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6章
似乎也是感應到?了葉圓圓的到?來， 那原本灰暗的寓心花林之間，徐徐亮起點點瑩光，直至照亮了整座花海。
而瑩瑩華光之中， 楚方寒的身形凝聚而出。
他站在花海的中央， 抬頭看向虛空。
當?日?楚方寒為?了壓制鴻都，選擇留在了終末量劫之中。
如今的他，被永恒地困在這無間量劫里，與無盡因孽， 與千生萬劫， 融為?一體。
他已然成為?了災厄和心魔的一種具形。
他就?是災厄和心魔本身。
而當?初葉圓圓曾斷定， 楚方寒只要能再進一步，統合內外，達成心、體、物、我的完整圓融，就?能超脫永劫，一步登天了。
那照理說， 以他的資質和悟性，不應該至今仍受此永劫之困才對。
事實?上， 葉決也曾經?尋到?過楚方寒。而在看了這隱沒于無間中的寓心花林一眼后， 葉決就?曾點撥過楚方寒，說他：
【情塵未脫，有眼如盲。通身是眼， 不見自?己。】
但楚方寒卻也并未有所改變。
對楚方寒而言，只有一個人?， 可以免除他通身的罪孽。
只有一個人?，可以寬赦這無盡的業果。
而只要她還愿意看顧， 一切罪情便都冰消瓦解，一切沉寂都將奔赴新生。
一切遺憾辜負， 都能最終歸為?一個美好的結局。
所以楚方寒一直在等。
而當?她終于出現。
沉默的寓心花蕾，開始奮力綻放！
它們生長、英發，蔚然招搖。
而每一株寓心，都和昔日?的葉圓圓，用她對楚方寒的一片摯心，育出來的那一株盛放的寓心木，別無二致。
——這是葉圓圓和楚方寒兩?人?，曾經?將心貼得那么?近，那么?深情相印的證明。
但此時?的葉圓圓，卻并未為?這盛放的、琉璃般的花叢而有片刻的駐足。
她直接掠過了這花海，宛如天邊流星。
而楚方寒也明白，這應該就?是他們之間最后的交錯了。
于是，剎那之間，哀染花叢，萬道紅遍。
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
而葉圓圓當?然也看到?了楚方寒，也知道了他此時?的處境。
但，又如何呢？
在那個曾經?的“故事”里，楚方寒是葉圓圓的劫數。他困住了葉圓圓，叫她不得解脫。
但葉圓圓卻從來都不是楚方寒的劫數。
楚方寒是用自?己的心魔，困住了自?己。
而如今的葉圓圓已拼著一身的鮮血淋漓，用一場漫長而決絕的，歷經?前?后兩?世的分離，跳出了劫數。
她既渡劫而出，那曾經?的過往，于她而言，也就?如煙云消散了。
楚方寒卻還在劫中。
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數要渡。
楚方寒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并不用葉決提點，楚方寒也知道要怎么?去尋求超脫。
但楚方寒不會選擇那條路。
他也知道自?己頑固地對抗著的，并不是什么?萬劫，而是自?己。
但他情愿這樣做。
比起讓他和阿圓的那些鮮活的動人?過往，化為?再無人?在意的前?塵舊事、渠溝污淖。
楚方寒更情愿選擇像如今這般，站在這染紅的花海中，看著他唯一的救贖，逐漸遠離。
【是我先?轉身離去，所以她也不再回來。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楚方寒如此想著。
此刻的他心神之中唯一升起的，也只有這樣一個念頭罷了。
楚方寒也并不覺得痛。
只是襟前?卻血淚斑斑。
縱使他拼著一身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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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他對回憶的眷戀、對過往的悔痛，鑄成了這一片寓心花海。卻也并不足以挽留任何。
這里也只能淪為?一座他用來封閉自?己的墳墓。
但如果不這樣做，他又能如何呢？
永劫之外，寰宇之間，固然還有碧海青天，風月無涯。
但若是她不肯低頭來看顧，那縱是江河浩淼，煙波如畫，也不過是歷歷殘山剩水。
故而比起超脫，楚方寒更愿意留在這永劫里。
【至少，我還可以等待。】
只要他不離開，就?可以永遠地等下去。
就?這樣永遠地等待著，一個永遠等不到?的人?。
楚方寒如是想著，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已經?模糊隱去的身影。
想要最后一次，將她描繪著，刻畫在心中。
而自?古有情終不化。
染紅的寓心花林，最終在這一瞬，化為?一片無盡的紫花玉樹。
喜歡用寓心花來傳情的修士之間，總有一種謠傳：
只要用一顆不染塵的真心、用最真摯的深情，去全心全意地澆筑錦鱗寓心木。
那么?它開出來的花，就?會是紫色。
而其一綻放，便是永恒。
摘下后，亦可歷億萬時光而不朽。
但縱是如此，縱有一片紫色的寓心花林，終于為?她綻放。葉圓圓卻也不會再回頭，向這綻放著永恒的花洲，再看上一眼了。
前?方，那朵小小的冥花，繼續打著輕快地旋兒?，飄飄忽忽地向著某處奔赴。
而葉圓圓也一直跟隨著它，穿過無間劫數，穿過晦暝臨淵。
最終，它抵達了一片由無盡灰塵堆積而成的灰暗大地。
無邊的渺渺灰燼，還在不斷地從虛空中凝出，徐徐灑落。
這里霧靄沉沉，顯得無邊蕭寂。
而這里也就?是這朵小小的冥花，想要抵達的彼岸了。
大結局
在落入灰燼之間的一瞬， 冥花的花瓣瑩瑩招展，將保存在其中的種種一切，映照出來。
那些?葉圓圓曾經記掛過的， 各個?大千世界的神?妙奇珍和瑰麗絕景， 逐漸在冥花的四周鋪開。盈盈飄落的漫漫塵埃，也跟隨著這瑩華映象，翩翩起舞。
而?在塵埃的深處，一只沉眠的天魔之主睜開了眼。
他?看到虛空中彌漫的千萬華彩， 宣告著這片沉寂灰原的主人終于歸來。頃刻間， 來自本能的無盡欣喜， 充斥了這位天魔之主的每一寸存在。
他?奮力張揚開華麗的蝶翼，起身躍入虛空，也融入到這一片復蘇之中。
因為葉圓圓來了，所?以無盡塵埃感應到她的心緒，紛紛開始衍化。一個?個?大千小千， 沿著葉圓圓的喜好生發。
——這片沉默的塵埃之原正在從寂靜中“活過來”，變成一方漭漭瀛寰。
但即使如此， 葉圓圓卻也沒有在這片為她而?活的寰宇之間， 多做停留的意思。
而?幽幽的冥花，也感應到葉圓圓的心意，于是又繼續下?沉。
葉圓圓也繼續追逐著它， 將周遭這一切，即將為她迸發的三千世界， 都拋在身后?。
她和冥花一起向下?，穿過大化莽莽， 穿過空宇廓蕩。
直到一切有形有相都遠去。
小小的冥花，終于懸停在一片絕對的“無”中。
這里無波， 無瀾，無生，無有。
曾經厲七詢問過葉圓圓，她想要什么。而?那時的葉圓圓還沒有恢復記憶，她也只是憑著本能，模糊地覺得，她應該回到意識初生時，那樣一個?能讓她覺得安全的、可以盡情生長的地方。
所?以她告訴厲七：
她只想要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地方。
而?這里，就是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了。
但驟然間，似乎是感應到了葉圓圓的到來。某一瞬，于無寂之中，忽然有一點微末波動迸起！
宛如投石入水。
虛無之上，亮起了一點隱約的微光。
這是奚心枷籠被葉圓圓的到來點亮了。
而?微光的之下?，照映出一座沉默在無寂之中的灰暗王座。以及蜿蜒在王座下?的，一裾暗黑袍角。
袍角的主人，也在微光中，照映出了一道模糊的輪廓。
他?抬頭，看向葉圓圓。
而?雖然隔著老遠，葉圓圓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她知道，對面的人是厲七。
于是她滿心歡喜，腳步雀躍的向著厲七一路小跑而?去：
“嘿呀！厲七！原來你在這里！”
小小的冥花，又打著旋兒地在前引路。它和微閃的奚心枷籠，如同?虛無中的兩點火花，逐漸靠近著。
而?王座上的人，身形微晃。
——厲七一個?人，在這里獨守著虛無，已經很久了。
久到他?已經和時光盡頭的一切空洞虛影，融為了一體。
但葉圓圓來了。所?以厲七也又有了存在的意義。他?從虛無中化形，看到了葉圓圓正在向他?行來。
而?周遭，那方為她而?造卻沉寂至今的寰宇，也正沿著她的腳步漸次點亮。那未化的萬道，在她踏過時，都沿著她的心境、沿著她想要的方向，開始向著現世鋪展。
而?她就這樣踩在那歡鬧生發著的世界上，踩著那萬道開化的瑩瑩華光，一路輕快。
她從來都是如此地，踩著光，闖入他?的黑暗。
厲七終于起身，他?努力不讓自己身形踉蹌。
他?試圖對她傾訴心中的祈求，想要讓她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要再將他?拋在身后?。
但一開口，厲七發現自己早已喑啞失聲。
而?葉圓圓的聲音，卻依然如掠過云間的飛燕，如托起嫩葉的清風般，歡快明朗，一如從前：
“你看！看我?！”
葉圓圓一邊呼喊著，一邊翻手揮灑出許多金色的、圓圓的小葉片。
小小的金色葉子，隨著她走路時帶過的輕風，漫天翻飛起舞。而?葉圓圓指著那些?葉片，高興地宣布道：
“我?現在有好多好多的小葉子啦！
“還有，我?之前就看到了，在過來的路上也又看到好多、好有意思的地方啊！”
伴隨著葉圓圓的話語，金色的葉片在周圍來回翻飛。
而?葉圓圓對厲七一一細數，她瞥見的那些?有意思的地方，一股腦地和他?分享著，她腦子里面各種雜亂而?有趣的念頭：
“……還有這個?哦！”
待走到了近前，葉圓圓也說到了最高興的時候，于是抓過一片葉子，懸在身前，讓一方正在開辟的寰宇映照出來：
“我?跟你講，這里這個天道元靈我認識的！哈哈哈。”
正在葉圓圓顯化的初生寰宇之間，呼風喚雨逞威風的天道元靈，就是在之前那個?“故事?”里，因為鴻都寂滅寰宇而破碎的那只。
因為那個“故事”發生的那方寰宇，原本是依托著葉圓圓一截折斷的根須而?建立的，所?以在“故事?”里誕生的那只天道元靈，從根腳上講，也可以歸為依附于葉圓圓而衍生出的一類眷屬。
所?以在葉圓圓證道圓滿之際。
那只天道元靈也跟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直接一舉超脫了自身根腳。
此時的它已經不再需要再將自身存在，寄托于某方寰宇之內了。
而?葉圓圓也記得答應了要帶帶它的，所?以在她重新渡劫、再次生發的時候，葉圓圓還特意長出一片小葉子，把天道元靈囫圇一裹，幫它搓成了一個?大正圓。
于是經歷了從破碎邊緣，到一步圓滿，那只圓滾滾的天道元靈，徹底膨脹了！
它在超脫自身根腳后?，將葉圓圓用來搓裹它的那片小葉子，給直接扯了去。
然后?以葉為舟，橫渡無間，到處去找那些?初生的天道元靈玩耍兼顯擺去了！
葉圓圓看它此時混得很是風生水起，挺開心的樣子，于是也很樂呵地對厲七道：
“要不我?們也和……”
但說到這里，葉圓圓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身前的厲七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一言不發的。
而?葉圓圓頓時就一陣莫名心慌。
她證得圓滿后?，發現了許多有趣的地方，想到許多有趣的事?可以做。然后?她就想到了厲七。
于是她就巴巴地一路尋了過來。
但這一切，也只是她單方面的想法罷了。
人家厲七又沒有答應過她什么。
要是、要是……
厲七壓根不想和她一起去玩呢？
而?這念頭一起，葉圓圓心里更?沒底了！她害怕厲七開口會直接拒絕，于是她一轉口，開始努力推銷起自己的想法來：
“……我?們、我?們也可以一起去、找這個?天道元靈一起玩啊！這天道元靈現在看著是聰明點了，但它以前特別傻的！逗起來可有意思了。我?不騙你。
“還有、還有這些?……”
葉圓圓開始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所?有的“好東西”，一股腦地擺出來。
像孩童傾盡了自己所?有的珍藏。
然后?，她努力用充滿誘惑地語氣，對厲七哄騙道：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挨個?看看嘛？”
說完，葉圓圓又想到要將這些?“挨個?看看”，可能要很久很久。
久到地老天荒，滄海桑田，也未必能歷遍。
她害怕厲七嫌她費事?，后?悔自己不該一股腦兒的把話都說盡了。
應該先挑幾個?有意思的出來，把厲七人先騙住再說的。
但說都說了，這時候葉圓圓又不好收回前言了，就只能繼續巴巴地看著厲七，小小聲聲地補了一句：
“來嘛。保證好玩的。”
說著，她眼里亮亮的，閃著期待。伸手，將那些?照映著無盡寰宇的圓圓葉片，都向著厲七推過去。
漫漫湯湯的金色葉片，如漫天流螢，環繞著兩人。
而?葉圓圓站在瑩瑩之中，伸著手，小心地等待厲七的回應。
而?對厲七而?言。
就像塵埃與微光，就像涸海與甘霖。
他?這一路經歷的追逐和等待，都是如此漫長。
直到此時此刻，葉圓圓伸出手。
厲七知道，他?終于抵達了終點。
于是，厲七忍住情緒洶涌的顫抖，也伸過手。
他?握住她的手，邁入了自己的彼岸。
而?他?也無法再抑制的強烈心緒翻涌，只能艱澀地閉上眼。
阿圓，你可知道？
你是我?汲汲營營，終于得來的如愿以償。
是我?戀戀不忘，終于得來的綣綣回音。
而?在微頓后?，厲七終于掩去了心中那強烈的酸楚，抬頭，想要向葉圓圓說些?表明心跡的話語。
但一抬眼，他?看進她眼中。
她眼里，倒映著融融寰宇，無窮妙境。
還有他?。
于是，頃刻間，厲七心中一切苦澀的、卑微的、渴望的、蕭索的……就都散去。
他?知道，從此以后?，他?的世界，將永伴著她眼中的清風與明月。
于是，厲七開口，聲音微微黯啞地道：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