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羌姆舞33
極樂凈土。
皇城, 帝宮,禁地祭臺。
沈明燭走到了祭臺最中央自己曾下跪做法的地方。
他也跪了下去。
于是現實與記憶重疊了,真實與虛幻重疊了,短發的沈明燭也與曾經長發的沈明燭重疊了。
沈明燭手掐法決, 不過并沒有念任何咒術。
他只是在試圖通過這種方式, 貼近當年的自己, 想象當年自己的真切心境。
這讓他感覺又把那段路走了一遍。
“這就是它的破綻。”
“這就是蜃樓的破綻!”
“我可以利用這個破綻殺了它。我再也無法阻止它的降臨,也無法再保護大離,保護這個世界。
“但起碼我可以殺了它。同歸于盡也好,我要它死。我一定要它死。更何況……
“更何況, 這不一定是個同歸于盡的結局。
“我還擁有師父他們的靈魂。我可以把他們帶往另一個世界……”
當年說到這里的時候,祭臺上的沈明燭笑了。
長發遮住他瘦削白皙的半張臉,他雙目無神、沒有一絲一毫的焦距。
因此這笑容未免顯得有一些凄涼,也有幾分滄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過大概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好看的關系, 這笑容竟也透出幾分綺麗。
那是一種瀕臨死亡的美, 好似凋敝之前轉瞬即逝的曇花,也似黑夜降臨前天邊最后一縷的、即將徹底隱沒的殘陽。
這種死亡驚心動魄,看得山澨的心臟狠狠地跳動起來。
他走上前, 單膝跪地, 自身后將沈明燭擁入懷中,像在借這個動作給他些許安慰。
兩個人并肩作戰多年,早有默契, 連對視都不必有, 就能夠明白對方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山澨只是問:
“小燭,你想好了嗎?”
“嗯。想好了。”沈明燭點點頭道, “皇城被攻破的那一刻,大家跑的跑, 散的散,死的死……如今差不多也就只有你在我身邊了。倒是我要再問你一次——”
沈明燭轉過身來,“望”向面前的山澨。
“我要問你,如今你已沒有言靈訣的制約,你真要和我……賭這么一回嗎?”
短暫的停頓之后,沈明燭繼續開口道:
“山澨,蜃樓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這次卷土重來的勢頭,不是上一次可以比擬的。它的降臨不可抵抗,這個世界馬上就要迎來徹徹底底的毀滅……
“但你特殊。你非人、非魔、非仙、非神……你是水的具象化,是蜃樓無法理解的存在。
“所以,蜃樓降世的那一刻,大離會死,這個世界會死。我也可能會死。但你不會死。
“我無法想象以后這里會變成什么樣子……或許它會成為宇宙塵埃的一片,或許數萬年、數十年萬后它還有重生的機會。不過無論如何,你是自由的。天地間你可任意來去,再也沒有人能約束你。
“可如果你想陪我賭一把……我不知道我們的結局會如何。聽聞那個世界的地獄把控著天地間所有玄力,是最強大、卻也是最多規矩的所在之地。
“如果真的帶著大離強闖入那個世界,我們二人算是前途未卜。也許我們會成為那個世界地獄的囚徒,也許我們會被關押、會受罰……
“山澨,到時候你會失去自由。你……
“你真的愿意繼續陪我嗎?”
山澨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連同他的體溫全都讓人覺得安全可靠。
沈明燭放任了自己一回,順勢把頭往山澨的肩上靠了去。
那一刻,沈明燭不由想到了近年來發生的種種一切——
那只眼睛再次高懸于九天之上,它靜靜注視著所有人,就像在公然地嘲弄這個星球上不堪一擊的人類。
這一次,它不光是在用那只眼睛注視大家了。
信奉它的、潛伏在世界各地的信徒快速在它的號召下有了行動——
他們在無數地方悄然畫下了一只眼睛。
如此一來,即便不抬頭看天,即便不低頭看水里鏡子里的倒影,人們也會瘋。
婦人去裁縫鋪買了一塊布,回家后為自己的女兒做起了衣服,她低頭看著手里的布,一針一線正縫地用心,忽然對上了藏在錦布紋理中的一只眼睛。
路過郊外的人聽見有人在呼救。
他趕過去,看到了一個被野獸咬傷了腿的人趴在草叢里哀嚎。
“別怕,我幫你包扎。”
他低下頭,撈開那人的褲腿,猝不及防看到了他腿上繡著的一只眼睛。
這樣的例子不計其數,并且防不勝防。
看到眼睛的人的結局只有三種——
發瘋后自盡,發瘋后殺人,成為邪神的信徒。
蜃樓的勢力如瘟疫一般,以極快的速度傳染了整個世界,幾乎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
到后來這個世界大部分人全都瘋了,他們全都成為了邪神的信徒。
只除了大離。
大離成了世界上的最后一片凈土。
可也正因為如此,大離成了眾矢之的,遭遇了其余所有王國的合攻。
因為這場戰事而死的人,更甚上一次的十倍。
血液與死亡已足夠多,蜃樓的降臨勢如破竹。
這個世界的毀滅,就只在旦夕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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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哪怕是它尚未降臨,沈明燭也自知守不住大離了。
連上次與他合作的、其他國家的大巫,居然也全部發瘋反叛了。
面對這樣強大的攻勢,沈明燭根本沒有半點勝算。
不久前,一撥人攻進了皇城,另外一撥人則攻向了瑤山——那是大離國眾玄力高手進行研學的地方,滅了那里,就等于斷了大離的未來戰力。
沈明燭派山澨前往瑤山。他則親自負責駐守皇城。
可他自知自己也守不了多久。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快被救世的壓力折磨瘋了。
如此,沈明燭做好了戰死的準備。
面對一座又一座陷落的城池,他幾乎放棄了希望,只憑著本能在守護皇城。
所以他解除了那能在特定條件下制約天地間一切事物的言靈訣。
他都要死了,他當然要放山澨以自由。
沈明燭獨自戰斗到最后,已㑲楓做好尸體被敵軍踏碎的準備。可是——
山澨居然回來了!
在尸山血海中,在邪神眼睛的注視下,山澨如逆著可怖洪流而是的那個人,在所有人遠離沈明燭的那刻,一步步地往前走到了沈明燭的身邊。
“山澨,我不是給你飛鴿傳書,讓你直接從瑤山離開,別再回來了嗎?你已經自由了……
“山澨,你為什么回來?
“你是來殺我的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不再受制于言靈訣,你可以殺我了。”
對于沈明燭的這些疑問,那個時候山澨給出的答案,是揮斷了敵軍的戰旗,然后告訴沈明燭:
“你我的私人恩怨,等這些事情結束后再好好清算,至于現在……
“你看,我就說過,你的脾氣不好,手下全都跑光了,到頭來只有我還在你身邊。
“不過沒關系的沈明燭,接下來這段路,我會陪你走下去的。”
后來兩人合力,暫時讓攻來的敵軍潰敗了。
再后來,沈明燭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抬頭直視了蒼穹之上的那只眼睛……
那么,現在呢?
當時山澨愿意陪自己走。
現在他知道自己的打算后,還愿意繼續陪自己走下去嗎?
他在這個世界是水的具象化的存在,是大海,是生來具備無盡力量的最強者。
可如果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可能會失去力量,更可能會成為階下囚,再無真正的自由。
這段路,他還愿意陪自己走下去嗎?
他愿意豁出所有……陪自己去賭一個未卜的前途嗎?
沈明燭想,無論山澨給出什么樣的答案,他都能接受。
雖然他很依賴山澨,但他實在已控制他太久太久了。
并沒有等太久,沈明燭就等來了山澨的回復。
只聽他用很沉很穩、也格外有力的語氣道:
“我答應過你會陪你走到最后,怎能中途反悔?
“沈明燭,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
“你——”沈明燭抬起頭來看向山澨。
他好想看清山澨此刻的眼神與表情。
可惜他什么也看不見。
大概這是他對眼瞎這種事唯一感到遺憾的地方。
“既承此諾,必不食言。就算從頭到尾……都是你在忽悠我當這所謂的君子。我也認了。更何況——
“你要我如何拋下一個瞎子?
“沈明燭,你還沒有適應當一個瞎子,衣食住行都離不開人。你問這話還有沒有良心,是不是在裝可憐?”
也不知道山澨這話是在有意調侃,還是真的在責備自己。
不過沈明燭自知理虧,于是聲音有些輕地開口道:
“我……以前在你面前,我確實有過演戲的時候。畢竟我會擔心你不顧言靈訣和我同歸于盡。
“但這次我實在沒有這么做。打開另一個世界大門的儀式已經差不多了,只待最后一步。沒有你,我自己也能辦到,我——”
話到這里,沈明燭略嘆了一口氣。
尋找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想辦法打開那個通道,找那里的人求助,這是在對蜃樓的二次降臨無計可施后,沈明燭和山澨共同想到的辦法。
只不過打開那扇門需要特別的儀式,以及強大的玄力。
不僅如此,儀式的啟動尚需要很長的時間。
然而按照時間估算,他們來不及了。
蜃樓降臨的儀式會先一步啟動。
他們最多只能趕在同一時刻打開那扇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可他們根本沒有求助的時間。
這個世界徹底沒救了。
事到如今,沈明燭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救不了這個世界,他起碼要報仇。
他會殺死蜃樓!
他要讓蜃樓付出代價,血債血償!
與此同時,沈明燭會想辦法保留大離的故土,以及他強行留下來的諸多亡靈。
最后他會把這些亡靈、連同大離的故土,一起帶去另一個世界,為大家謀求一個復生的機會。
“我有把握殺死蜃樓,打開那扇門后,我絕不會把災難帶給另一個世界……
“但把那么多亡靈帶過去,強行介入那邊的因果,我不知道自己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山澨,我可能會犯下對于那個世界來說不可饒恕的罪行。我這是在讓你跟我一起犯罪。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為。”
“犯罪就犯罪吧。我們是這個世界的人,管那個世界的律法作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去了再說。”
這是山澨的答復。
他甚至沒有絲毫的猶豫。
然后山澨扶住沈明燭的肩,緊緊盯著他的眼睛,然后用自己的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用異常堅韌的口吻道:
“我對人族的看法,是因為你才徹底改變的。
“天地不會救自己,花草樹木不會救自己,至于上古的神也好、魔也好……早就不知去往了何處。
“只有你還在戰斗,你是帶領人族戰斗到最后一刻的那個。
“我不認為你犯了什么罪。在我眼里,你永遠是最偉大的英雄,最堅韌的戰士,也是我眼里最厲害的主人。
“沈明燭,你是我肝腦涂地,付出生命,也想要追隨的主人。我愿意陪你闖進另一個世界。
“不管前方是荊棘遍地,還是康莊大道,這條路,我會一直陪著你走到最后。”
話到這里,山澨看見沈明燭的面上浮現出了笑意。
于是他也笑了,然后道:“世界即將隕落……那我們就先為它報仇吧。
“在闖進另一個世界之前,我先陪你一起殺了那蜃樓!”
聽完這句話,沈明燭與山澨緊緊相擁。
他想,山澨一定不知道,自己其實已經偷偷喜歡了他很久。
沈明燭對山澨的情感早已超越了所謂的主仆、戰友、兄弟,而變成了一種極為特殊的存在。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沈明燭自己也有些詫異,但他身上的擔子太重,他要操心的事情也太多,他哪有時間細究這些千回百轉的感情。
如今,這個世界的存亡已至最后一刻,沈明燭這才放任自己任性了一把。
可他的任性,也不過是放任自己把頭放在山澨的肩膀上,第一次在山澨面前做出帶有依賴意味的姿態。
對于眼前這個自己深愛的人,沈明燭此生和他做的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此刻的一個擁抱而已。
然而沈明燭不愧是沈明燭,就連放任依賴的時間都很短暫。
很快他就自山澨的肩膀上抬起頭望向了蒼穹,直視起蒼穹之上的那只眼睛。
他知道他看到的不是此時此刻的那只眼睛,而是來自過去某一個時刻的、屬于蜃樓的眼睛。
蜃樓身上自帶特殊的因果律。
這個因果律甚至無法由它主觀而寫,而是被動的。
在它被注視的那一刻,這個世界的時間線上過去的某個時間點,立刻生成了沈明燭抬眸注視它,卻沒有瘋的這一事件。
正常的情況下,當一個人抬頭看到當前時刻的蜃樓之眼,被那一刻的蜃樓之眼注視,這個人會瘋掉。
可如果這個人是盲人,他無法看到當前時刻的蜃樓之眼。不過蜃樓會被盲人的注視,被動地觸發一條因果律——
它會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將自己展示給還沒有變成盲人的這個人看,讓這個盲人的腦海中能有對它的記憶,從而在直視蒼穹的時候,腦中浮現出它的樣子。
當然,其實對于蜃樓來說,它不存在“過去”這個概念。
因為它于未來與過去同時存在。
其實換個角度理解,它的身上,其實根本就沒有時間這個概念。它只活在當下、活在現在。
這即就是蜃樓沒有通過在過去做手腳,影響現世因果的手段,來滅世的真正原因——
其實它根本沒有辦法毀滅大離所在世界的過去,也無法對這個世界的過去造成任何有毀滅影響的事件。
一旦它那么做了,這會導致現在這個時點的它也隨之一起滅亡!
宇宙變幻莫測,大千世界玄妙無窮。
然而萬事萬物都自有定律與規則。
蜃樓無比強大,它所來自的世界更是人類不可想象。
可它所在的世界,并不能輕易侵入其他的世界,否則,貿然介入因果、改變因果,它自身也會受到不可控制的反噬,甚至為自己的世界引來滅頂之災。
這即是蜃樓不能輕易地、隨心所欲降臨的原因。
它需要通過儀式,通過人族的鮮血、死亡、以及肉身的獻祭,才能真正介入這個世界的因果,繼而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最后它會吞噬這個世界,取而代之,成為這個世界本身。
它無法通過介入這個世界的過去來改變世界的現世與未來,因為它受到了自身因果律的束縛。
一旦這個世界的過去毀滅,它也會同時毀滅,因為它同時活在過去與未來,也只活在當前的那么一個瞬間。
那么,想要殺死蜃樓,只需要利用這兩重的因果律就可以。
不過沈明燭要等蜃樓真正降世,等它真正介入這個世界的因果,才能利用它自帶的這條因果律來殺死它。
所以沈明燭要等它的降臨儀式成功。
沈明燭已努力了百年之久,他沒有辦法拯救這個世界,再也無力阻止蜃樓的降臨。
他只能迎接它的降臨。
他要等,等蜃樓降臨完成的那一刻,等它卷入這個世界因果的那一刻,等它成為這個世界的那一刻,也即是殺死它的那一刻!
通過抹除時間線、殺死整個世界的方法來殺掉蜃樓。
這是沈明燭走至窮途末路后,想到的唯一一個與蜃樓同歸于盡的辦法。
世界的消亡已成注定。
那么對于大離、對于沈明燭、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它在現在消亡,還是在過去消亡,其實都是一樣的。
可對于蜃樓來說是不一樣。
這個世界在過去消亡,會意味著蜃樓隨之而消亡!
所以沈明燭在末日降臨的前一刻,做了三件事——
第一,準備儀式,為打開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那扇門做準備。
第二,將他“囚禁”的那些亡靈,全部用降魂術召喚到一個木頭里,然后將木頭寸步不離地帶在身上,這是在為將他的親朋好友帶去另一個世界做準備。
至于他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做儀式,為啟動一個上古秘術做準備。
那是一種特別的滅世之法——
從時間線上抹去整個世界,抹去它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時間線被抹去后,大離所在這個世界會在宇宙中直接消失。
屆時,一并被帶走的,還有在介入因果后成為了這個世界一部分的蜃樓!
當然,最后沈明燭存了一點私心。
開啟那上古滅世之法時,他將大離這片山河劃分在了時間之外。
后來,蜃樓降臨的那一刻,立刻吞噬了整個世界。
也幾乎在同一時刻,它迎來了滅亡。
它將大離也吞進了腹中,不過大離未被時間抹去,于是蜃樓吞噬大離的那一部分“肚腸”,也就跟著活了下來,并在沈明燭打開去往那個世界的大門時,隨之去到了那個世界。
那部分肚腸由兩個部分構成,一部分是過去,一部分是未來,它們互為鏡像,一個用于存放蜃樓吞噬的靈魂,另一個用于存放蜃樓吞噬的肉身。
沈明燭暫時將所有靈魂禁錮在了可以用來存放靈魂的那一部分中,再之后……
再之后的很多事情,沈明燭都想不起來了。
此時此刻,祭臺之上,短發的沈明燭在回憶畫面消失之后,先是抬頭看向蒼穹,后是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他開口對山澨道:“我……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很多事……
“山澨,在你的認知里,地藏王將死,為了給自己找一個繼承者,他設計了這場對我的考驗。
“但真實的情況不是這樣的。
“我們……我們其實早就來到了地獄了。
“久遠的從前,我們確實得到過地藏王的幫助,也確實是她幫我們說的情。
“不過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而她也……她早就已經死了。
“后來我做了地藏王。因為我被認為有功績。
“我們的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并不是并行的。
“其實我們走在這個世界的前面。那只蜃樓脫離了它的本世界,誤入了我們的宇宙。它可以無視時間。吃掉我們的世界,它下一個要來的,就是這個世界……
“我把它殺了。它就會再吞噬這個世界。
“我被認為有功,所以后來我當了地藏王。
“我似乎對地獄隱瞞了極樂凈土的事。因為我知道地獄不會允許我把這么多亡靈帶過來……更何況蜃樓還有一部分活著……所以我不允許自己崩潰。
“當地藏王的時候,我一直勉強維持著理智,假裝自己十分清醒……
“可后來,那些血淋淋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在我腦中浮現,我開始分不清虛幻與真實。我承受不住,于是……于是后來我瘋了,這個世界的諸多維度也隨著我瘋掉而變得混亂,所以你才要負責修補維度……
“原來我早就瘋了。
“沒用,你的修補沒用。只要我沒有被治好,維度就會源源不斷出現問題。所以才會有石橋古村、還有臨湖劇院的那些怪事……
“是因為我。原來都是因為我……”
輕輕吸了一口氣,沈明燭再道:“至于你為什么記憶混亂,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的原因,我也知道了!”
山澨問他:“嗯?是什么原因?”
沈明燭道:“因為你會不斷地分出一㑲楓部分自己,去羌姆的祭臺那里。你要用水切斷蜃樓殘念的力量。你這么做,是為了壓制蜃樓,不讓它的力量外泄……
“所以,現在的你并不是完整的你。你還有另一部分,化作了羌姆的祭臺里的海水!”
羌姆的祭臺,香水海的海底。
片刻之前。
沈明燭睜開眼,眼睜睜看著周圍的海水變得渾濁了起來。
息壤可以填海,這是土克水的體現。
然而在五行的細分上,息壤屬燥土,燥土遇水變成濕土,開始向澤發展。
此時,若外部遇離火,澤就會干燥,水被土封印在下,即土克水。
若此時火在內部,則水沸騰上升,土沉降,土可以被水封印在下,即水侮土。
是以,五行之間除了有生克的關系之外,還有乘侮的關系。
此外,人也好,動物也好,它們生機勃勃,是為木象,故可以人引木,再以木引火,繼而在水土交融為澤時,引導五行生克。
燥土本克水,但若直接點燃這具巨大的鯤之身體,也就利用五行的生化,成功讓水反過來壓制了土。
海底,目光觸及到那些渾濁的海水后,沈明燭眼里呈現出了盛怒。
他知道太一做了什么,隨即立刻根據五行運化,想到了破局之法。
而在他有所行動之前,他聽到了山澨的話。
“小燭你……好不容易重逢,能聽我說一句話嗎?”
“嗯。你說。”
眼見著這片絕美的海域被弄成了泥漿狀,沈明燭眼底的憤怒越來越盛。
下一刻,只聽山澨用無限溫柔的語氣說道:
“留在這里的我是一部分,所以,你在這個世界遇到了另一部分的我,并不完整。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擔心他會因此欺負你。”
沈明燭問他:“什么事?”
山澨用極為鄭重的語氣道:“一件我早就該開口告訴你,可是在末日來臨前一直沒有說出口的事——
“小燭,我愛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藏地·羌姆舞34
極樂凈土。
沈明燭離開帝宮, 離開皇城,甚至離開了大離。
他通過傳送陣,回到了那片桃源。
這是他剛開始“登錄副本”后來到的地方。
絕美的桃花花瓣仍在如雨般落下,把空氣都染成了緋色。這里桃花就像是落不盡似的。
初次看到這一幕時, 沈明燭不明所以。
現在他明白了, 落花之所以落不盡, 是因為這個世界位于時間之外。
當年他為了保護大離,把大離這片山河拉到了時間之外,哪怕來到了這個世界,這里也不受影響, 永遠被定格在了被毀滅的那一刻。
這是一個時間被禁錮的地方。
代表著沈明燭內心最深處的執念。
忘不了,也舍不掉。
仿佛只要還能看見這片故土,他就可以欺騙自己,其實大離尚未隕落, 他的世界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片桃源, 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親手用陣法栽種的。
桃花之所以如此艷紅,是因為它們全部是用鮮血幻化而成。
沈明燭把那些流在大離國土上的血,全都變做了桃花。桃花永遠在盛放, 花瓣永遠在飄零, 但也永遠陪伴著大離。
最后,沈明燭穿過那落不盡的桃花源,來到了那片盛滿星星的湖跟前。
俯瞰向那片湖的時候, 他發現自己的頭發、肩膀、衣衫上, 皆是緋色的桃花花瓣。
這樣的他,就好像身體上沾滿了故人的鮮血一般。
湖面的星星一顆又一顆的暗沉了下去。
現在回憶起一切的沈明燭已經知曉, 這本是他從前設置的陣法,暗下一顆星星, 就代表這里的靈魂離開了一個。
當然,離開極樂凈土后,這些靈魂不會去往別處,只會去往與這里互為倒影的羌姆的祭臺。
最后沈明燭蹲坐在了湖邊,他在看湖面里自己的倒影,也在看湖里的星星。
此時湖里只剩一顆星星了。
沈明燭知道,那顆星星代表著自己。
所有靈魂都已經離開了,只有他形單形只、孤零零地、偏執地留在這里守著這片桃林、守著他的大離。
凝視湖中央的那顆星星半晌,沈明燭伸出手,放進了湖中。
湖水冰涼刺骨,他卻毫不在意。
手掌入水的那刻,星星的倒影被打散了,散作了漫天的星光,過了一會兒,再重新凝聚成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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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那顆星星,沈明燭緩緩開口道:“山澨,我都想起來了。所以事實上……不管是極樂凈土,還是羌姆的祭臺,現在我才是這兩個副本的神,是這里真正的主宰。
“我把我的力量留在了極樂凈土。相對應的,倒影世界中,那羌姆的祭臺也存有我的力量……
“嗯,我知道。我知道我該走了。只不過在臨走前……臨走之前,我還想再看大離一眼。”
沈明燭重新站了起來,他的目光掠過靜默澄澈的湖面,穿過重重緋色的花雨,眺望了大離所在的方向。
蜃樓不理解水,無法制服水。水可以打破未來與過去的界限,可以打破空間的分割,成為鏈接兩個世界的媒介。
現在沈明燭將前往過去尋找肉身。
他的靈魂將向著死亡的方向生長。
最后瞥了一眼大離之后,沈明燭縱身一躍,跳進了面前那澄澈清明的湖水。
被冰涼刺骨的湖水包圍的剎那,他睜著眼睛,舒展開四肢,以一個極為閑適的姿勢,被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的水流裹挾著,往湖面的最底部落了下去。
沈明燭就這樣不斷地、不斷地往下落。
跌至湖底的時候,他卻什么也沒有撞上。
他視野里清澈的湖水,忽然變作了骯臟的泥漿。
他從一片湖,跌落至了一片海中。
然后他落入了鯤的身體,在這一刻與自己的肉身合二為一。
緊接著他聽到了山澨的話:
“小燭,我愛你,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山澨,謝謝你,我都聽到了。我也愛你。”
被泥漿包圍的、即將被塵土徹底掩埋的沈明燭,他的靈魂浮在鯤之上,卻又好像位于鯤之中。
語畢,他掐動法決,以身體為引,發動了雷火決:
“心火燃真元,玄焰破虛空;一念成灰燼,萬物歸鴻蒙。”
在水土混合構成的澤的包圍中,鯤的那只巨大的身體燃燒了起來,并在頃刻間點燃了大面積的息壤。
土因火而催生出金。
金則可生水。
息壤可產生源源不斷的、用來壓制水的土,然而在火的影響下,土可生金,金可以反過來再產生出源源不斷的水!
“我所敬愛的神明……現在你能告訴我,到底為什么要讓我用息壤填海了嗎?”
目睹泥漿狀的海面起火后,太一如是問道。
不過他并沒有等來神明的回答。
太一負手而立,暫時并未停止催動息壤填海的動作。
天地之間,狂風大作。沙塵填滿了蒼穹至海面的所有空間,而那廣袤無垠的海面,竟由燃燒的泥漿構成。
火勢逆天而上,似有與天公相斗,妄想點燃蒼穹的凌厲架勢!
這樣一幅世間罕見的景象落入了太一的眼眸里。
他那雙漆黑的瞳仁都好似被這場火給點燃了。
望著這有如末日般景象的一幕,太一自言自語般道:
“這里唯一活著的人,就只有沈明燭了。這場火是他點燃的。可燃燒是需要介質的。他點燃了什么東西,以至于能造成這么大的火呢?
“他只能是點燃了他自己。他點燃的是……巨大的鯤之身上蘊含的脂肪層。”
太一那尚顯平靜的眼眸里滑過了些許驚訝。
不再看那片怪異的海域,他轉過身來,朝山頂那座神明的雕像跪了下去。
他雙膝觸地,恭敬而虔誠地,朝神像拜了三拜。
“看來我低估了沈明燭的決心。他不知道這個副本的規則,什么也無法準備。他之前收的那些鬼魅妖魔,也無法跟著他來到這里。他只能兩手空空地來到這里。
“我以為這樣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居然能點燃自己的身體……把他那好不容易進化修成的、已成半神的肉身,當做了燃燒的工具來用,這還真是讓人意外。”
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太一道:“不過這么一來,他也死了。他再也不是我的對手。
“我所敬愛的神明,以息壤填海這一樁考驗,眼下弟子是無法立刻完成了。
“但弟子可以暫時離開羌姆的祭臺,在人間取幾樣東西后,再沖洗回到這里。沈明燭已死,沒有他的阻礙,此事會變得非常簡單。
“只是弟子尚有一事不解……沈明燭不惜殺死自己,用自己的肉身做燃具,難道僅僅是為了阻止我完成考驗,阻止我成仙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啊不,不對,我引神降臨后,會毀滅這個世界。他猜到了這一點,于是他是為了救世,這才選擇了犧牲自己。
“可他這舉動似乎有些傻啊。畢竟他只能阻止這一次而已。我還活著,我還能再次開啟羌姆的祭臺,再開啟一次‘大逃殺游戲’。
“只要我帶足夠多的人來到帕卓家族的故居,在這片刻滿符文的土地上,為他們演繹一曲羌姆舞的儀式就好。
“所以……沈明燭這是何必呢?
“除非……除非他這么做,還有別的用意。
“那么請問,神明你究竟為什么,非要讓我填補那片海?”
“你且抬起頭來看我,我告訴你答案。”
聽到這話后,垂著頭顱的太一下意識皺了眉。
只因他明顯感覺到神明的聲音不一樣了。
這聲音……這聲音好熟悉。
這聲音我聽過!
太一猛地抬起頭。
繼而他看清了這座雕像的長相。
——竟是沈明燭的臉!
“你……怎么竟會是你?!”
太一的瞳孔因極度驚訝而放大。
“從來都是我。”
這是雕像開口說的話。
沈明燭的靈魂從極樂凈土降落至碧色的香水海,先是與海里的鯤重疊了。
緊接著他點燃了這具巨大的鯤之身體,與此同時又用了降魂術,將自己的靈魂引至了雕像身上。
這不是單純的雕像!
而是一具沈明燭在久遠的從前立在這里的魔像!
現在這具魔像具有的魂靈,儼然已活了過來!
怎么回事?
這是神明主宰的世界!
他怎么會允許沈明燭借魔像之軀“復活”?!
太一霍然站起身,直視沈明燭的眼睛。
沈明燭輕輕拂了一下衣袖,卻是讓太一在不可抗力的控制下重新“砰”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像是能讀懂太一的心聲,高高在上的沈明燭俯瞰向他,面上浮現出幾分帶有嘲弄的笑意,然后他開口道:
“神明主宰的世界?嗯……這個世界由我主宰。所以……我是你信奉的神明,是嗎?
“既然如此……太一,誰準你直視神明的?!”
沈明燭再一拂袖,這一回太一再也無法抬頭,他整個上半身都匍匐在了地面。
“你……你……”
這是這么久以來,太一的聲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緒失控的感覺。
他被迫匍匐在了他的敵人面前,被迫向敵人以最虔誠的姿勢叩拜,再也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了!
他甚至感覺他被愚弄了!
他實在難以理解這一切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沈明燭很淡漠地看著他道:
“太一,你以為那場羌姆舞的儀式完成后,你的靈魂去往了極樂凈土,肉身來到了這里。
“而只要肉身打通七大脈門,完成神明交付的任務,引他降世,你就可以和靈魂重新合二為一,成為你想成為的仙。是這樣吧?
“然而,靈魂與意識才是生命真正的主體,肉身其實只是載體,即便打通七大脈門,也只是身體的感應能力更強一些而已……主宰一切的終究是靈魂,而不是肉身。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
“既然如此,你憑什么認為,在脫離靈魂的情況下單獨修煉肉身,可以讓你成神呢?
“太一,你被你的神愚弄了。
“你信奉的那位神,確實強大,它毀了我的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可與此同時,它也是我的手下敗將。它早就死透了,你聽見的那些聲音,不過是它的一縷殘念在作祟而已。
“這個殘念能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能慢慢對這個世界產生幾分了解,所以它略通了那么一點人情。
“但本質上……它只是最愚昧、也最無知的東西!它沒有多少智商。
“那些學生、所謂的土著,其實就是它力量在這個世界的化身。你能被這種低劣的玩意兒糊弄……實在愚蠢至極!”
話到這里,沈明燭滿意地看到太一的身體發起了抖。
那是人在盛怒、甚至在瀕臨崩潰之際做出的舉動。
沈明燭輕蔑地看著他,再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語氣開口道:“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羌姆的祭臺、極樂凈土,都位于這個世界的時間之外。因此帶著它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能站在時間之外,看到這個世界的很多事情。所以……
“所以我早就知道你、桑珠等人會來。
“太一,你和你徒弟的靈魂根本沒能真正登上極樂凈土,你們在登入極樂凈土的那一刻,已被我早就設置在那里的法陣,傳到了這個世界的地獄。
“所以,你枉顧那么多人的性命,借羌姆舞的儀式開啟陣法,將那么多人帶進極樂凈土和羌姆的祭臺的那一刻,其實也是你和桑珠下地獄的那刻。
“另外,羌姆的祭臺在過去,極樂凈土則在未來。這兩個東西又自成一條時間線,以及對應的一條因果律。因此——
“既然你的靈魂已在未來下地獄,你的肉身又怎么會存在?
“太一,你親手殺死了你自己。從你進入羌姆的祭臺開始,你就已經殺死了你自己。
“已經死透的你,怎敢妄想成仙,怎敢妄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
“你太無知了。你根本不了解你所在世界的力量。這種情況下,連你對這個世界的恨意,都會顯得太過淺薄。”
話到末了,沈明燭的聲音已恢復無悲無喜。
好像眼前的人是不值得他在意的螻蟻。
“罪人在接受審判之前,有權利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這是地獄的規矩。畢竟我現在是……
“我是這個世界的地藏王。”
沈明燭不再看太一。
他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血,在半空之中,在地面上畫下一個又一個的符號。
現在是時候建立羌姆的祭臺、甚至極樂凈土與這個世界的因果聯系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蜃樓的身體跟山澨一樣,都是外部世界的力量。
蜃樓的“肚子”及其附帶的意識如果真正入世,這便屬于是外部世界的入侵,是對這個世界因果的擾亂。
這種情況下,同樣來自外部世界的山澨就可以殺他了。
屆時,山澨出手殺的是外來入侵者,是本世界的因果介入者,也就不算介入了這個世界的自有因果,不算破壞了地獄設下的嚴苛規定。
只是在陣法即將繪制成型的那一刻,沈明燭的手忽得停了下來。
——一旦他這么做,羌姆的祭臺和極樂凈土,雙雙會迎來徹徹底底的毀滅。
這也意味著,他的大離將徹底消失在塵埃中,再不復存在。
·
現實世界,荒野之上。
日落之后迎來了日升。
晨光和寥落的星子共同點綴著湛藍色的蒼穹。
坐在地上抬頭望著蒼穹的山澨舉起了一把傘。
這把傘他是為身邊怕光的火火舉的。
火火乖巧地抱著雙膝窩在大傘下面坐著,許久之后,她的腦袋一歪,輕輕靠在了山澨的肩膀上。
“其實我還是更喜歡喊他媽媽。習慣了。”
火火這么開口道。
山澨點點頭。“你高興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嗯。好。另外,巫叔叔……其實我已經懂了很多事。”
“比如呢?”
“比如我能看出你和媽媽的關系不一般。你會當我的爸爸,對嗎?”
聞言,山澨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嗯。好。我當你的爸爸。我會和你一起等媽媽回到人間。”
“可是他要……他要怎么回來呢?他面對的敵人可怕嗎?你說的那個怪物可怕嗎?”
沈明燭的靈魂從極樂凈土跌入羌姆的祭臺那片海時,山澨的氣息也與海里的那部分自己重疊了。
此時此刻,山澨也總算想起了完整的記憶。
表情變得嚴肅而深沉,他抬頭繼續望著蒼穹,就好像能透過這個動作,看見沈明燭現在的一舉一動。
“怪物不可怕。一旦兩個世界的因果發生關聯,我就能殺了它。沈明燭真正要打敗的,不是敵人、不是怪物,而是他自己。這反而是最難的。”
“為什么要打敗自己?爸爸,我沒有聽懂!”
“他病了。他生了一種很嚴重的病。而這個病的起因……在于他無法放棄。”
“放棄?這很難做到嗎?”
“嗯。很難。火火,我不是人,我花了這么長的時間,才明白一個道理——
“有時候對于一個人來說,最難的不是功成名達、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放棄。
“現在……到了他不得不放手的時候了。他要放棄過去,放棄大離。他必須要,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結局·徹底揭秘1
羌姆的祭臺。須彌山之巔。
蒼穹之上的云, 地面上的海,皆數被塵土填滿,天地間渾濁一片。
其后,火焰點燃山海, 土沉降, 水升騰。金自土中生, 再催生出水。
水土混合導致的混沌般的末日景象消失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天空恢復清朗。取之不竭的息壤構成了新的海底,新的澄澈之水覆蓋了海底,形成了新的海平面。
狂風仍在繼續。
息壤猶自從木盒里飛升而起,再被狂風卷入海面。
不過最終的結果只是讓海底逐步增高而已。
息壤取之不盡, 因之生成的、反而過來覆蓋息壤的水卻也無窮無盡。
太一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他保持著雙膝跪地,上本身匍匐在地的動作,長久地一動不動。
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的,則是沈明燭對他說過的話:
“你的靈魂已去往地獄。”
“太一, 你親手殺死了你自己。”
“你已經死透了。”
“你太無知了。你根本不了解你所在世界的力量。”
“連你對這個世界的恨意, 都太過淺薄。”
抬起頭,太一朝沈明燭看去。
只見他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畫起了符文。
符文的每一道筆劃,每一種排布, 都藏著自然界玄力孕育的轉化之法。
太一能感覺出沈明燭使用符文的方式很高級、非常玄妙、甚至到了高深莫測的地步。
太一震驚地發現自己根本讀不懂那些符文, 甚至于他終其一生,也想不出這樣高級而又簡約的儀式。
修習不同派系玄學的人,來自全世界各地, 他們用的語言不一樣, 與天地間建立聯系、催生玄力為己所需要的具體儀式也不一樣。
但其底層的邏輯與規律是共通的,本質也是一樣的。
太一自詡是玄門之中的天才, 對于符文的運用已至爐火純青的地步。從日文的符文,到中文的符咒, 甚至到盧恩字符的使用,哪怕是一門他不熟悉的語言,他都能極快地掌握。
然而眼前沈明燭在此道的本領,實在是讓他望塵莫及。
沈明燭用的是一種極為高級的符文。
他連看都看不懂。
“我真的已經死了嗎?”
太一這話像是在問沈明燭。
只不過沈明燭并沒有回答他,只是在專心做自己的儀式。
片刻之后,太一感覺后背上的壓力散了去。
于是他直起腰,然后下意識伸出雙手,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一個人掌心的紋路,彰顯著這個人的命運。
太一曾算到自己會早死,繼而想盡辦法為自己改了命,他損盡無限陰德,只為讓自己續命至今。
因為不想再看見那些預言自己會早死的命數,他曾用刀將兩只手掌掌心的皮活活切了下來。
此刻他兩只手的手掌心什么紋路都沒有。
好像這樣就代表著,他的命不由天定,不歸命運管,而只由他自己掌控。
可是……可是沈明燭說,是他親手殺了他自己。
從他跳起那羌姆舞開始,他就落入了邪神的陷阱。
他自詡有機緣認識神明、成為這方天地的主宰,卻原來只是淪為了一個早已死去的神明的傀儡。
他這一生都像是一個笑話。
可悲而又滑稽。
“我親手殺了我自己。我已經死了。
“那么……我現在這具‘肉身’,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存在?”
太一說出這句話后,如言出法隨般,肉身即刻如煙塵般消散。
羌姆的祭臺這個世界的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許許多多的物種,這些物種之所以能夠生活,是因為這里四處散落著能量團,那是蜃樓殘余的力量。
太一先前靠吃掉這些物種,獲得了能量團,并逐漸打通七大脈輪,其實就相當于吃掉了蜃樓的一部分。
隨后他成了這個世界接近神般的存在,得以扶搖直上九萬里。
現在他死了,肉身轉瞬分崩離析,隨風掉落在了大地的各處,又將那些能量還給了大地。
好似他的能量自哪里來,又被歸還到了哪里。
沈明燭對這一切置若罔聞。
他只是忽然想起什么的,走上前關閉了太一設下的儀式法陣,又關閉了盛放著息壤的木盒。
于是風停了,塵土也停了。甚至海域上的火也燃盡了。
世界好像徹底安靜了下來,又只剩下沈明燭一人。
沈明燭默默回到了那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的,能讓羌姆的祭臺和極樂凈土,與這個世界徹底建立鏈接的儀式跟前,然后抱著膝蓋就地坐了下去。
此刻他哪像個神。
只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儀式的符文皆以血所寫就。
沈明燭看著它們,眼前仿佛浮現出了一重又一重血紅色的霧。
透過這些血霧,他在數息之間,把那些過往又回憶了一遍——
在極為遙遠的從前,沈明燭在師父的愛護,在與師兄的吵吵鬧鬧、互相比試斗法中長大。
他的童年、青年時代皆過得無憂無慮,快活自在。
甚至是在剛接任大巫的時候,他也并無太多煩憂的事,只因他的能力實在是太過強大了。
在大離所在的那個世界,玄力為世間萬物共享,人人出生就自帶玄力,只不過每個人的資質不同罷了。
沈明燭是資質過于強大的那個人,可以說是千年也難得一遇。
大離擁有他這樣的人當大巫,皇帝基本上可以高枕無憂,至少不用操心有外敵來犯。
也因此,沈明燭平時的主要工作也并不復雜。
無非也就是研究升級一下大離國的防御陣法,在教育玄門人才上操點心,沒事兒寫點教材、發明點符咒什么的,再要么就是和作為的占星師司星北一起夜觀星象,做一些跟國家安危有關的預測占卜工作。
這些工作對于沈明燭來說非常簡單。
當大巫的頭兩年,他也就都過得頗為輕松。
直到司星北某日夜觀星象,給出大離會在這兩年走入末日的預言開始,情況才開始急轉直下。
自那后不久,第一階段的混戰就開始了。
而蜃樓的那只眼睛,也開始出現在了天空中。
按照預言,大離會在那兩年內亡國。
可沈明燭硬是咬著牙撐了下去,撐到司星北、師父宋問之、皇帝鄭方、皇后林寶蘭等等人皆數死去,撐到最后只剩他孑然一身,撐到他聯合其余大巫趕跑了那只眼睛、乃至眼睛背后的蜃樓。
那個時候,支撐沈明燭走下去的,除了他堅韌的意志外,還有許許多多的、被他禁錮在帝宮禁地的亡靈。
那是他效忠的帝后、敬愛的師父師兄、還有眾多故友。
唯有看見他們,想起從前與他們在一起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他才能把接下來的路繼續走下去。
其后,大離休養生息了一百年。
沈明燭也在這一百年內找到了山澨,并將他培養成了大離國級別最高的將軍。
在這期間,沈明燭也有無數次曾懷疑過,是不是他早就該認輸、該放棄了。
他強行讓大離國多撐了一百年,這件事是不是根本沒有意義。
對于這些問題,他找不到答案。
他只是本能地不愿選擇放棄。
再后來,沈明燭親手用刀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因此看到了蜃樓身上的因果律,以及它與時間的關聯。
于是等蜃樓降臨完成,正式介入這個世界并成為其一部分后,沈明燭用上古秘術,直接抹去了整個世界的時間線。
借此,他也一并毀滅了蜃樓。
不過在那之前,沈明燭在山澨的水之力的幫助下,與他一起強行闖入了現在這個世界。
他就這樣帶著他的執念,帶著大離的故土,帶著許許多多故人的靈魂,帶著吞噬了大離這方山河的蜃樓的肚子,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由地獄掌管著一切。
對于這一點,沈明燭早已知曉。
所以他也知道,若讓地獄知曉蜃樓那兩個“肚子”的存在,地獄一定會想辦法將之扼殺。
現在大離已與這兩股“肚子”融到了一起,沈明燭沒有能力將之分開,他也不認為地獄有這樣的能力,畢竟蜃樓來自一個他們無法理解的世界。
因此,地獄一旦滅掉這個兩個“肚子”,大離的故土,乃至里面的諸多故人亡靈,也會一并被殺死。
于是沈明燭決定向地獄隱瞞此事。
蜃樓的“肚子”和大離都還在時間之外,與這個世界的因果非常弱,并不容易被發現,尤其是在沈明燭還在這兩個“肚子”內設了特殊陣法的情況下。
做好了充分的、掩藏自己“罪行”的準備后,沈明燭連同山澨一起,強行通過特殊的儀式,叩開了通往地獄世界的大門。
后來兩人在神兵閣被三殿閻王宋帝王逮捕。
那個時候沈明燭表示自己和山澨是為了求外援而來,并以蜃樓的情報,換取了一個陳情的機會。
將沈明燭與山澨二人收押后,地獄就此事進行了查證。
沈明燭不是他們世界的人,其所作所為、其身上攜帶的因果,并不會被地獄的系統捕捉并記錄。
對于地獄來說,沈明燭這個人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地獄只有從別的地方查證。
經過調查,他們發現有一個世界的時間線直接消失了。
他們還發現,地獄系統之前曾發出的關于外世界邪神到來的預警,也一并消失了。
種種查證后,地獄負責調查此事的小組有了結果——
沈明燭和山澨殺了天外邪神,也就避免了這位邪神降臨這個世界。
盡管闖入了地獄,對于這個世界來說,這二人算是立下了巨大的功績。
不過那個叫沈明燭的腦子出了點問題。
他根本不愿意承認大離和那個世界已經消失,所以堅定不移地認為,那個世界還處于被邪神攻打的狀態,而他來到這里,是來求救的。
至于山澨,他不完整了,記憶與意識都消失了大半。
于是他以為沈明燭說的就是事實。
當然,這只是地獄視角里的沈明燭和山澨。
真實情況是沈明燭和山澨為了隱瞞那兩個“肚子”的存在,而在地獄的調查者面前演戲。
后來是地藏王力排眾議,收容了山澨和沈明燭。
她看到了沈明燭身上極為強大的潛力,也看中了山澨身上的極其特殊的能力。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她覺得她在沈明燭身上看到了自己。
那位地藏王由光目女擔任。
她曾為救母親闖入地獄,故有著與沈明燭相似的經歷。
再后來,那位地藏王故去,沈明燭繼任了她的位置。
除了少部分人一直對他抱有懷疑外,他憑借著真本事,以及實打實的功績,取得了大部分人的信任。
在那之后,蜃樓那兩個“肚子”偶爾會出現一些問題,每當那個時候,山澨就會分出一部氣息去到那兩個“肚子”里。
以至于他不斷地會失去一部分記憶,包括他對沈明燭的愛意。
山澨和沈明燭并沒有在這個世界待過太久的歲月,按照人間的時間計算,不過百余年而已。
只不過那兩個“肚子”位于時間之外,這才會在數千年前,就被帕卓家族的祖先找到,并將其命名為“羌姆的祭臺”和“極樂凈土”。
也是因為這層關系,數千年前,就有人誤入過那里。
無論如何,自那只眼睛出現后,沈明燭就開始活在了痛苦之中。
他的雙肩自此背負了巨大的責任,他終其一生也無法解脫。
從前在大離的時候,他不能崩潰。
事實上他也忙得沒有時間崩潰。
他要日夜搜索各種古籍查明眼睛的來歷;他要參與排兵布陣,與將軍戰士們一起思考作戰的策略,以應對世界性的混戰;他還要想辦法干擾蜃樓的降臨……
而即便是在兩次混戰之間那一百年休養生息的時間里,沈明燭也沒有絲毫放松的時間。
他要繼續尋找對付蜃樓下一次降臨的辦法,要尋找一個得力的外援,還有幫忙處理全國大大小小的政事。
那會兒沈明燭的神經無時無刻不是緊繃著的。
他幾乎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
他只能緊咬著牙、拼著一口氣走到最后。
然而去往地獄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身為地藏王,要肩負大小維度的維護職責,身上的責任不可謂不重大,再加上其余大小瑣事,沈明燭也非常忙碌。
不過地獄體系內的規章制度、大小事件的處理流程等等,已非常完善,通常情況下,需要沈明燭動腦筋思考的地方并不多,基本上他按照規矩、按照流程辦事就可以了。
就算遇到了什么大事,地獄的能人將士也不勝枚舉,輪不到他操心太多。
沈明燭算是空閑了下來。
或者說他至少放松了下來。
腦子里的那根弦不再緊繃,也不用費勁思考太多的時候,人總會不可避免地開始回憶往事。
于是那些血淋淋的、至深至痛的、從前沒有時間去細細思量過的一樁樁往事,就那么浮現在了沈明燭的腦海中。
沈明燭不愿主動去回憶那些事,可是閑來無事時、午夜夢回時,那些血色過往全部不可控地竄入了他的腦海。
偏偏他記憶力極好,連極細節的畫面都記得一清二楚。
就好比他能記得,道玄的尸體上的臉少了三分之二。
那三分之二的肉,是他的頭被妻子親手砍下之前,他自己生生用手指摳下來再活活吃掉的。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后,沈明燭終究還是忍不住精神崩潰了。
他忍不住開始幻想,如果他回到那段最輕松的歲月,他該有多么的愜意?
又或者說……他和他的親人故友們,如果一開始就活在這個沒有混戰、沒有邪神的世界,又該有多好?
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
他們該以什么樣的身份在人世間相遇呢?
他們來自每個人都身帶玄力的世界,想必很是適合捉鬼。
搞不好他們可以一起拍個節目,玄學類的節目。
上次沈明燭去人間游歷,見過類似的節目,他覺得挺有趣。
若真有這樣一個節目……
到時候皇帝和皇后應該仍然是最大的。
那么他們可以當節目的導演和制片人。
至于師兄……師兄一直不服我,那我們都當選手,還可以在節目里斗斗法……
我們那幫人里,出現過一個內奸。
也許這節目里也會有一個。
不過我挺希望看到她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畢竟這個世界沒有邪神。
按理她不會輕易受到蠱惑。
如果沈明燭還是一個普通人,只是這樣想想倒沒什么。
但他是身系萬千因果、維持維度平衡、擁有強大力量的地藏王。他能將想象予以實現。
他開始迫不及待地想要完成這個心愿——
他想以人的身份重新活一次,與從前的君上、師父、師兄等等親朋好友,以人的身份重新相遇一次。
他希望他們都能擁有全新的、完整的、普通而又平凡的一生。
于是在瞞著所有人的情況下,沈明燭造了許許多多的魔像。
普通的魔像沒有生老病死,也不會長大。
沈明燭捏的這些魔像,卻不同于普通魔像,而是被他賦予了自己真實的血與肉。
他們幾乎跟普通人沒有差別,能從嬰兒長至成人,也會經歷正常的生病與衰老。
沈明燭先捏了一個自己,然后削下胳膊上的一塊肉喂給了自己的魔像。
其后他造了鄭方,削下了腿上的肉給他……
就這樣,沈明燭造了許許多多的故友的魔像。
做完這一切,他再用降魂術,從極樂凈土之上招來了諸多故友的靈魂。
通過這種方式,沈明燭讓這些魔像活了過來,以此讓那些大離國的故友擁有了一段嶄新的人生……
最后沈明燭為自己的魂靈抹去了記憶。
他的靈魂通過魔像在人間活了過來,就這么在對真正的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與昔年的故友在這個世界的人間迎來了重逢,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可原來那些故人早就已經死了。
如今在這世上活動的,其實都只是他們的魔像而已。
沈明燭這才搞明白,怪不得先前自己會那樣渴望身邊人的血與肉。
那些血肉,原本就是從他身上分離出去的。
若要說這段回憶好像很長,沈明燭發現自己很快就能回憶完畢。
若要說這段回憶很短,沈明燭卻又分明感覺,自己走過了太過太過漫長的一生。
此時此刻,目光盯著那尚未徹底成型的陣法,沈明燭注意到視野里的什么之后,瞳孔不可自控地放大——
那是……是桑珠,也是他的師父,宋問之。
他化作的禿鷲被困在了海中央的一個小島上。
那個小島還是息壤填海的過程中所形成的。
沈明燭全身僵硬,幾乎不能動彈。
好一會兒之后,他才反應過來,再讓山澨借海水之力,幫忙把宋問之送了過來。
沈明燭使用玄力,將宋問之重新變回了人形。
緊接著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朝師父跪了下去。
抬眸注視著宋問之的眼睛,沈明燭開口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是我不對。
“我……我沒過問你的意愿,就讓你又活了一次。讓你因此受了很多苦。
“如果不是我,你不會遇到吳丹書,不會為了為他逆天改命而……
“師父,難道這就是天意?
“即便來了另一個世界,即便你以魔像的身份重活一次……上天還是要將那些苦難施與你,讓你再經歷一次…
“師父,是弟子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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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地藏王府邸。控制中心附近。
“宋帝王,我是從備用世界過來探望你的。難得有空閑……怎么你還給我找活兒干?”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西裝、蓄著長發的美人,名叫明月。
而與他并肩行走在此地的人,穿著紫金長袍,面上有一張極為可怖的面具。正是三殿宋帝王余欽。
余欽一邊領著明月往前走,一邊道:“……就是這樣,事情的經過你已經知道了。
“地藏王的魔像和靈魂皆去往了人間,地獄眾人經過商討,認為這或許對他來說,不失為一次療愈的方法。所以干脆放任了一段時間。
“當然,地獄也是考慮到,借這一次為人的機會,他能真正介入這個世界的因果,也就才能當一個合格的地藏王。
“不過現在地獄用來與他溝通的系統,出了一點問題。我們和地藏王斷聯了,不知道那羌姆的祭臺里的情況。
“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對地獄的諸多系統也非常熟悉。勞駕你幫幫忙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余欽語氣溫和,眼帶笑意,一點也不像在其他人面前展現出的那個令人可怖的、充滿威嚴的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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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的這些事兒,我才懶得管。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勉強答應試試看。”
話到這里,明月忽然停下腳步,望向了后院的方向。
“行走在人間的地藏王,是一具與活人無異的高階版血肉魔像。真正的地藏王……在這里?
“現在的他成什么樣了?我能去看看嗎?”
“不能。”余欽的語氣多了幾分威嚴,“按照規矩,不得有任何人靠近地藏王的——”
一聲“三哥哥”打斷了余欽接下來的話。
“你……叫我什么?”
“三哥哥,怎么了?”明月略偏頭看向余欽,很認真地注視著他的臉,“你的面具歪了。我幫你扶一下。”
語畢,明月靠近余欽,果然抬起手扶了一下他的面具。
不過他離余欽過于近了,余欽連他睫毛的數量都能數清。
“月月你——”
后面的話,余欽沒能說出去,只因明月側頭忽然吻了一下他的面具。
余欽就這么愣了片刻。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明月已跑進了后院。
余欽:“……”
罷了。只是在窗外望一眼,也不算壞了規矩。
余欽微微蹙眉,迅速抬步跟了過去。
后院主屋外。
沒理會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明月在窗外貓著腰看向了屋內——
干涸的血畫出了個跟五芒星有些像的法陣。
而法陣的正中央……躺著一個血淋淋的白骨。
不過那并不是徹底的白骨,因為他的半張臉,以及五臟六腑還在。
看得出這人也是個美人,盡管只有半張臉,也足夠讓人驚艷。
只不過此刻他的樣子實在太過怪異,畢竟他的另外半張臉、脖頸、身體軀干……全都只剩白骨架子了,可這骨架中間偏偏還長著臟器,那顆心臟甚至還在跳動。
“嘖……地藏王果然瘋得厲害。”
明月收回視線,看向身后的余欽。
余欽上前一把抱起明月,以強勢不容拒絕的姿勢禁錮住他、不讓他再亂跑,繼而帶著他往控制中心走去。
路上明月問他:“你剛才說,跟他一起來這個世界的人,叫山澨,對么?”
“嗯。”余欽點頭,“怎么?”
“也沒什么。”明月道,“只是我猜,地藏王略施小計,騙山澨騙了一個大的。
“否則,山澨恐怕不會讓他玩兒這么大。”
結局·徹底揭秘2
狂風與塵土已徹底散去。
天地澄澈, 海面風平浪靜。
須彌山之頂,宋問之陪沈明燭坐了下來。
即便已經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可當暫時拋下一切責任后,當面對養育了自己的師父的時候, 沈明燭的表情呈現出幾許依賴、還有幾分迷茫。
此刻的他像是一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正在準備接受師父責罰的孩子。
看著這樣的他, 沒有人會想到,他曾親手削下了自己的血肉,用它們與陶土造了一個又一個人的魔像,為他們注入了靈魂, 然后將他們投擲人間。
他甚至做了一個自己的魔息,然后把自己靈魂的記憶清空,將自己的靈魂賦予魔像,最后將其投放人間……
他是一個瘋掉的地藏王, 他造了一堆人, 把整個人間當做了自己游戲的主場。
然后他親自加入了這場游戲,就為了讓自己能與昔年的親友重逢,在和平的年代再活這么一場。
他甚至連他們重逢的方式——舉辦《玄學真人秀》節目——都想好了。
此時此刻沈明燭的這副樣子, 乍一看像是回到了青年、甚至孩童時期。
他知道自己做了事, 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收場。
那個時候他并沒有經歷任何可怕的磨難。
可若仔細看去,會發現這二者又有著分明的不同。
因為他的眼神里多了點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
“小燭,我來見你這最后一面, 不是要來怪罪你的, 也不是要來和你論一個對錯的。
“其實我能有機會見到另一個世界,再體會一次人生, 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就好比這羌姆的祭臺——”
宋問之看向山底的那片海道:“邪神來自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世界。連它的一個小小的‘肚子’,都能幻化出這么一個玄妙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 物種與物種之間沒有任何界限,好像可以任意轉化一樣……
“小燭,你制造了一堆魔像,讓我們去到人間。這件事發生之后,地獄想必已經即可發現了問題。可他們并沒有立刻想辦法摧毀這里,可見他們也需要時間對這里做一些研究。
“這樣一來,他們或許能對那個世界有更進一步的了解,以便對遙遠的未來可能會發生的戰事提前做出一些準備。
“所以,你做的這一切,從長遠來看,未必是壞事。
“我想,這也是地獄對你,對我們留有余地的原因。畢竟地獄的人并沒有直接摧毀我們這些魔像。”
聞言,沈明燭卻是笑得有些勉強。
“你總是舍不得批評我。師父你看……搞不好就是你一直以來太縱容我,我才會——”
“嗯。是。”宋問之點了點頭,“是為師的不是。”
“師父你……”
宋問之的這句話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縱容。
沈明燭不由抬眸看向了宋問之,在發覺自己眼眶潮濕了之后,又趕緊把頭低了下去。
宋問之側過身,深深看沈明燭一眼,然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燭,我重活這一世,雖仍有遺憾,雖仍有求而不得的事,但我也快意過、瀟灑過,我交到了知己好友,見過大好山河……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大體來說,這一生我過得很快活。我不會怪你。我想,陛下、司星北他們,也不會怪你。
“我到這里來,只是想再見你最后一面而已。你不用對我說抱歉。”
聽見“最后”兩個字,沈明燭抿起了嘴。
宋問之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有個玩伴,叫趙誠的?”
沈明燭想了許久,想起了這么一個人,點點頭。“記得。那是流國來的質子,對我們門派的術法感興趣,你見他有天賦,請示陛下后,就讓他入派跟我們學了一段時間。
“等等……對了,不止是他,還有好幾個與他一起從流國來的人。那個時候,我和他們的關系很好。只是……只是后來他們回了流國,大家也就慢慢斷了聯系。”
宋問之再問:“小燭,他們離開的時候,你非常難過。你還記不得記得,當時我和你說了什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明燭將遙遠的往事回憶了一遍,然后點了點頭。
“你說……其實在人生這場旅途中,我們遇到的大部分人,都只會陪我們走一段路而已。
“就好比在剛開始的時候,有一群人是從一個地方上的船,但每個人下船的碼頭都不一樣。
“等時候到了,當伙伴們離開的時候,我們該揮手送他們離開,然后等新的人上船,再與他們去看新的風光。
“你告訴我……這就是人生本來的模樣。我們應該要學會告別。”
沈明燭低聲道,“師父,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二者背后的道理其實是相同的。只不過……我空有所謂的玄門天賦,可是……告別這種事,也許我這一輩子都學不會。”
“但你的本能其實已經告訴你該怎么做了。”
宋問之道,“不久之前,看到其他的物種時,你發了瘋地想飲血、吃肉。這是因為你的靈魂和意識感受到了痛苦。
“靈魂、意識、肉身共同構成了一個人,它們相互依存,能互相感知。
“你的肉身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你的意識感受到了這種痛苦,所以本能地想讓你吃掉那些原本屬于你自己的血與肉。
“你的意識本能地認為,當你的肉身恢復完整,就不會痛苦了。他渴望的是你自己的血肉。但還不僅僅是這樣——”
宋問之的聲音顯得有些語重心長起來。
“你的意識還知道一件事,那些散落四處的血與肉,其實是你潛意識里的執念。你的意識渴望吃掉那些血肉,這意味著你的身體也在發自本能地求救。
“小燭,這是因為那些執念讓你感到了極端的痛苦。
“你的潛意識希望吃掉它們,因為這代表你渴望消除這些執念。”
沈明燭沒說話,只是沒忍住落下了一滴淚。
在他這漫長的一生里,他幾乎從來不哭。因為他不敢示弱,也不敢崩潰,他認為落淚就意味著認輸。
可現在他終究是忍不住了。
抑制不住的、壓抑了太久歲月的酸澀,就這么從他的胸腔處開始蔓延,覆蓋全身,最后全都變成了眼角的淚。
“小燭,一口一口吃掉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血肉,這該意味著,你能夠把執念徹底放下了。
“讓這些血肉回歸吧。這樣你的身體才會完整,才不會再感覺到痛苦,你的意識和靈魂也能慢慢得到療愈。
“小燭,是時候道別了。
“無需難過。這一切只不過是,我們的那個碼頭到了,所以我們該下船了。至于你……
“小燭,你還有你的路要走。前路風光無限,只是我們不能陪著你了而已。”
望著那位兩世都由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宋問之微微笑著道:“更何況,我相信前路還有人在等你,對不對?
“小燭,我覺得他人還不錯。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遇到這么一個,也許可以真的陪著你把這條船坐到終點的人。我祝愿你們彼此珍惜,白頭偕老。”
“師父我……”
沈明燭抬頭對上宋問之的目光。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可自抑地淚流滿面。
千言萬語凝結在胸口,最終他只能說出兩個字:“謝謝。”
“小燭,你我師徒之間,從來無需言謝。
“我還想告訴你的是,放下對過去的執念,不代表遺忘和拋棄。因為你的現在,你的未來,其實都是由你過去遇到的人和事所決定的。
“你為人處世的方式中,你的言行舉止中,皆有著大離、有我、有過去許許多多人的痕跡。所以……其實我們從來未曾真正離開,我們只是不能再陪著你了而已。
“小燭,你盡管往前朝你的大路走。
“我知道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在為師眼里,你永遠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
宋問之望了一眼遠方的海,再抬頭望向碧色的蒼穹。
最后他自言自語般說道:“其實這是一個意識決定形態的世界。那么現在我……我知道我已經死了,我也相信我死了。因為小燭,我多活了一世。可我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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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沈明燭立刻站起來伸手朝宋問之而去。
可宋問之的身體在剎那間散落成了煙塵。
沈明燭五指張開、收緊,最終連一把沙都沒有抓住。
他的手臂維持著舉起來的姿勢,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動,畫面仿佛就此定格。
許久之后,沈明燭到底有了動作。
他回到了陣法邊,總算咬破手指,用血在陣法上補下了那最后一筆。
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蜃樓殘念的話。
“沈明燭,你瘋了嗎?你毀掉這個地方,也就算是毀了大離,還有你那無數故友的靈魂。你要帶著所有人一起去死嗎?”
這殘念一直沒有停止過說話,自始至終都在沈明燭的耳畔聒噪。
殘念能讀到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因此它說的話格外具有蠱惑性。
只不過沈明燭一個字都沒有聽起來。
說起來,殘念其實根本不具備智慧。
不過人們會通過自身的認知來認識它。
太一那樣聰明的人之所以會被輕易蠱惑,其實是因為太一本人聰明。而他從它身上看到了自己。
他之所以被蠱惑,這是徹徹底底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至于沈明燭,他心里對蜃樓的殘念懷有至深的仇恨。
它每說一句話,就是在往沈明燭的心口捅一刀。
沈明燭也就絲毫都不會被它左右。
很快,嫣紅的鮮血就流遍了儀式中符文的每一處。
緊接著紅光暴漲,頃刻間撒遍了須彌山,乃至整個天地間。
漸漸地,有紅光聚攏、繼而繪制成了階梯的形狀,而這個長長階梯指向的,是這個小世界之外的大地——
這意味著這里和本世界的因果即將徹底聯通!
沈明燭看到身邊不遠外茫然無措的百合子的靈魂,最先朝那階梯飄了去。
緊隨其后出現、再飄向那階梯的,是師父宋問之的靈魂。
再后來,無數亡靈自四方八方涌來,聚攏,再漸漸組成了整齊的隊列。
他們是鄭方、林寶蘭、鄭若薇、司星北、江欣語、道玄、荀伯玉、邵飛燕、戰信鴻,甚至也包括薛凝……
“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惡習結業,善習結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汝既畢是往愿,累劫重誓,廣度罪輩,吾復何慮……”
沈明燭念起了對他來說無比熟悉的《地藏王本愿經》。
亡靈們登時在某種無形之力的作用下,緩緩聚集在了階梯之外,有序地排成了一條長隊,然后逐一沿著長長的紅色階梯往主世界的大地上走去。
“地藏菩薩久遠劫來,迄至于今,度脫眾生,猶未畢愿,慈愍此世罪苦眾生。”
階梯變得無比明亮。
而那階梯盡頭出現了一道門。
那是通往地獄的大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如是等閻浮提眾生,身口意業,惡習結果,百千報應,今粗略說。”
“如是等閻浮提眾生業感差別,地藏菩薩百千方便而教化之。”
“是諸眾生,先受如是等報,后墮地獄,動經劫數,無有出期。”
……
那道門已對這個小世界打開。
這意味著兩個世界的因果已徹底聯通!
蜃樓的殘念在這個時候有了動作。
大地開始震動,無數能量團涌現、流淌、奔向了那道階梯!蜃樓是想趁這個機會逃向人間!
然而趕在這之前,源源不斷海水逆著亡靈們前進的方向,朝上涌入了整個空間,將地獄之門、階梯、以及亡靈們徹底包裹在內。
大地停止了顫動。
散落四處的能量團縱然強大,卻完全無法通過交互產生任何作用。
“山澨……”
望著海水涌來的方向,沈明燭用緩慢而有力的聲音喊出了這兩個字。
一剎那間,布滿大地的海面卷起了千萬層巨浪,如千重萬重的雪逆天而上。
這是山澨在對抗蜃樓的殘念,也似是他對沈明燭的回應。
很快,沈明燭感到周身都被海水包裹。
那就像是山澨給他的擁抱。
睜大瞳孔朝前看去,千重雪、萬重浪中,他看到一個頎長的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好似他踏過星漢山川,走過千里萬里,也曾等待了千年萬年,只為在此刻來到自己的身邊。
結局·徹底揭秘3
漫天水汽撲面而來, 在那一刻,沈明燭感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斥著潮濕的味道。
他看到自己仿佛分裂成了無數煙塵,這些煙塵伴隨著潮濕的水汽在頃刻間覆蓋了他的全身。
與此同時,兩個世界聯通的一剎那, 沈明燭閉上眼睛再睜開眼, 看見自己來到了地藏王廟的婆娑殿內。
隨著《玄學真人秀》這一節目的播出, 石橋古村、沈明燭、地藏王的名聲在當地、乃至全國有了極大的提升,游客們需要排隊,才能在石橋古村購買到香火。
一炷又一炷的香被點燃在了地藏王廟的院子里,前殿中, 以及那個刻有“一入此地,不得回頭”的甬道里,最后是婆娑殿內。
白煙與香氣籠罩了整座大殿,伴隨著無盡的信仰之力, 源源不斷地輸送至沈明燭的身體內。
待暫時吸食夠了力量, 沈明燭心隨意動間,想到了臨湖劇院,以及曾在那里觀看過的一出極為精彩的木偶戲。
于是一個眨眼間, 他又來到了劇院旁邊的戲神廟。
這條古街不復往日的蕭條, 也不再處于封鎖的狀態,游客們可以自由出入這里,臨湖劇院也又演起了木偶戲。
節目組解決完這里的問題后, 無論在那里上演多少場木偶戲, 再也不會有火災。
于是演出木偶戲的演員們、觀看演出的觀眾們,他們在進入劇院前、離開劇院后, 都會去旁邊由節目組留下來的、據說是開過光的戲神廟里拜一拜。
普通的游客們就算不看木偶戲,來到古鎮后, 也會隨大流地去一趟戲神廟。
因此這里的香火也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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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神廟內的神像外籠罩著一層珠簾。
無人知曉的是,珠簾后方真正的神像,其實是地藏王。
通過香火,沈明燭吸收到了無窮無盡的信仰之力。
心念再一轉,他看到了星海酒店的前臺位置。
前臺后方的博古架上,也擺著一個地藏王廟像。
沈明燭看見有兩位員工來為自己上了香。
其中有一個較為年輕的先開口問道:“節目組走之后,咱們這里徹底干凈了是吧?那間房再沒有出過問題?”
“沒有!確實都是節目組的功勞!”
較為年長的那一個開口道,“他們是真的厲害!這節目組簡直臥虎藏龍啊!我那次給一個叫……哦對了,叫巫潯竹的人提供過客房清掃服務。
“嘖嘖嘖,那會兒啊,他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每天都偏頭痛。你猜怎么著?他給我扎了幾針,我居然就好了!”
“那也太厲害了吧!”
“確實厲害。我想好好感謝他,給他錢他卻不要,他只說啊,這一切都是地藏王的功勞,讓我們供奉著他。我這找經理一申請,經理也說好,這就在這里擺了地藏王像呢……”
節目的播出,再加上節目宣傳口潛移默化的影響,各地地藏王廟的香火都旺了起來。
于是,不僅僅是這三個地方,其余供奉著地藏王的地方,沈明燭都能隨時去到,并能吸食那里的香火。
沈明燭時而看見自己站在高山之巔,時而又看見自己去到了碧海之畔。
前一刻他還在普通的公寓內,下一刻則去到了鳥語花香的田野鄉間,再下一刻又出現在了某個寺廟內。
信仰之力從天涯海角,從四面八方傳進沈明燭的身體。
他再睜開眼,看見自己回到了羌姆的祭臺。
現在他的力量遠勝從前。
他看見自己似乎化作了這個世界的日月星辰,化作了山上的草木,化作了海洋的一部分。
與此同時他也化作了灌木沖里的麋鹿,海邊奔跑的藏狼,空中飛翔的禿鷲,草原奔跑的獅子、包圍著爛尾樓的虎……他是鹿,是羚羊,是土著。
他是萬物,萬物也是他。
他看到無數能量團在無數區域躁動。
于是他借用信仰之力壓制住了它們。
再下一瞬,無數水汽蜂擁而至,將這些能量團紛紛沖散、包裹、再予以絞殺。
這些水汽全都來自那片碧色的海。它們迅速自海域涌向了每一寸大地。
不過海水畢竟不是取之不竭的。
很快,有一小塊海底居然露了出來,再然后是更大的一片。最后居然有一條沒有絲毫水的旱路自海底出現了,連通了須彌山與羌姆的祭臺其余另一小部分區域。
蜃樓的那點殘念立刻有了感應,立刻通過這條旱路收回了自己的力量!
緊接著它迅速用這點力量裹挾住了太一遺留在山頂的那點來自百合子的肉糜,竟是幻化出了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蜃樓的殘念狂笑了出聲。
它確實怕水,水限制了它所有的力量。
可當它拿到這點肉糜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這世界還存在另一面,那是被稱作“神明的子|宮”的地方。那里藏著百合子的骨與肉。
等它獲得那些東西,化而為人,便算是借百合子的身軀復活了!屆時,擁有了人軀的他,便能夠理解水、不怕水了,水再也攔截不住它的力量!
幾乎在想到這一點的剎那間,“神明的子|宮”劇烈地顫動起來。那上面的力量立刻與此地聯通了!
于是百合子的其余肉身、碎掉的骨頭,以無法用物理學解釋的方式,瞬間出現在了須彌山之巔。
最后那個半透明的人性頓時擁有了人的骨與肉。
它幻化而成了百合子的模樣。
百合子與太一長得一模一樣,此刻出現在山巔的人,與太一唯一的不同,只是她留著長發,穿著一條小洋裝而已。
時間宛若開始逆序。
萬物好像去往了熵增的方向。
沈明燭感到自己從萬物又化作了一個個體。
與此同時,他也總算到了那個走到自己身邊的人。
那是山澨,擁有完整記憶與意識的山澨。
因為《玄學真人秀》這個節目在這一世相識后,兩個人幾乎沒有分開過。
然而此時沈明燭觸及山澨望向自己的那個眼神,卻感覺他們分隔了太久的年歲,直到在這一刻才真正迎來了重逢。
“我當年是中計了,才被這些水算計了……
“如今我將去往人間,休想再攔住我!”
這是百合子、或者說蜃樓殘念的聲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伴隨著它這話音的落下,日光自天際消失,烏云四合,黑色籠罩四野。而后風不止、電閃雷鳴不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死……我要你們死!
“你們兩個早就該死了!”
“‘早就該死’?在你眼里,那是多久之前?”
沈明燭忽然開了口。
百合子卻果然答不出來。
沈明燭用淡漠的眼神看著他,又道:
“你不知道。因為在你身上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你只能永遠活在此時此刻。所以如果你這種物種在某刻感覺到了痛苦,就將永永遠遠也活在痛苦之中。對嗎?
“在你的世界里,擁有不計其數的強者。動不動就能輕易毀滅另一個世界……
“可正因為你們的實力太強,你們不會謀略、不會算計。其實這也可以理解。面對我隨便踩一腳就能踩死的螞蟻,我何需用謀略?
“你們那里的物種長期生活在這種彼此實力都很懸殊的世界,不需要謀略與算計,于是將它們徹底拋下了。
“可這偏偏是我們人類的強項。
“所以蜃樓,你能輸給我一次,就還能輸給我第二次。”
百合子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未能理解沈明燭的意思。
下一刻只聽沈明燭再道:“這些水這么久以來都沒有出任何問題,怎么這回偏偏留了一條旱路給你?
“我們是故意的。目的是想讓你告訴我們,那個‘神明的子|宮’,那個裝有許許多多肉身的維度,到底藏在哪里而已。而你剛才的舉動,已為我指明了路徑。
“嗯,你的確是借百合子的身體‘活’了,但我也要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多謝。”
“……你……沈明燭……好,你很好!”
百合子的聲音充滿凄切,眼神也十分悲涼。
沈明燭猝不及防對上她眼神的那一剎,仿佛看到了淚流滿面的自己。
不止是自己,他的面前只有一個身體,但他卻同時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鄭方、林寶蘭、司星北、宋問之、江欣語、鄭若薇……
萬千亡靈仿佛在那一瞬間同時出現在了沈明燭的面前。
他們齊齊地看著他、盯著他,表情充滿悲傷,可是他們異口同聲地開口說話時,語氣卻有著與表情截然相反的意味:
“沈明燭,你要找那個地方,無非是想救無數被太一困在那里的肉身,對不對?
“嘖,為了救他們,不惜冒險讓我復活啊?
“可真有意思……謝謝你讓我更加了解該怎么當一個人。哈哈哈……
“沈明燭,山澨,且來一戰吧。沒關系!你們也教會了我一課……
“大不了我們同歸于盡嘛!其實你們該知道的,在羌姆的祭臺,意識最高,它主宰肉身、甚至靈魂,只要我想死,整個世界可以隨時隨我而去!
“我死了,你也跑不掉!這萬千你無比掛念的亡靈,還有那被太一束縛的無數肉身,也通通跑不掉,會隨著我和這個世界一起毀滅!
“沈明燭,我不在乎讓自己消亡,我敢放手一搏,哪怕是以自我毀滅的方式。你可不一樣。你想要的太多,牽掛的也太多——
“這樣的你,敢和我賭嗎?
“我很好奇,這一次,你到底想怎么贏?”
結局·徹底揭秘4
百合子一語畢下的剎那, 萬千亮如白雪的閃電雷霆般狠狠砸向沈明燭。
寸寸地皮被不停歇的閃電接連掀開,層層塵土如浪濤般沖天而起,逆勢而上迎向電光。
利刃般的閃電帶著強大的殺意降落得又密又急,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攻勢暫停的那刻, 山頂立刻禿了一大片, 可見其殺勢之霸道凌厲!
不過萬鈞雷霆所到之處,并沒有看見任何血肉。
那是沈明燭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離開了。
幾乎以瞬移的方式,他來到了山腳的位置。
這個時候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
那是化作人形的山澨。
一把握住沈明燭的手,山澨將他攬入懷中。
下一刻, 無數海浪朝山腳匯聚,將二人緊緊包裹的同時,以勢不可擋的姿態以逆流的方式涌向天際。
山澨用浪濤拖起他與沈明燭的身體。
一道巨大的海浪呈弧形聳峙在天地間,幾乎成了一座與須彌山并肩的山。
沈明燭就這么被帶至這座海浪之山的頂端, 與山澨一起以平視的方式看向了旁邊的須彌山。
天空之中, 無數閃電再度涌現,像是天神震怒。
萬重逆天而上的浪濤如雪,在被閃電照亮的剎那, 幾乎以平鋪的方式覆蓋了整片蒼穹, 再在又一次閃電紛紛砸向大地之際,竟隨著閃電向下席卷了整座須彌山!
如此一來,就在這又急又密的萬千閃電想要再朝沈明燭砸去之際, 竟生生被海浪扭轉了方向, 砸向了位于須彌山頂端的百合子。
千萬重的海浪因閃電之勢而愈發猛烈。
無數閃電裹挾著巨浪從天而降,有著幾乎是毀天滅地的力量, 是凡人絕不敢直視的景象!
在這樣的力量下,百合子不閃不避, 反而抬頭迎上了巨浪與閃電。
她的眼角有悲傷的眼淚,嘴角卻是不加掩飾的惡劣笑意。
她催生出了毀天滅地的閃電之力,卻被海浪反過來利用,以至于讓那雷霆之力襲向了自己。
可她好似絲毫不在意。
下一瞬,閃電直直砸向她的面門。
可她就在那個瞬間幻化出了無數個人,他們是宋問之、司星北、鄭方、林寶蘭、江欣語、道玄……
“來吧,殺我吧。
“沈明燭,你殺死我,就是殺死他們。
“沈明燭,你曾把他們推出去送死,現在又要親手殺死他們……你真的確定要這么做嗎?”
遙遙看著須彌山巔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沈明燭冷著一張臉,一雙瞳孔張大了再縮緊。
在那之后他不發一語,只是張開手做了一個握的動作。
下一刻,海水凝結成了一把刀的形狀,被沈明燭穩穩握在了手中。
緊接著沈明燭被海浪托舉著不斷地、不斷地往前。
他雙手交握著這把長而尖銳的水刀,頂著電閃雷鳴與萬千風浪,越過那搖搖欲墜的、不斷有飛沙走石落下的須彌山,朝山頂的百合子穩準狠地劈了下去——
沈明燭睜開眼,看到被自己攔腰斬斷的人……居然是宋問之!
他的上半身飛起再落下,就滾落在沈明燭的腳邊。
水刀劈下的瞬間,化作萬千雨滴往山下落去。
雨水把沈明燭那張美到極致的、瘦削而又蒼白的臉沖刷得更加蒼白。
濕透了的碎發垂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垂眸看向那半截宋問之尸體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
然而再抬起頭的時候,沈明燭的眼神已漠然冰冷到了極致。
俯瞰著腳下的須彌山,他再舉起手做了個握的動作,用非常沙啞的聲音開口。“山澨,再來!”
話音落下的那一剎,又一把巨大的水刀凝在了他的手中。
緊接著沈明燭用它再度劈向了重新出現在巨浪與閃電中另一邊的百合子。
百合子穿著一身白色洋裝,穿行在飛沙走石、電閃雷鳴的山野間,有如是最靈動的少女。
巨大的裹挾著閃電的水刀斬下之際,她的身形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人成了司星北。
這一回司星北被斬掉了頭!
鄭方、司星北、林寶蘭、江欣語、道玄、姜宇……一個個故人接連被沈明燭斬于刀下,就好像他們真的是被他親手殺死的一般。
沈明燭感到臉上一片潮濕與黏膩,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水。
他只感覺自己像是發了瘋著了魔,只知道憑借本能將一個又一個的故人親手斬殺。
“沈明燭,你的心很痛吧?
“一口一口吃掉親友故人的肉……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一刀又一刀地將親人故友斬殺在你的面前,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滋味呢?”
“你們那里不是有一句話……‘百姓孝為先’,對嗎?那么,親手殺掉你師父的滋味,是怎么樣的呢?
“是不是很想哭呢?那就哭吧。你應該想要把這些悲傷發泄出來,對不對?”
“親手殺掉你師兄的滋味呢?又是如何?從前修行的時候,你曾因為壞了門規而被罰去關禁閉。
“那個時候擔心你餓著,偷偷跑過去給你送了食物的人,就是你師兄,對吧?
“他那樣嚴格遵守門規、板正到近乎是迂腐的人,居然會為了你破壞規矩,不惜和你一起受罰……
“這代表他非常的關心你。可是反過來呢?你居然啖其肉、飲其血……你簡直不可饒恕!”
“對了……對了,還有鄭若薇。
“她是一個這么小的姑娘,你舍得殺她嗎?
“沈明燭,你沒有保護好她的父母,害她小小年紀就成為了孤兒,更背負著亡國的壓力當上國君。
“你不夠關心她,忽視了她的心理壓力,居然害她以自盡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讓她再活一世又怎么樣?你把她忘了!你不僅把她給忘了!已經發了瘋的你潛意識里認為她會死得很早,于是她果然再次夭折……
“所以,沈明燭,你已經殺了她兩次!
“你難道還要殺這小姑娘第三次不成?!!”
百合子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裹挾著閃電的浪濤暫退,那把被沈明燭高高舉起的水刀,則堪堪懸停在了百合子的頭頂。
百合子抬起眼眸,對上沈明燭悲切的目光。
然后她笑了,身體轉瞬化作了鄭若薇的模樣。
鄭若薇看著沈明燭,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小燭哥哥,你不會殺我的,對嗎?”
沈明燭望著她,握刀的雙臂開始不斷地顫抖起來。
鄭若薇再一眨眼睛,一滴淚從她眼角滾落,融入了傾盆大雨之中。
“我就知道你不會殺我。我小時候,你還抱過我呢。
“你很喜歡若薇的,是不是?
“小燭哥哥,你說過你會保護若薇,幫助若薇成為一個好皇帝的……你怎么會殺我呢?”
鄭若薇眼神清澈閃亮,好似倒映著萬千星火。
看著這樣一個少女,沒有任何人舍得對她狠下心腸。
更何況百合子說得對,若再對她砍下這一刀,便是自己殺她的第三回了。
沈明燭真的停了手里動作,連同那幾乎包圍了整座山的漫天海浪都慢慢退了下去。
緊接著他聽到了山澨提醒他的聲音:“小燭——”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待山澨說完,沈明燭打斷他的話,然后閉上了眼。
在他閉眼的那一剎,有一滴淚從他的眼睛落了下來。
不過他手里的動作毫不遲疑。
忽然之間,水刀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以及強悍至極的殺意,毫不留情地朝鄭若薇斬了下去!
鄭若薇如塵煙消散的那一剎,血水與雨水轟然砸了沈明燭滿臉,與他面上的淚水交融在了一起。
這一刻他的表情是木然的,那似乎是一種悲哀到了極致才會呈現出的情緒。
百合子的聲音從須彌山的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親手殺了鄭若薇……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這很痛苦吧,沈明燭?
“你只要感受痛苦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一定痛不欲生。
“你應該很想要去死吧?
“其實你早就想死了,對不對?
“你早該死在大離。其實哪有什么逆天改命的好事真的降臨在你身上?你又何苦需要撐這么久?
“你撐這么久的結局,無非是殺死他們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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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的人其實才是最痛苦的。
“所以我知道,你早就巴不得和他們一起死在那個世界的末日中了。其實在最后被死亡吞噬的那一剎……很多人甚至沒有感覺到痛苦,不是嗎?”
“沈明燭,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
“這根本不是屬于你的世界。你又為什么要當這里的地藏王,為這里的民眾們操心呢?”
“當然我知道,自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好比從前在大離的時候,有那么多人盯著你,就算有這樣的念頭,你也根本不敢死!
“后來你在這個世界當了一回普通人……這普通人想自殺,也很費勁。無論采用哪種自殺方式,都會在死前受很大的苦……
“現在你恢復了地藏王的一部分力量了,就更難死了!你算是這個世界的神仙。神仙想要自盡,比普通人更是要難上一萬倍!
“你看看,身為地藏王,你居然能被這種痛苦活活折磨得發了瘋……你為什么不干脆去死呢?!
“幸好啊,幸好你來了我所在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意識決定一切。@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所以沈明燭,閉上眼吧,你只要愿意,馬上就可以死去。你會像太一、像宋問之那樣瞬間灰飛煙滅,不帶任何痛苦地死去。
“沈明燭,何必掙扎呢?讓自己解脫吧。在你們人類所在的世界中,眾生皆苦,何必非要活下去?
“既然眾生皆苦,我殺你們,是在超度你們,替你們尋得一個真正的解脫啊!”
“閉嘴!”
沈明燭的手中重新凝出一把水刀,與此同時他駕馭著巨浪,轉瞬到達了須彌山的半山腰,這里有一棵不久前剛被閃電斬斷的半截大樹。百合子就躲在這里!
沈明燭手起刀落,百合子的身體被從天靈蓋往下豎著劈成了兩半!
血水如㑲楓雨蹦了沈明燭滿臉,他毫不在意地一哂,盯著地上的尸體道:
“該死的是你,從來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任何人!跟我耍這些把戲沒用,因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并且也接受了一個事實——”
說到這里的時候,沈明燭的尾音有一絲顫抖。
但很快他的語氣就重新變得淡漠而堅定。
他總算開口說出了那個先前他遲遲不肯承認的事實。
“他們早就死了!
“我知道的,他們早就死了!”
“我一口口吃掉了那些血肉,我親手用刀斬殺了他們一次又一次,這意味著我親手斬斷了我的執念,這代表我放下了。所以蜃樓——
“你休想借他們的模樣惑我!
“你玩這些把戲……不過就是試圖騙我自盡。
“這么看來,你借人身復活又如何?海水殺死了那么多能量團,在那之后,你現在也就只有這點本事了。
“一上來把大招放出來……沒人教過你,這樣會輸嗎?”
百合子的左右兩只眼睛,左右兩只手、兩只腳,全都因為身體被劈成兩半的而分離了。
然而它們居然還能動。
只見這兩截身體靠著一只手一只腳,紛紛朝兩個相反的地方爬了去。下一瞬,它們長出了新的身體。須彌山上一下子出現了兩個百合子。
她們齊齊憂傷地看向沈明燭,以鄭若薇的口吻再道:“哎呀,小燭哥哥,你好傷我的心吶——”
霎時間,兩把水刀沖天而起,摘走天際的數道閃電,再裹挾著它們紛紛砸向了兩個百合子。
這是山澨出的手。
兩個百合子在轉瞬間被砸成了肉泥。
然而下一瞬,這些肉泥跳動著、聳動著,居然再幻化成了無數個百合子,幾乎占滿了整座須彌山!
山澨來到沈明燭身邊,與此同時操控著萬千海浪將須彌山整個包裹、席卷、似乎試圖將其徹底淹沒。
無數海水繼續涌向天空,即將倒灌至整個蒼穹。
世界搖搖欲墜,須彌山即將分崩離析。
“山澨,當心。”
“嗯,沒事。這里交給我。你去那邊救那些肉身。”
蜃樓的殘念確實可能隨時在意識層面產生一個念頭——“我想死。”
這樣一來,整個世界、包括那個“神明的子|宮”都會隨之湮滅,那樣那些被太一困住的肉身就全毀了。
沈明燭有必要趕在這一切發生之前,去到那個世界,再打開新的通道,把那些肉身全部帶走。
“嗯,好,我知道了。你這邊……千萬要小心。”
“放心。我已收到地獄那邊的遞話。自發現羌姆的祭臺和極樂凈土的存在后,他們并不是什么都沒有做,而是也趁這段時間在研究對付蜃樓殘念的辦法。
“好在它只剩下一點殘念而已。有了地獄提供的調研信息,剛才又與它過了幾招,我這邊沒問題,知道該怎么殺死它。你放心去吧。”
“好。”
沈明燭也不多耽誤。
此刻蒼穹已裂開了一道口子,如天河倒流一般,無數水流沿著裂口傾盆而下。
沈明燭被山澨用水浪帶著避開重重閃電與飛石的攻擊,與此同時他閉上眼,試圖勾勒出他曾到過的那個維度的模樣。
就在這個時候,沈明燭又聽到了百合子,或者說蜃樓殘念的聲音。
“你到不了那里!沈明燭,即便你已是這個世界的地藏王,即便你擁有了神格,你也永遠到不了那里!因為我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存在!就算你用所謂的陰謀看到了路徑又如何?你永遠也到不了那里!你永遠無法真正理解我!”
聞言,沈明燭只淡淡道:“是嗎?可我不認為有那么難。畢竟連太一這么一個區區凡人都能靠陣法抵達那里。”
沈明燭說出這么一句話后,也就不再理會百合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繼續閉著眼,做出了一個冥想的姿態。
只聽百合子一邊與山澨纏斗,一邊冷嘲道:“知道路徑又如何?你還是需要儀式才能打通這段路徑!可我不會讓你有任何做儀式的機會!”
雷聲轟鳴間,天上的裂口越來越大,萬千閃電再度轟然從天際降下來。須彌山幾乎在轉瞬間解了體!確實沒有任何一塊完整而安全的地方,能供沈明燭用來做儀式!
卻聽沈明燭以一種莫測的口吻道:
“誰說我需要做儀式了?”
“你——”
“那個世界有我。只要我愿意,我就能過去。”
語畢,沈明燭閉上眼再睜開。
他來到了那個有一只眼睛形狀的湖旁邊。
而在他的頭頂,便是那“神明的子|宮。”
便是在不久前,沈明燭剛來到藏地,在羅布林卡過林卡的時候,紗織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還記得那有著一個眼睛湖的奇怪世界吧?我留了一個東西在那里。”
“你留了什么?”
“地藏王菩薩像。”
“為什么?”
“因為他幫過我。”
那會兒,紗織朝沈明燭眨了一下眼睛,這么回答道,沒再做進一步的解釋。
此刻沈明燭這才知道紗織幫了大忙。
“神明的子|宮”確實是沈明燭所不能理解的世界。
他無法輕易到達那里。
知道路徑只是第一步,他還要做儀式,通過鮮血中蘊藏的強大玄力與那個路徑取得能量上的共振與聯系,才能打開通往那里的門。
可如果那里有一尊地藏王像,一切就不同了。
在知道路徑的情況下,他可以心隨意動,直接到達那里。
于是在百合子幾乎是不可置信的注視下,沈明燭的靈魂與意識暫時離開了位于羌姆的祭臺的這座魔像,而去到了那片眼睛湖所在的世界。
這回不再需要鏡子,沈明燭憑借地藏王的玄力,縱身一躍,便到了那蒼穹之上的世界。
他聽了無數痛苦的喊叫——
那是許許多多飽受折磨的肉身所發出的呼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