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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VIP] 第131章

    這天晚上,陸大人又是夜宿宮中。

    寶成殿的燭火燒到了大半夜,嗚嗚咽咽的聲音到后半晌才停。

    竺玉本來還很難過。

    哭過之后好了些,眼睛卻還是腫的。

    陸綏耐著性子哄她,哄著哄著就開始亂來,無窮無盡的花樣,叫人招架不住。

    他平時就沒什么話。

    床榻間,更是沉默寡言。

    竺玉昏昏欲睡時,還聽見陸綏在她耳邊說李裴的壞話:“小肚雞腸、太過記仇、性情極端,不值得深交!

    后面還有長篇大論。

    從很多年前,她自己都快忘了的一些細節娓娓道來。

    “你不喜歡吃梅子糖,他偏要往你手里塞,還要親眼見著你吃下去才肯罷休!

    “我瞧著你那時被酸的眼睛都閉了起來。他向來是先顧自己的意愿,再想起你!

    竺玉迷迷糊糊的聽著,她真不記得了。

    可是陸綏說起這些個陳年往事就算了,還要一個勁兒的問她還記不記得。

    她困得要緊,只得點頭,含含糊糊的說自己記得。

    如此一來。

    她也沒睡多久。

    好在第二日的早朝沒什么事,下了朝她便能回去休息。

    竺玉同陸綏的事兒在宮闈之中已然算不得什么秘密,宮人守口如瓶,什么都不敢亂說。

    周貴妃大概也知道女兒帳中不太清白。

    不過她既不說,她也沒多問。

    喜歡誰、不喜歡誰。

    周貴妃無意插手,隨她心意便好。

    她的身份,也不需嫁人。

    周貴妃也不必擔心女兒同自己一樣,被迫嫁給自己不愛的人,形同枯木過了小半生。

    周貴妃以為她是喜歡陸綏,才幾次留人。

    陸綏長相不差,性情沉穩,起碼在長輩眼中,他暫且算得上沉得住氣的、可靠的男人。

    因而周貴妃也沒多想。

    竺玉自幼就張不開嘴同人傾訴,便是感覺到自己被逼到兩難境地,也未曾想過要找母親訴苦。

    她自己能撐就撐。

    撐不過去便先糊弄著。

    陸綏進宮的次數多的已經有些目中無人了。

    竺玉懶得去管,他自己都不怕被人議論,她兩只耳朵一閉,也可以裝作什么都聽不見。

    竺玉本來就是個懶骨頭,這些時日,愈發的懶倦。

    晌午剛過,就懶洋洋的窩在小榻上,閉著眼睛小憩,每天怎么都睡不夠似的。

    陸綏今天來的時候,她又在睡覺。

    陽光恰好落在她的鼻尖,透白的皮膚宛若凝脂,唇瓣紅紅的,像涂了胭脂似的。

    時逢夏日。

    天氣炎熱。

    開著窗門,涼涼的徐風緩緩浸潤。

    她睡得正熟,眉眼舒展,像是正在做著什么美夢。

    陸綏站在一旁,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沒有驚動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在夢中都察覺到了身后無處可躲的視線,慢慢從綿長的美夢中緩緩醒來。

    瞧見是陸綏已經不會大驚小怪,早已習慣。

    陸綏看她還犯困的樣子:“昨夜沒睡好嗎?”

    他明明早早就放她睡覺了。

    她卻好像還是睡不夠一樣。

    竺玉搖了搖頭,“就是困。”

    就是想睡覺,她有什么辦法!

    陸綏每天孜孜不倦的說著李裴的壞話,可是他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呀!

    充其量,比李裴聽得進去幾分道理,沒有那么固執。

    陸綏伸手將她撈進自己的懷里,她如今漸漸也習慣了被他摟抱在懷中。

    既然已經點頭,同他交易。

    那再端著,也不太像樣。

    陸綏今日上門也是有事同她說,不過不著急。

    她的肚子咕嚕嚕的叫了起來,一點兒面子都丟光了。

    竺玉臉上紅了紅,覺得丟了丑。

    陸綏若無其事,掌心落在她的肚子上,有點肉肉的,興許是這段時日養胖了。

    “午膳還沒吃?”

    竺玉搖搖頭,她睡過頭了。

    底下人不敢叫醒她,任她睡到了這個時辰,大半天沒吃飯,肚子自然會餓。

    “睡著了!

    陸綏蹙眉:“這么大的人,怎么還能把自己給餓著!

    說著他叫人將備好的午膳端上來。

    御膳房那邊一直熱著飯菜,過了時辰就重新再做一遍,這邊沒叫膳,他們那邊也得時刻備著。

    不一會兒,御膳房的人便端著熱乎乎的飯菜擺上了桌。

    竺玉吃了兩口就沒了胃口,尤其是看見滿桌子的葷腥,更是吃不下。

    她這段時日也不知是怎么了,餓得快,吃的卻少。

    陸綏見她吃兩口就放下筷子,以為她是挑食,習慣了她如此,便也沒說什么。

    還有備好的糕點。

    在宮里,誰也餓不著她。

    除非她自己愿意。

    用過午膳,陸綏往她嘴里喂了塊糕點,邊說:“李裴派了不少人去殺嚴忌,他這回是鐵了心要殺嚴忌!

    竺玉聽著,心臟跟著高高提了起來。

    陸綏見她嚇得臉色發白,壓下心底的不快,接著面不改色道:“我派去守在暗處的人也被他殺了幾個。”

    “陛下動用的隱衛,也死了倆。”

    這句話,輕描淡寫。

    卻是要告訴她,李裴這回是連她的臉面都不顧。

    也半點都不聽她的話,不順著她的心思。

    就是要殺,哪怕是她擋在嚴忌面前,興許也能照殺不誤。

    竺玉聽著,的確有些意外和心寒。

    上次李裴怒氣沖沖離開寶成殿的時候,亦是放了狠話的,誰護著都要殺。

    她以為是李裴的氣話,只是沒想到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當真一點情面都不留。

    怎么能這么狠心?

    竺玉將臉埋在陸綏的懷里,悶悶不樂的樣子像是蔫了的茄子,她什么都不想說。

    陸綏順水推舟摟著她的腰肢。

    男人大抵都是享受喜歡的人依偎在自己懷中,他希望她依靠他,最好只能依靠他。

    所以他像修理多余出來的枝丫一樣。

    一根根剪出可能被她選擇她的依靠。

    秦衡到現在還在江南。

    這其中自然也是有陸綏的手筆,把人支開不難,要將人困在那邊,才需要動腦筋。

    陸綏在她身上,已經用過不少手段。

    說不擇手段也不為過。

    他做的這些事,不說神不知鬼不覺,要瞞著她卻也不難。

    即便日后被她發現。

    屆時木已成舟。

    許多事已經無法改變,她想要逃開也就難了。

    “你哭了?”

    陸綏聽見了細細的抽噎聲,他聽見她的哭聲,內心是極為不快的,落在她腰間的手指不自覺多用了幾分力道。

    竺玉抬起哭得泛紅的小臉,抬手擦了擦眼淚,鼻子都紅了,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沒哭。”

    鼻音悶悶的。

    陸綏見她為嚴忌哭過,如今短短半個月,又為李裴哭了兩回。

    好像都為他們傷透了心。

    陸綏面無表情,望著她臉上的淚痕,頭一回沒有伸手替她去擦,他問:“你又不喜歡李裴,為什么總是因為他哭?”

    竺玉說不上來,答不上來。

    姑且就當她是水做的不行嗎?

    陸綏往常都能睜只眼閉只眼,許多事情當做不知道,裝作看不出來。

    可今天,他偏要咄咄逼人。

    將他逼迫到無法逃避的地步。

    “你是覺得失望?還是接受不了他與你想象中的不同,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我、我不知道!

    說到底,還是心寒罷了。

    心寒李裴對她一點兒多余的不忍心都沒有。

    她若是能學到他們的半分冷血,也不會總為這些難過。

    陸綏的指腹沾了幾滴她的淚珠,明明沒什么溫度,他卻好像感覺被燙了下。

    陸綏面無表情:“不許哭了!

    從前縱容著她為別人流的眼淚,時至今日,已經無法容忍。

    他也被縱容的貪心。

    只是暫時收斂了貪婪的本性,好放松她的警惕。

    竺玉一下子更委屈了:“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連我哭不哭的都要管!

    陸綏壓著眉眼,心中煩躁,沉默了好一會兒。

    沒再說冷硬的話,忍了片刻,他說:“你可以將眼淚留在別處!

    她一貫能哭。

    一旦開始流淚,就像流不完了似的。

    陸綏只喜歡這雙眼睛為自己落淚時的樣子。

    他說:“我早就叫你同李裴斷了的,你不肯聽我的。這會兒再來傷心難過,他瞧見也不會心疼你!

    竺玉吸了吸鼻子,嗯了聲。

    她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

    陸綏攥住她細細的手指:“最后一次。”

    竺玉愣了下,還沒明白。

    陸綏深深望著她的眼睛:“往后不許在為他們落淚。”

    竺玉小聲爭辯:“我控制不住的。”

    陸綏冷著臉:“怎么會控制不住,你心里只要沒有他們,又如何能被他們傷了心。”

    竺玉抿了抿唇,低頭不說話了。

    陸綏有些不滿,這件事不是她裝死就能糊弄過去的,他繼續說:“他們往后本就與你無關,你暗自神傷,傷的只有自己。哭腫了眼睛,難受的也是你自己。”

    說著,陸綏好像有些嫉妒似的,總算說出了一直就想說的那句話:“你從來沒有為我哭過!

    竺玉用手背抹了抹眼淚,她的皮膚薄又嫩,多擦了兩次,臉上就又紅又痛的。

    她甕聲甕氣的接話:“你若是死了,我也會這樣為你哭的!

    陡然安靜。

    死寂了般。

    竺玉說完也沒覺得后悔。

    說點陸綏不愛聽的又怎么了,他真的聽不下去,可以轉頭就走。

    陸綏倒是比她想象中的更能沉得住氣,默了會兒,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溫柔的迫使她慢慢抬頭面對他。

    陸綏說:“那我死的時候,你得哭得更傷心一些才行!

    竺玉感覺自己像是被他這雙眼睛給吸了進去,漆黑幽沉,想一潭深不見底的碧淵。

    她下意識想要退縮,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掌控在懷。

    她避開了這個話題。

    隨口扯了句:“李裴真的太狠心了!

    陸綏嗯了聲,添柴加火:“我也沒想到他會做的這么狠絕,絲毫不顧你們從前的情分!

    竺玉怕他繼續說下去。

    她不愿意再聽,索性踮起腳,主動親了他,堵住了他的嘴巴,不許他再說下去了。

    陸綏哪能看不出她這點小把戲。

    不過他樂于縱容她這樣,她既如此,他也就不說了。

    *

    李裴派出去的人,幾次鎩羽而歸。

    他相當惱火,卻也不相信還有殺不了的人。

    李裴也聽說陸綏常常去寶成殿,一待就是一個下午。

    他還請了在翰林院的恩師,對嚴忌照顧一二。

    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李裴對陸綏這等做派,自然是不屑。

    往常兩人還能相邀出門,面上的關系也還過得去,這段時日,是裝也懶得裝。

    沒什么好友之情。

    只有死生大仇。

    偶爾碰巧遇見,李裴忍不住刺了陸綏兩句:“陸大人還真是能屈能伸,竟舍得臉面叫恩師照顧情敵!

    陸綏滿不在乎:“陛下托我叫人多多照拂嚴大人,皇命難違。”

    李裴冷笑:“你也不止一次陽奉陰違,不差這一回!

    陸綏笑了笑:“我只盼著她好!

    這話說的讓人惡心。

    李裴聽著也的確很惡心。

    他根本不信陸綏是這么大方的人,他那性子同他有什么兩樣,怕是還不如他。

    “你真有這么寬容嗎?”

    “小裴大人,這世上你不能忍的事,多的是有人能忍!

    李裴還是沒吃過苦。

    這樣也好。

    陸綏接著說:“我向來是不在乎那些無傷大雅的小事的!

    李裴盯著他看了半晌:“是嗎?”

    “當然。”

    “那便祝陸大人早日得償所愿!崩钆嵴f罷也笑了下:“不過她那人,你對她再好,心也不會給你!

    陸綏沒說話。

    這是事實。

    可他剛剛說的也是真話。

    忍字頭上一把刀,這刀落下的時候,是有些疼。

    熬過去,便也習慣了。

    這邊兩人不動聲色的撕了一場。

    那邊竺玉還在睡覺,睡得昏天黑地。

    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等到她照鏡子時才發現自己好像胖了一圈,整個人都珠圓玉潤了起來。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這次連肚子都吃胖了?!

    她倒是沒那么愛美,胖些身子骨都好些,生病也更能熬。

    她只是比較意外,自己肚子上長出來的這些肉,從前再怎么吃,好像肚子上也沒長肉。

    難不成是年齡到了?

    竺玉沒有多想。

    這方面她總是比較遲鈍的。

    直到平宣這日都有些瞧不過眼,斟酌過后,小心翼翼提醒自己主子:“陛下,這已經是您今日吃的第六頓了。”

    竺玉才伸出去的筷子都有點不好意思放下來:“好像是吃的有點多。”

    但她就是覺得餓啊。

    可能當皇帝真的太累了。

    竺玉放下了筷子,望著一桌子愛吃的菜,忍痛揮了揮手:“你叫人撤下去吧。”

    平宣連忙跪了下來:“陛下,奴才不是叫您縮衣節食。奴才是怕您吃壞了肚子!

    竺玉叫他起來。

    接著聽見他說:“要不奴才去叫太醫來給您瞧瞧?以前您可從前沒吃的這么多過!

    便是這句話,讓竺玉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她攥緊的手指抖了抖,食欲頓時消退,半點都不想吃了。

    “不必,你先出去!

    平宣瞧見主子臉色不好,后悔的想要自扇耳光。

    好端端的,他多嘴什么?

    主子想吃,便吃就是了。

    可他的確也是怕主子吃壞肚子。

    平宣惴惴不安的退出了寶成殿。

    竺玉的手顫抖著落在肚子上,摸了摸,弧度已經有些微微凸起。

    她望著燭火恍惚了下,陡然間想起她這個月的月事還沒來,以前都在月初。

    如今都月末了。

    也沒個音信。

    竺玉每回來月事,肚子都痛。

    有時候能痛得在地上打滾。

    她巴不得不來月事,也就不會特意去數日子。

    真記起來,臉色都變得蒼白。

    再想想每回做那檔子事。

    她是從來沒吃過涼藥的,想想也知道他們也不會吃藥。

    竺玉惶惶然的想,她不會是真的有了吧?

    可她體質寒,受孕困難。

    這才幾回,就有了身孕。

    竺玉這么想著還是覺得不真實,她其實也不怕懷了身孕,有了孩子,生下來就是。

    她就是、就是覺得太突然了。

    竺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宮里的太醫定然不能請來。

    要去診脈,還得出宮一趟。

    她也知道寶成殿里有陸綏的人,她怕出了宮,也被那些暗衛跟著,知道了她的行跡,別的事,也瞞不住。

    所以她還是只能去將軍府。

    叫她的表哥替她請來大夫。

    隔天。

    竺玉在晌午之前就出了宮,她一進將軍府,就奔著表哥的院子。

    周淮安看她迫不及待去他二哥的院子,還有些說不清的捻酸。

    什么事,那么著急。

    不找近在眼前的他,偏要去找他那冷血多疑的兄長。

    周淮安雖然不滿,但也像個甩不掉的尾巴跟了上去。

    竺玉轉過頭來,無奈看著他:“你跟著我做什么?”

    周淮安感覺被她質問了,當即就甩臉子不高興了起來:“這是我家,我如何不能來?”

    “有什么事得藏著掖著不告訴我!

    “我偏要在這兒聽!

    竺玉感覺他像個無奈,她拿他沒辦法。

    周淮景在屋子里就聽到了兩人的聲音,走出去就瞧見他的弟弟輕輕摁住了表妹的腦袋,不準她再往前。

    周淮景冷著臉走過去,涼涼掃了眼自己的親弟弟:“你做什么?松手。”

    周淮安不情不愿的松手,還要多嘴多舌一句:“你們倆是好兄妹,我什么都不是!

    竺玉也沒管周淮安在陰陽怪氣什么。

    她望著周淮景,好像尋到了主心骨。

    這位二表哥,是她少有能信得過的人了。

    “表哥!

    她剛張嘴,周淮安又有話說:“我也是你表哥,怎不見你方才這樣叫我!

    竺玉覺得煩,回頭瞪了他一眼。

    周淮安被瞪了這么下,還有些愣。

    他這小表妹當了皇帝之后也還像泥做的,很好捏。

    難得見她兇巴巴,露出有攻擊性的樣子。

    還挺有趣。

    “我有事想請表哥幫忙!

    “進來說!

    “好。”

    周淮安抬腳想跟著進去,周淮景冷冷看過去:“你留在這兒。”

    周淮安不情不愿收回腳步。

    進了屋。

    竺玉才開始難以啟齒,這種事情怎么好說呢?

    表哥還是個男人,可她也尋不到別人了。

    她不想讓母親知曉,免得叫她擔心。

    可是。

    可是母親也遲早是要知道的。

    竺玉將心一橫,她低著頭,窗外的光拉長了她的身影,她說:“表哥,可否請一位大夫上門替我診脈!

    周淮景望著她埋著臉的她,蹙起眉頭:“你病了?”

    竺玉半晌沒吱聲,待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她小聲卻清晰的說:“我、好像有了身孕!

    話音落地。

    沉寂許久。

    周淮景良久沒有開口,落在她頭頂的視線也變得難以言喻。

    周淮景眉頭的弧度越來越深,他都難免驚愕,像是從未想過會從她口中聽見這句話。

    片刻之余。

    男人總算開了口:“好!

    他有許多話要問,這會兒都沒急著開口。

    “你坐著,別亂動,我派人去請大夫來!

    “嗯。”

    周淮景叫來了府醫。

    如此才保險,也不會有人往外亂說。

    既是府里的大夫,診脈也沒有那么多講究。

    搭著腕,脈象清晰。

    大夫自然不知眼前這位年輕貌美的少女是什么身份,從前也未見過。他不敢貿然說話,斟酌一二。

    “二公子,這位姑娘是有了將近兩個月的身孕!

    大夫說完沒有瞧見男人臉上有任何喜色。

    于是更加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道出恭喜二字。

    想想也是。

    二公子還未成婚,這位姑娘瞧著貌美,說不定只是身份低微的通房,連個妾室都不是。

    就先有了孩子,傳出去也不好聽。

    誰家會讓通房的孩子先生出來呢?

    如此哪里有人愿意嫁進門來當正頭娘子。

    周淮景嗯了聲,冷冷吩咐了下去:“你閉緊嘴巴,出去吧!

    府醫點頭:“是。”

    屋子里一下變得靜悄悄的。

    竺玉還很恍然,真正塵埃落定下來,她也覺得不真實。

    恍惚中還有些害怕,想來是根本沒做好當母親的準備,她年歲也不大。

    二十出頭。

    周淮景瞧著坐在床上小小的一只,他也是頭回變得連話都不知道如何問。

    過了會兒,他低聲問起:“孩子是誰的?”

    竺玉聽見這聲問,顫了一下。

    她仔細回憶了半晌,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不算久,真要想,也能想起來。

    她的表情看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仿佛有些尷尬,坐在床邊,手足無措,她悶聲道:“我不知道!

    聲音太小了。

    含糊不清。

    周淮景也沒聽清楚:“什么?”

    竺玉被問的有點沒臉,她掙扎了下,無果之后繼續小聲的回答他:“表哥,我不知道!

    這回周淮景聽清楚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復雜。

    既然不知道,那就算了。

    孩子的父親是誰,也沒那么重要。

    再說了,生出來之后,總能看得出像誰。

    周淮景知道她身體不好,當下是想勸著她將孩子留下來,不然喝了墮胎藥,太傷身了。

    “不知道也無妨。”

    “這孩子不用旁人來養!

    竺玉點點頭,她也是這么想的。

    周淮景接著問:“姑母可知道?”

    竺玉搖頭:“我怕母親擔心!

    周淮景說:“姑母總是要知道的。”

    竺玉小聲說:“再、再等等吧!

    等她把身體養得好些了。

    再讓母親知曉也不遲。

    等一等,也無妨。

    周淮景也不會讓旁人傷了她。

    竺玉這會兒犯了難:“表哥,日后我肚子大了,要如何隱瞞?”

    周淮景想了想:“好說,屆時你便稱病,罷朝三月!

    至于前面幾個月,龍袍寬松,遮得住肚子上的肉。

    隔著簾帳,也什么都看不清楚。

    孩子生下來,即可光明正大的記在她的名下。

    一切順理成章。

    這孩子來了,也不是壞事。

    起碼能叫她自由許多。

    竺玉點頭:“嗯!

    兩人在屋子里待了許久,周淮安便在外面守了許久。

    府醫出來的時候,他還湊上去問了:“誰病了?是我兄長還是屋子里那位姑娘?”

    府醫得了吩咐,自當守口如瓶。

    二公子的手段,他亦是有所耳聞,切不敢走漏風聲。

    府醫只得說:“小公子,您想知道,還是親自去問二公子吧。多的我也不能說!

    周淮安冷下臉:“你們一個兩個還真是怕我二哥!

    府醫苦笑,不再吭聲。

    周淮安也懶得為難他,擺擺手就讓他走了。

    府醫如蒙大赦,頭也不回的逃開了。

    在周淮安準備破門而入時,屋子里的門總算打開了。

    他感覺他這表妹像個小媳婦兒似的跟在他二哥身后,低著頭,泛著些愁色,仿佛做了什么虧心事。

    周淮安抱著雙臂,望著兩人。

    “二哥,誰病了?”

    總不可能是他二哥。

    八成就是她。

    宮里有太醫,她放著不用,偏要來用將軍府上的大夫,定然隱瞞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周淮景看向他:“你在軍中若是有這么上心就好了。”

    周淮安說:“二哥,我們是兄弟,有事你不該瞞著我!

    竺玉感覺周淮安這句話是說給她聽的。

    仿佛她成了他們兄弟之間的隔閡。

    周淮安緊接著就對準了她:“表妹,你得了什么難以啟齒的?”

    竺玉笨拙的說:“沒有。”

    周淮安不依不饒,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并不好:“二哥能知道,我為何不能。我也是你的表哥!

    他的語氣有些兇。

    人也往前了兩步,都快要碰到了她了。

    周淮景怕他粗手粗腳撞到了她,男人一把摁住弟弟的胳膊:“我同你說!

    頓了頓:“你先離她遠些!

    周淮安不甘不愿要往后退讓。

    周淮景了解他執拗的性子,掀唇冷聲道:“別碰著她,她有孕在身!

    周淮安緩了下,一時沒聽懂似的。

    “什么?”

    周淮景冷眸看他:“聾了還是傻了,我說她有孕在身,你別碰到她!

    周淮安傻站在原地。

    周淮景見他僵住了的樣子,冷嗤了聲:“自己非要問,知道了又如何,毛手毛腳你就是個拖累。”

    周淮安被兄長說的都沒話反駁。

    他緊緊盯著她的肚子,像是呆住了一樣。

    耳朵里也聽不見別的,下意識就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肚子。

    周淮安覺得怪異,這種感覺很微妙。

    更多的是震驚,她怎么不聲不響就懷有身孕了。

    哪個野男人如此有本事就鉆了她的被窩。

    周淮安還沒摸夠她的肚子就被兄長揮開了手:“叫你別碰她。”

    周淮安嘴硬道:“我不會傷了她!

    周淮景已經很不耐煩:“你現在也知道了,可以滾了!

    周淮安偏不滾,“孩子的父親是誰?”

    周淮景看他一眼:“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

    周淮安就猜到了兄長不會告訴他,但是他仔細琢磨也能琢磨的出來,常常出入寶成殿的就那么幾個人。

    總不可能是這幾人之外的人。

    “不說算了,我總會知道。”

    竺玉在將軍府留到了傍晚,天快黑了才回宮。

    懷孕這事,在陸綏這里,想瞞也瞞不住。

    等她肚子漸漸大了,肉眼就能看出來。

    不過竺玉依然打算隱瞞,能拖就拖。

    這孩子同陸綏,有沒有關系,她還真的不知道。

    誰說的清楚呢?怕是他自己也不能保證。

    好在今晚陸綏沒到寶成殿來,竺玉睡了個安生覺。

    第二天清早,精神奕奕。

    睡飽了也吃飽了。

    陸綏連著兩天都沒來。

    李裴這兩日在朝堂上像是一條逮人就咬的瘋狗,矛頭對準了所有同他合不來的人。

    尤其是嚴忌。

    被他參了好幾本的奏折。

    竺玉權當沒瞧見李裴遞上來的那幾本奏折,她這種視若無睹的態度,更叫李裴生氣。

    原本打定主意,嚴忌沒死之前,他決計不會找她。

    可李裴委實咽不下這口惡氣,日日夜夜被她喜歡別人這件事給刺激的快要發瘋了。

    他又氣勢凜凜去了寶成殿。

    求見陛下。

    李裴老老實實在側殿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了人。

    許多難聽的話都到了嘴邊,這么近的瞧著她的臉,說出口的話就變了。

    李裴張口就問:“陛下是不是胖了?”

    竺玉:“……”

    她看李裴滿面怒容的跑來,都做好了他口出惡言的準備。

    心臟提了起來,身上的刺也豎了起來。

    聽見這么句話,多少放松了緊繃。

    她想了下,說:“吃的多,是有些胖了。”

    李裴這些日子是吃不下睡不好,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可她倒好,還像個沒事人。

    該吃吃該睡睡。

    怕是也一點兒都沒有想起他這個人來。

    李裴說:“陛下真是心寬體胖。”

    竺玉已經不指望從李裴口中聽見好話了,她困了。

    于是。

    她真的就就說自己困了。

    李裴還以為她是連應付都不屑于應付他,急著要把他趕走,火一下就被點了起來。

    “陛下昨夜沒睡好嗎?”

    不等她回答,李裴自顧自說:“陛下睡不好,嚴大人也睡不好,日夜都得防人,一不小心恐怕就會被人給殺了。”

    竺玉冷了臉:“李裴,你真的無理取鬧。”

    李裴往前兩步:“陛下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也不想對她發脾氣。

    但是忍不住。

    就是要擺出這種死樣子來,叫大家都不痛快,他才能好受些。

    竺玉被他氣得肚子都有些疼。

    見她臉色蒼白,李裴勉強收了惡言惡語。

    李裴并未多留,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邁出殿門,還回頭看了她一眼。

    心里想著她還是胖些比較讓人放心,氣色好了不止一星半點,以前看起來像一陣風就能吹跑。

    日子一天天過去。

    很快就進入了最熱的那兩個月。

    往年都有到園子里避暑的習慣,今年也不例外。

    新帝后宮無人,太妃們就沾了光。

    園子精致,又十分涼快。

    竺玉在園子里小住的這大半個月,無需上朝,只需批改奏折。如此也輕松了不少。

    短短半個月。

    她感覺肚子里這塊肉好像又長大了不少,慢慢的、不知不覺中就鼓了起來。

    她也會悄悄的摸一摸自己的肚子。

    摸不出什么。

    孩子還太小,不會踢她的肚皮,安靜的很。

    只是隨著月份變大,她的困倦,一日比一日多。

    總是睡不夠,處理完朝政就鉆到床上去睡覺了。

    園子清凈許多。

    大臣隨意不得進。

    不過想想法子,要進園子也是不難的。

    竺玉這天從下午睡到天黑,漫長的一覺,醒來都有些恍惚,以為過去了很久。

    她眨了眨眼,轉過身來才發現坐在她床邊的男人。

    她被嚇了一跳,不知道陸綏是何時進來的。

    神不知鬼不覺。

    陸綏沒想嚇她,他來了半個多時辰了。

    她睡得太香,他沒叫醒她。

    陸綏剛查完一樁案子。

    抄家也是個體力活,多多少少也有點累人。

    他來之前已經洗漱更衣,見她醒了,脫了鞋子就鉆進了她的被窩,摟住了她。

    久久沒有抱到人,還真有些想了。

    陸綏的手恰好橫在她的腰間,掌心落在她的肚子上,觸感比起從前,有些不同。

    他輕輕捏了下她的腰,不甚在意:“好像長了點肉。”

    竺玉嗯了嗯。

    陸綏摸著也覺得不太對勁,她這肉長得有些多了。

    陸綏是想將她喂胖的,可她吃的再多,都不怎么長肉。

    飯像是白吃了似的。

    陸綏睜開了眼,他坐起來,掀起被子,盯著她的肚子看了半晌。

    竺玉被他盯著看,都想招供了。

    陸綏半晌沒開腔,她也就跟著不吱聲。

    良久之后,他問:“你的肚子,是不是大了?”

    很鎮定、很從容的語氣。

    平靜又沉穩。

    這種態度讓竺玉也沒那么擔驚受怕。

    陸綏知道了應該、應該也能受得了的吧。

    那回。

    他可是什么都看清楚了的,還幫她洗澡換了衣服。

    陸綏氣量大,想來是不會介懷的。

    竺玉思考了片刻,她點頭,聲音很輕:“嗯!

    過去許久,他都沒說話。

    男人的下頜繃著冰冷的弧度,他問:“可瞧過太醫了?”

    第132章 [VIP] 第132章

    竺玉低著頭,有問有答:“嗯,看過了!

    既然看過了。

    就不會有錯。

    陸綏先前的確有希望她懷孕的念頭,可當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見得是他的時候。

    他的心情,總而言之便沒有那么愉快了。

    陸綏深而黑的眼眸靜靜望著她的小腹,落在上面的掌心溫度滾燙,過了會兒,他不徐不疾地問:“幾個月了?”

    竺玉心驚肉跳。

    不知道他非得問這個做什么。

    她垂著腦袋,擺出不是很想回答的表情來。

    直到被陸綏盯得受不了,才吭氣:“兩個多月。”

    陸綏沉默下來。

    兩個月前的事情,他還記得很清楚。

    想忘記都難。

    李裴摸黑入宮,悄聲無息就探到了龍床上。

    她身上的那些痕跡,他也瞧見了,甚至是他親手為她整理干凈。

    陸綏的手勁難以自持的深了幾分。

    竺玉感覺到一陣害怕,繃緊了身體,抿了抿唇說:“疼!

    其實不疼。

    可她有點怕眼前沉默不語的男人。

    男人的下頜線繃著冷峻的弧度,一言不發。

    她怕他傷了她,小聲扯著謊:“我肚子疼,你先把手拿開!

    她演技精湛。

    裝的很像。

    陸綏緩緩松開手,眼睛還盯著她不放。

    竺玉每回在他面前扯謊都會被戳穿,久而久之,漸漸心虛,說完謊話心里就不踏實。

    她給自己打了個補。骸昂⒆吁呶!

    陸綏意味深長看了她一眼,告訴她說:“兩個月大的孩子不會踹肚皮!

    竺玉面色訕訕,哦了聲。

    隔了許久,陸綏攥住她的手指,抓得有點緊,嗓音聽著卻從容溫和:“除了李裴,還有別人嗎?”

    竺玉感覺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指,燙得發麻。

    尤其是他問出這句話之后,她臉上也跟著發燙,倒不是無地自容,就是有些不大好意思。

    陸綏見她低著頭,沉默不語。

    心中仿佛有了答案。

    他說:“那就是沒有了。”

    竺玉看不透他的神情,也不知道陸綏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陸綏沒有繼續追問,又輕輕揉了下她的肚子,微微凸起的小腹,其實還摸不出什么。

    看她這種小心翼翼的樣子。

    不難猜出她是想留下這個孩子的。

    這也沒什么。

    有個皇嗣,她的身份只會更加穩固。

    至于如何在皇宮里神不知鬼不覺誕下一子,這也不難。

    她身邊伺候的宮女和嬤嬤,便是死也不敢亂說什么。

    孩子生下來,便說孩子的母親是宮外的民女,生產時不幸難產而去。

    既如此。

    孩子名正言順,也不會被人猜忌來歷。

    陸綏已經將事情想的周全,唯一的變數。

    便只有孩子的父親是誰。

    “你安心養胎,別的事也不要多想了。”

    陸綏的反應比她想象中要平靜,她不由得舒了口氣,她就知道陸綏是情緒最穩定的那個人了。

    不會動不動就發瘋。

    不將他逼到絕處,他總是很平靜的。

    竺玉點點頭:“我知道!

    她也沒敢再讓陸綏把手拿開,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理虧,尤其是面對陸綏的時候。

    仿佛她狠狠辜負了他。

    懷孕之后。

    竺玉吃的比從前更多,口味也變幻莫測。

    一會兒想吃甜的,一會兒又好辛辣。

    哪怕她無意,也還是把御膳房的廚子折騰的夠嗆。

    竺玉身邊伺候的宮女又換了一批,做事干凈利落,瞧著就穩妥,貌似還會些手上功夫。

    五個月的時候。

    竺玉還是會去上朝的,她身量纖細,穿著寬大的龍袍,不仔細看,的確看不出肚子上的異樣。

    再過兩年,才是真的藏不住了。

    竺玉怕露餡,抱病休養了一段時日。

    而后的早朝,便理所應當的隔了一道簾子。

    她這一“病”就是兩個月。

    隔著簾子,朝臣也只見得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便是李裴也有好幾個月不曾見過她的面。

    一道簾子,什么都看不清楚。

    李裴這幾個月還忙著同嚴忌過不去,每天見著他好端端出現在朝堂上,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殺他的念頭,只增不減。

    嚴忌明里暗里被刺殺了許多回,早就知道有人要他死。

    李裴毫不遮掩,猖狂的根本不怕被他知曉是他下的手,便是下了朝,碰見了他,也毫不虧心。

    冷冷注視著他,冷冰冰的視線從上到下,從頭到尾將他打量了個遍。

    看到這張臉他都嫌膈應。

    嚴忌身形清瘦,瞧著就像冬日霧凇里那有骨有節的冷竹,氣質清冷,卻又勾人。

    李裴冷笑了聲,什么都沒說。

    他又去了寶成殿,原本咬牙切齒的想著要將嚴忌的尸體帶到她面前,再去見她。

    可有足足兩個月都沒見著面。

    李裴著實有些忍不住了。

    便是沒能把尸體送到她面前,還是眼巴巴的湊了過去。

    可是寶成殿外竟派了人守著。

    他想進還被攔了下來。

    李裴一眼就看出來守在外頭的都是陸綏的走狗,想到這兩人如今不清不白的關系,她那默認的態度。

    李裴就大為惱火,他冷眼往里看了看。

    緊閉的殿門,什么都瞧不出來。

    李裴又繞到后墻,先前的那個狗洞已經被封起來了。

    他當即有幾分狗急跳墻的惱怒。

    李裴性子叛逆,越不想見他,他偏越要進去。

    男人翻身上墻,無聲無息落地,輕而易舉就進了寶成殿。

    竺玉現在肚子沉,易困嗜睡。

    李裴打暈了守在殿外的宮女,又如上次那樣摸到她的床榻,枕被里拱起來的小山包,窩在被子里的人好像睡得很熟。

    李裴走到床邊。

    她大半張臉都藏在被子里,睡顏安靜,小臉睡得微微泛紅,面頰圓潤了一些,睫毛長長的,簌簌的顫著,好像撲到了他的心尖。

    李裴來時的硬氣,在瞧見她的時候,忽然就泄了氣。

    他作惡心起,故意捏著她的鼻子,沒過一會兒,床上的少女果真張開了嘴巴,舌尖粉嫩,香香的甜甜的。

    李裴毫不客氣,俯身低頭,席卷了她的唇舌。

    竺玉便是在透不過氣的夢里面驟然驚醒,她一睜開眼睛,就撞見眼前這張放大的面孔。

    她嚇了一跳,倉促往后退。

    李裴心生不滿:“你怕我?”

    竺玉沒點頭也沒搖頭,李裴辛辛苦苦翻墻進來,可不是要見她躲著自己的。

    見她像只鴕鳥似的藏在被子里,見到他就往后退。

    男人心生不滿,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從被子里扯了出來。

    竺玉更是嚇得不輕,另只手緊緊護著自己的肚子,“你輕點!”

    女人垂散的長發滑落腰肢,烏黑如瀑的發襯著她只有巴掌大小的臉,透著瑩潤的膚白,眨巴眨巴的眼眸,瞧著就嬌滴滴的。

    李裴被她兇了一句,剛準備嗆回去。

    低頭一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剎那間,所有要說的話全都梗在了喉嚨里。

    他像是被剝奪了說話的聲音。

    怔怔地、愣愣的盯著她的肚子。

    李裴望著她,一言不發。

    只是抓著她的手越來越緊,力氣大的幾乎快要掐斷她腕骨。

    她疼。

    她掙扎。

    都沒有用。

    李裴好像被抽走了魂。

    竺玉蹬了他兩腳,他仿佛才漸漸回過神,猩紅的眼睛像是染了血色,里面透徹的冰冷的痛恨,叫她看得觸目驚心。

    李裴咬牙問:“你有身孕了?”

    嘶啞的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

    竺玉艱難的抽出手:“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李裴重新一把抓住她的手,“我才多久沒見你!你就挺著個大肚子了?!”

    李裴像是接受不了這么大的打擊,通紅通紅的眼睛死死瞪著她的肚子,好像要透過眼神殺死她肚子里這個孽種。

    竺玉往后躲了躲:“你聲音好大。”

    緊接著李裴就問起了每個人都會問的問題:“這孩子是誰的種?”

    竺玉眼神閃躲,她如何能答得上來。

    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李裴緊緊抓著她的手,眼睛紅的好像要掉下來淚來了:“你說話!”

    竺玉抿唇:“你別為難我了!

    李裴聽著這幾個字,眼神好像破碎的玻璃瓷片,他深深吸了口氣,忍著胸腔悶脹:“我還能真殺了你、殺了這個孩子不成?你連這個都不肯同我說了!

    他的眼眸陡然變得鋒利:“是不是嚴忌的?”

    竺玉感覺李裴此時不是很清醒,她小心翼翼看著他,似乎覺得沒那么危險,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李裴咄咄逼人:“你怎么會不知道?”

    竺玉支支吾吾:“可、可能吧!

    誰都有可能。

    孩子不生下來,她怎么能知道。

    “可能什么?!”李裴的嗓音頓時變得嚴厲。

    竺玉受不了他這樣糟糕的脾氣,徹底豁出去了說:“是陸綏的孩子。”

    “我同他,已經、已經定了情!

    她說的也是實話,是事實。

    她都認了陸綏這個人。

    哪怕是沒辦法,是萬不得已做出的抉擇。

    李裴連冷笑都笑不出來了,陰沉的黑眸泛著冰冷的戾意,他說:“你真是好樣的!

    竺玉抱著肚子,躲在床頭:“我現在身子笨重,你別恐嚇我!彼^續說:“若是被你嚇得一尸兩命,你賠不起!

    第133章 [VIP] 第133章

    李裴瞧見她大著肚子,雖然惱火驚愕,卻也并非不能夠接受。

    可聽見她說她同陸綏定了情,他簡直比死了還難受。

    她又這般護著兩人的孩子。

    李裴當即口不擇言:“我當你對嚴忌情深不悔,這才過去幾個月,你就屬意他人。你的情,當真一文不值。”

    李裴說完見她不言語。

    本來那點的后悔消散的無蹤無影。

    “你又看上陸綏什么了?”

    “這皇位也非你莫屬,為人天子,才有三宮六院,才能朝秦暮楚!

    竺玉聽著這些話也覺得不好聽。

    但她感覺李裴這會兒不是很正常的樣子。

    她一貫很會看臉色的,帶著點欺軟怕硬的小性子,看出來他不好招惹,就不惹他。

    李裴說什么就是什么。

    竺玉小心翼翼把自己往深處藏了藏:“你說的都有道理。”

    她的不否認,更是猶如火上澆油。

    李裴沉默的盯著她。

    她還以為自己躲藏的小動作沒被看出來,裝傻賣乖,把人氣死。

    李裴心寒無比。

    罵也舍不得再罵,走也舍不得走。

    不上不下,只剩折磨。

    *

    竺玉本來以為李裴會很難纏,像孜孜不倦要毀掉嚴忌那樣,伺機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小心提防了幾日,身邊風平浪靜,倒也沒有出過什么岔子。

    李裴也像是死了心,連在朝堂上都沒再刻意同他過不去。

    轉眼就快十個月了。

    她這幾個月也沒怎么受罪,吃得好睡得好。

    周淮景時不時往宮里送些補品,還派了將軍府上用慣了的接生婆子過來,免得她到時候發作,身邊沒個靠得住的人。

    陸綏日日都來。

    后來這兩個月,他干脆在寶成殿住了下來。

    瑣碎的奏折,都是他的處置。

    井井有條,沒出過亂子。

    這時候正好到了冬月。

    連著幾天紛紛揚揚的大學,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竺玉悶在殿內半個多月,瞧見外頭的風雪,實在有些忍不住。

    陸綏怕她受寒,摁著人沒讓她出去。

    為此她還有些不高興。

    “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

    陸綏在抄寫經書,抄好的這些經書是要拿去護國寺燒了的。

    他眼皮都沒抬:“你是!

    竺玉窩在小榻上,身上穿著小襖,衣領上還有圈軟綿綿的毛絨絨,她氣色紅潤,這樣看著臉上也有些肉。

    她嘀嘀咕咕:“可我連宮門都出不去!

    陸綏抄完一卷經書,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他抬頭看向她,目光鎖在她的身上:“今日風大,你出去,若得了傷寒,太醫不好用藥!

    如今又是最要緊的時候。

    他若不草木皆兵,也做不到那么周全。

    陸綏走到她跟前來,握住她的手。

    握著軟軟的,還很暖和。

    “等明日放晴,你再出去走走!

    這會兒風大雪大,她不禁嚴寒,輕易就會生病。

    竺玉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說清利害,她便也愿意聽話。

    “你整日待在寶成殿,都不擔心他們是怎么說的你嗎?”

    這些閑話,近來都傳到她的耳朵里。

    天子近臣,也不可能日夜都枕在皇帝的枕邊。

    陸綏默了片刻,面不改色地說:“不擔心!

    他當然知曉外邊的人傳了些什么。

    甚至有些話還是陸綏授意,叫他們肆無忌憚的外往說。

    陸綏緊緊握住她的手,他同他的父親沒什么兩樣,只是他學會了用更聰明的辦法,把人圈在了自己身邊。

    “名聲盡毀也無妨。”

    “只要你,不辜負我。”

    當然。

    他也不會給她辜負他的機會。

    步步為營到今日。

    他與她,都沒有退路。

    竺玉被他的眼神看得渾身發燙,平靜卻又炙熱的目光讓她有些害怕。

    她倉促移開眼,岔開了話:“我想出去堆個雪人!

    她小時候就手癢。

    一到落雪天就想堆雪人。

    可那時候她是陳皇后手中的提線木偶,是要做表率的東宮太子。

    不能在人前做這些幼稚的事情,人后有時刻有陳皇后的耳目盯著,能像個小孩兒放縱的時候一點兒都不多。

    陸綏充耳不聞,手放在她圓圓的肚子上。

    他對這個還未出世的孩子當然不會有什么感情。

    孩子還沒出生。

    就已經分去了她大部分的注意。

    一向沒心沒肺的她也會為了這個孩子妥協,心血來潮時也會拿起針線給這個孩子做衣裳。

    這是她的骨肉。

    卻不見得是他的骨肉。

    不過生下來之后。

    無論像誰。

    都是他的孩子。

    竺玉沒注意到他的手,這幾個月他常常一言不發摸她的肚子。

    她已經習慣了。

    “陸綏,你沒聽見我說話嗎?”

    陸綏毫不虧心:“沒有!

    竺玉耐著性子:“這兩天難得下大雪,明日起了太陽,積雪消融,什么都做不成了!

    陸綏輕輕摩挲著她的肚子,好像上了癮,他答非所問:“孩子現在還會不會踢你的肚皮?”

    竺玉算是聽明白了。

    陸綏就是不想理會她。

    “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她推開他的手,背過身去。

    陸綏知道她在氣惱什么,有了身孕之后,她的氣性不小。

    動不動就生氣。

    一點兒小事就看他不順眼。

    陸綏望著她氣鼓鼓的側臉,無端笑了下。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笑。

    “不想說就不說!标懡椌o接著卻又告訴她:“我讓他們熬了些赤豆糊!

    竺玉是愛喝赤豆糊的,甜膩膩的,吃進肚子里渾身都暖和起來了。

    宮人很快就端來熬好的赤豆糊。

    赤小豆燉的軟爛,加了些許的甘糖,口感黏糊甜膩。

    竺玉吃了兩碗,填飽肚子后忽然也就沒有剛才那么生氣。

    她吃飽后就犯困。

    陸綏沒再鬧她,把人抱回床上,陪她睡了好一會兒。

    竺玉醒來時,已是傍晚。

    殿內靜悄悄的,偶爾聽得見燭芯燃燒的聲響。

    她起身,打開了窗。

    她微微怔住,殿外的庭院中間,多了個憨態可掬的雪人。

    宮女見主子望著窗外發呆,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忙解釋道:“也不知陸大人哪里來的童心,臨走前堆了這么大個的雪人在這兒!

    “天寒地凍,陸大人倒是不太怕冷,掌心通紅,臉上表情都不帶變的!

    竺玉漸漸回過神,嗯了兩聲。

    她心里怪怪的,但是卻不排斥這種奇怪的感觸。

    過了會兒,她問:“陸大人何時走的?”

    宮女想了想:“您睡醒前的半個時辰!

    竺玉點點頭:“知道了。”

    天氣再冷。

    庭院里這個看起來憨厚的雪人也還是在逐漸融化。

    雪停之后。

    她也沒怎么出門。

    身子笨重,不宜走動。

    周貴妃幾乎日日都來,有時候她也會撞上正打算離開的陸綏。

    對于兩人的事,她睜只眼閉只眼,沒有阻攔。

    也不知陸綏是如何說服陸首輔的,似乎也默認了這樁不得見光的私婚。

    胎動那日,毫無征兆。

    竺玉正吃著飯,肚子就開始絞痛,她鎮定的放下筷子,臉色卻無比蒼白。

    一旁伺候的嬤嬤當即就瞧出了不對,立刻叫人去請了太醫和接生嬤嬤來。

    寶成殿的燈籠亮了一整夜。

    里外戒嚴,便是平日在竺玉身邊伺候的宮女都不得進。

    只有知曉內情的太醫和是將軍府送過來的接生嬤嬤進了內殿。

    陸綏得到消息后就趕了過來。

    宮內異動,宮外隱隱也聞得到風聲,以為是宮變,不敢隨意猜測。

    竺玉生了許久。

    痛得渾身發麻,滿腦子都是這輩子她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她在里面痛叫。

    聲音漸漸變弱。

    痛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接生嬤嬤讓她含了塊人參,在她耳邊一個勁兒的說:“您可千萬不能睡,孩子就快生出來了。”

    這個孩子是個不讓人省心的。

    好不容易等他呱呱墜地,卻遲遲聽不到聲響。

    周遭頃刻靜了下來。

    接生嬤嬤抱著孩子,狠下心來,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片刻之后,總算聽見了嬰兒的哭聲。

    哭得驚天動地。

    聽著聲音總算能叫人放下心來。

    竺玉累得快脫力了。

    她強撐著精神看了眼孩子。

    說實話,有點丑。

    是個丑丑的男孩兒。

    扯著喉嚨大哭的時候還在蹬腿,看著脾氣也不太好的樣子。

    竺玉沒精神多想,倒頭就睡了過去。

    這邊孩子被抱了出去。

    陸綏瞧了一眼,就沒再看了。

    皺巴巴的,像個猴子。

    陸綏在她床邊守了一夜。

    她睡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昨晚耗盡體力,這會兒肚子餓得咕嚕嚕叫。

    陸綏喂她吃了碗粥,她臉上慢慢恢復了氣色。

    她攥著身下的床單,指甲微白,小聲地問:“孩子呢…”

    陸綏如實說:“不知道!

    他沒管,也沒問。

    他不管,當然也會有人去管。

    陸綏叫她張嘴,往她嘴里喂了粥,接著說:“你先養好身體!

    竺玉看他態度冷淡,一時心直口快:“是不是這個孩子不是你的…”

    陸綏手上一頓:“是我的孩子!

    竺玉啊了聲,將他的話當真了。

    孩子生出來之后,長得像誰,一目了然。

    陸綏如此篤定,想來應該是像他的。

    竺玉養了兩天,就能起身下床了。

    又過了小半個月,孩子漸漸長開,眉目越發的清晰。

    這個孩子一出生就被封為了皇太子。

    對外稱他的生母是周大將軍的表親,不幸難產,賜了封號,以表慰藉。

    大燁朝有了新的皇太子。

    便沒有老不朽催著皇帝開后宮選秀。

    春光漸暖,竺玉看著小床上睡得正香的孩子。

    她不太敢碰他,怕自己不小心就傷了他。

    周淮景尋了個借口入宮探望侄兒。

    周淮安跟著一道過來了。

    他在兄長身旁,望著襁褓里的嬰兒,越看越覺得眼熟:“這孩子哪哪兒都長得像你,就是眼睛不像!

    是一雙像狐貍似的桃花眼。

    “男孩兒有一雙桃花眼也不好,你看李裴,生了雙招人的桃花眼,誰見了都覺得他是個花心濫情的男人!

    第134章 [VIP] 第134章

    周淮安說完這句話就被兄長無端踢了一腳。

    他覺得莫名其妙,回頭看了眼兄長。

    眼睛里明晃晃寫著“好端端的為何要把我當成狗踹”。

    周淮景抱起搖籃里的小人兒,漫不經心捏了下嬰孩的臉頰,語氣淡淡:“這么小,能看得出什么!

    周淮安覺得兄長故意在和他過不去,他不服氣:“二哥,我又沒有胡說八道,我也沒說桃花眼不好,挺招人喜歡的!

    周淮安繼而拿李裴舉例:“雖說李裴脾氣不太好,有些蠻不講理,可他平日里還是招小姑娘喜歡的。想來咱們這個小外甥以后也不缺姑娘家的傾慕。”

    周淮景的臉色漸漸變了,他抬眸看向自己這個還什么都不清楚的蠢弟弟。

    “聒噪。”

    “你先把嘴閉上!

    喜慶的日子。

    周淮安也不想擺出難看的臉色:“我又說錯了什么?”

    周淮景冷嗤:“你開口就是錯!

    竺玉本來沒注意孩子的眼睛長得什么模樣。

    她先前仔仔細細盯著兒子看過許久,左看右看,都覺得像她自己。

    完完全全從她的骨血里長出來的一塊肉。

    周淮安隨口說了這么句。

    驟然點醒了她。

    竺玉盯著兒子的眼睛看了許久,難怪覺得似曾相識。

    的確是雙勾人的、像狐貍一樣的桃花眼。

    她的孩子,雖然才丁點大小。

    但是霸道蠻橫的性格已經初露端倪。

    習慣了她的氣息,就不要別人抱了。

    餓急眼了也死犟著不喝奶。

    非要等她來喂。

    竺玉垂死掙扎:“我感覺不像桃花眼!

    聲音小小的,悶悶的。

    周淮安沒想到一個兩個都眼瘸,到底哪里不像了?有那么難以瞧出來嗎?

    “你抱著孩子出去,隨便找個人問問,不論你問誰,這都是桃花眼,一點錯都沒有。同李裴那雙眼一模一樣!敝芑窗诧@然是不會想那么多,接著說:“不信你把李裴叫過來,仔細看看就知道我有沒有說錯了!

    竺玉不吭聲了。

    她是無話可說。

    周淮景默不作聲朝他投去冷冷的一眼,看他的神色已經十分不耐,全然是在忍著:“我不是讓你閉嘴!

    周淮安感覺兄長是真的動怒,才勉強閉上嘴巴沒再吱聲。

    孩子突然間哭了出來。

    洪亮的哭聲在耳邊聽著都有點刺耳。

    周淮景將孩子給了奶嬤嬤。

    奶嬤嬤抱著小太子就去了隔間,解開衣裳便打算喂奶,可是小太子哭聲不止。

    似乎還認了人。

    小小年紀,已經十分霸道。

    竺玉聽著隔間傳來不休不止的哭聲,有些于心不忍,都想把孩子抱回來了。

    周淮景看出了她的意圖,及時開了口:“孩子不能慣!

    周淮安亦是深表認同。

    他家里兩個哥哥從小到大也沒有慣著他的。

    溺子如殺子。

    尤其是這小崽子小小年紀就看得出來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更是不能夠縱容。

    周淮安沒見過小孩兒這么能哭,感覺這小外甥還真是個冤家。

    周淮景這會兒有話同她說,隨意就把周淮安給支開了:“你把父親昨夜寫的信送到姑母那邊去。”

    周淮安挑了下眉:“兄長不同我一起嗎?”

    周淮景反問:“你是三歲稚童?這點小事也要別人跟著!

    周淮安又不是真的傻子。

    兄長這是和她有話要說,還不愿意讓他知道。

    周淮安也不是第一次被排擠在外,心頭不爽,卻也無可奈何。

    他不情不愿去送信,走之前還要陰陽怪氣兩句。

    “我便不妨礙你們兄妹情深!

    往后她有什么事情求到他這里。

    他絕不會答應。

    周淮安前腳剛走,周淮景就問:“陸綏可清楚你的事?”

    竺玉明白他在說什么,她艱難點頭:“他、他什么都知道!

    她接著說:“陸綏心胸寬闊,他…什么都容得下!

    周淮景覺得以陸綏的性子能容得下才奇怪,“你還是防著他一些!

    孩子畢竟還小。

    不小心夭折了,不見得能查出來。

    竺玉現在也有點看不清楚陸綏對這個孩子的態度了,這孩子夜里有時候吵起來,翻天覆地,哭上一天一夜都不消停。

    勁兒足,哭起來聲音大。

    往往都是陸綏起夜,將他抱過來,耐性哄著。

    可他平時,不怎么親近這孩子。

    隨意看上兩眼,連碰都不怎么碰。

    即便如此。

    竺玉也覺得陸綏不至于會對一個還在襁褓里的孩子下手。

    “表哥,我留了心眼,不會讓人傷了我的孩子!

    “嗯!敝芑淳半S口說了句:“這孩子脾氣也有點像李裴!

    竺玉心頭一團亂麻,勉強應付:“長得隨我,脾氣也隨我。”

    周淮景沒再說什么。

    心知肚明的事情沒什么再可說的。

    *

    日子一天天過去。

    孩子長得快。

    轉眼就會爬了。

    他吃得多睡得多,被養得白白胖胖。

    稍有不順心就扯起嗓子大哭,眼冒淚花的模樣尤其招人疼。

    竺玉總是容易對他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子心軟。

    陸綏瞧見幾回她的偏心之后,頗有微詞。

    她往常軟硬不吃。

    在這個小崽子身上倒是舍得縱容。

    “你太慣著他了!

    這已經不是陸綏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竺玉剛給孩子穿好虎頭鞋,聽見耳邊悠悠傳來的這句話,她眨了下眼睛,死不承認:“沒有的。”

    竺玉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很乖,平時很少這么哭鬧!

    事實勉強如此。

    這孩子在她身邊時,不聲不響,無聊了就抱著自己的腳丫子啃。

    但凡母親不在身邊,就是要鬧得天翻地覆,叫身邊所有人都頭疼。

    不滿足他,誓不甘休。

    陸綏聞言笑了笑:“是嗎?”

    他接著就說:“也就只有你覺得他是乖巧的!

    竺玉抬頭看他:“你和一個孩子計較什么?”

    陸綏面無表情對著她,目光里帶著點孤傲高冷,擺出等她來哄的臉色。

    竺玉嘆了嘆氣,走到他面前,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別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陸綏說:“今晚不許和他一起睡!

    竺玉搖頭:“可他會哭。”

    陸綏非常冷酷:“沒聽說過誰家的孩子會哭死!

    這小崽子真的眼淚流盡而死,也算他厲害。

    竺玉不想妥協,陪著孩子睡了幾個月,已經有感情了。

    心里不大能放得下。

    她什么都不再說,就想先糊弄過去。

    陸綏看著她。

    她就擺出無辜的神色。

    這套招數,屢試不爽。

    深夜,屏風后的人在沐浴。

    陸綏盯著床上的小崽子,他看著這張臉的神情很復雜。

    長得像她。

    但也有地方是不像她的。

    陸綏眼神漠然,伸出手來,戳了下孩子的臉頰。

    輕輕的一下,沒使什么勁兒。

    這小崽子還以為他在同他玩。

    當即眉開眼笑起來。

    笑什么笑。

    有點蠢。

    陸綏玩弄了兩下就喪失了興趣,叫人進屋來把孩子給抱走了。

    “抱的遠些,白天再送過來!

    竺玉洗完澡,就不見了孩子。

    “我兒子呢?”

    “讓奶嬤嬤帶下去了。”

    “他會哭的!

    “你聽見哭聲了?他方才還笑了,我看他挺開心的。”

    陸綏說著就摟住了她的腰:“她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會害他!

    竺玉聽見這句話,有些虧心。

    陸綏他、是真的沒看出來,還是裝的?

    竺玉哦了聲,她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隔間有哭聲,這才放了心。

    兩人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親熱。

    這夜翻云覆雨,狂浪滔滔。

    竺玉許久沒這么勞累過,還真的有點吃不消。

    第二天起來腰還疼。

    周淮安常進宮里來探望他的小外甥。

    他能進得了寶成殿,李裴卻沒那么順利。

    時至今日,李裴明里暗里派去刺殺嚴忌的人也不少,只是他才回過味來,自己被陸綏利用了。

    那時候她不喜歡他。

    也未必會喜歡陸綏。

    等李裴想到這層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周淮安從宮里出來,盯著李裴那張臉看了半晌。

    李裴被他看得心煩:“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

    周淮安說:“沒什么。”

    李裴今日來見他,可不是和他敘舊的。

    憋了好一會兒。

    李裴總算開口:“她可還好?”

    周淮安以為他會憋死不問,看來還是忍不住。

    “陸綏給她養好了身體,她如今看著比誰都健康。”

    “她生下來的小崽子也是,有勁兒的很,很能鬧騰。”

    李裴悶悶不樂:“我沒提孩子,你別和我說。”

    周淮安看他心情不大好,勸了兩句:“我看她同陸綏也是良配,兩人如今恩愛,你就別鉆牛角尖了。”

    李裴恨恨的砸了手里的酒杯:“憑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陰惻惻道:“我得撕了他的臉皮!

    他可見不得什么恩愛小夫妻。

    第135章 [VIP] 第135章

    李裴對她生的這個孩子,沒什么興趣。

    他也當然不會覺得順眼。

    不過等他真的看見這個孩子時,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厭惡。

    李裴悄聲無息進了殿,誰也沒有察覺。

    小太子的奶嬤嬤已經暈了,守在外頭的宮女也被支開。

    李裴伸手戳了戳床上的小人,睡得很香,和他母親一樣,睡著了之后就很難吵醒。

    李裴盯著小崽子,怎么捏都不醒。

    他看著他,反而還覺得比剛開始順眼了些。

    小崽子看起來很像他的母親,五官很精致,才幾個月大,睫毛就很長了。

    濃郁漆黑。

    像一把小扇子。

    李裴忽然覺得這個孩子也沒那么討厭了。

    起碼長得一點兒都不像陸綏,甚至半點他的影子都沒有。

    可能是他捏小崽子的時候,沒注意力道,白嫩的小臉瞬間就多了些紅紅的指印。

    李裴嘖了聲,薄唇微掀:“你倒也是個嬌氣的。”

    從里到外都像極了他的母親。

    長得像,脾氣看起來也像。

    李裴覺得好玩,又捏了幾下。

    小崽子可能是被捏煩了,眼皮動了動,好像快要醒了。

    李裴意猶未盡松了手。

    小崽子慢騰騰睜開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睛像熟透了的葡萄,很漂亮。

    李裴能夠清楚的看見小崽子的眼睛里,倒映的身影。

    他似乎很好奇,傻乎乎的望著他。

    不哭也不鬧,但是很乖巧。

    和傳聞中顯然不太一樣。

    小太子出生才幾個月,有關他的事情,傳出去的也不少。

    譬如,離不得新帝。

    動輒就哭鬧不休。

    很嬌氣。

    不滿足他就要大哭大鬧,小小年紀已經有了非常不好的脾氣。

    一定要身邊所有的人都慣著他。

    李裴當時聽周淮安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漫不經心的想,也不知道這脾氣是像誰,肯定是不像他的母親。

    她沒那么嬌氣。

    起碼身邊不會離不得人。

    她離開了誰,好像都如魚得水。

    怎么著都行。

    怎么著都不難過。

    就像她對嚴忌,也是說忘就忘,轉頭就和陸綏好了。

    談情說愛,也是說換人就換人。

    李裴其實早就發現他中計了。

    陸綏當初不會無緣無故和他說那些話,他每一步,都是精心設計過的陷阱。

    拿捏了人心。

    把什么都算的剛剛好。

    哪怕李裴清楚這是個陷阱。

    也心甘情愿的往下跳。

    因為他眼睛里就容不得沙子。

    他沒有陸綏那種,睜只眼閉只眼的氣度。

    陸綏能不在乎,他不行。

    李裴走了神,他忽然被醒來的小崽子捏住了手指頭。

    小崽子的手掌也小小的,軟乎乎的。

    整只手也只能夠抓住他的一根手指。

    李裴垂眸看了他一眼:“松開。”

    冷冰冰的聲音,不近人情。

    小崽子似乎察覺不到眼前的人對他的討厭,聽見這道冷冰冰的聲音,還咧開嘴巴對他傻乎乎的笑了起來。

    李裴覺得心煩,尤其是看著小崽子的傻笑,就更加心煩意亂了。

    他冷著臉,面無表情:“笑什么!

    才幾個月大的小孩子顯然是不能夠回答他,只會繼續咧著嘴巴對他笑。

    李裴沉默的看著他的笑臉,戳了下他的臉:“笑的太傻了。”

    確實很傻。

    像個傻子。

    仿佛生下來就缺了腦子。

    李裴接著說:“你長得倒是還挺討喜。”

    小崽子抓著他的手,他覺得有點奇怪,忽然間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已經誕下別人的孩子。

    他再怎么不甘心又有什么辦法。

    說到底。

    她不喜歡他。

    才是李裴一直耿耿于懷,不能接受的事情。

    李裴走了神,剛才莫名好起來的心情又緩緩回落。

    鬼使神差,他把床上撲騰的厲害的小崽子抱了起來。

    有點沉。

    吃的有點胖,肉乎乎的。

    一看就被照顧的很好,沒怎么被虧待過。

    也是。

    這么黏著他的母親,稍有不順心就哭鬧不休,又怎么會過得不好呢?

    李裴的心思說變就變,看孩子又陡然變得沒那么順眼。

    因為就連他,也沒有得到過她的愛。

    她的喜歡,總是那么奢侈。

    哪怕以前她沒那么喜歡的時候,只是同窗的時候,她對他也算好。

    李裴實在不愿想象,她若真的愛一個人的時候,會付出多少。

    是不是也會像飛蛾撲火,毫無保留。

    想到這里,李裴就有點嫉妒。

    他輕輕推倒了已經快要爬起來的小崽子,看著他往后跌坐在枕被里。

    他似乎愣了一下。

    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推倒了。

    李裴挑了下眉:“好玩嗎?”

    沒人回答他。

    他看著胖乎乎的小崽子費勁想要再爬起來,作惡心起,又把人給推了回去。

    李裴想看看什么時候能把這個小兔崽子給惹毛了。

    莫名其妙想看他生氣的樣子。

    應該還挺可愛的。

    畢竟他長得就很可愛。

    然而這個孩子的脾氣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

    哪怕被無緣無故的推開兩回,也沒有懊惱,更沒生氣。

    只是茫茫然的望著他,看見他看著自己,還會對他傻笑。

    李裴實在想不通陸綏的兒子怎么會是個傻子。

    陸綏那個人精,生了個傻兒子也算是他的報應了。

    “別笑了!

    “傻子!

    李裴其實也犯了傻。

    不然這會兒怎么會對著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孩子一直在說話。

    小崽子爬不起來,就攤開了四肢。

    兩只有勁兒的腳丫子使勁的往上蹬,像青蛙的腿。

    李裴俯身湊近過去的時候,正好被踢了一腳。

    還偏偏踢到了他的臉上,沉沉的一腳,疼倒是不疼。

    李裴捉住小崽子的腿,“你還挺會暗算。”

    他今天過來原本是要和她大吵大鬧一架,是不打算讓她安生的。

    這會兒忽然改變了主意。

    他倒是不急著拆穿當初陸綏在他要去暗殺嚴忌的時候,出了什么力,又出了多大的力氣。

    她不是在乎她的兒子嗎?

    她不是不想再見他嗎?

    李裴就要她主動來找他。

    孩子沒有被安置在寶成殿,奶嬤嬤帶著小太子住在偏殿,這邊也有人守著,卻沒有那么森嚴。

    李裴自己悄聲無息的到這邊來確實不難。

    可是要光明正大的帶著孩子出去,還是身份尊貴的太子,就沒那么容易了。

    然而。

    這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李裴抱著小太子,一直到了殿門外。

    有人問起,便十分正直的說是要給陛下抱過去。

    皇帝這會兒正在上書房。

    守衛哪能想那么多。

    尤其是。

    這位也是前朝的權臣。

    總不可能抱著小太子胡來。

    于是。

    李裴便這么理直氣壯的抱著孩子出了宮門。

    宮外有馬車在候,隨從瞧見自家的主子抱著個孩子出來,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

    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打從哪里弄來的。

    宮里的孩子。

    來路也不見得能說清楚。

    隨從心里重重一跳,忍不住問起:“公子,這孩子是…”

    李裴漫不經心道:“抱來玩玩,你別管!

    聽著口風,隨從自然不敢多問,生怕惹了他的不快。

    李裴也沒想到會這么順利。

    懷里的小崽子興許是沒出過宮,睜著烏溜溜的黑色眼睛,好奇的、使勁兒的往外探。

    李裴摁住他的小腦袋:“有那么好看嗎?”

    他又道:“鄉巴佬。”

    馬車緩緩往回。

    到了李府門前,管家瞧見小主子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回來,也被嚇得不輕。

    驚嚇過后就是驚喜。

    以為小主子這是帶著在外頭的私生子回來了。

    李家總算不用絕后了!

    便是私生子,想來大人和夫人都是極其愿意認下的。

    誰讓小主子死活不肯點頭娶妻生子,這位又是個倔強的主子,不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做。

    管家匆忙迎上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小主子懷里的孩子,越看越覺得好看,越看越覺得喜歡。

    瞧著雖然沒有那么像小主子。

    可仔細看,也還是能看出來三分相似的。

    尤其是那瞅人的樣子,高高在上、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氣簡直如出一轍!

    “公子,您懷里的孩子是從哪兒抱來的?”

    管家明知故問。

    李裴見管家眼中藏不住的笑意,語氣淡淡:“你笑什么?你喜歡他?”

    管家笑意更深:“老奴瞧著這孩子長得好看,誰見了都會喜歡的!

    他也不是奉承主子。

    說的也是實話!

    這孩子,模樣是一等一的好!

    白白胖胖,五官精致,抱出去都長臉。

    李裴懶洋洋嗯了聲,他說:“你先去找兩個奶娘過來!

    頓了頓,他補充道:“要干凈點的!

    管家連聲應和:“是是是,老奴這就去辦,可不能讓孩子餓著。”

    緊接著,管家又問:“公子可要去見大人和夫人?”

    李裴不打算抱著懷里的小崽子去見父母,怎么說?說他背著所有人,不聲不響把太子從宮里抱了出來?

    估計這樣說完。

    他父親被他的所作所為給氣死。

    指著他說他是個不孝子,整天做這些個大逆不道的事情。

    “先不用驚擾父親和母親。”

    管家覺得奇怪,這怎么能是驚擾呢?這分明是大喜!

    李裴其實不知道管家在高興什么,轉念想想,興許是管家也到了含飴弄孫的時候,瞧見個長得還不錯的小孩兒,就愛屋及烏,難免多了幾分熱情。

    李裴抱著這沉甸甸的小崽子。

    剛準備進院,就停下了腳步。

    他沉默住了。

    也沒什么別的原因。

    僅僅只是因為孩子尿在了他身上。

    李裴是個講究人,也有些潔癖。

    他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了幾次,尚存的理智讓他沒有立刻馬上把這個孩子丟出去。

    李裴把孩子交給了管家。

    管家瞧著主子衣裳那片顏色更深的濕濡,更加覺得父子情深。

    孩子尿在了主子的身上。

    主子看起來也不像是生氣了!

    果真是親生的兒。

    就是不一樣。

    李裴進屋沐浴更衣,這回他還特意用了皂莢,被孩子尿過的地方還特意多搓洗了幾遍。

    等他換完衣裳出來。

    管家已經擅自做主把他抱了個孩子回來的事情傳到了主院,且還在暗示這孩子是他在外頭的私生子。

    李裴的父親不在家。

    李夫人聽聞兒子抱了個私生子回來,心里反而松了口氣。

    起碼李家不會無后了。

    李夫人讓管家把孩子抱了過來,她盯著懷里的孩子,越看越喜歡。

    “這模樣長得真好!

    孩子每日不是吃就是睡。

    這會兒又睡著了。

    李夫人心腸軟了軟,看著他就想起兒子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乖乖軟軟、小小的一團。

    蜷縮在她懷里的時候。

    她整顆心都融化了。

    因而李夫人一直就很溺愛自己的兒子。

    從小,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便是得不到,也會盡力滿足其他的要求,不讓他有落差。

    兒子的脾氣其實不是被她慣壞的。

    生來就如此,他父親也如他這般,是有些霸道的。

    不誠心如意,就統統都不能好過。

    吃不到飯就掀桌。

    李夫人以前也沒覺得這樣不好,人活著就該活得痛快些。

    也是這兩年,感覺兒子太過固執,才有些后悔。

    “他可有說孩子的母親是誰?”

    管家搖頭:“公子什么都沒說。”

    李夫人想了想,若孩子的母親是個身份卑微的,哪怕是從青樓里出來的,她也認了。

    接回家里,抬一房小妾,倒也無妨。

    但是要想母憑子貴,嫁進來充當家主母,那是絕無可能。

    便是她再喜歡這個孩子,也不能讓李家在滿京城丟了臉面。

    她這樣想著,懷里的孩子忽然間哭了。

    哭起來嗓門洪亮,把人的心也給哭化了。

    李夫人問:“奶娘可過來了?”

    管家連忙回道:“方才就把人接了過來!

    “孩子餓了,抱下去喂些奶喝!

    “是。”

    李裴換了身衣裳到了主院。

    孩子已經被抱下去喂奶。

    他看著母親,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對她抱走孩子一事不太滿意。

    李夫人先開了口:“這孩子看著也有五六個月大,你瞞得倒是緊,這么久了也不吭聲!

    李裴蹙眉:“母親在說什么?”

    他接著打斷他母親的話:“您不會以為這是我兒子吧?”

    李夫人心沉了沉:“難道不是?!”

    李裴覺得好笑,他說:“您再仔細想想這孩子看起來像誰!

    李夫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啞謎。

    “難不成你抱回來,也不打算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

    李裴扯起唇角:“不是我的種!

    李裴似乎沒什么耐心:“我從宮里抱出來解解悶,等時辰到了就給送回去!

    說著他有補充道:“興許不用等我送回去,一會兒宮里就會找過來!

    李夫人花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他在說什么。

    宮里抱出來的孩子只有那一位。

    就是當今圣上當成眼珠子來疼的小太子。

    李夫人氣得腦瓜子嗡嗡的響,剛剛的歡喜一下子被打得魂飛魄散。

    本來覺得想像的小臉。

    這會兒也覺得不像了。

    李夫人指著他:“你胡鬧!”

    她氣得站了起來:“若這孩子在咱們府上出了什么好歹,你要如何解釋?又要如何脫身?”

    “你即便是無聊,也不能拿別人家的孩子來解悶!!”

    李裴就知道會挨罵。

    不過從小到大,他也沒少挨罵。

    藤條都被抽斷過兩根,這點罵聲在他耳朵里就顯得不痛不癢。

    他嗯了嗯,似乎沒當回事。

    那邊孩子還在哭鬧,死活不吃奶。

    嬤嬤喂了些米湯才慢慢填飽他的肚子,這才消停下來。

    李裴聽說孩子不吃奶,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了聲:“還這么挑嘴。”

    他覺得竺玉生下來的著實不是什么好東西。

    吃飽喝足后的小崽子,精神十足。

    在床上爬來爬去,小腳丫對著天空使勁兒的蹬。

    無憂無慮。

    似乎也沒發現自己被抱離了母親身邊。

    如李裴所料,宮里的人很快就找了過來。

    只是來的人是陸綏。

    李裴沒看見她的身影,不知道她是不是躲在馬車里,也有可能是陸綏不愿意讓他出面。

    李裴笑盈盈看著陸綏,這人丟了兒子還是靜如止水的樣子,可真沒意思。

    “孩子呢?”陸綏開門見山。

    李裴想了想,答非所問:“她連兒子都不要了嗎?”

    還以為她為了兒子也會來找他。

    陸綏說:“她很著急!

    李裴沉默了下來。

    過了會兒,他冷嘲熱諷:“你倒是不急。”

    陸綏當然不著急,他又不是多喜歡這個孩子。

    況且這個孩子已經分去她太多的愛,他早就有所不滿。

    今天李裴也是大膽。

    趁著人不在,扯了個彌天大謊,就把孩子抱出了宮。

    李裴冷著臉,接著厲聲道:“讓她自己來見我!

    陸綏提醒他:“她如今是我的妻。”

    李裴臉色冷峻,緊繃的下頜透著冰冷的弧度。

    陸綏說:“她親口對我許了諾!

    她答應了他。

    這輩子歸他。

    陸綏還是變成了同他父親一樣的人。

    鑄造了同樣的牢籠來捆住自己所愛之人。

    陸綏眸色冰涼:“你見到她,也無濟于事!

    李裴知道他改變不了她的主意,也沒有什么東西能用來威脅她。

    但是——

    他笑了笑:“當初你是故意告訴我,她對嚴忌動了情,引誘我去殺嚴忌!

    他問:“她知道這件事嗎?”

    陸綏平靜望著他:“你要告訴她?”

    李裴毫不猶豫:“當然!

    陸綏眉眼舒展:“你盡管去說。”

    緊接著他冷下聲:“現在,把孩子給我。”

    李裴沒理他,而是一步步走到馬車前,一字一頓:“你不想見我嗎?”

    竺玉在馬車里,騎虎難下般左右為難。

    李裴說:“陸綏也不是好人!

    竺玉掀開車簾:“李裴,你先把孩子給我。”

    孩子留在他這里。

    誰也不好說會不會出什么事。

    有些秘密。

    不能宣之于口。

    幸好現在李裴看起來也還不知道。

    可能過兩年,孩子眉眼長開,就越發不要藏。

    但想了那個時候,所有人能已經平靜了下來。

    李裴笑了聲:“你現在眼中只有你的孩子!

    他拉著她下了馬車,倒也還注意著分寸,沒讓她摔了。

    她很快掙開了他的手,下意識往陸綏那邊看了一眼。

    陸綏像一棵孤零零的樹,挺拔的站在那兒,不言不語,卻顯伶仃。

    她心里,忽然有點酸澀。

    有一個瞬間,她很想走到他身邊去。

    李裴看見她朝陸綏望去的目光,他有些肝腸寸裂,極力克制,壓著聲音吩咐下去:“劉管家,帶著陸大人去見小太子。”

    管家低著頭:“是!

    陸綏很早就知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

    有些事情,李裴不說,也會在別的什么時候不小心就露餡了。

    陸綏看了眼她。

    這一刻。

    她眼中仿佛也是有他的。

    這就夠了。

    陸綏進了院門。

    沒再阻攔兩人獨處。

    “李裴!斌糜窨聪蚶钆,說:“陸綏對我也很好。”

    不只是他一個人對她好。

    她也不是非要和對她好的人在一起。

    竺玉現在漸漸也習慣了陸綏。

    習慣了他夜里摟著她睡覺,習慣了做噩夢的時候往他懷里鉆。

    一旦成了習慣。

    就很難擺脫。

    她也沒有回頭路走,更不可能說反悔就反悔。

    真當那種薄情寡義、三心二意的昏君。

    李裴咽了下喉嚨,緩緩道:“當初是陸綏告訴我,你對嚴忌動了心,你想嫁給他,想同他做夫妻!

    “他讓我成全你們。”

    “我才知道嚴忌這個人!

    李裴繼續說:“若非如此,我怎么會對他痛下殺手!

    “是他先來挑撥我,再又許諾你好處!

    “他害得我們生了嫌隙,你也滿不在乎嗎?”

    李裴邊說邊盯著她的眼睛看。

    老實說,竺玉聽到這件事,心中還是詫異。

    她眼中漸漸多了幾分驚愕,什么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甚至這只狡猾的黃雀。

    提前給蟬布好了誘餌。

    布置了陷阱,把每個人都算計了進去。

    過了會兒,竺玉聲音輕緩:“即便沒有他,你遲早也會知道我和嚴忌的事情,你還是會想要殺他!

    話音落地。

    陸綏已經抱著孩子出來了。

    第136章 [VIP] 第136章

    風雨驟疾而來。

    陸綏撐著傘,另只手抱著孩子,握著傘柄的手骨節分明。

    他神色平靜,漆黑的眼瞳仿佛閃爍了兩下。

    陸綏淡淡吩咐了下去:“再拿把傘來。”

    接著男人緩步走到兩人面前,靜靜端詳著她臉上的神情,倔強的小臉微微撇開,似乎有意躲閃他的目光,不愿意與他對視。

    鬢發零碎,冷風刮過。

    她瑩白的小臉上沾了幾分薄薄的水霧,猶如風雨中透著韌勁的荷桿。

    陸綏心中有數,卻也不慌不忙。

    當初他手段的確不光彩,但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

    即便沒有他的挑撥離間。

    李裴也遲早會看出一切,他的推波助瀾只是提早了一步。

    陸綏咽了咽喉嚨,語氣平靜的對她說:“孩子瘦了。”

    她的睫毛顫動兩下,忍不住往他懷里看了看,小孩兒安靜睡著,窩在襁褓里,看不出瘦沒瘦。

    李裴聽見這四個字,扯起一抹嘲諷至極的冷笑,還不到一天,就瘦了。

    陸綏真能說得出口,厚顏無恥,一點兒臉面都不要。

    陸綏接著說:“奶娘說他不肯吃奶,扯著嗓子哭了大半個時辰,哭到沒力氣才睡了!

    他抱著懷里的小孩兒,也覺得沒什么重量。

    當然,至于瘦沒瘦。

    都是陸綏在信口胡謅。

    當母親的都心疼孩子。

    尤其是她,很寵這個不該來的孩子。

    一點兒風吹草動,都風聲鶴唳般謹慎。

    陸綏將她臉上的不忍和心疼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軟肋,又多一個。

    人但凡有了軟肋。

    想要逃開牢籠就難了。

    陸綏繼續裝模作樣的開了腔:“可憐這孩子剛才聽著聲兒都啞了,他一天沒見著你,應該很想你!

    竺玉沒再躲他,伸手把孩子抱到懷里,瞧著小孩兒紅撲撲的臉。

    七上八下的心臟才慢慢落地。

    李裴見她低著頭,神色溫柔望著懷里的孩子,心里燒得隱隱作痛。

    她抱著孩子,轉過身就要走。

    李裴已經沒有什么能對她說的了,下意識抓住她的胳膊,不想讓她就這么離開。

    他張了張嘴,說出來的話又變得言不由衷起來:“你會后悔的。”

    李裴實在不擅長哄人,也不擅長委曲求全自己說好聽的話。

    陸綏是傲的。

    他又何嘗不是。

    他甚至傲氣更甚幾分,只想等著她來哄自己。

    等她后悔,等她道歉。

    等她悔不當初說自己有眼無珠。

    所以他永遠都學不會好好說話。

    如今就算想改也難了。

    竺玉輕輕掙開了他的手,她什么都沒說,抱著孩子上了馬車。

    回宮的路上。

    竺玉一直沉默。

    外面的雨,來得匆忙,勢頭正猛。

    馬車緩緩行進皇城,懷里的孩子睡的依舊正香,似乎是聞到了母親的氣息,小短手揪著她的衣袖不放。

    下馬之前。

    陸綏輕輕扣住她的手腕,給她披了件外衫。

    天氣涼,怕她受寒。

    竺玉望著陸綏,不明白他怎么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回了寶成殿,竺玉把孩子交給了奶嬤嬤。

    內殿伺候的宮女和太監,都默契的退了出去。

    殿門才關上沒一會兒。

    里面傳來瓷器落地的破碎聲。

    像是重重的砸下來泄憤的。

    竺玉望著陸綏,渾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疲憊不堪:“你騙我!

    陸綏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叫人進來收拾干凈了,免得她等會兒不小心被碎片傷了。

    “你設計了一切,又在我面前裝好人,假惺惺的要幫我。陸綏,你真的…真的太可怕了。”

    她說這句話,語速很慢。

    說半句還要停下來片刻,緩一緩。

    陸綏裝了許久的善解人意,這會兒沒有繼續裝下去。

    他上前來,扣住她的十指。

    哪怕她不情愿,也還是蠻力擠進她的手掌,強迫她與自己交纏。

    陸綏認真地問她:“這樣不好嗎?”

    他的十指收攏的更緊,灼灼的呼吸把她逼得喘不過氣,他看著她說:“你把愛給了嚴忌!

    男人眼瞳深處看著都是淡漠的。

    這種極致的漠然,反而叫人心尖發顫般害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發了瘋。

    “至于李裴,你也不是什么都沒給他。”

    “可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僅此而已。”

    讓他能看得著,摸得到。

    他會日日夜夜仔仔細細看守著她,不會再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陸綏以為他不會有真心。

    偏偏他就是這么一步步、眼睜睜看著自己越陷越深。

    有關她的事情。

    他總能記得清清楚楚,連很久之前的小事,都記憶猶新。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露了餡。

    她趴在石桌上睡得迷迷糊糊,自己在發燒都不太清楚,只小聲的、可憐的咬字,說自己腦袋暈。

    陸綏被她抓著手,輕輕的放在她的臉上,“是不是很燙?”

    的確很燙。

    不僅掌心是燙的。

    心臟也燙。

    他抽出手。

    表情冷冷。

    她不舒服的快要哭了,軟綿綿的身體趴在桌子上,喉嚨痛腦袋暈,眼淚直流。

    她的唇瓣張張合合。

    陸綏當時只聽得見自己心臟過分跳動劇烈的聲音,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過了很久。

    等到他內心一片平靜。

    他才聽清她怯怯的聲音:“我會不會死?”

    “我不想死。”

    陸綏把她抱進了屋子里。

    也許從她主動捉住他的那個瞬間時,他就難以自拔。

    陸綏緩緩回神,哪怕被她知道了真相,他也沒什么好怕的。

    他有的是手段。

    誰強誰說了算。

    陸綏直白的同她說:“陛下,弱者天生就是要被強者蠶食的。”

    與他而言。

    她就是弱者。

    她就是要被他吃了的。

    陸綏方才吩咐宮人煮了姜湯。

    宮人這會兒剛好送了過來,碗里的姜湯還冒著熱氣兒。

    陸綏端著碗:“方才沾了雨,喝了姜湯去去寒,你身體不好,免得之后又難受!

    竺玉不肯理他。

    陸綏扣住她的下頜,沒怎么用力。

    他看著她:“先喝姜湯!

    竺玉置之不理。

    陸綏沉默半晌,喝了一口姜湯,然后對著她的唇瓣吻了下去。

    渡進嘴里的姜湯味道辛辣。

    咽不下的就順著唇角慢慢往下溢。

    不過陸綏也沒浪費,舔了個干凈。

    她的唇色本來就紅,這么一遭就更是紅艷艷的。

    一碗姜湯。

    就這么喂進了她的肚子里。

    后來她眼神都有些空茫了,整個人看起來神情恍惚的趴在它的懷里。

    她的裙子有些亂糟糟的。

    渾身都黏膩。

    腳指頭都有點軟,一時半會的緩不過勁兒來。

    竺玉感覺自己好像是陸綏手里的風箏。

    他寬容溫和的時候,風箏的線就放的長一點,給她一種她是自由的錯覺。

    他若不愿意,綁在風箏上的線就像扣在她的脖子上,攏得用力,鎖在方寸之間。

    竺玉從小習慣了被掌控。

    好像繼續忍氣吞聲、裝聾作啞,日子也不是不能過。

    可她現在就是生氣。

    氣得只想遠遠的逃開。

    陸綏幫她整理好衣裙,低頭親了親她的唇:“餓不餓?”

    鬧了這么久。

    怕她餓了。

    竺玉小腿發軟,大腿也沒什么力氣。

    她的后腰靠著枕頭,緩解了些酸痛。

    “餓了!

    陸綏喂她吃了碗面。

    吃飽之后,她還是覺得不痛快,但又的確拿他沒什么辦法。

    憋了半晌。

    最后不痛不癢來了句:“他們都說孩子長得不像你,陸綏,你心里清楚嗎?”

    陸綏慢條斯理替她擦了擦臉,淡淡嗯了聲:“知道!

    竺玉氣急敗壞:“我也覺得不像。”

    陸綏說:“嗯,好!

    他不痛不癢的反應。

    讓她不痛快。

    竺玉轉念一想。

    算了。

    她斗也斗不過他。

    說這些幼稚的話似乎也傷不到這個鐵石心腸的壞男人。

    若是不想被被困在這無形的牢籠中。

    她就只能遠遠逃開。

    陸綏捉著她的手,忽然間,指骨落下涼涼的余溫。

    他親了親她的手指:“我不著急!

    陸綏的手搭在她的腰腹間,他緩慢吐字:“我的孩子將來也會從你的肚子里爬出來!

    第137章 [VIP] 第137章

    竺玉感覺自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細線纏繞著,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順著骨縫鉆進身體里。

    以前當左右搖擺的墻頭草。

    總自作聰明的覺得自己遲早能擺脫他。

    但是陸綏顯然更像她無法掙開的跗骨之俎。

    看似自由,卻鋪天蓋地都是他設好的陷阱。

    竺玉一下安靜了下來。

    仿佛剛剛的不滿、怒氣都被迎面澆了冷水。

    陸綏看見她悶悶不樂的表情,沉默半晌,輕輕扣住她的下巴,她的下唇被牙印壓出洇紅的顏色。

    楚楚可憐又分外惹人喜歡。

    他的指腹漫不經心貼著她的唇瓣,明知故問:“怎么不高興?”

    竺玉張口,毫不客氣咬住了他的手指頭。

    牙齒鋒利,也不似往日在床榻上的調情,狠狠的一口,很快就咬破了他的皮肉,血珠斑斑。

    陸綏讓她咬著,等到她咬得下頜發酸,才慢慢止住口。

    他聽見她說:“討厭你!

    陸綏神色一頓,用手帕擦干凈指尖上的血跡,他什么都沒說。

    這幾個字她倒是說過許多遍。

    一次又一次。

    生氣了就說。

    不高興了也說。

    陸綏不知道她會不會對別人說。

    無論什么時候,聽到這幾個字,陸綏心里都不舒服。

    只是在面上,不會表現出來罷了。

    夜里。

    月色正濃時。

    陸綏這次主動將手指頭緩緩塞進她的唇瓣間,似乎故意要給她咬一口來泄憤似的。

    懷里牙尖嘴利的人仿佛被卸干凈了力氣。

    搖搖晃晃坐在他身上,將臉埋在他懷中,蔥白秀氣的手指緊緊扣著他的肩膀。

    吐息灼熱,別說是咬人了。

    便是一句話,都斷斷續續的說不出來。

    她累極了。

    倒在他身上很快就昏昏欲睡。

    陸綏輕輕抬起她的臉:“不是討厭我嗎?給你機會報仇怎么都不報!

    竺玉臉上滾燙,感覺殿中的紅燭燒在她身上,周遭的火焰將她包圍了起來,她熱得透不過氣。

    她張了張嘴,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陸綏哪里是要給她報仇的機會。

    分明是他自己在報仇。

    迷迷糊糊間,竺玉只覺得陸綏好小氣,被她咬一口都要討回來。

    她壓根想不到是自己說的那三個字惹的禍事。

    她起先還死犟著不開口。

    后來實在困極了。

    在陸綏一遍遍的詢問中。

    嗚嗚咽咽的服了軟。

    “不、不討厭你了。”

    可是這樣,他似乎還不滿足,得寸進尺。

    她用力抓著他的肩膀,沒來得及修剪的指甲在他的后背劃出一道道紅痕。

    她淚眼朦朧,給了他想要的回答:“喜、喜歡你!

    “我喜歡你。”

    急切的。

    想要擺脫他。

    就只能先滿足他。

    陸綏嗯了嗯,總算滿意:“睡吧。”

    她趴在他懷里,枕著他的胸口,很快就睡著了。

    陸綏毫無困意,他摟著懷里的人,心臟猶似被填滿。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大正常。

    喜歡她對自己笑。

    可是當這雙烏黑水潤的眼睛淌著淚看著他時,無論是傷心的、痛恨的、還是厭惡的。

    都叫他移不開眼。

    他想要掌控她的所有情緒。

    就像他一直試圖掌控她的所有。

    她睡得很沉,無知無覺。

    陸綏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就這樣吧。

    現在這樣也很好。

    *

    竺玉隔天醒來,回憶起昨晚。

    依然覺得是陸綏的故意報復。

    這個人總是裝得對什么都不太在乎,特別的大方,一點兒都不記仇。

    其實但凡叫他不高興了。

    他總能找到機會狠狠的索要回來。

    竺玉也沒空再想這些多余的事兒,孩子沒出生前是個不會讓母親遭罪的好孩子。

    出生之后,凈會折騰人。

    睜開眼睛就知道認人了。

    小孩子長得快。

    轉眼就會爬了、會走路了。

    只是走得跌跌撞撞,兩只腳依然很有勁兒,尤其是蹬人的時候。

    竺玉發現這孩子脾氣是真的一點兒都不好。

    倒不是經?摁[,而是死犟。

    不要的東西就絕對不要,不吃就是不吃,不睡就是不睡。

    竺玉不得不親自帶著他,小孩兒在母親這邊倒是很乖巧,也不鬧著不吃飯、不睡覺了。

    等到他會說話的時候,竺玉才發現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那么久。

    不知不覺就兩歲多了。

    他已經會叫人了。

    也知道了自己的小名。

    周淮景常常來看自己這個外甥。

    周淮安只要是在家必定也要跟著兄長過來。

    他在軍營里日漸沉穩,已經不像從前那么毛毛躁躁。

    上過幾回戰場,刀尖飲血的日子,歷練了不少。

    周淮安將精致的小孩兒從地上抱了起來:“阿照比起上個月又沉了不少。”

    孩子的小名就叫阿照。

    他似乎不太喜歡自己這個舅舅,扭過臉,掙扎著想要逃開。

    小胳膊小腿又怎么擰得過大人。

    周淮安盯著他擺出臉色的小臉,比起他只有幾個與大小的時候,他的五官越發清晰。

    長得也越來越像某個人了。

    周淮安再怎么后知后覺,也猜到了什么。

    心道這孩子的脾氣倒是和他父親一樣的糟糕。

    一點兒都不討人喜歡。

    竺玉整理好衣裳,才出殿門,就聽到一陣哭聲。

    阿照一見母親就哭出聲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淮安見他變臉極快,愣是被氣笑了。

    小小的人,心眼倒是多。

    還知道挑時候哭。

    竺玉走過去,接過沉甸甸的孩子。

    周淮安戳了下他的臉:“我可沒欺負他,他自個兒就是個好哭鬼。”

    阿照往母親懷里鉆,埋在她胸前,哼哼唧唧又不吭聲了。

    “就這性子還是皇太子呢,以后肯定少不了人要受他的欺負!敝芑窗矊⑦@句話說出口才察覺不對。

    果真被兄長冷冷掃了眼。

    竺玉倒是沒覺得他這句話也傷到了她的自尊。

    她說:“再過兩年有先生教他,他就不會這么調皮了!

    周淮安沒覺得:“沒幾個人能治得住他,還是得找幾位嚴格的先生來教他才行。”

    不然也是要翻天的性子。

    竺玉嘆氣,阿照什么都好,就是太像李裴了。

    越大了。

    越像。

    冷臉不高興的樣子尤其神似。

    好在阿照很少在朝臣面前露臉,可是再過兩年,是躲也躲不掉的。

    朝臣未必能看得出來,可是李裴屆時一見,就該知道了。

    竺玉將懷里的小人兒哄睡著了。

    然后交給了周淮景。

    “表哥,麻煩你幫我照看些日子了!

    “客氣什么。”周淮景熟練的抱著孩子,接著隨口問了句:“可想好了什么時候回來?”

    竺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時間一長。

    日子一久。

    她可能真的喪失了曾經想要“天高海闊”的念頭。

    那日也是巧。

    瞧見抱枝經過的嚴忌。

    她已經許久沒有那么近的見過他,聽著他與同僚寒暄,似乎是剛從老家回京。

    同僚莫約也是隨口提起。

    問起江南水鄉,他頓了下,只說如今正是好時節。

    竺玉恍惚了下,想起來曾經她也同他約定過。

    沒去成的江南仿佛成了她和嚴忌的一個夢。

    一個短暫的夢。

    她忽然生出一些。

    一些想要逃離的勇氣。

    也許還帶著點說不明道不清的叛逆,好讓那個人知道并不是什么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昨天晚上她還主動抱著他,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親了他好幾口。

    想來他也不會懷疑,她正琢磨著怎么離開他。

    竺玉慢慢回過神,輕輕捏了下阿照的小臉,小聲地說:“阿照要乖乖聽話啊!

    夜已經深了。

    陸綏夜夜都往寶成殿里鉆,竺玉往他的茶水里下了無色無味的迷藥。

    她望著靜靜擱在案桌上的茶杯,有些緊張。

    陸綏沐浴過后,緩緩走出來,端起茶杯,淡淡抿了口,他忽然朝她看了過來。

    她被這道散漫的眼神看得心驚肉跳。

    她很心虛,聲音微顫:“怎么了?”

    第138章 [VIP] 第138章

    竺玉心里打鼓,著實也分辨不出陸綏是喝出來了還是沒喝出來。

    但這藥是她再三驗過的,無色無味,絕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燭火搖曳,火光下映著她緋白的臉龐,朱唇點絳,膚白勝雪,只是嬌媚的臉龐多了幾分不自然的心虛。

    陸綏望著她的臉,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笑了笑:“無事。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罷。”

    竺玉聞言舒了口氣,她平時安置的時候都要推三阻四、能拖就拖,這回倒是很乖覺,沒再做那些無畏的抗爭。

    竺玉也不是抗拒。

    她就是怕。

    按說幾年都過來了,她早該習慣,可是…可是陸綏那個人就不大是會能叫人習慣的。

    不管來多少回。

    她都是會怕。

    藥效慢,要等他昏昏沉沉的睡過去還要些時辰。

    竺玉悄悄瞄了他兩眼,見他揉了揉眉心,眼神也漸漸有些模糊,她像吃了定心丸,悄然放下了心。

    看來這藥還是有用的。

    剛躺上床沒多久,枕邊的男人呼吸漸沉,樓在她腰肢的雙手好似也沒了什么力道。

    竺玉輕輕的拿開他的手,他毫無反應,睡得依然昏沉。

    借著微弱的燭光。

    竺玉看清了他的五官,他的眉眼其實很柔和,沒有那兩道鋒利的眸光,他看起來就像是個溫潤如玉的小郎君。

    莫名的,她抬起手指,溫涼的指腹輕輕貼近他的臉龐,順著男人英俊的輪廓緩緩觸碰了兩下。

    這幾年。

    她同他相處的也算和睦,甚至都沒吵過架。

    她是個軟綿綿的性子,極少生氣。

    陸綏雖然容易生氣,有時候也挺小心眼,甚至斤斤計較。

    可他到底是個沉穩的人,什么事,在面上都能忍。

    真惹毛了他,至多那幾日不怎么吭聲。

    也上點眼藥,叫她不痛快罷了。

    兩人好像都已經摸透了彼此的性子,日子這樣過下去,其實也不是不行。

    竺玉回過神來,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不知為何,她忽然在他的唇瓣落下輕輕的一吻,親了他之后,她自個兒都驚了。

    其實陸綏很喜歡她親他。

    在床榻間,沒少哄著她親他兩口。

    有時候他低頭來吻她,她甚至還會故意躲開,不讓他得逞。

    陸綏在這種時候,則會慍怒非常,扣著她的下頜,也不管她痛不痛,就要親她。

    竺玉慢慢抽回手指,輕手輕腳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換好了提前準備好的衣裳,柜子里鎖著她早早就準備好的包袱,里面裝了足夠的銀錢還有一些屆時能夠用來換錢的首飾。

    一份假的身份。

    官府路引。

    一應俱全,好讓她在路上不至于舉步維艱。

    至于朝堂上的事。

    這兩年皇帝罷朝是常有的事情。

    少則幾天,多則幾個月。

    龍椅上少個人,這天下照樣轉。

    況且她也將這些事情都安排好了,不會出差錯。

    趁著夜色。

    竺玉背著自己的小包袱,悄悄摸摸就出了宮門。

    夜深寂寥,蟬鳴聲都顯得有些駭人。

    宮門外有馬車等候。

    竺玉爬進馬車里,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

    夏夜難得有冷風,迎面撲來,一陣涼意。

    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安,好像人已經出來了,心卻還是沉沉的、落在了宮里。

    一直到城門口,都還是靜悄悄的,仿佛今夜什么都不會發生。

    她熬了半宿沒睡,往日這種時候早就去夢里會見周公了。

    或許是察覺不到危險,又或是緊繃的心弦漸漸放下。

    竺玉也慢慢放松了警惕,覺得這事不會再節外生枝,她靠著枕頭,正準備小憩片刻,馬車驟然停下,重重的這么一磕,實在顛簸。

    像是車輪壓著石子兒了。

    竺玉醒過神,眉尖微蹙,她問:“發生何事了?”

    車夫是表哥替她尋來的,應當是極靠譜的。

    過了會兒,竺玉才聽見車夫磕磕絆絆的聲音,也不知是不是外頭太冷,他說話還有點打哆嗦:“姑娘…”

    周遭火光亮起。

    四下都被圍了起來。

    就連城門口,都被他們給擋住了,進不得出不去。

    為首立在中間的男人,五官冷峻,冷肅的神色叫人看見了都覺得不寒而栗。

    方才撩起那淡淡的一眼,都夠叫車夫膽顫心驚。

    他不敢吭聲,只待里頭的人緩緩掀開車簾。

    明晃晃的火光將四周映的猶如白晝。

    她神色一怔,望著中間那道挺拔的身影,甚至恍惚了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陸綏這會兒不應該還在沉睡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身后帶了不少人來。

    一襲黑衣幾乎要與這昏沉的月色融為一體。

    竺玉不聲不響抓緊了手指,靜靜的同他對視。

    陸綏開了口,直接問:“你想去哪兒?”

    竺玉抿直了唇線,好半晌都沒吭聲。

    她不想告訴他,顯然對于他將她攔下來這事兒,心生不滿。

    她只是好奇:“你沒喝那杯茶嗎?”

    陸綏往前了幾步:“喝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他主動解釋道:“我早早換了你的藥!

    寶成殿到處都是耳目。

    她要做點什么,不太好隱瞞。

    哪怕是宮外,也有他的耳目,何況她本來就不擅長遮掩。

    陸綏將她的藥換成了同樣無色無味的粉末。

    喝了也沒什么作用。

    陸綏捉住她的手腕,輕而易舉把人抱了下來,他明知道答案,還是要很頑固的來詢問她:“你要去哪兒?”

    竺玉偏過臉:“左右也去不成了,你何必問。”

    陸綏已經許久沒見她這般抗拒自己的模樣,一想到那日所呈上來的信件,她不過是湊巧碰見了裴忌,就想要撇下他遠走高飛。

    既讓他心痛,又叫他心寒。

    可是哪怕再痛,他都不想放手。

    思及此,陸綏抓著她的手忍不住多了幾分力道,他說:“你若真的想去,我陪你一道去!

    她心煩意亂,此番離開本就是存著同他作對的心思。

    可是好像還是掉進了逃不脫的陷阱里,如何能不惱羞成怒?

    竺玉低著頭:“不要你!

    陸綏心中慍怒,正準備說幾句狠話,手背落下一滴滴冰涼的觸感,仿佛一陣忽然的雨,打在他的心上,陰雨連綿,潮濕久久不退。

    這讓陸綏原本要說的那些話又全都咽了回去。

    過了會兒,他慢慢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小臉來。

    人已經無聲無息哭得滿臉都是淚,梨花帶雨的樣子瞧見了都覺得心疼。

    陸綏抿直了唇,說話還是有幾分冷硬:“你哭什么?”

    他用帕子一點點幫她擦去眼淚:“你就是不想讓我好過。”

    “存心不讓我好過!

    陸綏哪能看不出她心里別扭的小心思。

    覺得委屈、覺得憋屈、看見裴忌就想起她被迫中斷的金玉良緣,又是不甘不愿留在他身邊。

    仿佛事事都如他所愿,所以才要讓他不好過。

    可這幾年,他何嘗真的是好過的。

    壓抑在心間的樁樁件件,又如何不是心上的刺。

    她愛慕過裴忌,那樣乖巧甜蜜的對裴忌笑過,為他鬧過哭過,一顆真心真真切切的交付了出去。

    還有阿照的存在,他每每瞧見這個孩子,都覺得厭惡難忍。

    即便如此,還是要什么都忍下來。

    只有他,什么都沒有。

    都已經如此。

    她好似還不滿足。

    竺玉矢口否認:“我沒有,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氣!

    陸綏這回并未叫她糊弄過去,而是非要逼迫她承認她內心的別扭,他捏住了她的下頜,盯著她烏黑的眼,他說:“我沒你瞧見的那么快活!

    竺玉別開眼神,心尖好似觸動了一下。

    她什么都沒說。

    陸綏接著道:“你怨我強留你在身邊,可是我想要的,你從始至終也沒有給我!

    竺玉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顫了兩下,假裝聽不懂他的話。

    但是陸綏今晚是鐵了心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個清楚,不給她逃避自己的機會,他的語氣算得上咄咄逼人,一字一句,態勢強硬。

    “非要我日夜煎熬,如此你才甘心?”

    竺玉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了句:“我沒有!

    陸綏冷冷道:“你有!

    竺玉便不再說什么了。

    她就是記仇的性子。

    陸綏的確了解她,說著,他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忽然間問她:“方才為什么親我?”

    竺玉若是知道他是裝睡,才不會那么傻乎乎的去親他。

    這下好了,不僅親了,還被他知道了。

    竺玉答非所問:“你讓開,我要趕路了!

    陸綏依然掐著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會放你走的!

    竺玉方才瞧見他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今晚走不成了。

    陸綏便是這么個霸道的人,心腸也硬。

    陸綏見她眼尾好似還有淚光在閃,微微嘆息了聲:“同我回去罷。”

    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這個向來不會展示自己柔軟一面的男人,今夜難得將壓在心底的話同她說了只言片語:“我這心里不比你好受。”

    可是放也放不得。

    便只能一日日這樣熬過去了。

    他松不了手。

    黯淡的、灰白色的世界驟然多出這么一抹顏色。

    想要清洗干凈,便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陸綏做出了退讓:“日后有機會,我再陪你去。今夜不是好時候!

    竺玉抬起臉來,巴掌大的小臉瞧著白白的,這樣看來就很脆弱,她問:“我若是不答應,你又如何?”

    陸綏只得同她說了實話:“只好想打暈你,將你抱回去。”

    緊接著他又說:“你身體不好,在宮里養上月余也不會有人起疑。”

    他看著她慢慢僵硬的身軀,并不后悔自己說出口的這些話會嚇到她。

    她本就是吃硬不吃軟的性子,同她好好說道,才是浪費最無用的口水。

    竺玉又給氣到了,渾身都在發抖。

    陸綏這個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指望他好好做個人是不太可能的了。

    他永遠都學不會什么是成全。

    陸綏溫柔的安撫著她:“別怕。我也會在寶成殿里陪著你。”

    竺玉一把揮開他的手:“你這個人、你真的是…”

    她說不出別的話來。

    陸綏嗯了聲,接下她的話:“我早已無可救藥!

    他這些天總想到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偏就生了這么深的執念,非她不可,步步為營,徐徐圖之,一步步像狩獵一樣,把人困在自己的牢籠里。

    后來陸綏就想通了。

    他少時最不愿成為像他父親那樣的人。

    不被情愛所困,尤其是不想要被一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人所束縛。

    所以,他下意識抗拒任何不喜歡他的、會叫他失控的人和事。

    分明小的時候,他第一眼看見躲在皇后身后的小太子,也是覺得合眼緣的,覺得她粉雕玉琢的很可愛。

    他內心的喜愛,在小太子往后躲閃的時候,蕩然無存。

    從那個瞬間,他就知道。

    太子不喜歡他,既不喜歡他,他便不想與之有更多的接觸,更不愿深交。

    這點抗拒甚至再后來漸漸變成了厭惡,仿佛這樣他就不會陷進去。

    后來。

    卻變得更加糟糕了。

    越要忍耐,就越控制不住被她吸引。

    一顰一笑,哪怕是她不說話,撐著下巴,安安靜靜往窗外看的畫面,在他眼中都像是一幅令他喜愛的畫。

    他步步被引誘。

    壓抑的本性在爆發的那日只會變本加厲。

    他忽然間就想通了。

    變成同父親一樣的人也沒什么。

    喜歡就是喜歡,無法強迫自己變得不喜歡。

    既然喜歡,那就得搶過來。

    到手里了,哪怕不情不愿,也無妨。

    所以變成今日這樣,他也不后悔。

    哪怕到他死的那日,她都不肯真心愛他幾分,他也認下了。

    人哪能那么貪心,什么都要,就什么都沒有。

    她是這樣。

    李裴亦是如此。

    人生來就要取舍,他們都太貪婪。

    他已經是最舍得的人了。

    他如此大方,她還妄想逼迫他放手,這又是何其的殘忍。

    陸綏輕輕安撫著身體發顫的她:“回去吧!

    竺玉還能說什么?遇上這樣說不通道理的人,她既爭不過就只能認下。

    陸綏抱著她上了馬車,他的心情似乎不受影響,抬了抬手,暗處的隱衛就都散去了。

    他摟著她,如尋常那般。

    男人低頭,貼著她的耳朵,親了親,緊接著他說:“你親我的那下,我很高興!

    竺玉沒吱聲,耳朵卻有些燙。

    陸綏接著說:“你從來沒有主動親過我。往常我讓你親我,你也總是不情不愿,扭過臉去不肯理我!

    不過那種時候,陸綏也不怎么逼她。

    知曉她不痛快,就不去招惹她。

    陸綏溫聲細語,一點兒都不像剛剛說要打暈她的那個人,“你親我的時候,我想你還是有點喜歡我的!

    竺玉偏要嘴硬:“不喜歡!

    陸綏聞言笑了笑,沒有和她計較這句不愛聽的話:“我不信。”

    他說著目光又掃向手邊這個鼓鼓的小包袱,打開一看,衣裳沒有兩件,銀票和金子倒是不少。

    陸綏的目光變得深了幾分,男人抬了抬眉:“這點錢夠你花多久?”

    竺玉氣悶,一把將包袱重新攏了起來,不想給他看。

    陸綏失笑,“下回少帶點金子!

    竺玉不解,甚至覺得他在坑害自己,這個人就不會安好心,滿肚子的壞水,指不定又在算計她。

    不過讓她最為惱火的還是,陸綏到底是什么時候知道她準備了迷藥的呢?

    她知曉身邊有他的耳目,特意做的小心謹慎。

    壓根沒想過會被他察覺。

    就算被發現,也只會是她做賊心虛,被當場揭發,而不是這么神不知鬼不覺就讓人把藥給換了。

    “金子能換錢,夠我花很久,為何不能帶?你少在這兒坑我!

    陸綏真心實意告訴她說:“金子沉,你帶著太累了,反正也走不出京城,倒不如讓自己輕松些!

    竺玉聽見這句話,就覺得他在嘲笑自己。

    當即擺了冷臉。

    陸綏一句兩句都是在提醒她。

    以后不要再做這種無用之功。

    她覺得自己像是早就被他捆住了似的,身邊無處不在都是他設下的藤蔓。

    很快馬車就到了宮門前。

    這么一鬧。

    天都快亮了。

    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竺玉覺得挫敗,但又沒那么生氣。

    好像早就在預料之中,陸綏根本不會那么輕易就讓她走。

    守夜的宮人靠著門柱在打瞌睡,瞧見兩位主子從外頭回來,當即嚇得臉色蒼白,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好在主子沒有責怪,只是她也難免奇怪。

    主子怎么從外面回來了?

    鬧了大半宿。

    竺玉也困了。

    等她睡醒,陸綏將阿照抱了過來,小孩兒現在認人比起更小的時候還要變本加厲。

    倒是怪親陸綏的,讓他抱。

    其余的人,是抱都不給抱的。

    只不過阿照看起來也有點怕陸綏,總之他們兩個之間的氣氛在外人眼中看起來總是有些奇怪的。

    阿照乖乖待在陸綏的懷里,剛睡醒時一張小臉看起來還懵懵懂懂的。

    這種時候,是他看起來最可愛的時候。

    竺玉瞧著兒子傻乎乎的樣子,心也軟了軟。

    陸綏將阿照放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去你母親那里!

    小孩兒跌跌撞撞朝母親的方向跑了過去,他現在走路穩當,還會跑了。

    每次瞧見母親,就像一頭小蠻牛似的橫沖直撞。

    哪怕跌倒了好幾次回,也不怕疼一樣,下回依舊如此。

    竺玉看得膽顫心驚,趕緊下床來接住了他。

    小孩兒抱著比起之前又要沉了許多,他胃口好,吃得多,哪能不長肉。

    只是瞧著還是很討喜,倒是不怎么胖的。

    陸綏站在一旁看著,見她忍不住對自己的兒子親了又親,也沒打擾。

    過了會兒,陸綏不急不緩的開了口:“阿照,你母親若是有一日不要你了,你可知道要去哪里找她?”

    阿照現在已經會說話了。

    不僅會說話,還能聽得懂大人說什么。

    陸綏這么長一句話還沒說完。

    阿照只顧著聽前半句,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緊緊攥著母親的衣袖,小短腿使勁的往上蹬,就要往母親身上爬。

    竺玉怕他摔了或者是磕了。

    聽著他驚心動魄的哭聲,趕緊抱住了兒子。

    她低聲安慰著:“好阿照,別哭了,母親怎么會不要你?”

    小孩兒哭起來總是沒完沒了的。

    平日里三言兩語就哄得下來的人,這會兒是怎么都不聽。

    扯起嗓子就是哭,一張小臉哭得通紅,眼睛也紅通通的看起來好不可憐。

    竺玉望著兒子哭紅的雙眸,自個兒都心疼。

    她忍不住朝始作俑者看了過去,狠狠瞪他兩眼,但是這個人毫無悔改之心。

    一臉自己什么都沒有說錯、什么都沒有做錯的樣子。

    “母親、母親,阿照聽話的嗚嗚嗚。”

    “母親別不要我嗚嗚嗚!

    “阿照再也不會不乖了。”

    平時調皮搗蛋的小孩兒這會兒乖巧不已,好像真的被方才那句話嚇破了膽。

    竺玉聽著兒子嘶啞的哭聲,耐心哄著他:“阿照別哭了,母親不會拋下你!

    連著哄了許久。

    哭得滿臉通紅的小孩兒才漸漸止住哭聲,可即便如此,一張小臉看起來還是可憐兮兮。

    竺玉都心疼疼壞了。

    小人兒趴在她懷里,哭著就這樣睡著了。

    竺玉抱著他,等人睡得沉了才敢將他放到床上去。

    她回頭,擺出冷冷的小臉對著陸綏。

    陸綏厚著臉皮,佯裝無事:“這樣看著我作甚?我可有哪里是做錯了?”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也沒說錯。你昨晚若是走了,可不就是不要他了!

    “他還小,脾氣也不好,見不著你就不吃不喝,誰來哄都沒用,怕是他的親爹來了也不管用,這個小崽子只認你這一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現在心疼,昨晚打算離開的時候可有想起過他?可知道他見不到你會哭會鬧?”

    說著陸綏又掃了眼床上的小人兒。

    漫不經心的一眼,顯然是沒什么感情的,一點兒在乎的意思都沒有。

    仿佛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好用的工具。

    陸綏淡淡收回目光,繼續說:“他還小,會哭會鬧,也什么都記得住。你拋下他,難保以后他不會恨你。你真的能承受得住日后他對你的恨意嗎?”

    “再退一步,他即便不記恨你,日后等你回來,你覺著他還能記得起你這個母親?人都善變,何況還是個孩子。”

    “深宮里無人庇佑,就靠你在他身邊留下來的那幾個人,他能不能活到長大都說不好!

    “你不就是覺得我一定會幫你護著他嗎?如今我就將話同你說個明白,你走了,我不會管他的死活。哪怕是我的親兒子,我也不會管他的死活!

    陸綏這是把昨晚壓著的話,留到了今日。

    這些話不說不行,他委實承受不起她的離開。

    昨晚是被他攔了下來,他若是沒能攔住呢?

    陸綏望著她眼底的紅,心里也覺得疼。

    “你哭吧,都怨我不好!

    第139章

    纏纏綿綿的夏日剛過。

    不待秋日,仿佛就入了冬。

    夏夜那場倉促的出逃無聲無息,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她好像被戳穿了心事,陸綏說的那些話‌,驟然叫人變成毛發炸開的小貓。

    不僅炸了毛,還被捏住了后頸。

    迫使‌人‌乖覺了下來。

    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每逢冬月,京城仿佛就有落不盡的雪。

    轉眼阿照已經五歲了。

    眉目長開之后愈發招人‌喜歡,烏溜溜的眼睛像是會說話‌,睫毛濃長,皮膚膩白‌,唇紅齒白‌的模樣誰見了都‌喜歡。

    他同他的母親一樣,十分畏寒。

    小小年紀,已經顯露出幾分嬌氣來。

    寒冬時節,小孩兒穿著精致的襖衣,衣襟盤扣旁一圈毛絨絨,襯得小人‌兒更加神氣可愛。

    尤其這雙狐貍眼,居高臨下的看過去。

    哪怕是只有五歲,也有了一定的威懾力。

    “小殿下,外‌頭雪大,陛下等‌會兒就過來了!碧O在雪地里慌慌張張的追著前面跑得飛快的小人‌兒。

    “陛下在前殿議事,您這會兒去,怕是…哎喲!”

    掐著聲說的話‌還沒說完,太監腳底一滑,摔了個正‌著。

    人‌仰馬翻之后狼狽的爬起‌來,雪中那道小身影已經跑遠了。

    前殿的守衛都‌已經習慣了滿宮亂竄的小殿下。

    他生來受寵,陛下待小殿下堪稱溺愛,幾乎不會為一些小事就責怪他。

    哪怕是闖進正‌在議事的前殿,也不會說什么。

    甚至還會將人‌抱在懷里,拍拍腦袋哄上一兩句。

    他們遠遠瞧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見人‌橫沖直撞過來,也不打算阻攔。

    阿照如‌今已經有了小太子‌的模樣,方才他也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很快就爬了起‌來。

    哪怕摔疼了,也佯裝無事。

    拍拍身上的碎雪,蹬蹬蹬就過來了。

    兩只小短腿艱難的爬過門檻,哼哧哼哧就要往里頭鉆。

    平宣在外‌頭瞧見小主子‌,連忙就要將他抱起‌:“小祖宗,這會兒你可不能進去!

    里頭氣氛難捱。

    趕巧了幾位煞神可都‌在,進去怕是更要一團亂糟。

    平宣好不容易捉住了人‌,很快就被有蠻勁兒的小主子‌給掙開,他睜開眼就要見母親,閉上眼睛之前最后一個要看見的也得是他的母親。

    平宣捉不住人‌。

    小主子‌又‌冷著張臉:“起‌開。”

    小孩兒繃著臉,就有幾分威嚴了。

    甩開平宣的手就往里頭鉆,一口一個母親。

    奶乎乎的聲音在殿內有些突兀。

    可他還是小孩子‌,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曉得什么是怕,瞧見母親就撲了過去,抱住她的小腿,伸手還要抱抱。

    殿內通透,光線澄明。

    四下照得清清楚楚,小殿下的眉眼自然也看個清楚。

    像極了其中的某個人‌。

    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也沒什么可說道的了。

    秦衡這幾年被任了個巡鹽御史的職位,回京的時候少的可憐,鞭長莫及,等‌他脫身回來。

    她的孩子‌都‌已兩歲。

    如‌今又‌過去了三年。

    倒是顯得當時正‌人‌君子‌的他,很是愚蠢。

    竺玉摟著人‌,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細語的哄了兩句:“你先去后頭玩。”

    這話‌若是別人‌來說。

    小孩兒不見得會聽。

    可是他一向‌很聽母親的話‌,哪怕不情不愿,還是點了頭。

    窗外‌雪意漸濃。

    屋子‌里燒了地龍,暖和如‌春。

    竺玉看了眼巋然不動‌的幾人‌,心底微微嘆氣,因為春獵這樣一件小事,這幾個人‌各有立場,針鋒相對了一個上午,也沒分出個結果來。

    說實話‌,她都‌有些困了。

    每年的春獵都‌要爭上這么一場,從‌前暗戳戳的爭,如‌今是演都‌懶得演。

    一個二個都‌想在她身邊放人‌。

    “雪勢漸濃,不如‌你們都‌先回去?等‌積雪成冰,路就不大好走了!

    李裴靜靜望向‌她,這些年他急躁的性子‌倒是有所收斂,然而爭搶好勝的這面,卻不曾變過。

    那個孩子‌。

    和他很像。

    但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像了他,就要吃虧了。

    李裴慢慢收回視線,垂下濃墨般的睫毛,他抿了下唇:“陛下說的有理,臣先告退!

    李裴既先行退讓。

    旁人‌也沒有再僵持的道理。

    秦衡看著李裴漠然的神色,下頜繃著冷淡的弧度,似乎是不太高興的樣子‌。

    不過這兩年,秦衡也沒見過他什么時候高興了。

    便是見著了親兒子‌,好像也不過如‌此。

    幾人‌雖退了出去。

    卻沒急著走。

    李裴站在檐下,外‌邊銀裝素裹,白‌茫茫的天地唯有紅瓦留下鮮亮的顏色。

    他從‌前殿出來之后,也沒聽見里面有什么動‌靜。

    屋子‌里。

    竺玉抱起‌方才鬧著要她抱抱的阿照,這會兒才得空摸了摸他的手,還是暖和的,看來方才也沒被凍著。

    “下回不要跑這么遠,天氣冷,生病了你又‌不樂意喝藥。”

    阿照摟著母親的脖子‌,貪婪汲取母親身上的氣息,纏在她身上就不大樂意下來。

    他埋在母親懷里,聲音悶悶的:“阿照做噩夢了。”

    竺玉聽見他做了噩夢,就忍不住有些心疼,這孩子‌從‌小就睡不好,常常做噩夢。

    有好幾回都‌被噩夢嚇得哭著醒來。

    竺玉問他夢見了什么。

    他又‌說的磕磕絆絆,記得沒有那么清楚。

    畢竟還小,說不明白‌也對。

    竺玉憐愛的摸了摸他的臉:“等‌會兒喝些安神的補湯,興許就好些了!

    阿照搖頭:“想和母親一起‌睡!

    這幾個月,他的“陰謀詭計”沒有一日是得逞的。

    母親被別人‌搶走了去。

    他已經許久沒有和母親一起‌睡過,自然不甘心,但又‌搶不過那個人‌。

    每回他耍些小手段想纏著母親。

    隔天就有數不盡的功課在等‌著他,十分難纏。

    于是,阿照也學會了不能明搶,要暗戳戳的搶。

    竺玉頓了頓,很快就應了他:“好!

    她替他披好斗篷,為了防風,又‌給他嚴嚴實實戴好了帽子‌,小孩兒藏在精致的斗篷里,眼神乖乖的,安分的不得了。

    她牽著他,往外‌走。

    竺玉的腳步漸漸停了下來。

    李裴也朝她看了過來,黑沉的眼眸,像幽靜的黑色河流,他看了她許久,才慢騰騰的將視線挪到她身旁的小孩兒。

    竺玉沉默半晌,慢慢偏過了臉。

    李裴看著她圓潤還微微泛紅的臉,也知道她被養得很好。氣色好,看著也沒什么煩惱。

    還是如‌從‌前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

    李裴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來,攥得很緊。

    他看著她一步步走遠。

    男人‌渾身僵硬。

    過了許久,等‌到呼吸都‌有些緊迫的時候,小太監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在他邁入雪地之前遞來一把油紙傘。

    “小裴大人‌,陛下說天冷雪大,叫奴才給您送了把傘來!

    李裴握著這把傘,沙啞的喉嚨低低嗯了聲。

    他走近冰冷的風雪里,握緊傘柄的指骨沒有一會兒就泛起‌了紅,手是冷的,心也早就結了冰。

    男人‌清瘦冷峻的身影漸行漸遠。

    風雪漸漸模糊了所有。

    竺玉心不在焉牽著阿照的手。

    阿照已經五歲,知道誰是他的親爹,誰和他沒有關系。

    不過他對這些都‌不是很在乎。

    竺玉回到寶成殿,身上還裹著寒氣,哪怕屋子‌里暖和,她冰涼的手腳一時半會兒也捂不熱。

    陸綏不緊不慢握住她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

    源源不斷的暖熱好像傳遞到了她身上。

    見她還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陸綏也沒說什么,只低頭親了親她,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竺玉回過神來,掃了眼四周:“阿照呢?”

    陸綏說:“讓宮人‌抱下去了!

    竺玉不大信:“他有這么聽話‌?”

    陸綏淡道:“我自有法子‌!

    若是一個五歲小兒都‌收拾不了。

    他也白‌活了這么多年。

    竺玉嗯了聲,又‌陷入了沉默。

    這兩年,一直如‌此。

    每次阿照在身邊的時候碰見李裴,她就有種說不上來的尷尬,不知如‌何‌自處的窘迫。

    阿照今年生辰。

    李裴送了禮到宮里來,其實前幾年他也送過,逢年過節,從‌來不曾斷過。

    只是。

    大半都‌被陸綏壓在了庫房,不見天光。

    這輩子‌都‌沒什么機會拿出來。

    只今年的平安珮,在陸綏的眼皮子‌底下送到了她的跟前。

    上等‌的玉質,一看就知道是費了心思的。

    竺玉望著這塊平安珮環,思慮了很久,最后還是把這塊玉佩戴在了阿照身上。

    阿照也很喜歡,問過是送的。

    竺玉如‌實告訴了他:“是李大人‌送你的。”

    阿照哦了哦,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是竺玉感覺他應當是很高興的。

    竺玉陷入了回憶,怔怔發愣的樣子‌,在陸綏眼中著實有些礙眼。

    很快她就被陸綏親的透不過氣。

    呼吸都‌變得困難。

    瞳孔逐漸變得茫然。

    陸綏叫她張嘴。

    她才慢慢喘過氣來。

    陸綏拍著她的背,輕輕哄著人‌,手掌還是充斥著占有的姿態,圈著她。

    屋子‌里暖洋洋,漸漸叫人‌生了困意。

    她昨晚睡得又‌晚,攏共也沒能睡上幾個時辰。

    這些日子‌,是叫她累著了。

    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陸綏抱著她,沒打算松開。

    那邊擺脫了太監的小殿下又‌殺了個回馬槍,只是剛進屋,床榻上抱著他母親的男人‌就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的目光淡淡朝他壓了過來:“你母親睡著了,不許吵她。”

    阿照有些不服氣。

    然而還是憋屈的點了點頭。

    陸綏倒是允許他往前湊了過來。

    兩人‌平日就沒有多余的話‌要說,這會兒倒也保持了微妙的相安無事。

    “讓你母親好好睡一覺。”

    “知道了。”小孩兒扭捏又‌小聲地說:“我也困了,想和母親一起‌睡!

    陸綏沉默半晌,給他讓出了一小半的位置。

    阿照蹬掉鞋子‌,自己爬上了床,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母親的身邊。

    風雪簌簌。

    屋內一室安寧的好時光。

    如‌往常的每一天。

    (正‌文完)

    第140章

    if公主線:

    公主回朝,半道遇了劫匪。

    雖然人在近衛的保護下已安然無恙,然愛女心切的周貴妃還是放心不下。

    本想讓兄長派幾位信得過的下屬將女兒‌接回來。

    卻又怕此舉傷了‌女兒‌的名聲,朝臣本就對十六公主的“驕奢”不滿。

    為了‌壓下非議,周貴妃只得‌去皇帝面前求了‌個人情,多‌派幾個人去雍城將公主接回來。

    這差事,年輕氣盛的世家子弟避之不及。

    哪怕十六公主貌美無雙,卻也‌聽夠了‌她‌嬌氣的傳言,他們并不想去伺候這位略顯得‌有些麻煩的十六公主。

    這事推三阻四到最后落到了‌陸家小郎君的頭上。

    陸小郎君文‌武雙全,行事又素來穩妥,是最佳人選。

    而‌且周貴妃也‌有意招陸小郎君為駙馬,幾番考量,哪怕小郎君未必也‌有多‌情愿,還是將此事交給‌了‌他。

    陸綏同十六公主只打過幾次照面。

    宮宴上見過幾回,沒怎么說過話,兩人小時候興許在大人的撮合下還玩過幾次。

    年歲漸長,她‌的性子就愈發羞怯。

    見了‌人就躲,很容易就臉紅紅。

    陸綏對十六公主的印象就停在那張紅紅的、熟透了‌的臉龐,好像從眼底就泛著粉意。

    陸綏到雍城的驛站時,受了‌驚嚇的十六公主總算恢復了‌精神。

    竺玉瞧見驛站外多‌出來的人馬,也‌沒有驚詫。

    母妃已經來信,派了‌人來接她‌。

    她‌覺得‌有些大費周章,但‌也‌不好說什么。

    少‌女穿著一襲水藍色羅煙衫裙,款款而‌來,微風經過,浮動輕盈的發絲,扶光落在少‌女緋白的臉龐,平添幾分濃郁的春色。

    陸綏一身黑衣,手掌輕輕壓在腰間的長刀。

    身后是同樣冷肅的隨從。

    他抬眸看了‌眼她‌,眸色似乎動了‌兩下,他恭敬客氣:“公主殿下,臣奉命接您回京!

    竺玉對上陸綏這張冷臉,也‌有些不自在。

    她‌抿了‌抿唇:“勞煩了‌!

    陸綏語氣淡淡:“不客氣!

    竺玉在他面前有些緊張,爬上馬車的時候差點摔著。

    身后的男人抬手輕輕扶了‌一把,又很快抽回了‌手,似乎不是很想有過多‌的接觸。

    竺玉的不自在全然是因為母后在她‌面前說過。

    想要讓陸綏來當她‌的駙馬。

    以至于她‌后來見到陸綏,莫名臉熱。

    后半程的路,興許是多‌了‌馬車旁多‌出的這些冷面煞神,一路上倒是平靜平安。

    只是陸綏說是趕路就真是趕路,連著好幾個時辰都不歇腳,竺玉待在馬車里尚且還好,有軟枕可靠。

    不過到了‌夜間休憩的時候,還是有些腰酸背痛。

    她‌也‌不想拖后腿,更不想讓人覺得‌她‌嬌氣,便‌強撐著什么都沒說。

    隔天,她‌就來了‌葵水。

    這本沒什么,奈何她‌體質寒,每回來葵水都要傷筋動骨,疼得‌厲害。

    這回更是變本加厲,疼到眼前發黑。

    她‌捂著肚子,褪去血色的小臉蒼白如紙,等緩過來之后,抬起顫顫的手指,攥著車簾的手指頭掐得‌過度發白,她‌張口,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陸大人!

    氣若游絲。

    好像病弱的小貓兒‌。

    陸綏停了‌下來,他坐在高高的馬背上,神色淡然,一派漠然的雙眸定定朝她‌看了‌過去,黑瞳寸寸掃過她‌蒼白的臉龐。

    幾縷落在鬢發的發絲沾了‌冷汗,貼著她‌緋白的皮膚。

    瞧著就是弱柳扶風的樣子。

    陸綏壓著不喜,問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大庭廣眾,有些私密話實在難以啟齒。

    周遭都是男人,原本伺候她‌的婢女在后頭的馬車上,她‌深深吸了‌口氣,說:“我‌有些不太舒服!

    陸綏聞言,仔細掃過她‌的臉。

    心知她‌沒有撒謊,也‌不是驕縱行事。

    因為她‌的臉色看起來的確不太好。

    陸綏沉吟片刻:“附近沒有能歇腳的客棧,還請公主殿下忍一忍,待入了‌城,臣再‌為公主殿下尋個大夫!

    竺玉的肚子好像在滾刀,她‌眼前暗了‌暗,疼的視線隱隱有些模糊,她‌也‌知道四周都是荒郊野嶺,不方便‌停下來。

    竺玉說:“我‌要熱水。”

    她‌難得‌擺出公主的架子,不是商量,是一定要。

    陸綏盯著她‌望了‌片刻,似乎猜到了‌什么。

    竺玉說完便‌躺了‌回去,過了‌沒一會‌兒‌,陸綏拿來了‌熱水,還裝了‌個暖壺遞了‌進來。

    “這是紅糖水,公主先將就著喝吧!

    “嗯。”

    竺玉喝過紅糖水,肚子舒服了‌些。

    那陣絞痛過去之后,眼前的視線也‌清明了‌些。

    她‌將暖手壺壓在肚子上,蜷在床榻上也‌沒什么精神,她‌看了‌眼陸綏,見他還在這兒‌,愣了‌下,接著便‌客氣道:“謝謝!

    這聲客套的道謝,卻沒有換來什么好臉色。

    陸綏還是那種冷冷淡淡的樣子。

    其實竺玉看得‌出來他的不情不愿,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得‌到陸綏多‌半是不愿意接這樁差事的。

    迫于無奈,不得‌已來接她‌。

    雖然嘴上沒有說她‌麻煩,但‌絕對沒有多‌喜歡她‌。

    想必陸綏也‌知道她‌的母妃有意讓他尚駙馬,他的心高氣傲,她‌多‌多‌少‌少‌也‌聽說過。

    這樣的性子,必然不愿意尚駙馬。

    竺玉雖然性情柔軟,但‌她‌既是公主,怎么著也‌有點心氣兒‌。不愿做那種強人所難的事情。

    他不愿意。

    她‌也‌不是心甘情愿。

    選駙馬的事情都不是她‌說了‌算的。

    竺玉好了‌些之后,臉色也‌沒有方才那么慘白。

    有些事情總要說清楚。

    現在不說,回了‌京城還是要說。

    竺玉抬眼看了‌看他,態度坦然:“陸大人,我‌知道你也‌不愿意,等回了‌京,我‌會‌同母妃說清楚,你不用擔心。”

    陸綏一頓,問:“說清楚什么?”

    竺玉奇怪的看他一眼:“駙馬一事。我‌不會‌強迫你的。”

    她‌養足了‌精神,話都多‌說了‌幾個。

    “其實我‌也‌不愿!

    “是母妃相中了‌你,但‌你放心,若我‌說不喜歡,母妃也‌不會‌強迫于我‌。”

    “陸大人,你依然是自由的!

    陸綏的臉色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而‌好轉,男人捏著碗沿,掐得‌過于用力的指骨,森森白骨映在皮肉之下。

    過了‌許久。

    竺玉聽見他吐出幾個清晰的字來:“公主,臣無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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