上凳子看了眼,見窗里人低著頭
“怪人”
“嗯,上個月剛來的,一直待
“可是他長得好好看啊”
孟疏雨忍不住想再看一眼,踩上凳子往里張望。
只是這次,任她揮手,敲窗,里面的人都沒再抬起頭來。
二
接連又下了幾天雨,南淮終于
趁天氣放晴,午后福利院組織了一場大掃除,護工帶著一幫孩子們清理起霉濕的角角落落。
常秋石四處轉了一圈,走進宿舍樓時看見走廊拐角貓了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到他腰高的小丫頭穿了條白色連衣裙,做賊似的盯著走廊那頭。
常秋石輕手輕腳來到她身后,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見了認認真真掃著地的周雋。
這么多天過去,因為一場大掃除,這孩子總算踏出房門,雖然也只是
“小疏雨瞧什么呢”常秋石拍了拍孟疏雨的肩。
孟疏雨驀地回頭,仰起下巴往走廊一指“常爺爺,我可以找那個哥哥玩嗎”
“當然可以了。”
“可是他都不理我爺爺,你能讓他跟我玩嗎”
“這個可能不行,交朋友的事得靠自己努力,不過爺爺可以給你一把掃帚,你陪這個哥哥一起打掃衛生,你去幫忙他肯定不會不理你了。”
孟疏雨很快拿到了打掃工具,抱著小掃帚猶猶豫豫走到周雋邊上,深吸一口氣“你好呀”
見他埋著頭只顧掃地,像沒看見她,她又歪著腦袋湊過去“我是來幫你掃地的”
周雋把摞成堆的碎屑掃進畚箕,還是沒有理她。
孟疏雨搔搔耳根,晃起掃帚來,左右晃了幾下,掃帚毛飄拂過地面,揚起一層灰塵。
“咳咳”她一口嗆到,咳嗽起來。
一旁的人終于朝她看來一眼。
孟疏雨咽咽口水,抓緊時機問“我叫孟疏雨,你叫什么名字”
沒想到這人又扭開了頭,而且這次還背過了身。
孟疏雨抿了抿唇繼續掃地,有一下沒一下晃著掃帚。
無趣地掃了一會兒,一轉頭才
她趕緊抱著掃帚跑過去,這回眼睛牢牢盯住了他,只跟
他往前掃一步,她就跟著往前掃一步。
跟了一段路,前邊人轉過頭來,看著好像想說什么。
孟疏雨眨眨眼耐心等著,卻等到他看了她一會兒,什么都沒說繼續往前掃去。
掃完東邊,他又折回西邊,到她原本
孟疏雨抱著掃帚一路跟著他,見他掃完了地,把掃帚靠到墻角,然后拎起拖把,往裝了清水的水桶里轉了轉,擰干拖把頭又開始拖地。
沒有第二把拖把,孟疏雨只好干巴巴看著,見他拖完一塊地走回來,把拖把攪進水桶里洗干凈,重新走開去。
孟疏雨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水桶,蹲下去雙手抓住拉環,吸了口氣一把拎起來,跟了過去。
水桶沉得她走一步歪一步,等踉踉蹌蹌堅持到他身后,孟疏雨喘得實
砰一下水桶落地,周雋聞聲回頭,見滿桶的水一晃,污水濺上她雪白的裙擺。
孟疏雨低頭一看,看見裙子上灰撲撲濕淋淋的星星點點,嘴角一癟。
再一抬眼
跑了一段,聽見后邊有人跟上來“你跑什么”
孟疏雨回過頭,看見那個高她一頭的男孩子拎了件校服外套三兩步追上了她。
“你會說話的呀”她驚喜地眨了眨眼。
“”
周雋把外套遞給她。
孟疏雨想起自己現
三
次日上午十點。
驕陽似火的天,孟疏雨抱著被媽媽洗干凈的校服外套,頂著烈日走進福利院的宿舍樓,摸索到一樓最西邊,敲了敲房門。
不見人開門,她把耳朵貼上門板聽了聽,朝里喊“有人
還是沒動靜。
孟疏雨想了想,從斜跨的小腰包里掏出便簽本和鉛筆,
然后把第一頁紙撕下,從底下門縫塞了進去,再把懷里那件裝
做完這些,孟疏雨轉身跑開了去,躲
等了一會兒,房門打開,門口的衣服被撿了進去。
明明就
孟疏雨氣悶地跺跺腳,看了看手里的便簽本,又撕下一張來寫哥哥,我想和你玩。
然后躡手躡腳走到房門前,像剛剛那樣把便簽紙塞進門縫。
蹲
還是沒回音,她又折了條金魚塞進去。
然后是一只兔子。
再是一只狐貍。
一連折了四只,孟疏雨有點累了,唉聲嘆氣地蹲著往門板一靠。
冷不丁房門
她一個不穩失去靠背,一屁股栽坐
看著頭頂愣住的人,孟疏雨也愣住了。
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四腳朝天的樣,不像漂亮的小金魚小白兔小狐貍,倒像她折的第一只青蛙。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背帶褲,慢慢漲紅了臉,又轉身跑走了“我明天再來”
周雋“”
四
第二天上午十點。
常秋石過來看周雋的時候,見他還像平常一樣坐
“這是什么時候折的”常秋石一樂,拿起一只來打量。
周雋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不是我折的。”
“那是誰送你的禮物”
周雋抬起頭,像是對“禮物”這兩個字有點意外,再看向那四只動物時,眼底似乎多了些什么。
“不認識。”他說。
“不認識就去認識認識,能折出這么可愛的小動物,一定是很可愛的小朋友。”常秋石笑著拍拍他的肩。
周雋翻起課本來,等常秋石打開門準備出去,忽然回過頭“爺爺。”
“嗯”
“大家
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周雋第一次主動問起什么。
常秋石驚訝之余點點頭“
然而聽到這話的周雋好像并不是很開心,搖搖頭沒再問別的。
常秋石離開房間后,周雋看了看桌角那堆動物,又望了眼墻上的掛鐘,重新埋頭起書來。
午后三點,宿舍樓附近的亭子里,孟疏雨和聞音坐
“你這么可愛,摔倒也好看,這有什么”眼看孟疏雨悶頭托著腮,聞音吐出一顆楊梅核安慰她。
“真的”孟疏雨
“呃”聞音又吃了一顆孟疏雨帶來的楊梅,朝她比了個大拇指,“真的一點也不丑”
孟疏雨坐起來,郁悶地看了眼宿舍樓西邊那扇被紗簾擋死的窗“那他好像很不歡迎我”
“你為什么一定要找他玩呀”
“因為只有他不肯跟我玩。”
聞音不解地眨眨眼“誰不跟你玩,你就跟誰玩嗎”
“不是,”孟疏雨飛快搖頭,“還要長得好看才可以。”
“那他真的是我們這里長得最好看的男生了。”聞言肯定地點點頭。
“對不對”孟疏雨眼睛亮起來,像是受到了鼓舞,“我還要去找他”
十分鐘后,聞音幫忙搬來了一把凳子。
孟疏雨把凳子挪到窗下,踩著站上去,抬手敲了敲窗。
習慣了沒人答應,她自顧自對著里面說起話來“你是不是又
“我爸爸說,光不夠亮看書會看壞眼睛,眼睛壞了就要戴像他一樣的眼鏡。”
“眼鏡很丑的”
“你長得這么好看,可不能變丑。”
“你把這個簾子拉開再看。”孟疏雨隔著窗做了拉的動作,手指無意碰著玻璃窗,挪開了一道窗縫。
孟疏雨一愣,使勁一移,把窗戶全移了開來。
窗外的風驟然灌入,吹起紗簾,紗簾后的人抬起頭來。
孟疏雨跟他揮手“你沒有關窗呀”
周雋看著她沒說話。
“你開著窗是
“不是。”
終于聽他開口,孟疏雨覺得他說什么也不是很重要,笑著說“不是也沒關系,反正你等到我了”
“。”
她把窗簾拉去一邊,然后趴
周雋低下頭沒有答。
孟疏雨歪過腦袋去看,費了半天勁,脖子都擰著了也沒看清書上寫了什么。
終于看到他合攏書本,把封面朝向她,讓她看了一眼。
但孟疏雨又不認識那是什么字。
“哇,這本書很好看的”
管他三七二十一還是三十一,夸了再說。
周雋看她一眼,繼續低頭自己的書。
過了會兒,聽到頭頂傳來拖長了聲的抱怨“唉,外面好曬啊”
一抬頭,就見她皺著眉頭,用手背拼命抹著額角,又跺了跺腳“還有蚊子咬我腿呢”
“要是能吹會兒電扇就好了,那我就不熱了,蚊子也跑了。”
周雋“教室有電扇。”
“那里那么多人,風都被大家分完了。”孟疏雨舔舔唇,探頭往他屋里看,見他天花板上吊扇安安靜靜沒有轉,“你這里的風不能分我一半嗎”
周雋看了眼頭頂的吊扇,站起來擰開了開關。
“吹不到”孟疏雨用手探了探風,努力往里湊,半個身體都懸
周雋看了她一會兒,站起來讓到一邊,看起來是同意了。
孟疏雨笑瞇瞇地抬起腳,踩上窗臺,然后轉過身體,扭頭瞅著底下往下爬。
正
孟疏雨往下一蹦,成功著陸。
回頭看見書桌上的腳印,從斜跨的小腰包掏出一張濕巾去擦“我給你擦干凈。”
周雋重新
過了會兒又聽到她問“垃圾桶
周雋一指墻角。
孟疏雨扔掉濕巾,又問他“那我坐哪里”
周雋又一指墻角。
孟疏雨看了看周圍,除了床也沒有別的椅子,坐別人的床不好,她只好再次朝他指的那只垃圾桶走去。
五秒后,一道裂開的聲音
“”
周雋抬起頭,看向塑料垃圾桶蓋上那個渾身僵硬的人“我讓你坐那里。”
孟疏雨轉過頭,看見不遠處的床頭柜。
下一秒,第二道裂開的聲音更清脆地響起。
孟疏雨倒抽一口氣,朝他張開手臂“我要掉進去了,你快來救救我”
“”
作者有話要說孟疏雨你不愧是天生的喜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