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懲戒===
“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那個女人就是冥后嗎?長得好普通。”
“不是說冥后是男人??”
“冥后為哈迪斯擋下了鉛箭, 真愛啊!她以后還會愛哈迪斯嗎?”
“肯定不愛了唄。”
“得,哈迪斯又要恢復孤寡了。”
“厄洛斯是不是瘋了……”
……
奧林匹斯神殿內,眾神對這一橫生的變故議論紛紛。
饒是天后赫拉, 也不禁向后仰了仰。
“宙斯,你怎么看?”她問自己的丈夫。
宙斯此刻臉色鐵青:“厄洛斯他竟敢違抗我的命令!”
阿波羅的事后,宙斯下達“禁止厄洛斯對神射箭”的禁令——可厄洛斯如今在眾神的睽睽目光下對他的大哥哈迪斯放箭, 公然違背了他的命令!!
厄洛斯——這是在挑釁他的權威?
眾神之王怒不可遏。
他根本沒注意冥后長什么樣, 視線死死釘在圣焰中央那一道人影身上。
厄洛斯為什么要那么做?
眾神對圣焰中的身影竊竊私語。
愛與美神之阿佛洛狄忒呢喃:“他愛他。”
只有愛火, 才會燃盡一個神的理智, 做出令所有神都不能理解的事。
……
厄洛斯高懸于黑空,神色錯愕復雜。
就算有了夜神的衣袍遮掩, 他也能看出冥后是個女人, 不是水澤精靈。
哈迪斯到處散播他將與水澤精靈訂婚的謠言, 他聽到,便來了。
假扮水澤精靈的典伊, 袖子里用繩子牢牢捆著一根羽毛——他一般用羽毛來衡量水澤精靈的所在。
失策了。
錯愕過后, 厄洛斯將目光冷冷轉向始作俑者。
哈迪斯眼中閃爍著詭計得逞的笑意。
“你知道我會向你射箭?”厄洛斯問。
“我知道。”哈迪斯答。
“為什么?”
“你不會傷害納西索斯。”
“……哈哈。”
厄洛斯低低笑了一聲:“或許你說得對。”
他不是來懲罰他的。
他只是……想阻止水澤精靈成為哈迪斯的愛人。
愛神的手垂落于身側, 金弓從他無力的指尖滑脫,筆直墜落,插入冥界的泥土。
“你是來干什么的?”哈迪斯看著他問。
厄洛斯盯著自己的雙手。
愛神此刻看上去, 竟然像是在失神。
半晌, 他呢喃:“我……只是想見一見他。”
哈迪斯:“已經晚了。”
厄洛斯抬起頭。
“他已經離開冥界了。”
……
——
阿提卡森林。
兩排樹木中央的泥道上, 蘇奈踢開一塊小石子,嘴里哼著歌:“每天過得都一樣~偶爾會突發奇想~~”
他的身上斜挎著一個包,里面裝著厄科做給他的各式點心、以及一些冥界的紀念品。
有了哈迪斯的準許, 他也不用再從俄刻阿諾斯原路返航了——哈迪斯使冥界上方的土壤、也就是自家天花板裂開, 親自駕駛馬車將他送了回來。
蘇奈打算先回森林中的小木屋, 住上十天半個月休整一下,再打聽打聽附近有沒有旅游團。
他人生地不熟,還是跟團比較方便。
從一塊石頭底下翻出鑰匙,蘇奈開門進屋,瞬間撲鼻而來的灰塵嗆得他眉頭直皺。
蘇奈挽起袖子,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木屋打掃得干干凈凈。
他把床單枕頭被子都換了一套,窗臺前的盆栽奇跡般的沒有枯死,只是似乎由于近期天氣晴朗,花瓣有點蔫巴。
蘇奈給鵝黃色的小花澆了水,陽光下,花葉上閃耀著晶瑩的露珠。
蘇奈指尖也沾上了一些,他滿不在意地朝衣服上一抹,順帶按了按肚皮。
癟的。
蘇奈從包裹里拿出點心開始吃,還拿了一個冥石榴。
冥石榴是冥界的特產,味道甜美多汁,蘇奈通常喜歡飯后來一個。
吃飽后,蘇奈趴在窗臺前,目送太陽沉入林海,樹林與天空的分割線短暫變成金色。
平凡的一天就此結束。蘇奈洗漱干凈后換上睡袍,躺到柔軟的床鋪上。
翌日,又開始重復之前的一天。
吃飯時,蘇奈有些發愁:雖然厄科做的點心還有很多,但是總有吃完的時候。
現在可沒人會每天采摘仙果來和他分享了,他得自力更生。
蘇奈決定去采摘一些仙果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蘇奈在吃過午飯后找了過去,沒走多久,就進入了之前遭遇地精的那片密林。
快要入冬的緣故,頭頂的樹葉比之前要稀疏不少,斑斑點點的陽光驅散了陰寒。蘇奈低著頭快速走過。
一顆橘子樹出現在前方。
蘇奈摸了摸樹干,抬頭去看樹枝:枝葉間已經掛上了葡萄大小的果實。
目前果實還是青色,等到完全變成橘色、長成蘋果大小,就代表橘子成熟可以吃了。
怎么說這也是厄科的身體變的……
蘇奈下不去這個嘴。
可是厄科又讓他不用客氣……還讓他幫忙嘗嘗她到底是甜橘子還是酸橘子……
算了,等橘子成熟再思考這個問題吧。
蘇奈正準備繼續往前走,耳朵隱約聽到一陣歌聲,飄渺悠遠,神秘空靈。
帶著一絲熟悉。
歌聲從他準備采摘的果樹旁傳來。
泉水邊,一位粉發寧芙正在練習歌聲。
她發覺藏在樹后的人,立即停止歌唱,警覺:“誰?”
……蘇奈不情不愿地探出半個頭。
佛里姬婭一愣。
“納西索斯?”
“是我……”
他不太敢從樹后出來,奇怪的是佛里姬婭比他還不好意思,匆匆撇過頭:“……怎么是你?”
“你……偷看我?”
“不不不不不!”蘇奈急忙為自己澄清,“我絕不會干那種事!我只是想摘一些果子回去做儲備糧……”
“你也喜歡吃這種果子?”佛里姬婭看起來有點驚喜。
“嗯嗯,很甜很好吃。”
“我也很喜歡。”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聊到一起。
蘇奈放松下來——在佛里姬婭扯了一個果子遞給他后。
他邊啃邊問:“后來復仇女神有沒有懲罰你啊?”
復仇女神涅墨西斯派佛里姬婭來執行“神罰”,因為厄洛斯空降而宣告失敗。蘇奈還挺好奇:她后來有沒有受到懲罰?
他并不知道經過佛里姬婭的一頓操作,涅墨西斯已經把黑鍋深深扣在了厄洛斯頭上。
有了愛神替罪,佛里姬婭只是被打了幾巴掌。
她搖頭:“沒事,都已經過去了。”
蘇奈點點頭,不再追問。
為了摘仙果,蘇奈還帶了個籃子過來。他將小籃裝滿,就打算回去了。
佛里姬婭咬唇問:“你……每天都來嗎?還是要等果子吃完了才會來?”
蘇奈本來想說“等果子吃完再來”——直到看見寧芙的眼神。
那是渴望朋友的、期盼的眼神。
“……我每天都會來的。”
“真的嗎?太……咳。”吞下差點脫口而出的“太好了”,佛里姬婭矜持道:“我也每天都會在這里練習歌聲,如果遇到了可以偶爾聊一聊。”
蘇奈笑道:“我很樂意。”
佛里姬婭臉一紅。
“明天見。”
“明天再見。”
佛里姬婭覺得“明天”這個詞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她心情雀躍地踢了一腳水面,待水波平穩,又將頭湊了過去。
水面中的少女五官清秀,藍綠色的眼瞳中閃爍著未知的憧憬。
仔細瞧瞧,她和納西索斯的眼睛顏色還挺相似。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有緣?
佛里姬婭期待著明天的來臨。
……
隔天,佛里姬婭一大早就守坐在泉水旁。午后時分,藍發的精靈少年如約前來。
“中午好。”他笑著向她打招呼。
佛里姬婭笑道:“中午好。”
他:“你……吃了嗎?”
佛里姬婭:“我吃了果子。你呢?你吃了嗎?”
他:“嗯嗯吃了。”
佛里姬婭:“……”
他:“……”
兩人再沒了話題。
為了緩解尷尬,佛里姬婭主動提及最近震驚整個奧林匹斯的八卦:“你聽說了嗎?關于厄洛斯殿下的事。”
蘇奈沒想到會在這里聽見厄某的名字。
他試圖裝出不感興趣的模樣,嘴巴卻出賣了他:“什么事?”
“聽說厄洛斯殿下大鬧冥王與冥后的訂婚儀式,還給了冥王一箭,被冥后給擋下。”???!!!
信息量好大。
“……冥后?”他都拒絕哈迪斯了,哈迪斯哪來的冥后?
莫非哈迪斯不止向他一個人求了婚?好家伙,廣撒網啊!
哈迪斯居然是這種神!
至于厄洛斯大鬧訂婚現場——
蘇奈實在無法想象那個畫面,十分費解道:“他為什么、為什么要那樣做?”
佛里姬婭:“據說是因為厄洛斯殿下喜歡冥后。”
蘇奈:???
“冥后是誰?”
“不清楚,只聽說是一個女人。”
厄洛斯什么時候有女人了??蘇奈從前幾乎天天和他待在一塊兒,沒看見他和哪個女人走得很近……難道是娜塔莎?
娜塔莎就是厄洛斯的寧芙秘書,輔助他處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比丘比特靠譜。
可娜塔莎和赫爾墨斯一樣是個996,哪來的時間和哈迪斯幽會呢?還有厄洛斯真的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處理不了。蘇奈的核心處理器選擇略過:“厄洛斯向哈迪斯射了一箭?這又是為什么?他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佛里姬婭:“大家都在傳,是因為厄洛斯殿下暗戀冥后,想讓冥王對冥后死心。”
有——理——有——據。
所以冥后到底是誰???
問號塞滿了蘇奈的核心處理器——大腦。
佛里姬婭接下來的話更是重磅炸彈:
“厄洛斯殿下爭風吃醋,向冥王射出他的箭,這違背了宙斯的禁令。宙斯震怒之下對他施予懲戒——沒收了他的神位、神格、神力,將這三樣東西裝進了卡俄斯締造的盒子里。”
蘇奈目瞪口呆:“那厄洛斯豈不是成了普通人?”
佛里姬婭點頭:“沒錯。”
“這懲罰是不是太狠了點?他好歹是個原始神呢,其他原始神沒意見嗎?”
“暫時的,宙斯說了七天后就還給他,讓他這段時間好好反省一下。”
蘇奈松了口氣:“原來只是暫時被封印了呀。”
佛里姬婭觀察他:“你很關心厄洛斯殿下?”
“也、倒也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精靈少年又忍不住問了她好幾個問題,句句都是關于“厄洛斯”……
“那厄洛斯現在是在奧林匹斯的神殿里面壁思過嗎?”
“應該是吧。”
藍發的精靈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佛里姬婭能看出眼前的精靈是真的擔心愛神,不像其他神明與精靈,此刻盡是嘲弄與恥笑。
當眾搶冥王的女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連厄洛斯的長姐、地母蓋亞都出面斥責了他,卡俄斯的盒子也是由蓋亞提供。
連帶一向溺愛厄洛斯的倪克斯與厄瑞波斯,都受到了地母的斥責。
厄洛斯和過去的阿波羅一樣,淪為了整個世界的笑柄。
這波哈迪斯完勝。
蘇奈完全笑不出來。
不僅如此,得知這件事的他也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致,與佛里姬婭匆匆告別。
等他神思恍惚、兩手空空地回到木屋,才發覺今天忘了采摘仙果回來。
……算了,反正昨天摘的也夠吃了。
這樣每天都吃果子可不行。雖然可以打獵,但是處理動物皮毛很麻煩。
蘇奈已經決定了出去旅游,不管是報團的費用、還是購買其他吃食,都需要用到一件東西——錢。
哈迪斯倒是給了他很多金幣,不過里面儲存著神力,不能輕易動用。
他掏出橘色錢袋,數了數里面為數不多的銅幣。
蘇奈陷入思考——
該怎么做才能賺到更多的錢呢?
“咕嚕嚕嚕。”
肚子餓了,蘇奈打算先填飽肚子再想。
他走到餐桌前,撿起一個仙果放到唇邊,正準備啃時,余光猛然注意到:視野的角落似乎多出一坨東西。
在陽光只差一線就能觸及的地方,他平常用來堆放雜物的墻角旁,一個少年正靠坐在陰影里。
少年的視線輕輕落在不遠處的窗臺。
察覺到蘇奈的目光,厄洛斯向他轉過頭。
……
===第84章 借宿===
蘇奈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然, 他怎么會看到愛神殿下蹲在自己家的角落???
他閉上了眼睛。
“……”
面對水澤精靈熟悉的自欺欺人的做法,厄洛斯靜靜看他表演。
果然,幾秒鐘后, 他重新睜開眼睛,接受現實般露出大驚失色的神情:“厄洛斯?!!”
他聽見自己輕輕“嗯”了一聲。
“你不在奧林匹斯面壁、你跑到我這兒來做什么”——這一信息清清楚楚寫在了水澤精靈的眼睛里,暗含一絲警惕。
蘇奈可沒忘記:他的手朝愛神眼睛噴姜汁這件事——他該不會是專門來懲罰他的吧?不行,再怎么說那也是他的手。
蘇奈把手背到身后,小心翼翼地問:“厄洛斯,殿下,您有事嗎?”
厄洛斯盯著他的眼睛:“有。”
“什、什么事?”
“我無家可歸了。”
……蘇奈的眼神換成了“他到底又在說什么???”
“您……不回奧林匹斯嗎?”
厄洛斯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飛不了, 回不去。”
差點忘了他被宙斯懲罰失去神力。
“您可以回您在人間的神廟, 想必您的信徒很樂于侍奉您……”
“走不動, 去不了。”
蘇奈微微瞪大眼:那他是怎么來到他家的?!
厄洛斯洞悉了他眼神一般,給了他一句解釋。
得知愛神殿下是“耗盡最后的力量才走到這里的”,蘇奈的內心泛起柔軟的憐憫。
可憐的、人憎狗嫌的愛神,連一個愿意收留他的地方都找不到, 四處碰壁、受盡欺凌,精疲力竭下, 只能找來了他這里,抱著最后的希望。
面對厄洛斯“眼巴巴”的目光,蘇奈四十五度仰角望天, 對厄洛斯一路的“艱難”做了充分腦補, 眼含淚光道:“誒,放心, 我不會放著你不管的。”
再怎么說他也救過他好幾次, 更別提其他羈絆。
蘇奈從椅子上跳下去, 走到厄洛斯面前大度朝他伸出手:“給。”
一個鮮紅的果子遞到了他眼前。
厄洛斯垂下眼瞼, 掩飾困惑。
“從奧林匹斯到這里那么遠,你長途跋涉這么久,一定渴了吧?吃個果子解解渴先。”
厄洛斯:“……”
其實是西風之神送他過來的。厄洛斯尊貴的雙腿壓根沒出幾分力氣。
他收下了水澤精靈的好意,盯著果子發呆。
厄洛斯也不知道:他來到這里的原因。
只是為了一個果子?不可能。
“你還有什么別的想吃的沒有?我這兒還有一些厄科做的點心,還有一些冥界的石榴。”
厄洛斯:“不必了。”
水澤精靈堅持拿了一部分點心過來,似乎認為他現在非得靠吃喝來維持體力不可。
太陽漸漸沉入林海。
奇妙的,在落日溫柔的余暉中,厄洛斯咽下了拒絕的言語,將頭湊過去,就著水澤精靈的手啃了一口。
蘇奈有些吃驚。
他原本都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沒想到愛神殿下竟然真的賞臉吃了。
看把孩子給餓的!
蘇奈心中“厄洛斯真的變成一個普通人了”的想法愈加堅定。他忽略指尖一閃即逝的柔軟觸感、紅著臉說:“還、還要嗎?”
厄洛斯仰起頭看他:“嗯。”
蘇奈小跑回去,把剩下的點心全都捧了過來,一股腦往角落神的懷里一塞。
厄洛斯慢吞吞吃完了點心。蘇奈把旁邊的雜物倒騰倒騰,干脆地往他身邊一坐:“唉。”
厄洛斯的動作一頓:“嘆什么氣?”
蘇奈杵著臉:“我在想,該怎么養活我們兩張嘴。”
……我們。
厄洛斯唇角上揚:“這還不簡單。”
他有意試探:“只要找你的哈迪斯要點錢就行了,他不是財富之神?就算他拔根頭發,也夠你一輩子吃喝不愁了。”
蘇奈瞪他:“我和他沒關系!你不要污蔑我的名聲!倒是你,和冥后到底什么關系你要去搶?”
厄洛斯:“與你無關。”
至于他之后的“你不會真的喜歡冥后吧”、“冥后到底是誰”一連串問題,則得到了徹底的忽視。
蘇奈“切”了一聲,失去神力的愛神對他的威懾力,起碼減少了百分之九十九,態度也變得無所顧忌起來。
厄洛斯瞇起了眼睛:
“這么說,你并不喜歡哈迪斯?”
“我本來就不喜歡他。”
有這句話就夠了。
“怎么,你很在意?”蘇奈探頭過去,“你喜歡我……嗷!”
嘴巴里被塞進了一塊糕點。
厄洛斯匆匆收回手指,移開視線。
蘇奈失望地咀嚼滿嘴的甜膩,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咽下糕點,主動提及別的話題:“你準備在我這里住多久?你什么時候恢復神力?”
你啊你的,換做平常,厄洛斯早就發飆了,今天似乎因為寄人籬下而分外好說話:“……還有三天。”
蘇奈點點頭:“那你這三天就住在我家吧!哦對了。”
他起身拍拍手,抖掉衣服上的殘渣,打算去尋找多余的棉被,他記得柜子里有一床來著……
一扭頭,發現厄洛斯還坐在地上,蘇奈急了,伸手去拉他:“你怎么還坐在地上呀?小心著涼!”
……厄洛斯終于忍不住道:“我沒有那么脆弱。”
蘇奈拍了拍他的胳膊:“得了得了,跟我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放心,你從前對我還不錯,這三天我一定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厄洛斯:“……”
說的好像是養豬一樣:)
被水澤精靈拖上了二樓,水澤精靈指著他的豬窩……他的床,說:“今晚你就睡在這里。這是我的床,讓給你睡啦!”
“那你睡哪兒”這句話無比自然從厄洛斯舌尖滑出。
蘇奈指了指床的另一半邊。
床這么大,他還沒有無私到去睡地毯。
“對了,厄洛斯,你是不是不用睡覺來著?”
厄洛斯正色:“要的,我現在很脆弱。”
……您之前分明不是那么說的!
蘇奈點點頭:“那好吧。”他從柜子里又翻了一個枕頭出來,塞給厄洛斯:“這是你的。”
厄洛斯抱著枕頭就要往床上躺,蘇奈連忙阻止了他:“等一等!你還沒有洗澡啊!”
“洗澡?”
“等著!”
蘇奈搬來一盆水,按照厄洛斯當初教他的神術清潔好了身體。
連衣服也不用脫。
他準備對老師故技重施時,后者一臉不滿:“你哪里來的神力?”
“哈迪斯給我的……”床頭柜上擺放著滿滿一袋子金幣,每一枚金幣都注入了哈迪斯的神力。
“還說他不喜歡你?”
“他喜歡我是他的事,我喜不喜歡他是我的事,關你什么事!”
厄洛斯:“……”
嘴皮挺溜。
他揮開水澤精靈的手:“我身上很干凈。”
水澤精靈湊近聞了聞,這才相信。
厄洛斯:“……”
水澤精靈遞給他一件睡袍:“睡覺穿這個會很舒服。”
說著,撿起自己的睡袍,說了一聲“我去關窗”后跑下樓梯。
片刻后,水澤精靈出現在樓梯口,身上已經換好了睡袍。
愛神殿下果然趁這段時間偷偷換好了睡袍。
坐在床邊的美少年,被寬松的睡袍包裹,像被裹進了一團白色的棉花里,失去了往昔的壓迫感。
他的五官出色極了,在木屋房頂垂吊的燈光下,有種異常神圣的美。
厄洛斯聽到樓梯傳來的動靜,隨意偏過頭。
站在樓梯口的少年,海藻般的長發隨意搭在肩上,一路垂至腰際。白色的睡袍穿在他身上,更加凸顯他清澈到極致的美。
一人一神就這么默默看著對方。
他可真美啊——
蘇奈捂住鼻子,艱難地挪開視線。
厄洛斯沒有捂住鼻子,但也轉移了視野。
蘇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繞到床的另一側,輕輕掀開被子后躺了下來。
愛神的背影透露著僵硬。
蘇奈忍不住道:“厄洛斯……殿下。”
厄洛斯:“嗯?”
“您放心躺下來吧,我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男精靈,不會對您做什么的。”
厄洛斯:“……”
水澤精靈貌似擔心錯了對象。
不過,他也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男愛神。厄洛斯掀開被子,平平地躺了下去。
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蘇奈凝望著天花板: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和愛神殿下躺在同一張床上。
類似的事情之前也發生過一次,但那次他神志不清,不能算。
如果只是一起睡覺的話,俄刻阿諾斯沙漠中那次也算,至于他單方面在厄洛斯懷中睡著的次數就太多了。
蘇奈眨了眨眼:不知不覺間,他和厄洛斯已經有了這么多共同的回憶。
大部分令他心情愉悅。
“厄洛斯,我……”
“你和哈迪斯還有聯系?”厄洛斯忽然發問。
蘇奈:“……啊?”
“你不是答應過我,再也不和哈迪斯有任何聯系嗎?你怎么還接受他的神力?”
蘇奈:“……”
“我可以再原諒你一次,關于你之前的不敬我也可以原諒你,條件是履行你的承諾:與哈迪斯永別。”
“……”
又是哈迪斯!又是哈迪斯!他只在乎哈迪斯嗎?還是又只想利用他對付哈迪斯?!!
厄洛斯:“三天后,你就和我回奧林匹斯。”
“……”
傲慢的態度和口吻!
他是他的寵物嗎?他以為他是負氣離家出走嗎?他根本什么也不懂!
蘇奈扯過被子,把腦袋埋了進去。
“水澤精靈,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
“裝睡是沒有用的,我能分辨你的呼吸。”
“……喂?”
當厄洛斯來拉他被子時,蘇奈忍無可忍地一伸腿,一球踢進神明具有韌性的腰側。
伴隨“撲通”一聲——
厄洛斯一臉懵逼地被踹下了床。
……
===第85章 捕捉===
“……水澤精靈!”
厄洛斯咬牙切齒地直起腰, 蘇奈埋頭在被子里,假惺惺道:“哎呀我剛才睡著啦您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踢你了?怎么可能, 我只是睡覺的姿勢不太好, 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吧?”
厄洛斯冷笑:“你覺得我會信?”
蘇奈直接開始擺爛:“那您想怎么樣?”
厄洛斯威脅:“綁起來。”
蘇奈:!!!
“厄洛斯殿下,我錯了。”
厄洛斯扶著腰坐回床上,面色仍舊陰沉。
蘇奈主動伸手過去:“我幫您揉揉……嗷!”
手被拍了一下。
厄洛斯用警告的眼神睨了他一眼。
“……你真不和我回奧林匹斯?”
“不回。”
“綁回去。”
蘇奈:???
“……所以為什么?”
蘇奈實在搞不明白:厄洛斯為何在帶他回奧林匹斯這件事上如此執著?
厄洛斯看著他——可能是蘇奈的錯覺,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安。
那是一種……在擔憂他的眼神。
“發、發生什么事了?”蘇奈被他看得也不安起來。
厄洛斯木然道:“我不知道。”
“什么?”
“喀耳刻詛咒了我, 但這個詛咒與你有關。”
……喀耳刻?蘇奈緩了一會兒才想起這位詛咒女神的身份。
“與我……有關?”
這是厄洛斯去詢問了海中寧芙的結果。
喀耳刻下達詛咒時, 那位海中寧芙躲藏在附近的海域, 聽到了喀耳刻的詛咒。
關于詛咒的內容,海中的寧芙只是吐露了與愛神的愛情有關,就在尖叫中化為了泡沫。
顯然——喀耳刻還詛咒了一切試圖復述詛咒內容的存在。
厄洛斯再度投來擔憂的一瞥, 似乎擔心他也變成泡沫。
蘇奈呆呆的, 似乎被嚇傻了。
一分鐘后,他高興道:“原來你是因為擔心我才來找我的啊?希望我回奧林匹斯也是因為這個嗎?你是不是喜歡我?”
重點是這個嗎???
厄洛斯露出錯愕的神色。
他忍不住問:“你……不害怕?”
蘇奈:“我老家有一句話, 叫做‘是福不是禍, 是禍躲不過’。害怕也沒用啊?”
“所以, 您也別再擔心我啦……雖然這讓我很開心,但現在還是睡覺吧。”說著, 蘇奈打了個哈欠, 重新蓋好了小被子。
論水澤精靈的心大程度。
但奇妙的, 厄洛斯也跟著他躺了下去, 心情平靜。
“晚安,愛神殿下。”
沒聽過的稱呼——難道他平常在心里,就是這么稱呼自己的嗎?
困到神志不清的水澤精靈, 咂了兩下嘴。
厄洛斯:“晚安。”
均勻的呼吸聲隨之傳來。
厄洛斯在這之后也閉上了眼睛。
沉靜而美妙的一晚過去后, 太陽升起, 阿提卡森林又迎來新的一天。
第一縷陽光跨越林海時,厄洛斯掀開了眼睫,第一反應是驚訝:自己居然睡得如此沉。
就算是失去了所有神力,厄洛斯也還擁有神的身軀,理論上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睡眠。
身旁傳來異動:水澤精靈翻了個身。
“唔……”
他的睡姿果然如他所說那樣“不太好”——厄洛斯盯了一眼肚子上的大腿默默想到。
肩膀異常沉重——畢竟上面放了一顆貨真價實的腦袋。
厄洛斯平躺的姿勢像一桿標槍,襯托得此刻黏在他身上的精靈,像是一只八爪的章魚。
陽光越來越刺眼,八爪的小章魚咂了兩下嘴,依依不舍的脫離睡神懷抱。
蘇奈醒來時,發現自己處于另一個神的懷抱——愛神。
“……厄洛斯?”
厄洛斯:“是我。”
小章魚受到驚訝般縮回觸手,悄悄背到身后,接著把觸腿也放了下去。
“對不起……”小章魚小聲,“我不是故意的。”
愛神殿下瞥了他一眼,居然沒什么脾氣。
小章魚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口氣。
“唔!”厄洛斯閃電般掐住小章魚的臉,后者立刻不滿道:“您不是失去神力了嗎怎么速度還這么快?”
他都沒來得及躲開!
“是你動作太慢。”
“哼。”
小章魚——蘇奈坐了起來,按照順序刷牙洗漱,在準備扎頭發時,側過頭、充滿暗示意味地瞅了厄洛斯一眼。
珍珠發帶不久后便落到了厄洛斯手里。
蘇奈小心活動著脖子:有點像是落枕了。
厄洛斯也不著痕跡地揉了揉肩。
同時患上頸椎病和肩周炎的一靈一神:“……”
枕頭,真是偉大的發明。
因為一靈一神的身體都有些許抱恙,這一天,他們不約而同留在了小木屋,哪兒都沒去。
……
第二天,蘇奈感覺落枕的地方好多了,主動挎起籃子,臨出門前問厄洛斯:“我要去摘仙果,你要一起去嗎?”
厄洛斯的肩周炎也好了,他“嗯”了聲。
在果樹旁,粉發的寧芙正彎腰用泉水清洗發梢。
瞧見蘇奈,佛里姬婭眉梢染上驚喜:“你來了?”
“嗯嗯,早上好。”
“你昨天……”粉發寧芙大概是想問他“昨天為什么沒來”,又不好意思刨根問底。
蘇奈主動告訴了她:“我昨天身體不太舒服,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佛里姬婭點點頭,從藍發精靈的身后飄起一個悠悠的聲音:“……水中寧芙?”
佛里姬婭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榕樹下站立著一位少年。
少年黑發金瞳,容貌毫無疑問是極其俊秀的,又與藍發精靈不同。
黑發少年舉手投足顯露出高貴,他的眼神輕輕掃過佛里姬婭時,佛里姬婭居然有種想要跪拜的沖動。
他是誰?
他的聲音好熟悉……
佛里姬婭眼神困惑。
蘇奈熱心地為水中寧芙介紹:“這位是……”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厄洛斯。
盡管愛神殿下滿臉無所謂,但蘇奈還是沒有揭穿他的身份:“他叫羅斯。這位是佛里姬婭。”
佛里姬婭打了個寒顫:“你……你好。”
“羅斯”用黃金雙瞳打量她。
佛里姬婭越來越感到害怕,為了逃避那攝人的目光,反常地匆匆離開。
蘇奈望著佛里姬婭逃命似的背影,想不通道:“她為什么那么怕你?真奇怪。”
奇怪的明明是你——厄洛斯不動聲色:“她是寧芙,對神明天然存在畏懼。”
“可我就不怕你誒?”
“你是個例外。”
“那像我這樣的例外有很多嗎?”
“不,只有你。”
水澤精靈點點頭,似乎覺得這是件好事那樣,流露出滿意的神色。
接下來就該干正事了。
蘇奈今天不但帶了籃子,他還帶了一個麻袋,準備將這些都裝滿,下午拖去集市上賣。
裝滿半個麻袋后,困難出現——掛在矮枝上的仙果被采摘一空,高處以他的身高又夠不到。
蘇奈不會爬樹,如果有個椅子或者有塊石頭,或者一位神,能讓他墊一墊就好了……
他的目光鎖定在愛神殿下身上。
厄洛斯警惕地后退一步。
“厄~洛~斯~殿下?”蘇奈合掌,“拜托拜托,可以借您的肩膀用一下嗎?”
愛神殿下高貴冷艷道:“不可以。”
水澤精靈打的破算盤,他在奧林匹斯都聽到了。
“哦,忘了你現在比較柔弱。”蘇奈實事求是地點點頭,“那你踩我吧,我來當你的椅子,你踩在我肩上,這樣總可以吧?”
厄洛斯仿佛受到了侮辱!
他伸出手,掛在枝頭上的果子一動不動。
厄洛斯:“……”
蘇奈眼神同情。
“哇啊啊啊你不要動啊!”
蘇奈踩在厄洛斯的肩頭,非常害怕搖晃。
厄洛斯抓住他的腿,不耐煩道:“快點!”
“馬上就好。”
樹下是柔軟的草坪與堆積的落葉,壓根不必擔心果子落到地上會摔壞。蘇奈將夠得到的果子全扯了下來。
“好了沒有?”
“快了快了,馬上!”
視野范圍內,一個紅彤彤的仙果掛在前面的樹梢上,猶如引誘夏娃的蛇果。
只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能夠到了!
蘇奈貪心地踮起腳尖,用力伸長手臂,下一秒……
“哇啊!”
身體驟然失去平衡。
蘇奈聽到一聲悶哼。
屁股傳來的觸感柔韌有余,和枯敗的落葉有很大差別。
“簌簌——咔嚓!”
蘇奈同時也聽到了枯葉被壓碎的聲音。
他低下頭——面前是愛神殿下放大的完美俊臉。
他第一反應居然是:可惡啊!為什么沒有親上?!!
多么完美的時機!為什么不在這里親上?!差評!
厄洛斯彈了一下他的腦門:“起來。”
蘇奈從他身上爬起來,眼神不住飄向他淡粉色的嘴唇,還是有些遺憾。
厄洛斯將雙手枕在腦后,悠閑地欣賞起了天空。
蘇奈躺到他身側,學他的動作,盯著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已經入秋了。
森林中的絕大部分樹木為了迎接秋神的到來,自發地將樹葉染成黃、紅、橘等溫暖的顏色;湛藍的天空宛如一個干凈的泉眼,四周探出艷彩的樹葉。
……還是挺好看的。
“和我回奧林匹斯吧。”厄洛斯開口,“喀耳刻遺留的力量在諸神齊聚之地可能會有所削弱。”
聽上去就像主人引誘寵物回家的貓條。
“可我想去旅游。”蘇奈一眨不眨地盯著油畫般的天空,拒絕叼住貓條:“我不想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詛咒,一生都被困在一個地方。”
厄洛斯:“你想追尋自由?”
蘇奈眨了一下眼睛:“只是太無聊了想四處走走。”
或者應該換個問法。
“回到我身邊,讓我可以保護你。”
就算不扭頭,蘇奈也能察覺厄洛斯的視線從天空落到他的臉上。
他像是被天空輕易捕捉的一片云。
厄洛斯刻意放柔了聲音:
“好嗎?”
===第86章 什么是愛===
……好。
蘇奈張開嘴唇, 唇舌之間即將形成這個音節前,一道黑影“唰”的掠過。
厄洛斯遠比他更為警覺,立刻抬起頭:“誰?”
一只黑色的松雞落在枝椏間。
厄洛斯仍有懷疑, 蘇奈眼前一亮。
當初跑掉的那只烏骨雞, 蘇奈時至今日仍念念不忘。他可惜道:“應該帶弓箭來的。”
如今他與愛神殿下誰也不會飛,肥美的松雞卻站在很高的樹枝上,俯視矮小的地面生物。
其中一只地面生物, 遺憾地將散落的果子撿進麻袋, 招呼了另一只地面生物一聲:“走吧。”
厄洛斯微微側著頭,像是在聆聽某種聲音。
“厄洛斯?”
沒有異常——除了某只水澤精靈一聲接一聲的催促。
厄洛斯不耐煩地跟上。
……
在兩人走后,枝頭上松雞張開翅膀展開滑翔,撲落于地面。
在松雞落下的位置, 有一個蘇奈撿漏了的仙果。松雞低頭去啄——
它被包進了一張嘴里。
“咕……咕咕……”
從松雞的喉嚨里發出痛苦掙扎的聲音。雞頭、雞脖、雞翅、雞腳……吞掉整只松雞后, 布魯緩緩浮出落葉的海洋。
布魯是一只地精, 它舔了舔嘴唇:肚子還沒有填飽。
布魯貪婪的視線,投向了剛才那兩人離開的方向。
……
“你要去什么地方”這句話, 厄洛斯忍了很久, 終于在水澤精靈準備拉他上一輛來路不明的馬車時問了出來。
“您請等等。”蘇奈和車夫說了一聲, 轉頭安撫他道:“這是去人類集市的車。”
厄洛斯不解:“人類集市?”
聽上去像是人類聚集的地方——難怪水澤精靈今天披了黑袍出來。
“你不想去嗎?不想去的話可以回……房子里等我。” “家”這個詞差點脫口而出。
厄洛斯沒動。
看樣子是準備和他一塊兒去了。
厄科從前跟他說過,只要攔住過路的馬車、給車夫兩枚銅幣,大部分車夫都愿意載人去集市。
馬車構造簡單,僅僅只是一匹馬拖著一塊木板, 角落里堆積著一些干草,厄洛斯不是很想上去。
但當水澤精靈朝他伸出手時, 他竟鬼使神差伸出手, 蒞臨了這輛簡陋的馬車。
水澤精靈把裝著仙果的麻袋放在一旁, 鋪上一些干草, 舒舒服服靠了上去,也不怕壓壞。
他似乎總能找到過得舒服的辦法,很能適應環境。
蘇奈發現厄洛斯總在看他,以為他餓了:“等到了集市給你買雞腿吃。”
厄洛斯:“……”
沒辦法,厄科說過趕集的商販很多,必須在中午前趕到,否則攤位就會被別人搶先租走。
大約一個小時后,集市到了,蘇奈攏了攏黑袍,付給馬車夫四個銅幣作為報酬,之后就下了車。
他們來的時間不算早也不算晚,空余的攤位還很多,蘇奈成功用二十枚銅幣的價格租到了一個不錯的攤位,位于集市入口,人流量很大。
做完這些,橘色錢袋徹底見底。
愛神殿下留在集市門口的樹下等他,用他的話來說——他對人類密集的數量過敏。
蘇奈抬起頭,一眼就能看到樹下的神。
愛神殿下也一眼看到了他。
兩人四目相對。過了一會兒,蘇奈恍然大悟,等到第一筆生意成交,蘇奈立刻將熱乎乎的錢幣換成同樣熱乎的雞腿,塞到愛神殿下手上。
厄洛斯望著油光锃亮的雞腿:“……”
“哈迪斯在你后面。”
“什……?!”
趁蘇奈張嘴表露震驚,厄洛斯把雞腿塞進了他嘴里。
蘇奈回過頭,咽下嘴里的肉:“你騙我?你不吃嗎?”
“我吃素。”
蘇奈聳聳肩:“好吧。”他只好自己把雞腿吃了。
他帶來的仙果,如厄科所說那樣很受歡迎,只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全部賣光。
掂量著鼓鼓囊囊的錢袋,蘇奈過一會兒就要湊到耳邊搖晃,里面的錢幣也如他所意,發出令人心情愉悅的碰撞聲。
他買了一大堆食物,以及一件特別的小禮物。
“厄洛斯!”
蘇奈走到樹下,手故意背在身后:“你猜猜,我買了什么東西?”
愛神殿下沒理他。
“當當!”
蘇奈拿出一個臂環。
這東西難道是……
“送給你!謝謝你今天陪我趕集!”
人類制造的臂環粗制濫造,但厄洛斯還是接了過來,在精靈期待的目光下試了試。
太小了。
蘇奈失望地接過來:“要不,我拿回去問問能不能換……”
厄洛斯:“伸手。”
“干嘛?”
厄洛斯挑眉:“據我觀察,你的胳膊比較細,戴這個應該剛好合適。”
蘇奈立刻:“你的觀察有誤!我的胳膊不細!我有肌肉的!”
厄洛斯才不相信。
蘇奈一邊嘟嘟囔囔、一邊把臂環往手上套:“你不信?不信我戴給你看,肯定小了……”
臂環卡在他胳膊上,嚴絲合縫。
大小怎么會這么合適啊!
簡直像是量身定做的:)
蘇奈:“……”
于是,除了肉以外,蘇奈又額外買了一堆菠菜回去。
——
回到阿提卡森林的木屋時,太陽落入林海,天空的顏色從橙紅逐漸朝墨藍轉變,直到蛻變為整片的黑。
暗夜間,一雙黃金般的眼瞳浮在空中。
“啪!”
蘇奈打開屋子里的燈,照亮了眼瞳的主人——厄洛斯。
他驚奇道:“你都不眨眼的嗎?”
愛神殿下會自發光這件事,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了,蘇奈好奇的是他居然不會眨眼?
厄洛斯眨了一下眼睛。
……好吧,他會。
蘇奈扭頭咳嗽緩解尷尬。他摸了摸肚子,問:“我準備做晚飯了,你吃嗎?”
……水澤精靈做的晚飯?
厄洛斯:“嗯。”
他就賞臉吃一點點吧。
蘇奈把從集市上買來的菠菜與牛肉甩到砧板上,打算做一道簡單的燉菜:菠菜燉牛肉。
把菠菜和牛肉洗干凈,切成合適的大小扔進鍋里,加入水和適量香料,再蓋上鍋蓋。
最后只要把灶臺底下的木柴點燃就可以了。
蘇奈翻找出火石,又抱出一個瓦罐。他掀開塞進瓦罐的布團,往木柴上方抖了抖。
“咦?”蘇奈驚覺,“鎂粉怎么沒了?”
厄洛斯靠在廚房門邊,聞言,視線落在蘇奈手中的瓦罐上。
“啊啊,鎂粉沒了,早知道今天就買一些回來了!”
厄洛斯:“……鎂粉?”這是什么東西?
蘇奈和他解釋:“鎂粉是一種易燃的粉末,助燃用的。”
“不是有木柴嗎?”
“光有木柴燃不起來的……”
說著,蘇奈做示范地將兩塊火石放在一起摩擦,擦出的火星掉在冰冷的木柴上,很快就熄滅了。
厄洛斯不禁輕輕皺眉。
他沒想到人類和精靈用火居然這么麻煩——在奧林匹斯,火隨處可見,并且厄洛斯自己也能變出火來。
他本能地抬起指尖,又很快放下。
……不行,他的神力被關進了卡俄斯的盒子,至少現在沒法兒變出火。
“唉……讓我想想該怎么辦……”水澤精靈敲打著自己藍色的腦袋,蹲在地上,一副苦惱的模樣。
厄洛斯:“有可以代替……鎂粉的東西嗎?”
助燃的東西,應該不止這一類吧?
水澤精靈一頓,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目光直溜溜鎖定他的身后。
……厄洛斯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嘿嘿,厄洛斯殿下,你的翅膀呢?我就隨便問問,你千萬別多想。”
厄洛斯露出禮貌的微笑:“你想死嗎?”
“都說了只是隨便問問了……”蘇奈嘟囔。
好吧,被封印了神力的愛神殿下,估計也變不出翅膀來。
蘇奈想到其他辦法——他撿起一塊木柴,伸出手:“厄洛斯,幫我把桌上的刀拿過來一下謝謝。”
厄洛斯“哦”了一聲,走過去:“哪一把?”桌上有一排大小長短不一的刀。
“小的。”
厄洛斯選了一把小刀遞過去。
自然地做完這一切,愛神殿下突然反應過來——
該死!他為什么這么聽話??!
一定是水澤精靈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可怕的水澤精靈!
厄洛斯恨恨的想。
他冷哼了一聲,注意到水澤精靈正拿小刀在木柴的表面來回刮蹭。
厄洛斯:“你在做什么?”
“做木絨啊。”蘇奈頭也不回地答道。
木頭因為表面堅硬,不容易被火星燒透,那如果是體積蓬松的木絨呢?
蘇奈覺得應該可以,他想要試一試。
刮了半天,蘇奈刮下來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木絨。
效率實在太低了。
愛神殿下見狀,不知是嫌他動作慢、還是肚子餓得慌,搶過他的活計,帶著一絲新奇替他繼續。
結果——
愛神殿下的指尖不慎被刀鋒割破。
“厄洛斯?!”蘇奈注視從他指尖滲出的紅色血珠,滿臉愕然。
原來神也會流血嗎?
原來厄洛斯……也會流血啊。
厄洛斯沒當回事,卻也扔開了愚蠢的木塊和石頭。
他想到了更有效率的辦法。
“手手手!你的手!”水澤精靈忙腳亂地抓住他的手,“要趕快包扎才行!”
手指被對方握住,指尖傳來一陣陣急促的風。
厄洛斯眼看水澤精靈鼓起嘴巴、送出一陣陣輕柔的撫慰:“疼不疼?對不起,都是為了幫我,害你受傷了……”
“呼——呼——吹吹就不疼了。”
厄洛斯的內心泛起一陣陣漣漪,他的靈魂之樹,也被這小小的微風吹得震蕩搖晃。
厄洛斯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拽,驚慌失措的小精靈,就被帶進了愛神的懷抱中。
“干、干什么?”
神經遲鈍如蘇奈,也感受到了氣氛的曖昧。
厄洛斯將受傷的手指,湊近蘇奈的唇邊,輕輕撫摸。
“水澤精靈。”
愛神迷茫地開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愛?”
===第87章 套路===
“水澤精靈,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什么是愛?”
【到底什么是愛?】
這句話在蘇奈腦中震蕩回響。
到底什么是愛?
原來他真的不明白。
蘇奈在這一剎那有種想哭的感覺——原來厄洛斯真的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什么是愛啊。
或許他不是不愛他,他只是不懂。
那就讓他來告訴他吧!
蘇奈圈住厄洛斯的手指:“愛是……”
“咕嚕嚕嚕嚕!!”
肚子發出大聲的抗議。
蘇奈:“……”
他試圖忽略:“愛就是……”
“咕嚕嚕嚕嚕嚕嚕!!!”
蘇奈:“……”
厄洛斯的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
啊——!!!!!
蘇奈真想切了自己的肚子:)
厄洛斯后退了一步, 手指順勢從蘇奈掌心脫離。
他留下一句“等我一會兒”后,轉身離開廚房。
蘇奈立刻抱著肚子蹲下:嗚嗚嗚!
可惡啊, 早知道回來的路上就先吃點,這不爭氣的肚子!
蘇奈將頭埋進了掌心。
頭頂落下厄洛斯的聲音:“可以了。”
他抬起頭, 詫異地發現:灶臺下方,一團火正被四面八方的木柴團團圍住。
厄洛斯什么時候回來的?他是貓嗎?他都沒有聽到腳步聲!
不、不對, 重點不是這個——蘇奈發出震驚的聲音:“火、火!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個金燦燦的東西朝他拋了過來。
蘇奈本能地伸手接住:“這是……金幣?”
哈迪斯給他的金幣?
厄洛斯嫌棄地拍拍手, 活像手指沾到了某種晦氣。
蘇奈只是神經大條,但他不笨,很快反應過來:“你……利用金幣中儲存的神力,施展神術變出了火?”
厄洛斯:“嗯。”
是了, 厄洛斯畢竟是根正苗紅的神,會的神術遠比他多得多。
蘇奈表示:“我也想學!”
能憑空變火,誰還用火石啊!
厄洛斯提出條件:“和我回奧林匹斯就教你。”
蘇奈扭過頭, 傲嬌地“哼”了一聲。
他還要再考慮兩天。
“哼。”厄洛斯居然學他!
“你哼什么?”少年身形的神明抱起手臂,揚眉:“我給你兩個選擇。”
蘇奈緊張地問:“兩、兩個?”
“第一:你老實和我回去;第二:我把不老實的你綁回去。”
蘇奈:!!!
“選吧。”
“第二個選擇簡直是綁架!”蘇奈憤憤道, “您這樣有失風范!”辣雞厄洛斯,不但學他說話, 還學冥王搶人!
“哦。”厄洛斯面色不變。
蘇奈:可惡啊。
他:“我兩個都不選!除非……”
蘇奈自己做出了第三個選擇:“你讓我開心!”
厄洛斯:“讓你開心?”他摸了摸下巴,似乎陷入了思索。
蘇奈得意點頭:“沒錯!只有你讓我開心了,我才會跟你回去。”
厄洛斯抬頭:“你現在不開心?”
“對啊。”
厄洛斯露出不能理解的神色:“你說謊。”
蘇奈:“我哪里說謊了??”
厄洛斯:“我一直認為, 傻瓜不會不開心。”
什么??!
蘇奈瞪大了雙眼:“你、再、說、一、遍?”
厄洛斯:“傻瓜。”
“你!!”
要是平常, 蘇奈肯定不敢這么囂張, 畢竟打不過人家。但是現在嘛……蘇奈走近這個會流血、會受傷的神, 對他指指點點:
“我憑什么跟你回去?你憑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的爹媽,或者我的其他……其他什么人。”
說到“其他什么人”的時候,藍發精靈臉色可疑的紅了一下。
厄洛斯:“主人?”
“什么???!!!”
藍發精靈立刻就炸了。
他隨手抄起一旁的掃把,愛神一個閃腰躲過。
“有種別躲!”
沒種的愛神,接連躲過了來自掃把毛的數次攻擊。
蘇奈怒。
他出其不意地變換動作,掃把在他手里掉轉頭尾。
厄洛斯一個輕巧的跳躍,躲過水澤精靈的掃把頭橫掃,往旁邊掠去。
可惡啊!這廝動作怎么如此靈活?
忽然,左邊的臉頰被捏了一下。
厄洛斯……厄洛斯他居然捏他的臉!
他還有閑情捏他的臉!!!
怒火在蘇奈眼中燒成巖漿,“轟”的一聲噴發。蘇奈大吼一聲:“別跑!!!”隨后提著掃把追了上去。
阿提卡森林的木屋中、跳躍的火光旁,隨即出現以下一幕:
藍發的精靈揮舞著掃把在后面追:“哇啊啊啊啊啊啊別跑!”
黑發的神明跟釣魚一樣在前面跑,悠哉游哉地釣著精靈上躥下跳。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呼……呼……”
終于,蘇奈跳累了,扶著掃把和膝蓋喘氣。
厄洛斯輕飄飄道:“鬧騰夠了?”
誰鬧騰了?!
只是一句話,就又點燃了蘇奈想打人的沖動。
眼珠轉了轉,蘇奈一改之前的囂張,低眉順眼地點點頭。
厄洛斯果然中計,抬腳向他走來。
趁他接近,蘇奈一掃把打過去:“啊打!”
正中愛神的手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詭計得逞的蘇奈大笑。
厄洛斯手臂上金光燦燦的臂環,在他“猛烈”的攻擊下蒙塵。厄洛斯卻視而不見般,只注視著他:“滿意了?”
“嗯嗯!”
“開心了?”
也不能說剛才的笑聲是假的,蘇奈又點了點頭:“開心!”
厄洛斯滿意道:“既然我讓你開心了,那就和我回去。”
……蘇奈僵住了。
他怎么就在雞飛狗跳中忘了?!!自己剛才開出的條件:厄洛斯哄他開心,他就跟他回奧林匹斯。
蘇奈恨恨:“你套路我!”
厄洛斯:“套路?”
“就是通過精心謀劃的手段達成目的!”
厄洛斯大方承認:“對,我就是在套路你。那你開心嗎?”
……開心。
蘇奈鼓起嘴巴,學他一樣抱著手:“但我現在又有點不開心了!”
“除非……”蘇奈青藍色的眼瞳中迸發出狡黠的光彩, “你讓我再打一下!”
……厄洛斯無奈地伸出另一條手臂。
“哈哈!”
蘇奈立刻用掃把又打了一下。
光輝耀眼的神明變得和灰姑娘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
厄洛斯看他的眼睛成功彎成兩道月牙,混不在意地彈走一粒灰沉。
只要哄好了就好。
他利用冥王金幣中殘留的神力,弄干凈了沾染的污垢。
蘇奈把開叉的掃把放回原位,美滋滋地去掀灶臺上的鍋蓋。
“咕嚕咕嚕。”
鍋內的水才剛燒開。蘇奈咽了咽吐沫,眼巴巴地趴在鍋邊。
一個下午都在忙著賣貨、加上剛才鬧騰一通下來,體力耗盡的肚子,急需能量補充。
蘇奈餓得想把鍋啃了。
他突然想到:“厄洛斯!你會那種、就是那種能讓食物快速煮熟的神術嗎?”
厄洛斯:“你是說加速時間?不行,那是時光女神掌管的范疇。”
蘇奈咂了咂嘴。失去神力的愛神,顯然也不能再給他變面包了。
……
一個小時后,晚飯終于燉好。
“吃飯了吃飯了!厄洛斯!過來吃飯了!”蘇奈歡快地招呼愛神殿下準備吃飯,動作麻利地把一大口鍋搬到桌上。
他揭開鍋蓋,一股混合著蔬菜味道的濃香撲鼻而來。蘇奈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迫不及待喝了一口湯。
“好燙!好香!好好吃嗚嗚。”
蘇奈一邊吹氣一邊喝湯,再吞下一塊牛肉。
厄洛斯瞥了眼擺放在他面前的餐具。
他的左手和右手,分別拿起一根疑似樹枝的長條狀木棍:“……這是什么東西?”
蘇奈咽下牛肉,隆重向他介紹:“這叫筷子!很好用的!我教你怎么用。”
蘇奈給他做示范:“像這樣,將兩根筷子握在一只手里……”
厄洛斯老是做不好,蘇奈急了:“你怎么這么笨啊!”
他把椅子搬到厄洛斯身邊,手把手教他怎么用。
被水澤精靈的掌心包圍,厄洛斯壓下唇角笑意的同時,迷茫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為什么?會想笑呢?
因為水澤精靈在他眼前?還是因為彼此的手正親密交疊?
為什么會因為和水澤精靈產生接觸而心情愉悅?
這些,都令厄洛斯感到疑惑。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聽啊!”蘇奈終于發現了他在走神,拍了一下他的腦袋。
厄洛斯瞇起眼睛:“水澤精靈,你竟敢……”
“我什么我?我在教你用筷子!看好了,筷子是這么用的。”
蘇奈夾起一根綠色的菜葉,厄洛斯目睹那根菜葉“吸溜”一下鉆進他的嘴里。
蘇奈:“你試試。”
厄洛斯:“我不吃草。”
“什么草?這叫菠菜!富含豐富的膳食纖維、蛋白質、維生素A、維生素C和維生素E,對身體可有好處了。”
厄洛斯:“維生素?”
蘇奈:“就是能令人長高的東西!”
厄洛斯才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神奇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他狀似無意地問:“能讓神也長高嗎?我有個朋友,擁有這方面的意愿。”
蘇奈Big膽問:“愛神殿下,您說得這個朋友,是不是您自己?”
愛神殿下堅決否認:“我指的是赫爾墨斯,你不要想多了。”
蘇奈長長地“噢——”了一聲:“原來您是想要幫助赫爾墨斯長高呀,您真是樂于助神。”
厄洛斯:“水澤精靈,不要以為我聽不懂你在陰陽怪氣。”
“好吧,菠菜確實能令人長高,神我不確定,但您可以幫赫爾墨斯試一試?”
厄洛斯點頭,再次強調“我只是為了幫赫爾墨斯”后夾起一根,動作謹慎而斯文。
蘇奈期待地問:“味道怎么樣?”
厄洛斯放下筷子。
起身走了。
蘇奈撓了撓頭。
……
站在鏡子前的厄洛斯疑惑:真的有長高嗎?
===第88章 黎明前夜===
夜色下, 布魯跟著前面的兩個少年,親眼看見兩人前后進入木屋。
木屋的地板,不適宜它的生存, 尤其是二樓——如果有地精強行進入木屋二樓,那么從一樓看過去,這名地精就像被削去腦袋、身體吊在天花板下方,看起來蠢斃了。
布魯不想讓自己變得這么蠢。
它在等待一個機會。
最好是在森林里, 這兒的土壤它非常喜歡,松軟肥沃, 利于突襲與隱藏。
它靜靜蟄伏了一個晚上。
令布魯感到遺憾的是:整個晚上, 屋子的兩人都沒有出來。
……
用完晚餐后, 蘇奈把鍋和碗筷收拾干凈, 撫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打了一個嗝。
好像吃得太撐了。
外面天色太黑,出去散步消食不太現實,剩下的辦法只有——
找人說話消食。
蘇奈彎腰看向桌子
桌子底下沒有。
“厄洛斯?厄洛斯殿下~你在什么地方呀?”
愛神殿下總是一不留神就不見蹤影,真是和貓一模一樣。
蘇奈手里拿著一根菠菜,語氣誘拐:“厄洛斯?”
他爬上二樓,在距離鏡子不遠的地方找到了厄洛斯。
厄洛斯坐在椅子上,假裝不經意地轉過視線:“……你在做什么?”
蘇奈一秒將菠菜藏到背后:“沒、沒什么。你呢?晚飯就吃那么一點點, 你吃飽了嗎?”
厄洛斯挑眉:“你真覺得我會餓?”
“會啊,你都會流血了, 當然會餓的啊。”
“不要拿人類的標準來衡量我。”
蘇奈“哦”了一聲:“你真的不餓嗎?要不要來一根菠菜?你手上的傷還疼嗎?你冷嗎?”
簡直完全沒聽進去。
見水澤精靈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手指,厄洛斯索性翻開來給他看。
“啊……傷口已經愈合了啊。”
蘇奈捧起他修長的手指, 仔細觀察, 發現原先被刀口劃破的地方已經愈合了。
“痊愈的速度好快。”他感嘆。
厄洛斯:“我說了, 不要拿人類的標準來衡量我。”
“是——是, 可你也會受傷的不是么?”水澤精靈用一種哄小孩——或者說哄貓的語氣, “在你的神力拿回來前,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說著,動作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頭發。
厄洛斯:“……”
“你竟敢摸我的頭?”貓貓反抗.jpg
蘇奈沒當回事,走到窗邊關好窗,轉身打算上床睡覺。
被忽視的愛神貓貓:“……”
“睡覺!”
蘇奈蓋好被子,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
身旁很安靜。
他睜開眼睛:突然好奇厄洛斯在做什么?
厄洛斯躺在另一邊,并沒有睡著。
蘇奈忍不住問:“你真的不餓嗎?”
水澤精靈還以為他是餓得睡不著……
厄洛斯轉頭看他:“我在想詛咒的事。”
蘇奈:“別想了,沒準兒詛咒根本不會發生呢?”
厄洛斯正色:“那是喀耳刻以生命與神格下達的詛咒,就算是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應對。”
偏偏水澤精靈一副沒有放在心上的樣子。
“安啦,我運氣很好的,當初涅墨西斯詛咒我,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厄洛斯:“那不一樣。”
與巫術女神的詛咒比起來,復仇女神的詛咒,就像小孩子的玩鬧。
蘇奈:“那你現在擔心這么多,就能保證詛咒不會發生嗎?”
厄洛斯沉默了。
他不能保證。
這就和生活中的意外一樣,不會因為擔心多一點、發生的機率就少一點。
再擔心也沒用。
厄洛斯也曾尋找過解除詛咒的辦法,他詢問過倪克斯、厄瑞波斯、蓋亞,原始神們給他的答案很統一:沒有辦法。
或許他們的父神,或者說是母神——卡俄斯會有辦法,但這老家伙沒有形體,神識不知隱匿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厄洛斯也找不到祂。
如果這柄劍單是懸在他的頭上,那么厄洛斯不會如此擔憂,但這柄劍——是懸在他和水澤精靈的頭上!
“水澤精靈……”
厄洛斯在毫無察覺時,念出了這個稱謂。
“愛神殿下?”
“你害怕嗎?”
“我?我不怕。”
真是個心大到沒邊的家伙啊。
厄洛斯:“為什么?”
“我的處世哲學中,有一條是:不要為沒有發生的事情而擔憂。”
“以后的事就留在以后再說吧,現在先好好睡覺。晚安,厄洛斯。”
愛神殿下并沒有理他。
蘇奈于是又道:“我老家還有一句話,叫做‘福禍相依’——在這個世界上啊,福和禍都是說不準的,沒準到時候禍就變成福了呢?”
這又是什么歪理?
蘇奈:“所以我是真不害怕。晚安厄洛斯,晚安晚安晚安——”
“……晚安。”厄洛斯無奈道。
等身邊傳來滿意而均勻的呼吸后,厄洛斯以幾乎不可聞的聲音:
“可是,我害怕呀。”
……
——
翌日。
蘇奈從睡夢中醒來,下意識裹緊被子。
往常,陽光都會透過窗戶灑落他的發梢,蘇奈也習慣在暖意的包圍中醒來。
今天卻與往常不同——今天是一個陰天。
他推開窗戶瞧了眼外面,順勢提起水壺,喂鵝黃色的小花喝水。
“我明天就能拿回神力。”厄洛斯也睜開了眼睛——他其實一晚上沒睡。
“你明天就和我回奧林匹斯?”
破天荒的,這居然是個問句。
蘇奈有些驚訝:“噢……好。等等,明天?”
“我還想去旅游呢!”
“等找到解除詛咒的辦法再去。”厄洛斯頓了頓,“我陪你去。”
“真的嗎?”驚喜的笑意在蘇奈臉上蔓延。
“要我向斯提克斯河起誓嗎?”
“那倒不用……”
說到“斯提克斯河”,蘇奈猛然想起發過的誓言。
這事兒愛神殿下還不知情。
……算了,反正他身上已經背了一個詛咒,再背一個也沒什么。
他以令厄洛斯抓狂的心態,快速把這件事拋到腦后。
他給自己和厄洛斯做了一份“面包夾煎蛋”作為早餐。厄洛斯掀開面包看了一眼。
“這是雞蛋,吃過嗎?”
見他搖頭,蘇奈科普:“雞蛋含有豐富的蛋白質,很好吃,很有營養的。”
頓了頓,他補充:“和菠菜一樣能讓人長高。”
愛神殿下一口咬住雞蛋。
“好吃嗎?”
和仙饌密酒完全不同的味道……昨天的菠菜也是。
人類的食物,口味竟然如此豐富。
厄洛斯:“還不賴。”
難怪水澤精靈喜歡吃人類的食物。
“哈哈哈,其實雞肉也很好吃!很補,特別適合虛弱無力的……”說到這里,水澤精靈快速看了他一眼。
“總之,我去抓只雞來給你補補!”
厄洛斯:……?
他糾正:“我不虛。”
“知道知道。”
蘇奈已經決定了去森林中打獵——他今天非要打到一只烏骨雞不可!
厄洛斯不放心的跟著他來到森林。
蘇奈背著弓箭,視線在樹枝間跳躍徘徊。
可惜,轉悠了這么久,一只雞都沒見著。
蘇奈都想爬到樹上去看看了——前天見到的那只雞,不就是站在樹上?
他試了試,發現沒有這個天賦后,失望地提起弓箭:“走吧,我們到別處去看看。”
厄洛斯對打獵興致缺缺,抱手站在一旁,看他像狗熊一樣動作笨拙地爬樹,唇角噙著一抹笑意。
蘇奈走在前面,旁邊是一片沼澤地。走著走著,他回過頭問:“你覺得哪里會有……”
“雞”字迅速變成“小心!!!”
在他們經過一片沼澤時,一只地精猛然從其中躍出,對準厄洛斯張開嘴。
這只地精,竟妄圖狩獵神明??!
蘇奈正好捕捉到這一幕,大驚之余,他迅速抽出箭矢,手指緊扣長弓,一箭射出。
“咻!”
鐵制的箭頭深深扎入地精遍布倒刺的舌頭。
“咻!咻咻!”
一箭接一箭,分別刺入地精的咽喉、肚皮。
蟾蜍形狀的怪物發出一聲慘叫,跌回了沼澤,試圖拔.出刺入舌頭根部的箭。
厄洛斯側過身,一支箭矢貼著他的手臂飛過——這是最后一箭。
這一箭刺進地精的燈泡眼球,扎入后方的大腦。
地精的眼睛與大腦相連接,是這個種族的弱點。膽大包天的怪物很快失去所有掙扎的舉動,肚皮朝上翻出沼澤水面。
“厄洛斯!”藍發的小精靈跑了過來,一臉緊張:“你沒事吧?”
“沒事。”
小精靈圍著他轉了兩圈,還想上手確認。厄洛斯:“真的沒事。”
為了轉移小精靈的注意力,厄洛斯并不吝嗇夸贊:“干得不錯。”
“是你教得好。”蘇奈想起厄洛斯從前教他射箭的情形,臉上的溫度有所升高。
擔憂與疑問隨之而來:“這兒怎么又冒出一只地精?”
蘇奈記得厄科和他說過:地精這個族群,由于當初站錯了隊,被宙斯扔進了塔爾塔羅斯深淵,可這已經是他在阿提卡森林遇到的第二只了。
厄洛斯解釋道:“地精族群龐大,分布廣泛,難免有漏網之魚。這片森林的環境是它們所喜歡的。”
“那豈不是很不安全?!”
“它們實力通常并不強大。”
有了武器的蘇奈,也可以單殺地精。
這么一想,蘇奈心里踏實了一點。
“回去了。”
有地精出沒,蘇奈也沒了繼續狩獵的興致,拉著厄洛斯匆匆回到木屋。
“剛才可太危險了。”
蘇奈回想起來,還是替厄洛斯覺得驚險,本尊卻一副淡定的模樣。
蘇奈想起他被刀鋒割破的手指,告訴自己:厄洛斯也是會受傷的。
受了傷,就有可能死。
“如果被地精傷到,你會怎樣?”蘇奈緊張地問。
厄洛斯揚眉:“我不會被那種東西傷到。”
蘇奈:“我知道,可那是以前,現在的你,會怎么樣?會……死嗎?”
死?厄洛斯沒有想過。
神明一般不會死——可如果是被剝奪了神力、神位與神格的神呢?
厄洛斯搖頭:“我不知道。”
想起厄科當初的遭遇,蘇奈握緊了拳頭。
他發誓:絕不會讓厄洛斯重蹈厄科的覆轍!!!
蘇奈:“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厄洛斯笑了笑:“保護我?”
“對!我保護你!你別怕!”
【你別怕。】
厄洛斯一怔。
他神色復雜,抬手搭上滿臉堅毅的精靈柔軟的頭發:“我的神力明天黎明就能恢復,你少操心了。”
“那在黎明以前我會保護好你的!”
厄洛斯又揉了一把他的頭發。
……
蘇奈是認真的。
他強撐著一晚上沒睡,就怕出現意外。
臨近黎明時分,蘇奈望著窗外泛白的天色,緊繃的神經稍稍松懈。
蘇奈下樓,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在仰頭喝水時,他看到了無比詭異的一幕:
一只地精像被削去腦袋,身體吊在天花板下方。
……
===第89章 愛===
“砰!”
蘇奈驚呆了, 水杯從指尖滑脫。
地精的身體正在上升。
他意識到什么,慌忙之間跑上樓。
布魯實在是沒忍住。
盡管看起來很蠢,但這具神的身軀,實在太具備誘惑力。
失去神力的神——千載難逢的機會!!吃掉他, 它說不定也能成為神。
布魯張大了嘴!!!
……
有兩只!有兩只地精!!!
蘇奈跑上樓時, 看到的便是另一只地精準備攻擊厄洛斯的畫面。
厄洛斯的狀態很不對勁。
如此危急的狀態,他的雙眼緊閉, 似乎沉浸在夢魘中無法醒來。
“厄洛斯!!”
厄洛斯什么也聽不見。
他此刻站在一棵樹旁, 樹的周圍是混沌般的幽冥深黑。
這是他的靈魂之樹。
厄洛斯看見了一朵紫羅蘭色的花,轉眼間,花變成了一個女人。
喀耳刻。
不對……喀耳刻已經死了, 這個女人是誰?
擁有與喀耳刻相同面貌的女人, 伸出一根指尖,一只黑色的蝴蝶停留在上面。
喀耳刻柔和地笑道:“厄洛斯, 我詛咒你。”
她是喀耳刻以生命與神位留下的詛咒, 躲藏在愛神的靈魂之樹下,一直在等待機會。
機會只有一次。
現在, 喀耳刻的詛咒終于等到了這個機會——
“厄洛斯, 我詛咒你!喀耳刻詛咒你——你愛的人將因你而死!你的愛情有花而無實!”
【你愛的人將因你而死】
因你而死!!!
厄洛斯蘇醒, 見到了詛咒成真的一幕:
“厄洛斯!!”
他聽到了水澤精靈的聲音,聽到他在呼喚他的名字。
蘇奈什么也沒來得及想, 他撲了上去, 用身體擋住布魯。
……喀耳刻驀然笑了。
血噴濺在木屋的地板與墻壁上,形成花開般的盛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詛咒女神的殘影大笑,厄洛斯也在這刺耳的笑聲中徹底清醒。
他的眼神開始還有幾分迷茫, 直到看見床邊的人影。
水澤精靈氣息奄奄, 他為他擋下了致命一擊。
喀耳刻的聲音刻骨仇恨:“厄洛斯!我詛咒你的愛人因你而死!他的尸體將變成一朵花, 他的靈魂將與我一同泯滅!這——就是我對你最殘酷的詛咒!”
厄洛斯的身上,蓋著夜神的衣袍。
他輕輕掀開,坐了起來。
厄洛斯隨手利用哈迪斯錢幣中的神力,殺死了再度襲來的布魯。
厄洛斯打量哈迪斯的錢幣:錢幣中的力量,能救水澤精靈嗎?能使他從巫術女神以生命為代價的殘酷詛咒中解脫嗎?
厄洛斯不知道。
他試了試,果然不行。
“傻瓜。”
他聽見了自己嘶啞的聲音:“為什么?我不是說過,以后遇到這種事,你離遠一點。”
可他也說過會救他啊。
“厄洛斯……”蘇奈朝他伸出手,“抱抱我吧。”
厄洛斯伸出手,驚訝地發覺指尖居然在顫抖。
他抱住了他。
“你還有什么話想說嗎?”他的聲音堪稱平靜。
“……謝謝你。”
蘇奈知道自己就快死了,生命流失的滋味如此鮮明。喀耳刻的詛咒他都聽見了,他知道自己將會變成一朵花,靈魂同喀耳刻去往虛無。
在那之前,他一定要告訴他:“謝謝你,厄洛斯,謝謝你一路以來的照顧。我很高興,很高興很高興當初遇到的是你。”
厄洛斯:“嗯。”
“我答應你回奧林匹斯,等我……等我變成花后,你就把我帶回去吧,讓我每天都陪在你身邊,你也要記得每天給我澆水、帶我曬太陽哦。”
厄洛斯:“嗯。”
蘇奈想起最初復仇女神的詛咒,以及厄科的調侃,不禁感受到命運的嘲弄,苦笑道:“也許,這就是宿命。”
厄洛斯:“嗯。”
“不要告訴厄科,她一定會難過的。”
厄洛斯:“嗯。”
“愛神殿下,我愛你。”
“……”
這么重要的話怎么沒反應?蘇奈抬起頭,驚訝的發現愛神殿下的眼角,一滴眼淚滾落。
蘇奈十分吃驚。
愛神殿下怎么會為他流淚?而且看他本人也沒有絲毫察覺。
厄洛斯面無表情垂落視線。
蘇奈舉起手,輕輕觸碰他的臉,最后捏了一下。
“晚安,愛神殿下。”
……
天怎么還沒亮?
厄洛斯想不明白:天怎么還沒亮?
他抱著他來到屋外,仰頭望著遠方靜止的一線白。
黎明女神的馬車還未跨過林海邊緣。殘酷的黎明女神,嚴格遵循著時間的命令。
水澤精靈的身體溫度越來越低,這代表他生命力的流失。
厄洛斯嘗試利用冥王金幣中的微弱神力,施展治愈的神術,但喀耳刻的詛咒摧毀了這一切。
他救不了他。
在厄洛斯第七次進行徒勞的嘗試時,水澤精靈的身體消失了,他的懷中變得空落。
在水澤精靈原先的位置,開出一朵他從未見過的花。
花朵擁有雪白的花瓣、優美的花型,靠近了還能聞到清香。
這是一朵非常美麗的花。
可也只是花而已。
厄洛斯倏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時的他處于一種蒙昧狀態,意識與外界隔絕。
虛無的黑暗中,只有卡俄斯,那個不靠譜的父神、又或者是母神,經常會因為無聊來看望他。
締造了世界的最初神,偶爾會問他:“厄洛斯,你的姐姐和哥哥已經長大,他們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你呢?你再看看你,什么時候能長大?”
厄洛斯不想理祂。
卡俄斯嘆了口氣。
“厄洛斯,你有想要實現的愿望嗎?”
厄洛斯希望能出去,他已經在混沌的懷抱中睡了太久,只有糟老頭子來找他聊天的世界實在無聊。
在他提出這個心愿后,卡俄斯認真思考了半晌:“好吧,我滿足你的心愿。”
“厄洛斯,我的孩子,你須謹記——我賦予你的權柄是愛與繁衍,但你現在并不理解,你的權柄因此并不穩固。”
“等你真正理解愛的那一刻,你也就徹底掌握了這份禮物。同時,你也能真正獲得成長。”
……
厄洛斯曾多次思考:什么是愛?
水澤精靈告訴他:愛是陪伴、是保護、是不顧一切、是每一次心動、是不知不覺為你露出的笑意、是救贖與成長。
為什么要奮不顧身的撲上來救他?因為水澤精靈愛他。
為什么他此刻會那么難過?
厄洛斯跪倒在地上,悔恨的眼淚滴進泥土。
可惜現在明白已經太遲了。
雙唇與花瓣輕觸,這個吻與這句話一樣,來得太遲了:
“我愛你。”
于亙古的混沌中,于你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個眼神中,原來我早已愛上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愛神一遍遍訴說:“厄洛斯愛你。”
靈魂的樹驀然靜止。
下一瞬,樹枝瘋狂抽條,樹葉在轉瞬間枝葉繁茂,周而復始,常青的樹苗在短暫的時間內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
厄洛斯的手腳、他的身體,也如同瘋狂滋生的愛意抽條生長。
【現在,你明白什么是愛了嗎?】
恍惚中,厄洛斯聽到卡俄斯這樣說。
“……是的,父神。”
厄洛斯喃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
倪克斯捧著盒子趕到時,望見的便是青年跪在一朵花前的一幕。
“……厄洛斯?!”倪克斯不可置信。
青年神情木然,眉眼間依稀殘留少年的痕跡。直到倪克斯又呼喚了他一聲,那雙如同死灰般的黃金瞳,才干澀地朝她轉了過來。
“阿姐。”他開口時,聲音也與少年時期不一樣了。
黎明馬車不知何時悄悄從林海上空經過,天色已經大亮。
倪克斯扔下盒子上前,將厄洛斯緊緊抱在懷里。
善于觀察的女神,已經洞悉了發生在黑夜中的悲劇。
“我可憐的厄洛斯……可憐的孩子們。”黑夜女神落下眼淚。
青年的頭靠在她懷中,她像是抱著一塊枯死的木頭。
卡俄斯的盒子在她拋下時自動打開,愛神被羈押的神格、神力與神位隨之恢復。
但他現在看起來,和一個脆弱的普通人沒有差別。
真的太殘忍了。
倪克斯不知怎樣做才能寬慰他,只能默默給予他擁抱。
愛神依偎在黑夜女神的懷抱中,只有在這位親如母親的姐姐庇護下,他才能獲得片刻的寧靜。
過了很久以后——
厄洛斯終于抬起了頭,視線落到一旁。
“納……西索斯該怎么辦?”倪克斯遲疑道,“你要將他帶回奧林匹斯嗎?”
“他似乎更喜歡這里的生活。”厄洛斯的目光柔和,瞳孔中盛開著一朵花:“我陪他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倪克斯眼神擔憂。
“好……吧。”她見厄洛斯堅持,也不好再說什么,憂心忡忡地離開。
厄洛斯一連在阿提卡森林住了三天。第四天,一位粉發的寧芙找了過來。
她一見到厄洛斯,肩膀嚇得一縮:“羅、羅斯,你好。”
“羅斯”是水澤精靈告訴她的名字——這個名字還是在去俄刻阿諾斯的路上時,厄洛斯隨口編的。
愛神陷入回憶,沒注意佛里姬婭說的話。
佛里姬婭只好硬著頭皮又問了一遍:“請問……納西索斯他住在這里嗎?”
厄洛斯回神:“你有事?”
“我……他說過每天都會來泉眼旁采摘仙果,但他已經好幾天沒來了。”佛里姬婭的籃子里盛滿了紅彤彤的果子,果皮上沾染著水珠,一看就是洗過的。
如此殷勤地洗好了果子送過來,這個水中寧芙和水澤精靈是什么關系?——如果是以往,厄洛斯一定要搞清楚,但現在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他打發走了佛里姬婭,想了想,從籃子里撿起一個果子,放到窗臺上的花盆旁。
三天前,厄洛斯擔心將花留在空地上會被不長眼的東西踐踏,小心地將花移植到了花盆中——那盆黃色小花如今成了水澤精靈的鄰居。
厄洛斯倒也不吝嗇,每回澆水都會捎上黃色小花,如今這盆花長得比旁邊的水澤精靈還要健壯。
水澤精靈的葉片始終蔫耷耷的。
厄洛斯不明白原因,在今天早晨、水澤精靈的花瓣落下來一片后,驚慌失措的他請來了長姐蓋亞。
蓋亞是大地的母親,她對生長在大地上的植物如數家珍,卻在見到水澤精靈時驚奇道:“怎么回事?這不是我養育出來的植物。”她甚至從沒見過。
植物。
厄洛斯抿唇,蓋亞接著說道:“以我的感覺來看,這是一種喜濕潤、喜光照、愛好溫暖的植物。”
溫暖?即將入冬了,這就是水澤精靈快要枯萎的原因嗎?
“長姐,請您救救他。”厄洛斯懇求。
蓋亞用奇怪的眼神掃了他一眼:“植物有盛開和衰敗的季節,這不是很正常嗎?厄洛斯,你到底想做什么?”
厄洛斯脫口:“他不是植物!”
蓋亞一驚:“不是植物?難道它從前是人?”
在這片大地上,將人變成植物、星座、動物的例子可太多了,大地女神一瞬間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厄洛斯似乎是默認了。
蓋亞觀察他:“你這么上心,難道它變成花以前,是你的愛人嗎?”
厄洛斯毫不猶豫道:“是。”
蓋亞大驚。
難怪這次見面,厄洛斯長高了不少,原來是因為有了愛人。
但是……
蓋亞露出同情的眼神,大地女神撫摸著弟弟的臉頰:“可憐的厄洛斯,請相信我,如果我有辦法,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幫你。”
“但我感受不到這盆花中有絲毫的靈魂之力,你看看它,你看到了什么?”
一盆即將枯萎的花。
蓋亞的勸說如此清醒,又如此無情:“他已逝去,音容不再。放下吧,厄洛斯,你該放下了。”
……
第七天,在水澤精靈落下第二片花瓣時,一位不速之客降臨。
赫爾墨斯收到宙斯的命令,前來勸說厄洛斯回去上班。
眾神的使者,也多少聽到了一點風聲,他在心中哀嘆好兄弟命運的不幸,來到阿提卡森林的木屋前。
見到厄洛斯,赫爾墨斯驚呼:“你!你怎么偷偷長高了??!”
厄洛斯:“……”
原本愛神只是比他高一點,這下直接高出一個頭。赫爾墨斯受到了降維打擊。
堅強的赫爾墨斯,很快恢復過來,盡職地勸說固執的愛神:“和我回奧林匹斯吧,厄洛斯。”
厄洛斯看都懶得看他一眼:“你走吧。”
他近期誰也不想搭理——還上班,看見那些陷入熱戀的情侶,他恐怕自己會立刻詛咒他們的愛情。
赫爾墨斯聳聳肩,繞到窗臺前,觀察好兄弟化成的花:“這花可真美啊。”
“花?!”愛神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赫爾墨斯立即改口:“納西索斯!納西索斯可真美啊……我是說。”
“當然。”厄洛斯點頭,“他是最美的。”
赫爾墨斯真的很想問問他:你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真是病得不清。
壓下吐槽的心,赫爾墨斯提議:“你如果實在舍不得他,可以將他一塊兒帶回去。”
厄洛斯像是著了魔:“可他更喜歡這里。”
赫爾墨斯苦惱得用雙蛇杖撓頭發,無意瞥見窗臺上的花瓣,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你看他都要枯了……別瞪我啊,我有一個辦法,能夠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奧林匹斯的氣候常年溫暖如春,你把他帶回去,能延緩他的凋零。加上最近赫柏研究出一種花蜜,能使植物常開不敗。”
雖然這樣會使愛神越陷越深……但管他的呢,赫爾墨斯此行的目的就是誘拐愛神回去。
他只要達成目的就行了。
厄洛斯終于動搖。
當他轉身想去抱窗臺上的花盆時,整座木屋突然一陣搖晃。
“轟隆隆——”
劇烈晃動中,承載著水澤精靈的花盆滑出窗臺,筆直掉落,正好跌進冥王的懷抱。
……
===第90章 瘋狂===
哈迪斯摟緊花盆。
轉身就跑。
……
“哈迪斯!!!”
厄洛斯鮮少有如此震怒的時刻。
開裂的大地轟隆隆合攏——在那之前, 厄洛斯義無反顧跳了下去!
這是非常危險的舉動,但愛神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
“厄洛斯!”赫爾墨斯大驚,連忙跟著跳了下去。
他晚了一步, 眾神的使者險些被大地夾成肉餅。
危機時刻, 赫爾墨斯將宙斯賜予他的雙蛇權杖橫在裂縫之間, 肩膀一側一擠,以極快的速度鉆了出來。
“呼……”赫爾墨斯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汗, 剛才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抬頭張望:“厄洛斯?”
厄洛斯正在與冥王對峙。
愛神的面容極盡陰沉:“把他還給我!”
哈迪斯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冥王飽含怒火:“是你的胡作非為害死了納西索斯!”
喀耳刻與珀爾修斯的冒險,原本八竿子也打不著, 是厄洛斯!他親手導演了喀耳刻的愛情悲劇,招來了喀耳刻的詛咒。
厄洛斯神色一僵, 他一般從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此刻臉上卻閃過悔意與痛楚。
哈迪斯冷冷道:“你只會為他招來禍端。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
冥王宣言:“納西索斯,將會成為我哈迪斯的圣花!”
“哈哈哈哈哈哈……圣花?你的花?”厄洛斯笑容瘋狂而又扭曲,“你的?”
冥王不準備對水澤精靈放手——但厄洛斯又怎么可能放手呢?!!!
兩位神祇大打出手。
“你們不要再打了!”
赫爾墨斯趕來制止。
這一聲勸阻的作用不能說微乎其微, 而是等于沒有。赫爾墨斯急得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忽然,赫爾墨斯大喊一聲:“納西索斯!”旋即朝下方的幽冥飛撲而去。
哈迪斯為了騰出手戰斗, 把懷中的花盆放到了旁邊的馬車上。冥界馬車受到戰斗波及,連帶花盆也一起失去了平衡。
花盆滑下馬車,墜入無盡的幽冥。
任何生物, 一旦墜入大地與冥界之間的幽冥,就不可能再回來,這是規矩。
赫爾墨斯慢了一步, 指尖與花盆的邊緣擦過, 眼睜睜看著半枯的花朵被黑暗吞沒。
一片花瓣飄落, 赫爾墨斯只搶到了這一片花瓣。
“……抱歉。”在哈迪斯與厄洛斯間, 他選擇將花瓣交給厄洛斯。
厄洛斯伸手接過, 而后垂下頭。
任誰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哈迪斯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承認:“是我的失誤。”
赫爾墨斯:“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哈迪斯叔叔你也別太自責。厄洛斯,跟我回奧林匹斯吧?”
“……厄洛斯?”
赫爾墨斯感覺不對勁地飛遠了一點。
哈迪斯也感受到了不對。
他流下了眼淚。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流淚?噢……是因為他太愛納西索斯了。
這世間能證明他存在過的痕跡,也就只有那一片花瓣了……納西索斯,哈迪斯是如此深愛你啊。
不,不對——冥王發覺這愛意簡直強烈得莫名其妙。
……他有這么愛他嗎?
赫爾墨斯抱緊了雙蛇權杖,好像權杖就是他的愛人。
同一時間,宙斯正在與一位寧芙約會。
“親愛的,我愛你。”神王深情款款地說出口頭禪。
寧芙:“宙斯,尊貴的神王,我的愛人,我也愛……愛…… ”
愛語只吐露了一半,寧芙就猶如卡殼一般,看宙斯的眼神,從少女的柔情迅速轉變成對待色狼的厭惡。
“我不愛你,請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寧芙無情地轉身離去。
宙斯:???
人間,無數相似的一幕上演——
前一秒還恩愛的兩個人,下一秒就狠狠推開對方:
“滾!從我家里滾出去!”
“越看你越礙眼。”
“我一刻也不想與你待在一起了!”
……
相愛的戀人突然間反目成仇。
也有無數相反的一幕:平常兩看相厭的人,看對方突然就順眼了,深愛對方到不顧一切的程度。
戰場上,兩位敵國的首領對峙,一方首領突然扔下手中的盾牌與刀劍,撲向另一方:“我愛你!”
敵方首領卻不愛他——愛上了身下的馬。
……
瘋了,這個世界徹底瘋了!
愛意已經徹底扭曲了!
這足以說明掌管這一切的神,陷入了多么混亂的地步。
哈迪斯強行壓制心中炙熱的愛意,他紅著眼問:“厄洛斯,你瘋了?”
厄洛斯抬頭對他一笑。
哈迪斯確認——他確實已經瘋了。
厄洛斯卻感覺從未如此清醒。
自誕生以來,他始終處于一種混沌狀態,對世界混沌,對愛混沌,對掙扎在情愛中的世人漠不關心。
厄洛斯將頭埋進手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可他實際什么也感受不到。
他一直沉睡在混沌的懷抱中,從未清醒。
厄洛斯對這個世界已經沒什么好留戀的了。
他溫柔注視著手心的花瓣:就讓我,與你去往同一個世界。
水澤精靈害怕孤獨,那么他去到他身邊的話,他就不會再孤獨了吧。
就由我來陪伴你。
這一次,是永遠。
……
扭曲的瘋狂后,即是毀滅。
奧林匹斯、人間、冥界……一切為愛瘋狂的生靈,一瞬間全都靜止了。
愛——以及愛帶來的恨,從他們的靈魂中抹去,令他們的神情變得冷漠而木然。
愛神痛失所愛,世人從此失去愛人的能力。
哈迪斯終于意識到厄洛斯準備做什么,他立刻試圖阻止。
“赫爾墨斯!來幫忙!”
赫爾墨斯的胸腔被方才激烈的愛意震蕩得發疼,此刻捂著胸口:“咳!來……來了。”
眾神的使者試圖發揮口才:“厄洛斯……你冷靜點,事情或許沒那么糟糕。蓋亞……蓋亞是大地女神!掌管地面上的花花草草,或許她能救納西索斯!”
厄洛斯輕飄飄看了他們一眼,仿佛他們只是路邊的一片樹葉、一塊石頭。
厄洛斯閉上眼睛,放松雙翼,任由身體主動墜入幽冥。
“厄洛斯!!!”
這個世界的神明通常無法被殺死——除非神明愿意主動赴死。
然而原始愛神隕滅后會發生什么事呢?
赫爾墨斯與哈迪斯簡直想都不敢想。
哈迪斯苦澀道:“早知道就不搶他的花了。”
赫爾墨斯:“哈迪斯叔叔,您現在說這話,不覺得晚了點嗎?”
哈迪斯沉默后問:“你覺得厄洛斯會就此隕滅?”
這個問題的答案,誰也不知道。
赫爾墨斯與哈迪斯同時轉過頭,視線緊盯幽冥。
……
無盡的混沌黑暗中,厄洛斯的意識沉浮,這一幕似曾相識。
“厄洛斯。”
他聽到了一個同樣熟悉的聲音。
但他已經無心去辨認,靜靜等待那個時刻的來臨——
與水澤精靈重逢的時刻。
“唉……”
那個聲音深深嘆息:“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并且意外聒噪:“愛神為愛殉情,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就是不至于。”
“我有辦法救回你的愛。”
這個聲音如同天籟——
“卡俄斯!”黃金瞳瞬間沖破阻礙,厄洛斯頃刻間睜開雙眼:“快說!是什么辦法?”
卡俄斯:“……”
卡俄斯:“叫父神。”
厄洛斯:“父神。”
卡俄斯:“叫母神。”
厄洛斯:“母神。”
卡俄斯:“叫爸爸!”
厄洛斯:“爸爸。”
卡俄斯:“……”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卡俄斯無奈道。
不過,看在愛神還算乖巧的份上,卡俄斯也沒有賣關子:
“辦法很簡單——我可以為他重塑一具肉身,你再去斯提克斯河的河底,把他的靈魂撈上來就行了。”
厄洛斯:“……斯提克斯河?他的靈魂在斯提克斯河里?”
卡俄斯:“你不知道嗎?當初還是你逼他許下的誓言。”
這是唯有混沌神知曉的秘聞:對斯提克斯河許下誓言、又違背誓言的靈魂,死后會被冥河女神收割,不入冥界。
厄洛斯恍然大悟:原來“冥河女神的懲罰”是指這個。
當初,厄洛斯逼水澤精靈向斯提克斯河發誓:完成他交代的一項任務。
這個任務從各方面來說,水澤精靈都失敗了。
更別提水澤精靈還許了兩個。
所以當喀耳刻想帶水澤精靈走時,與前來收割靈魂的冥河女神迎面碰上。
據卡俄斯描述,當時的戰況十分激烈——為了爭奪水澤精靈的靈魂歸屬權,喀耳刻的頭發都被冥河女神薅禿了。
喀耳刻其實早就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個詛咒,根本沒能撐多久,就被彪悍的冥河女神撕碎了。
冥河女神威武!
卡俄斯:“所以你心愛的魂魄,此刻正躺在斯提克斯河的河底。”
厄洛斯:“六。”
被冥河女神扔進河底的靈魂,將時刻受到冥河冰冷的水流沖刷,在寒冷與悔恨中度過永恒——這原本是殘酷的懲罰。
但水澤精靈硬是憑一己之力卡到了這個Bug,避免了與喀耳刻去往同一個世界的命運。
不愧是你。
水澤精靈。
絕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厄洛斯無法抑制地大笑。
他想起水澤精靈說過的話:【這世上的事啊,都是福禍相依的,沒準到時候禍就變成福了呢?】
卡俄斯:“現在,把你手中的花瓣給我。”
厄洛斯張開手,白色的花瓣飛出,他下意識想伸手捕捉,還好忍住了。
“去吧,我的孩子,去尋回你的愛。”
厄洛斯:“謝謝你,父神。”
卡俄斯笑道:“這沒什么,我說過,當你真正長大時,會得到一份禮物。”
“雖然你們還會遇到一點小挫折,但是不要緊。祝福你,厄洛斯,祝你們永遠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