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昭寧此時正在界身南巷的一處宅院中焦急等待。
她站在涼亭里, 捧著一只套了蘭色潞綢面兒的手爐。看到外面庭院中已經(jīng)落了一層毛絨絨的雪,并且雪還沒有要停的勢頭,倘若這雪會越下越大, 到時候雪深陷車,就難以回去了。
這時候,有個女官撐著傘過來了,到了涼亭之下倒也沒有收傘,只將傘放在一旁, 向她屈身:“昭寧娘子安好!”
她抬起頭, 只見是個模樣溫婉 , 笑容謙和的人, 打扮得也很是干凈利落。
昭寧也立刻起身, 向她回禮:“姑姑安好, 您何必這般客氣!”
來人是貴太妃身邊得用的女官,名杜若。此處是貴太妃在汴京的私邸。
杜若身為貴太妃身邊的女官, 有七品的品階,又得貴太妃重用, 就是國公夫人在她面前也是無比尊敬的。昭寧也不敢隨意受她的拜。
杜若笑道:“昭寧娘子不必見懷, 咱們娘娘十分喜歡您,上次從瓊林宴上回來還總是念叨您。本來您要求見, 咱們娘娘是一定會見您的, 只是……您來得實在是不巧,咱們娘娘今兒晨才剛回徐州探親去了,如今怕已經(jīng)走了有一個時辰了!”
昭寧驚愕, 貴太妃娘娘回去探親了, 而且還冒著雪走了?怎會這般巧!
杜若見她冒雪而來,又直說了想見娘娘, 應(yīng)是有什么急事,小心問詢道:“若是娘子有什么事想咱們娘娘幫忙,不如先告訴我,倘若我能幫上娘子,便先給您解決了?”
昭寧回過神,卻是一笑:“勞煩姑姑心意,既然娘娘不在,那便罷了!”
貴太妃娘娘不在,杜若又如何能幫她。她向杜若告辭,拒絕了她的相送,從貴太妃的私邸里出來了。
樊星正趕著馬車在門外等她,雪已經(jīng)在馬車上落了厚厚一層,她正搓著手呵著氣,見她和青塢出來了,立刻打了簾子:“娘子,外邊天氣冷,您快進來躲躲寒氣!”
昭寧看她臉頰和手都凍紅了,皺了皺眉:“怎的不在馬車里等著,又下著雪,仔細凍病了!”
說著將自己的手爐塞到樊星懷中,又親自給她捂手。樊星看大娘子低垂的眉眼,心中感動道:“娘子,奴婢是習(xí)武之人,這點冷不怕的,您的手細致,才怕凍傷了,您快進去吧!”
昭寧卻不肯,這幾個人都是跟著她從西平府回來的,她都是疼到心里的,她將樊星拉到車內(nèi),車內(nèi)燒著暖爐。明明車中暖和,樊星卻在外守著,想必是十分擔(dān)憂自己,所以才守在外面不肯進來。她道:“等暖和了再趕車回去!”
讓樊星抱著手爐暖和,青塢也給樊星找了件斗篷披上。昭寧看著她們,卻輕輕地嘆了口氣。
不錯,她今日來找貴太妃,就是想請她在與云陽郡王的親事上幫助自己。
當(dāng)時瓊林宴上,她將貴太妃的那枚玉環(huán)獻給貴太妃,貴太妃很是感動,當(dāng)場便說,昭寧為她解決了一樁心事,倘若昭寧日后有事可以找她幫忙。可能怕只這樣說,昭寧還不肯來找她,她私下還派杜若專門來找了昭寧一次。
杜若轉(zhuǎn)述她,貴太妃娘娘極珍視那枚玉環(huán),也感謝她那日阻止了一場風(fēng)波,讓她有事一定要來找她,不要害怕麻煩她。為了回報昭寧這份恩情,再難的事,只要不是有違道義,她都會去幫昭寧達成。而且還告訴了昭寧自己這處私宅的地址,讓她需要時,便到這里來找杜若,杜若會帶她來見她。
此事她不好去求師父。可是貴太妃娘娘則不同,她是太上皇唯一的貴妃,如今公中地位最尊貴的女子,且還是襄王的庶母,云陽郡王的庶祖母。而且昭寧聽聞,君上與太上皇關(guān)系不佳,可是貴太妃太上皇關(guān)系不錯,她可以替她從中斡旋,勸服太上皇收回旨意,甚至可以勸說云陽郡王,讓他放棄這門親事。只是沒想到,貴太妃娘娘竟然突然出行了,她想找娘娘幫忙的愿景畢竟是落了空。
憑她的能力,現(xiàn)在已是不能解決這件事了,她還能有什么辦法呢,真的去尋求師父幫忙,將他牽涉進這件事情之中嗎?
其實昭寧不愿去尋求師父的幫助,除了說過不會再找他幫忙,不想將他牽扯進這樣的兒女私事外,還有個要緊的原因,她擔(dān)心自己求了,師父萬一并不想幫自己呢。她雖是他的徒兒,可是云陽郡王也是他的親侄兒,還是他看著長大的侄兒。一個不過是隨手收的徒兒,一個卻是血脈至親的侄兒,師父會偏幫她嗎?
昭寧深吸了口氣,但這也只是她的擔(dān)憂罷了,實在不行,她無論如何也會去找?guī)煾笌兔Φ模瑤煾缚喜豢蠋鸵彩呛竺娴氖铝耍丝偛荒芫窒抻谶@樣的條框之中,怕這怕那的。
此時樊星也已經(jīng)暖和過來了,道:“娘子,現(xiàn)下雪越下越大了,再不走一會兒便真的走不了了,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昭寧頷首。樊星便披著斗篷出去正準(zhǔn)備趕車,可是鉆出去之后,昭寧卻聽到了樊星驚訝的聲音:“大娘子……您快出來看看!”
怎么了?
昭寧立刻撩開車簾往外看,卻看到有一黑色的身影正騎在馬上馳騁而來,跑得極快,但是到了她們馬車面前,卻極迅速地勒住了韁繩馬頭高高昂起,停下了奔跑,嚇得她們的馬都后退了一步。昭寧這時候才看清,來人竟然是顧思鶴!他身披一件灰鼠皮的大氅,頭上、肩上都已經(jīng)落滿了雪,他來得急促,喘著氣道:“謝昭寧,我有話要同你說!”
顧思鶴怎的突然來找她?而且還來得這般急?
昭寧雖然腹誹,但是怕他有急事,也沒有拒絕。半刻鐘后,兩人就已經(jīng)在這巷子里的一家陳氏羊肉鋪中了。
羊肉湯升騰起熱騰騰的水汽,兩人一同上了二樓的雅間。讓店家送來一口羊肉鍋子,鍋子下燃著炭爐,屋子里便一點也不冷。
謝昭寧見顧思鶴冒雪而來,鼻尖、臉色凍得一點色也沒有,但是睫毛又是濃黑的,眼下的紅痣被凍得越發(fā)殷紅,她便伸手先拿了一只小碗,給顧思鶴盛了一碗羊肉湯:“大雪天的,你先喝口湯暖暖。”
顧思鶴一點也不想喝,但是還是將碗拿過來握在手里,羊肉湯的暖意便透過手掌直至全身。他心里著急,也不想跟謝昭寧兜圈子,開門見山地道:“謝昭寧,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煩事,你家里人逼你嫁給趙瑞,是不是?”
昭寧也給自己盛了碗湯,出來半天她畢竟有些餓了,又餓又冷,喝完湯正好暖身。但是聽到顧思鶴的話,她停下了喝湯的舉動,其實在看到顧思鶴的時候,她就猜到他是為什么而來了,就如同上次她們家遇到父親的危機,顧思鶴也很快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她在心里輕嘆,顧思鶴的確待她極好,她知道他前幾日是出汴京去處理公事了,想必今日是剛回汴京,聽到她的事就來找她了。
正因如此,她也不會瞞他,解釋道:“我遇到了麻煩事是真,但并非我家里人逼我嫁他,而是多年前我曾與趙瑞定過親,他現(xiàn)在尋上門了,還拿了太上皇的圣旨。我們家也知道趙瑞是何情況,但是已經(jīng)定親本就是事實,再加上皇命,他們也違逆不得。所以沒有辦法。”
她本來能有解決的辦法,只可惜貴太妃娘娘突然出游了,此時這個辦法便不管用了。
顧思鶴眼角眉梢都含著一股冷,他終于端起手里的碗喝了口,緩緩道:“其實這又有何難,我能替你解決,你若是真的不想嫁他,總是有辦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讓人……沒了”他頓了頓,“或者,弄成活死人也是很容易的。”
他說得輕慢,謝昭寧聽著卻下了一大跳,甚至看了看周圍門窗槅扇是否緊閉!
顧思鶴道:“你不必看,我的暗衛(wèi)在門口守著,沒人聽到。”
“顧思鶴!”謝昭寧回過臉,咬牙瞪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她這時候,才感覺到前世那個十殿閻羅般的顧思鶴,真正是她眼前這個人。他的想法可真是夠絕的!但他決不能這般做,他想殺個普通人還好說,可趙瑞再不濟也是皇室血脈,出行時絕不會落單,他若出事可是大事,他父親、太上皇如何會善罷甘休,定是會追查到底的!
顧家現(xiàn)在好不容易風(fēng)平浪靜,寧靜祥和,顧思鶴也并未如前世般受家破人亡,臏刑之苦,而是好好地做著他的侍衛(wèi)步軍指揮使,她決不會讓顧思鶴為了報答她,而去做這等冒險之事!
她又嚴肅地警告他:“顧思鶴,你決不能真的為我這么做,你可明白!”
顧思鶴卻道:“我總是有辦法讓人查不到我的。”
“你……!”他這樣的油鹽不進,讓昭寧有些生氣,站了起來。但她也知道,跟顧思鶴犟是沒用的,這個人哪怕未曾徹底經(jīng)歷前世的罹難,他現(xiàn)在也和她初認識他時全然不同了,他有決心,有手段,最重要的是,他可能真的能做到。
她深深地出了口氣,道:“顧思鶴,你想幫我我很是感激你,但是我并不想連累你。”她朝窗外看了看,“眼下雪大了,我要先回去了,你今日這些話我便當(dāng)你沒有說過,你自己好生冷靜一下。”
她連羊肉湯都沒有喝,就這般推門下樓了。
顧思鶴看著門口她的女使給她披上斗篷,她的肩背很單薄,紅色的斗篷在大雪之中將她的身影襯得越發(fā)纖細,她上馬車不要女使來扶,而是自己伸出一截欺霜賽雪般纖細的手腕,抓住了馬車的邊沿,一躍上了馬車,像是一團火,在雪地之中如此的耀眼。馬車很快就跑起來,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雪地里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
昭寧全然拒絕了他的提議,他并不意外。其實昭寧說得很對,想要刺殺一個皇室中人,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殺的時候或許簡單,但是后續(xù)處理會非常麻煩。汴京城恐怕都會被翻過來,所有人都會被排查,他難道就真的能保證,自己不留下絲毫蛛絲馬跡,真不被人察覺?禁軍可不是吃素的。
他倒也無妨,可是顧家呢,顧家現(xiàn)在好不容易一派平和,仍有國公的爵位,卻不再權(quán)勢過盛而岌岌可危,難道要被他親手毀了嗎?祖父和父親現(xiàn)在的平穩(wěn)生活要被他破壞嗎?
顧思鶴看著不停落下的大雪,突然有一瞬的茫然。這些道理他也懂,可是為什么還是要對她說?
甚至可能在心里覺得,如果她真的愿意,那么他可能……真的會去做。
盛羊肉湯的碗盞磕在了窗欞上,輕微的響聲將他驚醒,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思索了多久。
顧思鶴抬手將她盛的羊肉湯一口飲盡了,他決定去找一個人。
外面雖然是大雪紛飛,可是金蓮棚中仍然是紅粉脂香,酌金饌玉,奢靡入骨。
顧尋是在已經(jīng)和金蓮娘子推搡著,雙雙倒在榻上,眼神迷蒙,正欲趕赴巫山云雨時,被顧思鶴的隨從敲響了門。所以當(dāng)他衣衫不整地坐在矮幾邊,而顧思鶴帶著滿身風(fēng)雪走進來時,他還仍然滿腔哀怨。
“四叔,您知不知道什么叫非禮勿擾?您知道我把金蓮娘子哄上手用了多久嗎?”
顧思鶴在矮幾邊坐下,伸手叫人拿壺酒上來,一邊倒一邊道:“我的隨從應(yīng)該敲門了吧,怎么能算非禮勿擾呢。”他側(cè)過頭問隨從,“敲了嗎?”
隨從十分恭敬:“世子爺,敲了的。”
顧尋有些崩潰,罷了,四叔找他他還有什么話說,誰讓四叔才是家里的主事人呢!
他認命地理好了自己的衣裳,接過四叔遞過來的酒,問道:“好吧四叔,您這次找我又有什么事?”
今兒是四叔回汴京的日子,姑祖母他們都等著四叔回去,可四叔卻來找他,定是有事。但究竟有什么事,讓四叔喪心病狂到將他從床榻上挖起來呢,他也不知道。總不會是家族大業(yè),他在這上面完全沒用。
顧思鶴卻只道:“上次嘗了這里的千日春的確不錯,所以再來嘗一嘗,一人飲酒總是無趣,自然要你作伴。”
說著一口飲盡杯中之酒。
而正在喝酒的顧尋聽此話卻嗆住了,咳了半天。就因為想找人陪他喝酒,就把他從溫柔鄉(xiāng)里挖出來,他那么多小廝隨從不能陪他喝嗎,四叔你實在是欺人太甚!
但是表面上,他卻認命地執(zhí)起酒壺,給他四叔倒酒:“好好,四叔您喜歡就好,我陪您一醉方休!”
顧思鶴果然一杯一杯地接著喝,他雖不怎么喝酒,可是酒量極好,竟一點也不上臉,若非酒是顧尋看著拿進來的,他都懷疑顧思鶴喝的是水。一個常年都不喝酒的人,為什么有這么好的酒量呢?
顧尋納悶著,見四叔不說話,只能他找話同四叔說,他先道:“對了四叔,曾經(jīng)那個跟您相熟的謝家娘子謝昭寧,您可還記得此人?”
顧思鶴手微微一頓,酒也不喝了,問道:“你為何突然提起她?”
顧尋道:“跟您說一個事,您剛回汴京定是不知道。謝家娘子竟然和趙瑞那廝定親了,還是多年前就定親的,太上皇還賜下了圣旨,恐怕是不嫁也不行……”
顧思鶴頓時坐直了身子,酒盞也放到了桌上,看向顧尋:“這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顧尋有些驚訝,看四叔這態(tài)度,難道他已經(jīng)知道了?而且他怎么覺得,四叔好像格外在意此事?想到四叔曾同謝昭寧是舊識,大概也還是關(guān)心謝昭寧之事吧。
他解釋道:“您也知道我酒肉朋友頗多,有個和趙瑞是至交,是他親口告訴我此事的。這謝家娘子若真是嫁了就可憐了,那趙瑞那里是個何等兇險的去處!眼看著是高門大戶,郡王夫人的身份,可咱們這些了解底細的人卻都知道,趙瑞此人何等荒唐!他們都在感慨謝家娘子這番怕是難逃此劫了,不過我看倒是未必,我有法子讓昭寧娘子不必嫁……”
顧思鶴道:“我也有法子,只是不能使。”
顧尋又疑惑了,他四叔這是說的什么話,他有什么法子?他繼續(xù)道:“法子有什么不能使的,我看這事明明有極巧妙的解決之法,且一定能使!”
顧思鶴心道,顧尋說的法子難道不是除了趙瑞,而是真的有法子?顧思鶴道:“你說說看,你有什么法子。”
顧尋便道:“這事說來倒也簡單,可說簡單,那又一定不簡單。”他正想賣個關(guān)子,但是看他四叔盯著他的眼神份外冷酷,后背一涼,還是趕緊道,“其實只要謝家娘子已經(jīng)同別人定親了,再去官府的戶曹說清楚,就說當(dāng)年定親之后,襄王連同信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便以為是襄王不打算認同這門親事,已經(jīng)自行定親了。這也怪不得他們,已經(jīng)有了親事,那這曾經(jīng)定下的親事自然只能算了!還有圣旨一事……”
顧尋說到這里,顧思鶴卻已經(jīng)想到,只要解決了第一件事,這圣旨便不是個事了,那就是一場誤會,太上皇亦是不知他們的情由才賜下這道圣旨,只要上表陳情說明實況,難不成太上皇還會強逼已經(jīng)定了親的昭寧退親不成?所以也只能作罷了。顧尋這法子另辟蹊徑,的確可行,只是有個前提便是,謝昭寧必須要找個人立刻定親!否則她和趙瑞的定親便仍然存在。這樣的事旁人一時是想不到的,也就是顧尋這樣整天風(fēng)月的人,立刻就能想到這個主意!
他也可以通過這個法子幫昭寧,只要找一個男子與她定親就好,但是一時半會兒,他要去哪里找一個這樣的男子……而且不知道為什么,他想到這里就十分的不舒服,也完全不想去做這件事。
顧尋說完了圣旨的事,又嘆道:“不過這事說難也是真的。若是沒有云陽郡王提親的事,他們謝家找個男子跟謝昭寧定親,還是容易的。可是出了這樣的事,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又敢跟謝昭寧定親,豈不是得罪了云陽郡王?我看啊,除非能找到個不懼云陽郡王的權(quán)貴男子,才能……”
顧尋說著話,卻看到顧思鶴手緊緊捏著酒杯,那琉璃美盞,都教他捏出裂紋來了,這琉璃美盞可是他的珍藏啊!他連忙從顧思鶴手里搶救出他的盞,問道:“四叔,您怎么了?”
顧思鶴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股莫名的氣突然從他的心底冒出來,他頓了頓道:“沒什么,只是舊相識一場,我想幫她,卻不知該如何幫。”
原是想幫謝家娘子,倒也正常,顧尋也覺得謝家娘子人的確不錯。
顧尋道:“的確是,想找個權(quán)貴男子跟她定親本就不容易了,這權(quán)貴身份還不能低了,否則如何能抵擋襄王府的勢力?”他又看到他家四叔俊美的眉眼,突然想道,“比如若是有如同四叔您一樣,有國公爺世子的身份,有實權(quán)在身,哪怕比您官位爵位低一些,自然也是能壓得住云陽郡王的。那么謝家娘子,倒也能得救了!”
顧尋這句話,猶如一道閃電,突然劈開了顧思鶴混沌的想法。
顧尋說,可以找一個如同他一樣身份的人,去和昭寧定親……如同他一樣的身份……為什么他要找一個同他一樣身份的人,去和昭寧定親呢?
如果要找一個同他一樣身份的人——為什么,不直接是他自己直接去娶昭寧呢!
顧尋只是隨口一句話,卻突然看到自家四叔突然站了起來,差點將酒壺撞翻了。他連忙穩(wěn)住他同套的琉璃酒壺,避免了他的酒壺碎裂一地的慘狀,又道:“四叔,您究竟怎么了?”
顧思鶴卻是宛若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切的迷霧都散去了,這個念頭雖仿若只是瞬間產(chǎn)生,可它卻突然茁壯成長,變成一棵軒然大樹,讓他再清晰不過地堅定——是了,如果要替昭寧找一門親事去幫助她,為什么不是他去娶她呢?他是定國公世子爺,未來的定國公,現(xiàn)在是正三品的侍衛(wèi)步軍指揮使,他也絕不可能懼云陽郡王,甚至襄王。他去同她定親,去幫她,有什么不好的?
那些笑話她的人,想要欺負她的人,他們還能嗎?
顧思鶴深深地吸了口氣,此刻他突然有了這樣絕妙的想法,想到他要娶昭寧,想到未來會和昭寧一起生活,和樂美滿,不知為何,覺得指尖都在酥麻,渾身上下充滿著一種無窮的力量,讓他再也不能在此地呆下去了。
他現(xiàn)在立刻就要回去,他要告訴祖父和父親,他要去救昭寧,去告訴她這件事,然后向她提親!
他拿起了一旁的斗篷,徑直朝外走去。打開門的時候,寒風(fēng)混雜著雪花向他撲過來,可是這絲毫沒有澆滅他心里的那股熱,他的隨從們也立刻就跟了上去。
顧尋更愣住了,四叔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來找他喝酒的嗎,好好地聊著,怎么他突然就要走了。他連忙追到門口,問他四叔:“還下著雪呢,您究竟要去哪兒?”
他只看到,雪花挾裹了顧思鶴高大的身影,大氅在風(fēng)中列列,然后,他聽到了一句夾雜著雪花送來的聲音:“回家,商議去謝家提親。”
顧尋愣住了,他沒有聽錯吧,四叔在說什么,他說他要去謝家提親?是向謝昭寧提親?
他從來目中無女色,風(fēng)華絕代,冠絕汴京的顧四叔顧思鶴,竟然要去向謝昭寧提親?他放著滿汴京的豪門士紳的娘子不喜歡,竟然喜歡謝昭寧!
顧尋覺得自己腿都軟了,突然站也站不住,扶住門框半響才道:“天爺啊……!”
第112章
大雪仍然紛亂, 可是顧思鶴行馬得極快,闖進自家門房的時候,將守門的小廝嚇了一跳, 心想著哪家賊子膽敢如此擅闖定國公府,差點叫侍衛(wèi)們上前拿人。待看清原來是自家世子爺,竟就這么冒著大雪回來了,連忙拿起一旁的油紙傘撐開,迎了上去。
“世子爺, 您怎的獨自回來了!這么大的雪, 小的給您擋著些!”
他見顧思鶴下了馬, 立刻接過顧思鶴手里的韁繩。忙將傘舉到他頭頂。
顧思鶴卻擺手示意不必, 吩咐小廝照看好馬, 自己卻轉(zhuǎn)身就朝著正堂走去, 小廝想跟上去為世子爺撐傘,可是世子爺不知究竟有什么急事, 已經(jīng)快步走遠了。
小廝疑惑,究竟發(fā)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讓他家世子爺如此的步履匆匆?他搖搖頭, 先牽著世子爺?shù)膼垴R回馬廄去了,世子爺?shù)鸟R養(yǎng)得精貴, 每天都要吃最細的草料, 還要佐以黑豆和麥子才行。
顧思鶴在前往正堂的路上,腦子里有很多紛亂的念頭,他的心仍然在激烈地跳動, 可是人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他若是真的想娶昭寧, 自然不能自己就直愣愣地上門,眼下情況特殊,也不能大張旗鼓地請媒人上門提親,但至少也要請長輩上門為他說明,他則私下去找昭寧說明,如此才能解決她的問題。
可是他心里卻有疑慮,父親和祖父,會同意這門親事嗎?
他從來不在意這些事,但是也知道他家是什么門第,汴京有多少高門貴女想要嫁給他。定國公世代簪纓,結(jié)親的無不也是錦繡高門,祖父和父親商議他的親事,找來的女子畫冊上,也全是什么侯門嫡女,重臣貴女。而昭寧家只是汴京極普通的文官之家,昭寧的名聲并不好,旁人對她有很多的偏見,他們會同意他娶昭寧來幫她嗎?
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還有一則最要緊的,哪怕他是不懼云陽郡王,可是趙瑞的父親襄王卻是親王之尊,手握實權(quán),并非他兒子那般的酒囊飯袋,定國公府倘若決定要幫謝昭寧,那么從此后,他們家便會同襄王對上。在定國公府全盛之時,自然并不怕此,但是定國公府畢竟元氣大傷,現(xiàn)在最應(yīng)做的就是隱忍蟄伏,平穩(wěn)度日。一旦與襄王對上,恐怕就會再無寧日,甚至顧家本身,也可能會受害。
這件事,影響的不只是他,還有父親祖父,甚至是整個顧家。所以他必須要告訴他們。
顧思鶴看著不斷落下的大雪,他知道祖父和父親對家族有多看重,若只是第一則,他非要娶昭寧,祖父他們最后也還是會同意。可若是第二則,祖父他們,恐怕就實難同意他如此沖動了。
但是想到昭寧單薄的背影,想到她無論面對何種困境時,總是笑著應(yīng)對,他決心無論祖父怎么說,他都是定要娶昭寧的。日后無論顧家會遇到什么困難,他來抗就是了!
顧思鶴堅定了這個想法,跨入了正堂之中。
顧羨和顧進帆早已經(jīng)吃過了午膳,此時祖父顧羨正在逗弄他新買的一只虎皮鸚鵡,而父親顧進帆正在擦拭他珍藏的一把古劍。兩人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看向他,顧進帆道:“你可算是回來了,有什么急事去忙?你大姑母特地替你做的羊肉包子也不回來吃。”
顧羨則道:“包子還給你放在籠屜里溫著呢,可要現(xiàn)在吃些?”雖是問他,卻已經(jīng)高聲吩咐小廝,“快將籠屜上的包子給鶴兒端過來!”
顧思鶴卻微頓片刻,道:“祖父、父親,如果我有一個人想娶,你們答應(yīng)嗎?”
顧羨和顧進帆聽到他如此突然之話,一個心驚,顧進帆手里的古劍掉下來砸到了他的腳背,他疼得嘶了聲,而顧羨則一個不小心,扯掉了虎皮鸚鵡頸上的一片羽毛,惹得鸚鵡因為吃痛,回頭就朝他的手上啄了一下。兩人卻都因疼痛而醒過神來,顧羨連忙問他:“你說什么?我近日有點耳背,你方才說,你想娶一個人?”
顧思鶴再度點頭。
顧羨和顧進帆互相看了眼,兩人眼中的驚訝全變成了欣喜。顧思鶴竟然有想娶的人了!他長這么大,看到再美的娘子都能說出一句‘紅粉骷髏,皮相而已’,再好的姑娘喜歡他,他也只會說一句‘你我無緣,不要強求’。面對他們安排的各種美好的世家女子,他都嫌人家要么無趣,要么沉悶,要么過于活潑,顧羨都想搖著他的肩膀問他究竟想要什么樣的,他都已經(jīng)快要及冠了,旁的男子這般大年紀,孩子都有兩三個了!
他二人為此憂心不已,生怕他是有什么說不出的癖好,最近翻遍了汴京官媒給的各家娘子的冊子,試圖找出一個能讓顧思鶴喜歡的,叫他趕緊成親。可偏生無論他們急成什么樣,他都是不急的。而他不急,他們就更急了!
所以今天,突然聽到他說有想娶的人了,兩人的欣喜之情簡直溢于言表,終于不用擔(dān)心顧家斷代絕后了!兩人都顧不上痛了,顧羨驚喜地趕緊問他:“當(dāng)真,你想娶的究竟是誰,你趕緊告訴祖父,祖父立刻準(zhǔn)備聘禮,親自上門給你提親去!否管什么世家的女子,我們鶴兒這樣的家世人才,又有祖父替你出馬,沒有不行的!”
顧進帆則想起了最近給兒子尋的那些畫冊,猜道:“莫不是高家長房的嫡女高雪玉,我瞧著她性情很是溫婉妥帖,大抵也能容忍你的性子。”
顧羨則有不同意見:“怎就不是樞密副使李大人的女兒了,我覺得她模樣甚好,極能配鶴兒!”
兩個人竟然為了誰與顧思鶴更般配爭執(zhí)了起來,顧思鶴聽得無言極了,祖父和父親自從在家休養(yǎng)好病之后,變得極其婆媽,渾然不見當(dāng)年的嚴肅冷漠了。
他聽二人爭了半天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忍無可忍道:“你們能否聽我把話說完?”
兩人這才停下來,看向他。
顧思鶴才繼續(xù)道:“我想娶的女子,與你們說的人并無關(guān)系。但是在說之前,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們。”他抬起頭也看著祖父和父親,認真道,“您們可知道,當(dāng)時咱們家內(nèi)憂外患時,為何我能恰好出現(xiàn)救了父親,又為何能探知內(nèi)奸竟是顧思遠,又回來救了祖父嗎?”
說到當(dāng)時顧家面臨的危機,兩人都鄭重了起來。而他所說的問題,他們的確想過。畢竟顧思遠實在是埋藏得太隱蔽了,又是血脈至親,誰也未懷疑過他。當(dāng)時兩人面臨危機,都曾想過恐怕是不能活命了,沒想到顧思鶴卻如神兵天降救了他們。但是顧思鶴是如何得知的,他沒有說,他們便也沒有問過。
顧思鶴也并不拖延,直接道:“我知道內(nèi)奸是顧思遠,甚至知道舅舅也被顧思遠利用,是有人告訴我的,她是誰,祖父您也知道。”他輕輕一頓,“便是您給了她半瓶萬金丸治她母親之傷的謝昭寧,她為了報答我們家的恩情,告訴我顧思遠會對我們不利,至于她為何會知道,我沒有過多問她,我希望您們也不要過多詢問。但是,有一件事是確鑿的,那就是——”他鄭重地道,“我們一家的性命,都是她救的!”
顧思鶴這話一出,兩人如何能不震驚。顧進帆對謝昭寧沒什么印象,可是顧羨對這個小姑娘印象卻是很深刻的,他也記得自己給了她半瓶藥救母的事情,原來是人家這般的投桃報李,救了他們一家!
不知為何,顧羨的心情有些激蕩起來,他絕不懷疑顧思鶴所說之話,這孩子在正事上從不會撒謊。原來竟是這樣一個小姑娘,救了他們一家!
顧思鶴又繼續(xù)道:“但是祖父、父親,她眼下遇到了很大的麻煩。云陽郡王趙瑞不知為何看上了她,且又利用了一樁舊事,還請了太上皇的圣旨,使得謝昭寧不得不嫁給他。除非,此時敢有權(quán)貴的男子愿意娶她為妻,并且要趕緊私下定親,如此,才能讓她免于嫁給趙瑞,救她一輩子!”
顧進帆和顧羨皆是大驚,大家都是豪紳之族,他們怎會不知趙瑞是個何等暴戾好色之人!的確,若謝昭寧嫁給此人,就真的是一輩子也毀了!同時,他們大概也猜到了顧思鶴要說什么。
果然顧思鶴繼續(xù)道:“只是你們也知道,云陽郡王背后就是襄王,除非是咱們這樣的世家,否則,現(xiàn)在沒人敢這般娶她!所以,祖父、父親,我想要救她,我想要娶她為妻!我希望你們能同意!”他難得堅決地說了這樣一串話。
但是同時,兩人也立刻想到了顧思鶴為何要這般慎重地,對他們說這件事。
如果這時候,顧思鶴突然冒出來與謝昭寧有了親事,那么無疑的,他們顧家會深深地得罪襄王。顧家此時并不太容易,仍然在艱難地復(fù)蘇之中,哪怕顧思鶴極其出色,這也是個漫長的過程。可襄王卻是正經(jīng)的親王,若是他執(zhí)意對付顧家,顧家恐怕也會深陷其中,疲于應(yīng)付,再無這樣安寧的日子。
顧思鶴看兩人都露出了沉思的神色,便知道他們已經(jīng)想到了背后的艱難,他其實已經(jīng)全然做好了父親和祖父強烈反對的準(zhǔn)備,也做好了用各種話勸服兩人的準(zhǔn)備,他相信哪怕艱難,憑他的能力,也絕是能應(yīng)付的。他又接著道:“想必父親和祖父已經(jīng)想到了,這件事不是我想娶她這么簡單,我們顧家并非最強盛之時,若是與襄王對上,恐怕也會應(yīng)付艱難。顧家如今難得能安穩(wěn),所以如果您二位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顧羨卻眉毛一挑。
顧思鶴一愣。
顧羨道:“當(dāng)時我雖給了昭寧半瓶藥,說來也只是救了她母親半條性命。可是人家卻幫了我們?nèi)遥@又是多少條性命,倘若沒有她的告知,我們能否站在這里說話都不知道。這姑娘對我們家有大恩,她現(xiàn)在有難了,難道我們顧家會坐視不理?你祖父征戰(zhàn)沙場多年,便是以信義二字立身,阿鶴,難道你以為,你祖父是那等自私自利之人,只顧著考慮自己的家族,竟連恩人置身水火都不相救嗎?”
顧思鶴沒想到祖父說出這樣的話來,驚愕極了。祖父他……他竟然是同意的!
顧進帆也道:“若是以前,我聽你說了,定也想著家族為上那些屁話。但是阿鶴,你祖父和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些東西都不過是過眼煙云,昭寧娘子對我們家有恩,我們就必須要報答她,絕不會讓她被旁人所欺。這樣的事,我們支持你還來不及,怎么會不同意!正好你一直缺媳婦,如此怎不是正好合適,可見是天造地設(shè)的姻緣!”
父親說出這樣的話,顧思鶴就更是驚訝了。父親竟然也同意,而且不僅同意,仿佛還十分的贊成!
他的心中涌動著說不出的激動,方才壓下來的激動此時全部涌現(xiàn)了。而且比剛才更加強烈,他的祖父和父親是支持他的,他們聽了他說的,竟然是沒有絲毫反對的!他們是如此的好,竟然愿意為了幫助昭寧,犧牲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
這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的。那么他做所有的事,就更加不必擔(dān)心了!他是定要娶昭寧,定要幫她度過此難關(guān)的!
他強壓住心里的涌動,努力維持冷靜地道:“既然父親和祖父都同意,我看事情宜早不宜遲,怕等待多生變數(shù),不如今日祖父就去謝家先為我提親吧!”
顧羨看他強作冷靜,卻說出這樣一番著急的話,忍不住覺得好笑。報恩是一方面,恐怕阿鶴對昭寧娘子,心里是極喜歡的,否則他絕不會如此失態(tài),他道:“再怎么著急,畢竟是終身大事,怎可草率!你好歹要等祖父去準(zhǔn)備一番,采買了禮物,再帶一個媒人上門去提親!還有你,這般匆匆回來跟我們說,到底先跟昭寧娘子通過氣沒有?”
顧思鶴這才意識到自己話中的著急,這渾然不像平日的自己了!
他緩緩出了口氣才道:“……還沒有。”
顧羨就更想笑了,他這孫兒平日太過完美,他難得看到他竟然有計劃不周密的時候,果然關(guān)心則亂:“你好歹要先和昭寧娘子通了氣,咱們再說上門提親的事吧。此事復(fù)雜,你需得一步步來,否則若是消息走漏,昭寧娘子可就真要嫁給趙瑞了!”
顧思鶴能感覺到祖父話中的打趣,祖父難得有這樣能打趣他的時候。他應(yīng)該是要不高興的,但是想到馬上就要娶昭寧了,祖父也在幫他籌謀要去昭寧了,他就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什么打趣都不放在眼里了。他道:“……孫兒明日便去告訴昭寧這件事!”
顧進帆也極高興,道:“父親,不如咱們兵分兩路吧,我去準(zhǔn)備禮物,你去請媒人,想來三五日也就能定下來了。”家中已許久沒有這樣新鮮的好事發(fā)生,顧進帆也覺得喜氣洋洋的,他對謝昭寧縱沒什么印象,但是阿鶴和父親都覺得好,那便錯不了。
顧羨也覺得是:“一會兒阿慧回來了,叫她同你一起去準(zhǔn)備,你怎懂得如何準(zhǔn)備!我看我該立刻去找盛老郎君,請他擇日同我一起去提親才是!”
顧羨說得高興,渾身充滿干勁,立刻就要讓小廝進來給他準(zhǔn)備車馬。
小廝的確進來了,可是卻對他行禮道:“老郎君,方才宮里傳來旨意了,內(nèi)侍官說,要請您進宮一趟。”
顧羨有些疑惑,他以前經(jīng)常進宮,是陪太上皇的。可是自從顧家出事,他也許久沒有進宮了,怎會突然得召見呢?
但進宮自然是頭等的大事,他立刻鄭重地道:“將我的官服找出來,熨燙整齊,再備下馬車,我馬上進宮一趟!”又對顧思鶴道,“阿鶴,提親的事我進了宮回來再去辦吧!”
顧思鶴也疑惑了一瞬祖父為何此時進宮,但也道:“祖父放心去便是了,您說要好生籌劃,一時半會兒也不急!”
顧羨匆匆頷首,忙回內(nèi)室準(zhǔn)備換官服進宮了。
而此時的謝家的東跨院花廳中,卻是一片的歡聲笑語。
王家娘子王綺蘭來探望正在備婚出嫁的謝明雪,另帶著幾個閨友,在花廳里正看著安國公府給謝明雪送來的聘禮。她手里正拿著一只光華熠熠的嵌紫寶石云紋手釧,嘆道:“這紫寶石純澈瑩潤,果然是佳品,竟趕得上我?guī)熘械淖蠈毷徎ü诹耍】梢姲矅雷庸幌矚g你!”得知了謝明雪要嫁給安國公之后,她與謝明雪比之前更親近了些。
謝明雪笑得含蓄,眼睛里卻難□□露出一些自滿,安國公世子當(dāng)然喜歡她,否則也不會不顧身份之別求娶她了!這樁親事她很是滿意,唯一不滿的大概只有她的嫁妝了,本來母親說能從謝昭寧手里拿到一半的藥行做嫁妝,可現(xiàn)在呢,藥行是徹底拿不到了,除了祖父的部分,和公中拿出來的部分,大房還要變賣一些古董字畫,才將兩萬貫的嫁妝給她添足了。
每每想到此處,她心里對謝昭寧的憎惡便更深了一些。
但是好在,最近發(fā)生的事實在是讓她心情愉悅。謝昭寧竟然被云陽郡王提親了!她初也不知道這人底細,還以為謝昭寧也要高嫁,后來聽母親說了,才知道此人好色又暴躁,雖然有郡王的身份,卻因為毫無能力,沒有一官半職在身。雖然有郡王的身份,但完全不能跟她的安國公世子比!
她便順心了,本來藥行一人一半,家里兩個嫡女,如何不公平了?好啊,謝昭寧使出這樣的招來不給,日后等她嫁了安國公府,也絕不會幫謝昭寧。她便要好生地看謝昭寧的笑話,看她究竟會過得怎樣凄慘!
她眼中閃過一抹快意,但面對王綺蘭,王賢妃唯一寵愛的侄女,她還是一般的溫柔:“綺蘭妹妹客氣了,我的自然沒有你的好!”
王綺蘭的確也是說的客氣話,便也沒有再繼續(xù)說。而笑道:“你嫁得好,日后便是一品的國公夫人,可是你那個妹妹謝昭寧……恐怕就沒有這般的好運了!生得漂亮又如何,竟然與云陽郡王那種人早早地有過定親,我看她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已經(jīng)聽謝明雪說了謝昭寧之事,身在權(quán)力中心,自然也早有耳聞云陽郡王是什么樣的人。
這番話簡直說到了謝明雪的心里。
尤其是看到祖父給她送來的各種各樣添箱的東西,知道這些都是謝昭寧沒有的,更是滿意。這家里只有她日后命途尊貴,想必祖父他們也深刻意識到了,所以對她比從前還要重視。而謝昭寧,她只需等著看她的笑話就是了!
她執(zhí)起壺,又給王綺蘭添了一杯杏子茶。
昭寧此時正在景芙院的書房之中,面對著父親母親,還有舅舅舅母。
他們二人得知了自己的事也很是焦急,忙放下還在籌備的大表姐的親事,過來同父親母親一齊想辦法。只是幾個人商議了許久,都并未想出什么好辦法來。
這時候,紅螺快步走了過來,在她耳邊說王家娘子過來拜訪的事。昭寧示意自己知道了,讓紅螺先退下去。
大舅母盛氏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一想到這么好的昭昭,竟要被迫嫁給這樣殘暴的人,就忍不住抱著昭寧哭起來:“我的昭昭該如何辦才好,舅母絕不會讓你嫁給云陽郡王,舅母絕不會,實在不行……舅母便敲登聞鼓去!”
一向情緒不穩(wěn)的大舅舅姜遠望此時倒是出乎尋常的冷靜:“阿敏,她們這親事從由頭到信物一個不缺,甚至還有圣旨,你去敲登聞鼓又能有什么用!”他雖這般說,可是拳頭卻緊握著,手上的青筋都快要蹦出來。他卻又放開了拳頭,深深地緩緩地道,“實在不行,舅舅去替你解決問題!”
盛氏被他嚇一跳,打了他一下:“你個大老粗,可不能沖動行事!定是有辦法的!”連姜氏和謝煊都忍不住嚴肅叮囑姜遠望,決不能胡亂行事。
大舅舅卻很委屈,濃眉大眼地皺起來:“我不是說想打死他,只是想用辦法勸他放棄昭寧而已!”
昭寧本來是有些焦急的,看到舅舅舅媽這番動作,反倒是有些哭笑不得,焦急都褪去了幾分。
她也相信總會有辦法的,大概是從來跟著舅舅舅母長大,也被她們感染了大咧的性子,即便是再大的事,她也相信天決不會塌下來,最后總是有解決辦法的。實在是不行……昭寧一咬牙一發(fā)狠心想,她便絞了頭發(fā)做姑子去又如何,說是南海觀世音菩薩夢中指點她供佛,為國祈福,她若是真的出了家,誰有將她沒辦法!但是做姑子哪里有這樣簡單,這輩子便是青燈古佛,遠離家人。自然了,她本是活得好好的,絕不至于讓人逼去做姑子,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用這招。
盛氏打過了姜遠望,她又開始思索起來,突然道:“其實,或許也還有辦法……”
聽她這般一說,眾人眼睛都亮了,姜氏連忙問:“嫂嫂,你有什么辦法?”
盛氏知道這不是賣關(guān)子的時候,思索著,“其實倘若,此時能找一個男子來與昭寧定親,就說他們二人是早就定親的,定親之時根本不知當(dāng)初的事,而妹夫則說,當(dāng)時他以為襄王不見了,是已經(jīng)不再認這個婚約。既然昭寧已經(jīng)另外定親,太上皇即便有旨意,也不能強求。或許……倒也能破了這個局!”
姜氏聽得眼睛一亮,突然覺得這的確是個辦法!她怎的就沒有想到呢。當(dāng)年定親的事已經(jīng)年深久遠,她們那時候又不知道襄王身份,便是已經(jīng)另外定了,他們又能如何!且那日只是謝煊和父親與對方說的,她不在場,她完全可以說,她已經(jīng)給昭寧定下了這樣一門親事,便不能再遵以前定的親事了!
謝煊卻是冷靜的,他聽了搖頭道:“這法子說著是好,但是卻有個極要緊的地方,你們現(xiàn)在能找到誰,敢冒著得罪云陽郡王和襄王的風(fēng)險,與昭寧定親,何況品貌家世也要過得去才行。且對方家世也不能差,否則成親后,若是對方要尋他們的麻煩,他們可能抵擋得住?能滿足這樣條件的,必得是頂級權(quán)貴家的男子。而……”
他頓了頓沒往下說。
但是眾人明白,昭寧自己也明白,她沒這樁事的時候,尚沒什么能入眼的男子上門提親。眼下出了這樁事,有什么男子會冒著得罪襄王的風(fēng)險娶她呢?且還真得是權(quán)貴家的男子,甚至還不是簡單的權(quán)貴,否則決計頂不住云陽郡王和襄王的報復(fù)!
謝煊這般一說,盛氏和姜氏也冷靜下來了,兩人有些萎靡。是啊,這想法是很好,但是這樣的人,現(xiàn)在又上哪里去找呢?
這時候,外面響起通傳聲,李管事匆匆地進來了。屋內(nèi)人眾多,他只是簡單行了禮,就走到謝煊身側(cè),輕聲道:“郎君,云陽郡王那邊方才派了人過來傳話,說是三日后他們王爺會來家里,與您商議與咱們家的婚期!”
李管事這話一說,眾人更是嘩然,倘若真要用剛才說的法子,那必要在這三日內(nèi)找到合適的人了,若是云陽郡王真的派人來說定婚期,再以曾經(jīng)定親為名來推脫,可就來不及了!
但還是那句話,他們又能找誰呢!
昭寧也算到了這點,的確,時間不多了,她眼中閃過一絲堅決。不行,不能再等了!她必須要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舅母說的這個法子的確不錯,若是她已經(jīng)與人定親了,只要這個人愿意幫她對抗云陽郡王與襄王,其他有什么不可。權(quán)不權(quán)貴的,她都覺得沒這般重要,實在不行,她可以避開汴京生活,難不成襄王還會滿天下找她麻煩?
可是一時半會兒,她的確找不到這樣的人!
昭寧咬了咬牙,實在是不行了,不如,她還是去找?guī)煾赴桑?br />
找?guī)煾笌兔Γ瑒e的也不多說,只讓他替自己找一個,愿意在此時與自己定親的,不懼怕被襄王報復(fù)的男子就是了。
雖她說過絕不再向他求任何東西,但眼下到了這個關(guān)口,她也顧不上別的了。且只是讓師父替她找這樣一個男子,并非讓師父下什么圣旨來駁斥自己的父親,好似也還好。若是師父愿意幫這個忙,那一切問題便能迎刃而解了!
昭寧深吸一口氣,讓舅舅舅母不要過于擔(dān)心,先去休息,她或許能有辦法。
不顧大家問她究竟有什么辦法,她匆匆從景芙院出來,準(zhǔn)備回去立刻給師父寫信,約師父于小院中相聚。
但是她剛走出景榮院,就遇到了青塢迎面走來,手里還拿著一封信箋。青塢看到她之后,立刻走了上來,將信箋交給她,道:“娘子,這封信是今晨葛掌柜送來的,說是給您。只是您一直沒回來,奴婢這才過來找您!”
昭寧自晨起出府,回來后又在母親那邊,的確一直未曾回浣花堂。
這信竟是早上就送來的,葛掌柜平日送來的信極多,這封信是誰給她的?
昭寧有些疑惑,將信紙拆開,只見是一手極飄逸有力的字,她現(xiàn)在一看就能認出,這是師父的字,信上只寫了一句話:明日觀音橋,廟會盛大,可否相約?
他傳信總是這般簡潔,明明老大一張信紙,卻只有一句話,簡明概要。不過想想君上平日都是批閱奏折的,有時候不過在上面留一個‘閱’,這許已經(jīng)算字多的了。
且竟這般巧?她正想著找?guī)煾柑嫠n婚,師父就寫信來邀她想見?那可正好了!
想著已經(jīng)都過了大半日,天色都已經(jīng)暗了,她都沒有回師父。也不知道師父等不到回信,是不是就會以為她不愿意去,昭寧連忙回了浣花堂書房,提筆給師父寫了回信:如約前往。
然后也疊了放入信箋中,讓樊月速速與葛掌柜送去。
信傳出后,她看著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的天,仍然在飄雪的夜,只有一個念頭,不知道明日的雪會不會停。
第113章
第二日一晨昭寧起來, 隔著簾幕,只看到外面透進來朦朧的白光。
她心一動,撩開簾幕, 便看到槅扇外面雪已經(jīng)停了,庭院中的草木,不遠處的屋檐上已經(jīng)有了厚厚的積雪。明亮的日光投在雪地上,竟真的是個雪霽天晴的好日子。
既然雪霽天晴,那應(yīng)該是個好兆頭了。
青塢聽到了她起身的動靜, 領(lǐng)著眾女使進來, 衣裳、梳洗之物皆已準(zhǔn)備好。昭寧想著今日要去赴師父之約, 坐到妝臺前:“簡單梳個發(fā)髻即可。”又對紅螺道:“一會兒便對父親母親說我去藥行了, 藥行那邊也與徐先生知會一聲。”
知道娘子今日是要去干要緊事的, 紅螺立刻應(yīng)喏去辦, 青塢則很快給她梳好了雙環(huán)髻,戴了兩只珍珠的團花寶結(jié), 問她:“娘子,這樣如何?”
昭寧看著自己如尋常人家娘子的打扮, 笑著點頭:“極好, 你梳頭的手藝越發(fā)好了!”
青塢最后給她披上嵌兔毛邊的大紅色斗篷,細細叮囑樊星:“觀音橋人多事雜, 可要陪好娘子, 莫要讓娘子落了單!”
以前昭寧出府,都是去藥行或是寺廟,不然就是同長輩們一起出行, 未曾獨身去過這些人多之處。青塢有些擔(dān)憂。
樊星笑嘻嘻道:“青塢姐姐放心吧, 娘子由我陪著,哪次不是全須全尾的!”
昭寧失笑, 什么全須全尾,說得她像個什么動物一般。
她道:“別太擔(dān)心了,將院中照料好,有什么突發(fā)之事等我回來再處置。”
她拍了怕青塢的手,隨即帶著樊星出了門。
半刻鐘之后,昭寧和樊星坐著馬車晃悠悠地出了東秀巷子,一路朝著觀音橋去。
昭寧挑開簾看,因是雪后天晴,再加之離冬節(jié)只有幾日了,各家要置換新衣,置辦飲食,祭祀先祖,因此有許多人都在街上采買東西。
樊星在她旁道:“娘子,我聽人家說,觀音橋廟會可熱鬧了,不僅有賣各式各樣的用物,還有許多表演的,什么踩高蹺的、吐火的,甚至還有皮影戲呢!”她露出一臉興奮之色。“而且聽聞,觀音橋邊有一座鵲橋,民間許多娘子和郎君成親前,都要去走鵲橋,祈求兒孫滿堂、百年好合,聽說很是靈驗?zāi)兀 ?br />
樊星是最不將事情放在心上的。近日因昭寧的親事難解,就連紅螺都在憂愁,偏生樊星仍然這樣明快,仿佛問題最終都是能得到解決的,昭寧看著她也覺得輕松,笑著點了點她的太陽穴:“你哪里聽來的這些話,什么鵲橋!”
樊星笑道:“我有事沒事常往門房跑,聽她們說起的,真有此事呢!”
觀音橋離謝家不算太遠,兩人熱鬧說著話,馬車一路沿著十萬街途徑景德寺,上清宮往前跑,不久便到了觀音橋外。
昭寧和樊星從馬車上下來,囑咐陳婆子就在原地等她們,才朝著里走去。
通過牌樓進入觀音橋后,昭寧眼前一亮。這街當(dāng)真是好看極了!
觀音橋街沿著汴河兩側(cè)修成,半結(jié)冰的汴河緩緩流淌著,在日光下冰層晶瑩剔透,河面以無數(shù)斗拱飛橋連結(jié),宛若道道飛虹,人群絡(luò)繹不絕穿行其中。而觀音橋街上兩側(cè)的商鋪正店鱗次櫛比,挑著各式各樣的旌旗,屋檐下早早地掛起了一串串的紅燈籠,與積雪的街道、冬日的暖陽相交織成溫暖的畫卷。
街道兩旁都是攤販,賣梳妝盒子,珠寶釵環(huán),成雙成對的香囊。冬季時令的十般糖、澄沙團、蜜姜豉、棗糕等吃食。還有更多的是賣各式各樣的磨喝樂。磨喝樂是男女童成對的泥塑小人偶,都做得胖乎乎,樣子笑瞇瞇的,穿什么衣裳,做什么動作的都有。
只是師父在何處呢?他寫的信上也并未告知。昭寧抬眼望去,大家都在如常的逛街,觀音橋并非有戒嚴之狀,也并無禁軍把手,難道師父是還沒有來?
昭寧也不知道,既然還沒看到師父,那便在這集市上逛一逛吧。她看旁邊攤位上的磨喝樂做得很是精致,忍不住上前一步細看。
賣磨喝樂的攤主是個胡須皆白的老者,他攤位上擺著的磨喝樂格外好看,女孩穿著描金的花衣裳,頭上還系著紅繩,男孩則穿團花小襖,戴著頂小小的帽子,面容也惟妙惟肖。老者見她停下看,就笑著介紹道:“娘子可真是有眼光,老朽是這觀音橋街上磨喝樂做得最好的,已經(jīng)賣了十多年了,您看看可有喜歡的?”
昭寧仔細看去,竟真的看到一對做得極好的磨喝樂,那磨喝樂中女娃著紅色團花紋小襖,臉圓圓的,梳著雙環(huán)髻,發(fā)髻上還戴著米粒大的小珠花。而旁邊的男娃穿藏藍色小襖,捧著本書又配著劍。旁的男娃都是只捧書或是只佩劍,唯獨這個男娃很是特別。
她看得出神,卻沒注意到,有個高大的人影已經(jīng)悄然站到了她身后。
樊星看到了,她也已經(jīng)被青塢和紅螺提醒過,沈先生就是君上,讓她要萬分的恭敬和小心。所以當(dāng)她看到沈先生出現(xiàn)的時候,立刻嚇得腿軟,進而馬上想提醒自家娘子,她等的君上來了,但是君上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頓時立刻就閉上了嘴,只當(dāng)自己不存在了,悄然退遠了一些。
趙翊見昭寧認真地看著磨喝樂,也沒有打擾她,只是笑著看她,究竟要什么時候才能反應(yīng)過來。
可是昭寧卻看得實在是認真,也選了很久,正要問老者這對磨喝樂多少錢,突然肩膀被人輕輕一拍,她心下一驚,猛然回頭,卻是迎著燦燦的雪后日光,才發(fā)現(xiàn)方才尋覓不得的師父,正帶著和煦的笑容站在她身后,不知已經(jīng)站了多久。
日光和雪光交相輝映落在他的肩上,背后是落滿雪掛滿紅燈籠的觀音橋廟街,他身著澗石藍的布衣,比她高了許多,面容英俊,鼻梁高挺,仿佛披著光而來。卻開口道:“當(dāng)真是傻了,半天都不能察覺,可見不能一人在外行走。”
其實這一段時日不見,而師父又突然變成了大帝,昭寧對師父又有了陌生感,昨晚一想到自己又要去見崇拜已久的慶熙大帝,就覺得有些緊張。可被師父這樣一個打斷,她頓時什么緊張感也忘了:“師父,您怎的突然在背后嚇我!”
且既然師父來了,樊星怎么也不提醒自己呢。她又看向旁邊的樊星,樊星則立刻把目光移向一旁。心道:娘子啊,是君上不讓我講啊,那是皇命啊,我敢不從嗎!
趙翊走到她身側(cè)道:“不是突然出現(xiàn),是在旁邊看你許久了,只是你看這些磨喝樂出神,沒看到我罷了。”
有嗎?昭寧心想她方才左看右看的時候,也沒看到師父啊。
而且?guī)煾妇瓦@樣出現(xiàn)安全嗎?她也沒看到師父后面跟著護衛(wèi)小廝什么的。他可是君上啊!他的安危可是國之重事,雖是有很多人敬仰他,但想殺他的人,恐怕也是多如牛毛。
她左右看看,只見果然無人跟隨,極小聲地問他:“師父,您怎的也不帶一兩個護衛(wèi),如此魚龍混雜之處,若是有歹人該如何是好?”
趙翊卻一笑:“放心,不會有危險的。”
他周圍少說埋伏了八百禁衛(wèi)軍,現(xiàn)在昭寧只看到街市的熱鬧,但她卻不知道,他們身邊跟隨的行人,街上的販夫走卒,酒樓中的客人,皆可能是禁軍假扮。一旦有異動,禁軍當(dāng)即便會出現(xiàn)將他團團護住,隨即整條街都會被封鎖。
既然師父說沒有危險,昭寧自然是相信他。
師父來了,昭寧也高興起來,讓師父也看這些磨喝樂:“師父您看看可有喜歡的,若是喜歡,我買了送您!”
昭寧說完,只見師父果然目光低垂,如她所說看向那些泥偶。這些惟妙惟肖的小東西落入他的眼簾中,他看得很認真,伸出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在這些磨喝樂上輕輕劃過。街上仍然熙熙攘攘,紅燈籠將雪景襯出冬節(jié)的喜氣,而他幾乎與這樣凡塵的背景融為一體。
不知道為什么,昭寧看到這樣的場景時,竟有種非常奇特的感覺。
明明是集天下權(quán)勢于身的皇帝,卻仿若尋常,同她一起在集市上看這些小孩玩意兒,而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卻都不知,他便是那位他們崇敬的大帝。這讓她覺得有些不真實,可師父近在咫尺,又的確是真的。
此時,趙翊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娃娃身上:“就這個吧!”
昭寧一看,師父選的正好是自己方才看的那對,且指的是那只穿著紅色團花紋小襖的女娃,梳著雙環(huán)髻,發(fā)髻上戴著兩只米粒大的小珠花。
她心里犯嘀咕,師父怎的選個女娃,他不應(yīng)該選女娃旁邊的那個男娃嗎?而且正好與他相似,又是書又是劍的,文武雙全。
她正想著提醒師父,卻見師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娃娃,然后笑了笑,然后將女娃娃遞給老者:“勞煩了,我就要這個。”
昭寧看著他這番動作,突然想起,她今天也是梳的雙環(huán)髻,戴的兩朵小珠花,穿的衣裳雖不是紅色,卻是淺茜色。而且她再仔細一看,那女娃娃眼睛圓圓的,好像跟她長得還有些像,難道師父是因這女娃與她長得有些像,才選了的嗎……
不知為何,昭寧臉一紅。
然后她心想,定是她想多了。師父大概只是覺得這個磨喝樂有趣罷了!
老者接了趙翊遞過去的女娃娃,卻道:“兩位,咱們這磨喝樂啊,只賣一雙,不賣單個的!”
昭寧便將另一個男娃也遞了上去道:“便是這一對吧,您替我裝起來!”
老者他拿出一只竹制的小籃子,將兩只方才昭寧指的磨喝樂小心地放進小籃子中,再遞給昭寧道,“娘子,一對十文錢。”
昭寧將錢付了,才將裝著磨喝樂的提籃給師父道:“師父,送您!”
趙翊接了她遞過來的磨喝樂看了看,笑道:“今日突然送我東西,可是有事想求我?”
昭寧突然被他說中了想法,頓時又有些臉熱。她的確有事相求,可她曾在師父面前說過,除了找阿七一事,其他事是絕不會找他幫忙的,居然這么快就出爾反爾,實在是過分。畢竟師父已經(jīng)幫了她這么多,母親的藥,父親的事,哪樣不是他解決了,她竟然還要求師父辦事!
只是她的其他路子都被堵死了,實在是沒有法子,只能來找?guī)煾噶恕?br />
但是她現(xiàn)在還說不出口,只是道:“您是我?guī)煾福宜湍鷸|西又有什么奇怪的!”
趙翊只是笑而不語,隨后自己向前走去,見她竟還在原地愣著,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又在想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他們大相國寺初遇,她也是橫沖直撞,到處亂跑。還有一次他圍剿西夏余孽,她也是胡亂闖入了他的布控。可見是馬馬虎虎,對周圍環(huán)境并不上心,看來當(dāng)真是要看著她的,否則人多之地,她定是要把自己給弄丟了。
昭寧道了一句沒想什么,低聲告訴樊星先去馬車等她,一會兒她要與師父談?wù)搯栴},她在反倒是不好。隨即上前走在了師父的旁邊,兩個人隨著人流朝前走去。
四周人群熙熙攘攘,過了方才賣東西的地方,此處更是熱鬧了,竟聚集著許多耍把式的江湖藝人,吐火的,吞刀的,耍皮影的,甚至還有耍猴的。不時爆發(fā)出陣陣掌聲,和銅錢灑落聲。昭寧從未見過,亦是看得稀奇,尤其是那小猴,竟穿衣戴帽,還會與人跳舞,她都看得入神了,跟趙翊說:“師父,您快看那猴,比人還靈活得多呢!”
聽到那小猴的主人說,小猴是如何被母猴拋棄,奄奄一息差點餓死,是他救了來當(dāng)孩子養(yǎng)大的,花費甚多,她聽著覺得可憐,又將袖里剩余的錢都施予了小猴的主人。
趙翊在旁輕輕嘆氣,有時候覺得她十分聰明,有時候又真是覺得她實在傻,這小猴一看便是這些雜耍的人從山里捉來的,怎會是收養(yǎng)。可是她的確聽得眼睛都紅了,他看到也不忍告訴她真相,只能溫聲道:“可要再去前面看看?”
昭寧又看到前方更熱鬧,更多的人聚集,不知又是做什么的,便帶著師父去看個究竟。
走上前后,她才見到他們圍著的,竟是一座架在小河之上的吊橋,原來這觀音橋廟街上竟有一條寬約五丈的小河,河水穿過觀音橋街匯入汴河之中。這吊橋就是修在這條觀音河上,但卻修得極窄,以木板鋪就,只容一人過,吊橋兩側(cè)的鐵鏈上卻掛滿了各種各樣的紅綢和香囊,此時有一對娘子郎君一前一后在吊橋上走,吊橋晃蕩得極厲害,昭寧看著都覺危險。
昭寧見吊橋旁站著個老婆婆,銀發(fā)斑白,穿著件紅色的繭綢襖,就上前一步問她道:“這位婆婆,這吊橋是做什么的,旁邊分明就有上好的石拱橋,他們?yōu)楹畏且哌@吊橋呢?”
老婆婆生得慈眉善目,見昭寧生得極好,平日可極難見到這樣好看的娘子,就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這座橋便是咱們觀音橋街最負盛名的鵲橋了,咱們這座鵲橋已有百年了,傳聞是當(dāng)年圣賢太后娘娘走過的橋,只要走過這座鵲橋的情人,都能終成眷屬,百年好合。很是靈驗,許多人不遠百里,也要來走這橋呢!”
原來這就是樊星說的那座極靈驗的鵲橋。
這時候,老婆婆卻又看到了她身后的趙翊,她在此守鵲橋數(shù)年,眼神犀利,一眼就看出此郎君更是不得了了,竟有龍章鳳姿之態(tài),卓然于人群之中,她眼睛一亮,笑道:“這位娘子,你可要與你家郎君走一走這鵲橋,保管你二人走了之后,可得兒孫滿堂,百年好合!”
昭寧這才發(fā)現(xiàn),師父已經(jīng)走到了她身側(cè),他實在是英姿出眾,且有著與眾不同的沉然氣質(zhì),已經(jīng)有不少娘子都在偷偷看他,難怪老婆婆誤會了。昭寧頓時極不好意思,且不知為何心跳也快了起來,見師父在旁只是露出笑容,心想師父聽了這話該怎么想,連忙解釋道:“老婆婆,他不是我郎君,而是我的師父。多謝您一番好意了。”
老婆婆的眼睛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但什么也沒說,又露出笑容道:“不是情人也能走,咱們這座橋是圣賢太后娘娘走過的,尋常人走了也可保佑身體康寧,長命百歲!老婆子我便日日都走,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卻連牙齒都沒有掉半顆呢!”
昭寧看到除了年輕的娘子郎君,的確有婦孺老人在走這鵲橋。
她想起未來師父英年早逝,國殤于天下,緊接著王朝潰敗,民不聊生的情景。她發(fā)誓過要守護師父,看他驅(qū)逐黨項,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若是走過這橋,真能保佑他健康安寧,長命百歲就好了。
雖這些都是迷信,但萬一是真的靈驗?zāi)兀咳羰钦娴模帕俗匀缓茫羰羌俚模凑矝]有虧,來都來了,走一走總是要的。她就低聲問趙翊:“師父,我覺著能祈求康健百歲甚好,想要走一走,您能陪我一起走嗎?”
只見師父笑了笑說:“你既要走,豈有不從。”
昭寧便給了老婆婆兩文錢,此時前面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正好輪到了她二人去走。
昭寧走在前面先上了這鵲橋,發(fā)覺這橋不過是遠遠地看著搖晃,踏上來便還好,走起來很是輕盈,還能看到不遠處汴河對岸的風(fēng)景呢。
這時候她感受到身后的橋一沉,想必是師父也上來了,他腳步極穩(wěn)地跟在她后面,不知為何,讓她甚有安心之感。
昭寧輕吸了口氣,繼續(xù)往前走,雖然沒有往回看,但是身后師父的腳步聲依舊不疾不徐跟著她。她看著腳底湍急卻清澈的河水,又看著更遠處積雪的街道,汴河上停著的畫舫,倒映在結(jié)冰的湖面上,她道:“師父您看,這橋上看景色多好看啊。”
她聽到背后果然傳來師父的回答:“的確很好看。”
此時她已經(jīng)走到了橋的正中,吊橋的正中本就是晃得最厲害之處,昭寧突然看到不遠處隱約的樓閣,高聳而精致,想來正是樊樓,她立刻想指給師父看,這里竟能看到樊樓!誰知此時一陣風(fēng)吹過,將吊橋吹得更是搖晃,昭寧放開抓住鐵鏈,竟一時不穩(wěn)差點摔了!
這時候,突然一雙大手從她的背后伸過來,穩(wěn)穩(wěn)地將她的腰扶住,同時,昭寧聽到了君上在她頭頂?shù)吐暤溃骸霸醯倪@般馬虎,穩(wěn)住了嗎?”
師父為了護她離得極近,他的雙掌寬大而修長,落在她的腰上時仿若能直接握住,很是有力,且不知是不是錯覺,哪怕隔著冬季的綢襖,昭寧竟都仿佛感覺到溫度從這雙手掌上傳來,滲透進她的身體里,師父在她頭頂說話的熱氣也陣陣傳來,他的聲音低沉而穩(wěn),令她聽得耳朵都有些發(fā)癢。
摟住她的可不是旁人,是她的師父,是慶熙大帝,是她崇拜了多年的偶像啊!
昭寧一想到這里,心跳得都幾乎快從嗓子眼中蹦出來,只覺得自己從耳朵紅到了腳底,連忙上前一步,躲開了師父的手。
她突然覺得這不正是說話的好時候么。這橋上并無旁人,兩個人又都停下來了,此時不說更待何時,何況她總該說點什么,便道:“對了師父,您之前說,我有事可以找您幫忙,還作數(shù)嗎?我……的確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忙。只是我方才不好意思提及!”
趙翊緩緩地收回了方才握著她腰的手,吊橋還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他道:“早便同你說過,有事盡可來找我,說說看吧,需要我如何幫你。”
昭寧又輕輕吸了口氣,簡略地說了安陽郡王向她提親之事:“是我……遇到了一樁極不好的親事,便是您的侄兒安陽郡王,他向我提親,且還拿出當(dāng)年與我定親的信物,請了太上皇的圣旨,我現(xiàn)在不得不嫁他。可是您這位侄兒的人品,不知您知不知道,實在很是堪憂,倘若真的嫁給他我此生怕是毀了,但是我們兩家已定親多年在前,太上皇的旨意在后,我們家若是不遵,抗旨不說,在汴京應(yīng)也永遠留不下去了。既然是太上皇的圣旨,我也不能讓您出一道旨意來駁斥他……”
她繼續(xù)道:“所以我想過了,倘若我能早就有定親之人,并說我以前并不知有這樁親事,那么,我們家也不算是背信棄義,太上皇的旨意也能無礙了。只是您也知道,畢竟是您的侄兒和庶兄,現(xiàn)在沒有人愿意因為我而與襄王、云陽郡王作對,我找不到愿意幫我,讓我渡過此難關(guān)的人。所以,我想請您……”
昭寧在此時停頓了片刻,深吸一口氣,本是想說,想請您替我賜下一門親事,找一個合適的人同我定親,門第才貌什么的我并不看重,人本分老實就行。
反正她并不是真的嫁給此人,不是她真正心悅之人,她是不會嫁的,這是她重生后就一直堅固的信念。她已想好了,成親后大家都各過各的,便如前世她和順平郡王,對方納妾她亦是不管的,若對方覺得有虧損,她可以補他銀錢。
誰知,卻在此時,聽到了身后君上溫和而低沉的聲音:“聽起來的確甚是困難——那我娶你來幫你?”
昭寧初聽到這話時,還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君上在說什么。
緊接著她突然明白過來,腦子里仿佛有根弦斷了,轟然一聲,整個人都被震得七暈八素,好懸嚇得差點沒從橋上掉下去。
第114章
昭寧轉(zhuǎn)過身看君上。
君上也正看著她, 英俊的眉眼,深邃得不見底的眼睛,嘴角略帶笑意, 微風(fēng)吹拂過他的衣擺,身后積雪的街道蜿蜒,日光落滿汴京城的每個角落,將屋頂?shù)难┱盏眉儼谉o暇。讓他顯得英偉高大,卓然于塵世之中。她覺得自己的臉已是熱得發(fā)燙, 連忙別開眼睛。
她甚至分不出師父說的是不是玩笑話。可是這個人不只是她的師父, 他更是大帝, 已不是權(quán)勢滔天可以形容, 而是執(zhí)掌天下, 掌控生死, 一言九鼎,會跟她開這樣的玩笑嗎?
她張開嘴, 一向她是伶牙俐齒的,可這時候卻結(jié)巴了起來:“您……您說什么?這么嚴肅之事, 您可莫要與我玩笑!”
“自然不是與你玩笑。”趙翊和緩地道, “若是有師父永遠給你撐腰,你還會怕旁人欺負于你嗎?不要說是趙瑞了, 就是日后就是趙策見了你, 也得恭敬行禮。”
趙策便是襄王之名諱。
原來師父是想幫她才出此言,可是她現(xiàn)在從名分上來說,已經(jīng)算是與趙瑞有多年婚約了, 倘若……倘若師父以娶她來幫她, 傳了出去,豈不是會被天下人詬病, 說他是以強權(quán)奪侄兒之妻?與后梁太祖、唐朝玄宗之流無異,為了美色毀了一世英名?
大帝雖然被后人詬病強權(quán)專政,濫殺官宦,但是在男女私德上從無半點詬病,風(fēng)流逸事更是一件也沒有。就是后世言官們再怎么攻擊他,這方面也無從下嘴。他被人說成手段狠毒把弄權(quán)術(shù)就罷了,但是她絕不允許師父因為幫她的緣故,還被后人罵他強搶侄兒之妻,并且記載于史書之上,永世流傳。
旁人本就誤會于大帝甚深,若因為她再添上這般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是決不能接受的。她是要師父成為千古大帝的,自己怎能成為他的絆腳石!
昭寧深吸一口氣道:“師父,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其實只是想請您給我賜婚,另挑一個男子與我假成親。怎能連累您為我做出這般大的犧牲!首先您是我的師父,情義如同義父一般,我若是嫁給您,那豈不…亂了綱常!且您的妻是一國之母,都是真正的世家貴女,受了長期的教導(dǎo)才可任之,您也知道我是從西平府回來的,女德女戒從不曾學(xué),連字都寫得不好看,如何能做皇后呢。”
說到皇后二字,昭寧都覺得心驚肉跳。那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子,一個王賢妃都讓眾人百般恭敬,她寵愛的侄女都因此被奉為上賓。那么皇后呢?已經(jīng)不是尊貴兩字可以詮釋的了,的確如師父所說,襄王看到她還得向她行禮呢。而且還是慶熙大帝之妻,從此會與他一起名垂史冊,她怎么能做得了!
她繼續(xù)道:“何況我和云陽郡王早已是定親在前,他是您的親侄兒,此時您若是想為了幫我這般做,恐怕會被人說是搶奪侄兒之未婚妻,毀了您的一世英名。朝臣們、言官們是絕不會答應(yīng)的,且后世和史書又該如何議論于您,如此種種緣由,您一定不能這般做!”
她又抬起頭看他,目光透露出堅決之意。
君王之妻乃是一國之母,亦關(guān)乎朝廷命脈,豈可兒戲而論。君上若是則妻,要先以恰當(dāng)?shù)娜诉x過禮部,告宗廟,還有太史局和司天監(jiān)的占卜定號,道道程序文官們都會嚴控審核,君上雖然是君王,執(zhí)掌天下。可言官們?nèi)羰遣煌猓踔良w上諫,那也是非常麻煩的,他總不能為了自己就去殺言官,就是違了祖訓(xùn)了!
昭寧知道是有這樣的事的,據(jù)傳當(dāng)年太上皇想立淑妃為后,但是淑妃出身寒微,不通書墨,言官們都極力反對,太上皇卻執(zhí)意如此,后來言官們在殿外跪了十天,每天雪片一樣的諫言飛向太上皇的書案,他打一個來兩個,打兩個來四個,言官們永不放棄,最后太上皇氣急敗壞,不得不放棄了此打算。
趙翊靜靜地聽她說,他的表情是沒有絲毫變化的,她這些拒絕的話全部在他的預(yù)料之中,唯獨又聽到那句‘如同義父一般’時,眉梢再度輕跳。
等她說完了,看著她憂心忡忡卻堅決的表情,他卻笑了笑道:“昭寧,你可知道,要找出一個男子與你成親極不容易。你需要一個頂級權(quán)貴男子來娶你,才能在這般情形下護住你。我這個侄兒是個草包,但我這個庶兄趙策卻在朝中還有實權(quán),師父也不能隨時看著你,你嫁得若是不能與他抗衡,恐怕將永無寧日。”他又道,“且你也不必想,你們能去旁處生活,宗族親緣俱在汴京,你走了,你的家人可能走?那男子的家人可能走?”
昭寧又沉默了,她知道師父說的是實情,她此前想得太簡單了。現(xiàn)在能與她成親的人,至少需要能與襄王相抗衡,哪里是普通世家能頂?shù)米〉摹3且彩峭燃壍挠H王,或者就是……君王本人。但是,其他的都罷了,她絕不能讓師父面對朝臣反對,也不想讓他留下史冊罵名。
她嚴肅道:“可是師父,我當(dāng)真是不會連累你的,您這樣幫我,犧牲太大了。言官們不會同意,史冊上也會留下千古罵名的!”
趙翊發(fā)現(xiàn)她似乎極在意自己的名聲。
他一向覺得,自己并沒有很好的名聲。
他突然笑道:“昭寧,其實我有一法可救你于危難之中,你也不必擔(dān)心連累于我。只是日后,你也需要幫我一個忙,你可想聽?”
還有這等好事!昭寧如何會不想聽,連忙道:“師父,您請說就是!”
趙翊手指輕叩于欄桿,道:“我有一個庶弟景王,名喚趙決。此人生性風(fēng)流不羈,因此至今未曾婚配,本來可以叫他幫你。只是他近日正好有事,奉我之旨秘密出京了,一時半會兒并不能回來。不過——”他抬頭看她,嘴角帶著一絲笑容,“我可以幫這個忙,以他之名來娶你,你對外只說已經(jīng)同景王定親。如此,便可解了你當(dāng)前之困境。也不必擔(dān)心連累我的名聲,或是被朝臣反對了!”
自然了,這是他告訴她的說法,到最后昭寧會發(fā)現(xiàn),她仍然是嫁了他,做了皇后,他并不在意史書言官的罵,也不在意什么一世英名被毀。但他在意的卻是昭寧被朝臣反對,那么他可以用更巧妙的法子來娶她,表面以趙決之名過禮部,實則所有宗碟上,她都是嫁給他的,等上了宗碟塵埃落定,便是群臣反對也無用了。不過這就暫時不告訴她了,她知道了定是不同意的。
昭寧初聽此法,先是覺得有些荒謬,但是冷靜地想一想,又覺得此法簡直是絕妙!假如師父以景王的名義與她假成親,一則景王的身份能足夠與襄王等對抗,可解她如今的困局。二則也不必擔(dān)心會連累師父背負千古罵名。反正她也不想嫁人了,如此就能一勞永逸,有師父庇佑,她也再不必擔(dān)心姻緣上有困境,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師父果真不愧是大帝,竟能想到如此兩全其美之法,難怪大乾這么多代帝王,唯師父能被稱為大帝。
她越想越高興,道:“師父此法絕妙,您以景王之身份與我假成親,甚好甚好!”
趙翊見她雙眸又亮起來,雙頰略帶緋紅,很是明快,只是還以為是假成親。
他笑了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只道:“如此你盡可放心了,先走完這個橋吧?”
君上這般一說,昭寧才發(fā)現(xiàn)橋那頭已經(jīng)很多人等候了,但以為他們遇到了什么事,也無人催促。
她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向前走。方才走的時候心里還藏著事,并不覺快樂。可是此時事情得以解決,她覺得走在這橋上無比的輕盈,冬日積雪的街景是如此好看,觀音橋街像是被籠罩在溫軟的白雪被中,日光普照于身,一點也不冷,微微的風(fēng)穿過身體,將她的發(fā)絲也吹起來,而且能感受到君上跟在她的身后,不知為何有種奇異的安心之感。
她心里默念,師父,走過了這座橋,希望你能長命百歲,永遠健康安寧!
他們終于從橋上走下來,鵲橋的另一頭還守著一個耄耋老者,給了昭寧兩只小小的平安符:“二位已經(jīng)走過了鵲橋,祝二位心想事成,健康長壽。”
昭寧將平安符接了過來,小小的紅色平安符上系著紅繩,寫了些她看不懂的字符,她心想這橋當(dāng)真十分良心,一人一文錢走過來,還能得一個平安符。她將其中一個給了君上,道:“師父,人家都說這鵲橋甚是靈驗,想必這符也是,您好好收著,可莫要弄丟了!”
此時天色已不早,金橘色的夕陽光芒鋪滿街道和房屋,既然已經(jīng)有了極妙的解決之法,昭寧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家了,何況樊星和陳婆子還在等自己,再不回去她們恐怕就要擔(dān)心了。她道:“師父,我恐怕要先回了,此事多謝師父幫忙了,您的主意當(dāng)真極好!”
她就見師父從小竹籃里拿出那只女娃的磨喝樂,收進袖中,將剩下的男娃和提籃一起遞給她:“我看你好似很喜歡這個男偶,便你拿回去吧。”
昭寧腹誹他還真的不喜歡這個男娃娃,她接了過來,笑瞇瞇地道:“雖是我買的,畢竟是師父的,現(xiàn)在要多謝師父相贈了!”
趙翊聽了她這話,忍不住笑起來,他平日出行的確不帶銀錢在身上。他最后對她溫聲道:“回去吧,不要擔(dān)心。”頓了頓,“凡事等著師父來處理就是了。”
若是旁人說這話,昭寧是仍然不會停止擔(dān)心的。可是這話是師父,是大帝說的,她聽后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就將她籠罩。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和忐忑,師父究竟要怎么處理這件事?她要怎么同家里說?雖然不似一開始師父說要娶她來幫她這般震懾,但是他假扮趙決來娶她,名義上她要嫁給景王,也是夠讓人震驚了!此事究竟該怎么做?
她不停地想著這些問題,直到找到樊星和陳婆子時才停下。兩人雖然在等她,但是也不是白白坐著等,竟買了許多各式各樣的小吃,坐在馬車邊上一邊吃一邊等,見她終于回來了,樊星塞給昭寧一把香榧,推薦道:“娘子您快嘗嘗,這集鎮(zhèn)上賣的香榧可香極了,旁地兒的都沒有這般香!”
昭寧還怕她們等著急了,沒想到她們竟如此閑適!她把香榧還給她,換了她另一只手上拿著的袋桃條糖,這個她更愛吃些,一邊吃一邊道:“一會兒天色便要暗了,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她迫不及待想回去告訴父親母親這樁喜事,好叫他們不必再如此擔(dān)心了。
幾人上了馬車,這時候陳婆子看到了昭寧手里提著的,裝在竹籃里的磨喝樂,眼中露出些許震驚:“娘子,您這磨喝樂男娃是從哪兒來的?”
昭寧有些疑惑,陳婆子怎如此大的反應(yīng),她道:“我買的啊,可有何不妥?”
那陳婆子才松了口氣:“原是如此,買的便無事了。若是有郎君送您男童的磨喝樂,便是代表那個人對您有意,您可輕易要不得的!”
她話說到這里,把昭寧和樊星都給震住了,她們都是從西平府回來的,哪里知道贈送磨喝樂就是代表對對方有意呢!
昭寧想起方才她也贈了君上磨喝樂……君上該不會誤會,她方才送他磨喝樂,是對他有意吧?那可真是太冤枉了,她當(dāng)真是不知道這個習(xí)俗罷了!
君上應(yīng)該知道自己只是純粹想要送他的吧,畢竟兩人是從攤販上買來的,不算是她直接送他的,且君上那時候并未表現(xiàn)出訝異,如常收下了東西。昭寧摩挲著那只男娃頭上戴的小帽,仔細思索后,在心里如是安慰自己。
應(yīng)當(dāng)無事,師父應(yīng)該是沒有誤會自己的!
馬車披著已經(jīng)西斜的夕陽,朝著東秀巷子的方向回去。跑得極快,在昭寧思索關(guān)于磨喝樂娃娃的問題時,車已經(jīng)到了謝家門口。
此時夕陽已經(jīng)變得極濃,燦燦金光灑向大地,照進巷子里,落在謝家門口的石獅子和臺階上。昭寧在影壁處下了馬車。
但剛下來,她就感覺氣氛仿佛不太對。
她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竟有一輛十分精致的馬車停在她家影壁處,車上垂著杭綢夾棉的簾子,車檐下掛著珠子宮燈,拉車的馬兒竟是一匹皮毛梳得油亮水滑,高大得威風(fēng)凜凜的西北番馬!
這樣的馬,尋常人家怎舍得用來拉車,都是好生養(yǎng)在馬廄里,非重要之事決不輕用。
且這馬車背后還跟著數(shù)名高大護衛(wèi),腰佩挎刀不茍言笑,一看便非尋常人家的護衛(wèi)。
究竟是誰這樣的財大氣粗,到訪謝家,又停在影壁不進去呢?
昭寧又往旁邊的會客處看去,倘若客人來一時未進正堂,便在此小坐。
只見會客處果然正坐著一個身著玄色大氅的高大青年,他的墨發(fā)以銀冠束起,里面則穿著件月白色松江細布的圓領(lǐng)長袍,這松江細布極難織就,價格便十倍于絲綢。腰間還掛著塊墨色濃郁似綠,一看便是價值連城的墨玉玉佩。
而昭寧也立刻看到了他對面坐著謝家眾人,祖父謝昌,父親、大伯父,大伯母,甚至連隔房的兩位伯父都在!顯然這位青年身份十分不凡,他們正十分恭敬又小心地同這位青年說話。
昭寧突然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那人似乎聽到她下馬車的動靜,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看。
隨即她看到了一張俊美的臉,狹長的下巴,眼角有一顆殷紅小痣,越發(fā)顯得他矜貴不凡,再加上他穿著打扮相襯,比平日的他還要氣勢迫人,竟令這小小會客處有蓬蓽生輝之感。此人不是定國公世子爺顧思鶴還能是誰!
一般情況下,顧思鶴都是極低調(diào)的,他視金錢如糞土,并不在意衣食住行,隨從排場,可是怎的今日如此金光燦燦,以定國公世子爺?shù)恼嬲琶婀馀R謝家?
昭寧突然覺得心驚肉跳,顧思鶴來謝家能有什么事,他該不會這般來找自己的吧?
他究竟有什么事,要打扮得如此卓然出眾來找自己?
他看著她的目光很是澄明,和以前看她有些不同。昭寧也說不出來,但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藏著某些堅決的、無所畏懼的東西,好像是要來改變什么的一般。竟是直直地看向她,目光沒有絲毫避及。
連她都躲閃開了他的眼神。
昭寧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顧思鶴開口了:“昭寧娘子,你終于回來了。”他緩緩一笑,“我有些事想同你商量。”
于是昭寧便看到,祖父謝昌等人皆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看向她,那眼神中透露出的話她也立刻看明白,便是——謝昭寧為何會與定國公世子顧思鶴認識?
緊接著又有了第二層意思,定國公世子爺突然莫名光臨謝家,竟然是為了找謝昭寧!
第115章
他這般直接, 將她方才腦子里想的所有的解釋,或是假裝如普通人一般的恭敬全部打碎了。他就是要這樣告訴旁人,是的, 他顧思鶴就是同她認識,而且還直接來找她,有事相商。
謝昭寧只能抬起頭,迎著所有人詫異的目光,勉強微笑道:“世子爺有事找我, 不妨進里面說?”
西跨院的花廳, 燒起一盆新的炭火。花廳外的夕陽落在雪地上, 映照出一片輝煌, 這樣的輝煌也映入了她對面坐著的青年的眼底, 昭寧第二次覺得他的眸子流光溢彩, 且直接地落在她的身上,目光灼灼。她心想, 或者是夕陽的交相輝映,才給了她這樣的錯覺吧。
這時候花廳的小廝進來了, 端著一只蕉葉紋的方盤, 方盤上擺著點茶的整套工具,茶盞、湯瓶、茶筅、以及已經(jīng)烤好碾碎的, 放在一只名貴的兔毫盞上的茶末。道:“娘子, 這是老郎君送來的,是今年最新的顧渚紫筍。”
昭寧嘴角微動,謝昌愛品茶, 這顧渚紫筍是他新收的茶葉, 只有那一甕,平日自己喝都節(jié)省著。
她知道這些是給顧思鶴送來的, 祖父的意思,是讓她好生給顧思鶴烹茶。
罷了,給他烹便烹吧。
昭寧將小陶壺放在炭爐上燒著,道:“本應(yīng)是直接給世子爺上茶的,但為了隆重一些,便由我親手給世子爺烹。世子爺若是渴了,可得先等等。”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不緊不慢,像是沒什么起伏。眼簾也低垂著,注視那小陶壺中的水何時才能沸。夕陽的暖光落在她白皙的面頰上,透著柔軟的淡粉色,他知道她這話其實是在與他生氣,只是她也不會明說,便用這樣的話來陰陽他。不知為何心中突然一軟,手指尖微微發(fā)癢,極想要捏一捏她的臉頰,逗弄出她更多的神情來。
顧思鶴捏住了自己的手指,道:“不必麻煩,我不是來喝茶的。”
昭寧便坐直了身子,面對顧世子爺那張俊美的臉,仍然笑道:“那世子爺是來做什么的?”
顧思鶴也直視她:“謝昭寧,你猜我是來做什么的?”
謝昭寧心想猜什么猜,有什么好猜的,你究竟是來謝家到此一游的還是來給我找麻煩的,直說便是了!她正要開口,這時候,紅螺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娘子,葛掌柜有藥行的事來求見您!”
昭寧有些疑惑,葛掌柜怎的突然有事找她。但既然葛掌柜有事找,顧思鶴又在此不說個所以然出來。眼看著水已經(jīng)燒開了,便打算請世子爺喝了茶,再送他離開。她道:“世子爺,我有事要處理,今日恐怕不能再招待你了。你既然無事,喝了這盞茶,我便讓女使送你出去吧。”
她站起身朝向花廳外,喊了聲:“青塢,替我……”
她話還沒說完,卻聽到身后傳來顧思鶴清晰的聲音:“謝昭寧,我是來娶你的。”
于是謝昭寧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wěn)。
顧思鶴方才說……他是來娶她的?
花廳太過安靜,他的話清晰無比,她甚至不能認為自己是聽錯了!
她抬頭看向顧思鶴,卻見他一直望著自己,那眼神中的確透出無比的堅決,她并沒有看錯,她突然覺得心再度劇烈地跳起來,是面對不可思議之事時本能的反應(yīng),她甚至也結(jié)巴起來:“你……你……顧思鶴,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顧思鶴卻在想,他是不是第一次聽到她喊自己顧思鶴,她以前都是客氣地喊自己世子爺。從她嘴中說出有些陌生,可是好像的確很動聽。他看到她不可思議的模樣,卻笑了起來。
“謝昭寧,我并沒有在與你玩笑。我知道應(yīng)如何解決你的親事危機,你只需已有定親之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只是這個人不能是普通之人,我也不能隨便找旁人與你成親,他們都無法抗衡襄王。”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所以謝昭寧,我愿意娶你,為你抗衡襄王我門第還不錯,樣貌才學(xué)什么的,也都算看得過去,汴京世家中有個榜叫‘最想嫁的郎君’,我好像次次都排在第一——謝昭寧,我是來幫你的,亦是來娶你的!”
謝昭寧覺得這好像是她第一次聽到顧思鶴說這么多的話,也是頭一次聽到他用‘還不錯’‘看得過去’這樣謙遜的詞形容自己,從來顧思鶴都是‘我第二,那就無人第一’。
所以他今天這樣的登門,是因為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認真的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幫她,讓她的家人先接受此事,因此才無所顧忌,氣場全開。
昭寧很感激他這樣愿意幫她,是她誤會了,還以為世子爺這般上門是來踢場子的。
可是,她雖然非常感激他,卻不能答應(yīng)他。
先不說師父已經(jīng)提出了個絕妙的法子,能讓她安穩(wěn)度過危機時,不傷害任何人的利益。就說通過師父的話,她已經(jīng)明白一般人想要幫助她,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襄王可不是一般的皇親國戚,他是君上的庶兄,而且手握實權(quán)。若是定國公家未經(jīng)歷磨難,和襄王對抗說不定還能打個平手。但是現(xiàn)在顧貴妃已逝去,定國公也不再是樞密使,整個定國公府歷經(jīng)浩劫,正是需要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若是在此時,顧思鶴娶了她,那么定國公府必定會受大害。
顧思鶴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家人,也沒有像前世那般飽受臏刑之苦,過一段地獄般噩夢的十年。他仍然是郎朗清風(fēng)的青年,他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人,他沒有必要因為娶她,又陷入血雨腥風(fēng)之中。
謝昭寧輕輕地出了口氣道:“世子爺,我知道你為了幫我,才下了這么大的決心。只是——”她也抬起頭,認真地看向他,“我恐怕不能答應(yīng)你,也并不想連累你,多謝你的好意了!”
顧思鶴并沒有想到她這般的回答。
他以為謝昭寧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焦急的不得了,那么他告訴了她解決問題的法子,她應(yīng)該欣喜若狂。只要一想到這里,他心里的喜悅便如潮水般涌來,他甚至自己都不知為何會有這般的喜悅。
可沒想到竟然聽到了她的拒絕,并且拒絕得沒有絲毫猶豫,她的理由也非常簡單——她怕連累他。
他也站了起來,兩人隔著一張卷云紋的雞翅木案幾,直直地看著她:“謝昭寧,我并不怕被你連累,也與父親和祖父說好了,他們知道我們家是你所救,也極想幫助于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何況——若不用此法,你還能有什么辦法?”
原來老國公爺他們也愿意幫她。昭寧想到老國公爺當(dāng)時的慷慨解囊,他們都是極好的人,她能幫到這些人,讓他們好好活著,她也很高興。
昭寧嘆道:“世子爺,你心中明白,若是真的娶了我,顧家絕不會太平的。你們當(dāng)真不必為我如此犧牲,我已有法子能解決問題了。”
她終于又端起了小陶壺,此時陶壺中水的溫度已略有冷卻,她將之注入茶盞之中,茶末被沖出了鮮綠的色澤。她將茶盞推到了顧思鶴的面前道:“世子爺,多謝您今日的到來。你喝了這杯茶,我便送你離開吧。”
顧思鶴垂眸看著她的動作不語,長睫垂下,她亦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正要縮回手,卻不知為何,顧思鶴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的手腕捏住!
昭寧并未料到這番情況,顧思鶴好好地跟她說著話,怎么突然動起手!她心慌起來,花廳外雖然有她的女使守著,但若是有人要進來,她們也并不會阻攔的!她立刻擰著手腕想要將手抽回來。可是顧思鶴何等的力道,她怎可能在他捏住自己手腕的時候抽得回來!
昭寧終是生氣了,看著顧思鶴近在咫尺的俊容,怒道:“顧思鶴,你這是干什么!快放開我!”
可是他卻將她的手越握越緊,甚至人也越過案幾,逼近了她。
他向來于女色上無任何想法,所有的女子他看來都是一樣。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卻覺得生氣的謝昭寧是如此的好看,無論是她因為生氣染上紅暈的臉,還是涌出了怒意的眼眸,都讓他不僅不想放開她,反倒是想將她攬入懷中。
他頭一次如此的強勢,絕不放開她的手,并且垂眸盯著她,逼問道:“謝昭寧,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有什么辦法?”
謝昭寧簡直快要氣死了!他來幫她,她很感激,可是她明明都已經(jīng)告訴他了,她并不需要他的幫忙,并且感謝了他,他為什么要這樣糾纏,他到底是來幫她的還是來氣她的?
她這么一急,不知為何眼眶就紅了:“顧思鶴,我說了我不需要你幫忙,你現(xiàn)在是要如何?你要讓旁人進來,看到我們這般的糾纏嗎,你要讓別人怎么說我?你是來幫我的,還是來捉弄我的?”
顧思鶴本來是被一股從心中涌出的熱意控制著,絕不肯輕易放手。但是看到她紅了眼眶,那雙平日澄澈的貓瞳變得更加晶瑩透亮,甚至不自覺透出三分的委屈。他的心頓時一片酸軟。他見到的謝昭寧,向來都是冷靜,聰慧,與她略顯纖細美貌的外表并不相似,可是他卻也是頭一次看到她哭。
他竟然讓她委屈了!
是啊,她明明都已經(jīng)拒絕了,也明明不想說自己能怎么解決,他為什么要逼她。她如果能解決的話,他自然應(yīng)該為她高興不是嗎,為什么還要傷害她。
顧思鶴終于緩緩地、緩緩地松開了制住她的手。聲音低而微啞地向她道歉:“對不起……”
昭寧也覺得很丟人,她向來是不愛哭的,為什么會在顧思鶴面前哭了。她看著顧思鶴微垂著頭,想到他意氣風(fēng)發(fā),是想來幫她的,好像她的內(nèi)心里,還是沒有真的生他的氣,哪怕他做了這樣莫名其妙過分的事。
但是她也不想再跟他說話了,方才她已經(jīng)將自己的意思說的足夠清楚了。
她將頭別到一旁,輕聲喊了:“青塢。”
青塢推開門走了進來,方才那些動靜她在外面全都聽到。雖也震驚急了,但是此刻她什么都不敢說。只垂手等謝昭寧吩咐。
謝昭寧輕輕地道:“送世子爺出府吧。”
說完后她頭也不回地出了花廳,朝著浣花堂的方向走去,紅螺小跑著追上了她,為她披上了那件大紅色的斗篷。
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色中,她走在雪地里,仍然像是一團燃燒的幽微的火焰。
顧思鶴注視著她的背影良久良久。
直到日落的最后一絲橘色的光線在對面的屋檐上收起,大地落入了真正的黑暗之中,他才收回了視線。
顧思鶴回到定國公府時,顧尋也在府中。
今日顧家大姑奶奶要做她拿手的五味杏酪羊,顧尋是過來的蹭飯的。他正在正堂里百無聊賴地等著五味杏酪羊做好,一邊看著正堂里的各種陳設(shè)時,卻看到他家四叔衣著錦繡地回來了。
他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鮮少看到自己四叔穿得如此的玉樹臨風(fēng),竟當(dāng)即就把他給比下去了。不由問道:“四叔,您究竟去了何處,怎的如此打扮?”
顧思鶴卻坐下來,先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來喝。
顧尋覺得他四叔的神色不太對,究竟是哪里不對他也說不上來,仿佛仍然是那樣平靜的眉眼,可是眉眼之間就是藏著波濤洶涌,只待某個時機可能就會爆發(fā)出來。他也收了玩笑之心,小心問道:“四叔,您這是怎么了?心里若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告訴侄兒。”
顧思鶴看向顧尋。
他這個侄兒別的方面都很爛,但是有一點卻是極強的,他常年流連花叢,對風(fēng)月之事很是擅長。一般情況下,他是絕不會跟顧尋說自己在想什么的,可是此時此刻,大概是有一股氣憋悶在心里,他突然就想說一說。
他將杯中之水飲盡了,才道:“我方才去了謝家見了謝昭寧,想讓她嫁給我,如此好幫她度過難關(guān),只是她拒絕了。不知為何,我心里也十分不痛快。”
顧尋嚇得掉了凳。
四叔剛才說什么!他一個汴京之中眾世家娘子追逐的定國公世子爺,竟然愿意為了幫謝昭寧娶她,他竟然要娶謝昭寧,最可怕的是,謝昭寧竟然還拒絕了!他是怎么做到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話的!
顧尋從地上爬起來,震驚道:“四叔……您,您在說什么,您這事堂祖父和高祖父知道嗎?”
顧思鶴冷睨了他一眼,他道:“我既然會去,能不讓他們同意嗎?”
顧尋腹誹,四叔仗著自己腦子好,又開始歧視別人的腦子了!
他嘴上道:“侄兒只是太過震驚,沒想到您竟這般喜歡昭寧娘子,竟然愿意娶她來幫她,只是她為何會拒絕啊?難道她還能有比您更好的人選……”
他還在那兒嘀嘀咕咕的說話,卻沒有看到,顧思鶴的眼中突然露出了極其震驚的神色。
仿若突然有一道靈光在腦中綻開,他的腦子里只剩下那句話‘這般喜歡昭寧娘子,這般喜歡昭寧娘子……’,他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娶她來幫她,為什么被她拒絕了會如此的失態(tài)……那是因為他喜歡謝昭寧啊!只是他從不曾喜歡旁人,所以他不明白,看到一個人心里高興是喜歡,想永遠護住一個人是喜歡,被她拒絕失態(tài)了也是喜歡……!
顧思鶴突然站了起來。
不行,他不能就這樣算了。謝昭寧會拒絕他,是因為不想連累他。可是他想娶她不只是因為想幫她,還是因為他喜歡她,他現(xiàn)在就要去告訴謝昭寧,他也不怕任何的艱難險阻,不怕為她對抗襄王,他會好好護著她。
……他還要再去找她!
顧思鶴突然往外走。
顧尋見四叔說得好好的突然就走,根本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連忙追了出去:“四叔,您還要去哪里,天都已經(jīng)黑了,大姑奶奶的五味杏酪羊也要做好了,你要不要吃了再走啊!”
可是顧思鶴現(xiàn)在哪里還有心思跟他說話,他大步向前走,想立刻去馬房!
他剛走出正堂的院子,就碰到了祖父顧羨剛從宮中回來。他看到顧思鶴匆匆往外去,攔住問他問道:“鶴兒,都這個時候了,你要去何處?”
顧思鶴道:“祖父,我要去找謝昭寧,我要向她提親!您能不能為我請好媒人,與我一同前去?”
他本以為,祖父會立刻答應(yīng)他。
可沒曾想,顧羨聽了他的臉,臉色卻變得十分難看。他語氣嚴肅地道:“顧思鶴,你聽著,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不再贊成你和謝昭寧的這樁親事。你也不能再娶她了,現(xiàn)在,你立刻給我回去。”
如同不曾料到祖父會同意,顧思鶴也不知道祖父為何突然就開始反對。
他一個情緒并不外露之人,此時眼里也流露出震驚之色。
他道:“祖父,我不光是想幫她,現(xiàn)在我還明白了,我真正喜歡的也是她,我是定要娶她的。您為何突然開始反對,您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顧羨緘默。他進宮兩日,頭一日不過是陪著太上皇下棋。唯獨今日君上回來,召見了他去問與太上皇下棋之事。君上一邊批閱奏折,一邊聽他說。
這時候殿前司副指揮使馮遠進來,向君上匯報蔣家之事,說蔣余勝因冒占軍功,且貪墨軍餉,被判流放瓊州島,其子亦有貪墨,一同流放,其余家人皆已論罪處置。他在旁聽時本無感覺,還在想不過是中等之官,何必特意向君上匯報。君上則笑著讓他拿桌上那疊糕點來吃,此時他無意中看到了君上案桌上冊子寫的幾個字……立刻震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他終于明白為什么他會被特意召見入宮了……原是如此!
看著孫子疑惑不解的神情,他心如針扎,可還是十分堅決地說:“鶴兒,聽祖父的,不要娶謝昭寧了。這汴京世家里這么多娘子,你都可以娶,但是,唯獨她不行。”
以前顧羨雖然覺得謝昭寧并不適合顧家,可是既然顧思鶴喜歡,謝昭寧也的確幫了他們,他們倒也無妨。但是現(xiàn)在,便是絕對的不行了。
“為什么?”顧思鶴是當(dāng)真的不明白,他甚至忍不住胡亂揣測,“祖父,難道您——您竟是怕了襄王之勢,所以才變了想法?”
顧羨胸口再度涌動。如果是尋常時候冷靜的顧思鶴,是絕不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的,他一向冷靜自持,聰慧勝于眾人的孫兒,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然亂了心神。他是真的喜歡謝昭寧!
他本不想告訴顧思鶴,但是現(xiàn)在他明白了,他不得不說,否則顧思鶴沖動之下,說不定會害了他自己,乃至害了全家!
他見顧尋還跟在顧思鶴身后,揮手讓他退下。讓顧思鶴坐到庭院中的石凳上,他緩緩地告訴他:“鶴兒,你真的不能喜歡謝昭寧,你無法和那個人爭的,你明白嗎?你若是執(zhí)意如此,會害了你自己,害了整個家族!”
顧思鶴渾身一震,他在和誰爭,是誰有如此滔天的權(quán)勢,能讓祖父說出‘會害了全族’這樣的話來?就是襄王也不可能。
如此只有那么一個人……但是又覺得太過荒謬了,謝昭寧怎么可能,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小官之女,而那個人卻高高在上,如日凌空,執(zhí)掌生死。這天下間凡他想要之人皆能要。而天下間的女子,恐怕也會以此為最大的榮膺,沒有人不想要嫁給他,畢竟那可是一步通天的頂級權(quán)勢!
他極不可置信,此時祖父卻緩緩地繼續(xù)道:“阿鶴,你親歷過你姑母之死,李家的敗落,那個人有多么的殺伐果決,你是明白的。他對謝昭寧極其上心,事情都已幫她料理妥當(dāng),絕不會容許旁人有半分搶走她的可能!”
顧思鶴腦中轟然一聲,祖父確鑿了此事!
那個高居于須彌座上,掌控天下權(quán)勢的人,他竟然喜歡謝昭寧!謝昭寧是怎么認識他的,他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謝昭寧……喜歡他嗎?或者謝昭寧喜不喜歡已經(jīng)不重要了,只要他喜歡,那謝昭寧最終也只會喜歡他。
難怪了,謝昭寧今日突然說不需要他幫忙,應(yīng)是君上幫了她吧。而祖父也突然被叫進京,那便是君上的告誡,甚至幾次三番和昭寧見面后,都突然因公務(wù)被調(diào)離,恐怕都是君王不喜他和昭寧接觸。那么這次襄王之事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君上是真的不知道嗎,是不是他反而在背后推波助瀾,想要讓昭寧心甘情愿地嫁給他!
不行,如此老謀深算,心機深沉之人,昭寧若是對他沒有防備,日后說不定會被他所害,他要去找昭寧,他要去告訴她這件事!
顧思鶴想到這里,他又站了起來道:“祖父,我還是要出去一趟,我必須要告訴她此事,這件事沒這么簡單!”
顧羨只覺得氣急,他為什么滿腦子還是想著謝昭寧!
他拉住了顧思鶴的手,堅決不讓他走:“阿鶴,你這是要做什么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時候去見她,會有什么后果!”可是顧思鶴卻還如聽不到一般,執(zhí)意往外走,顧羨忍不住怒吼:“顧思鶴,你冷靜一些,你知不知道你在什么!為了一個謝昭寧,你竟要將你的父親和祖父都至于不顧了嗎!”
這樣的一聲爆喝,終于讓顧思鶴清醒過來,他看向阻攔自己的祖父,祖父此時紅了眼眶,兩鬢都已經(jīng)斑白了,曾經(jīng)硬朗的身子現(xiàn)在變得無比瘦弱,拉著他的手上已是瘦骨嶙峋。
顧思鶴這才意識到自己再做什么,方才他被巨大的悲傷和憤怒所控制,竟然沖動得連自己、連家族都不想顧了!竟然如此惹祖父傷心。
是了,他不能棄家族,棄祖父與父親他們于不顧。他們是這樣的愛他,倘若沒有他們,他還不知道會是什么樣子。他決不能一時沖動,害了他們。即便謝昭寧再怎么重要,但最重要的仍然是祖父和父親。他們是護著他長大的人,是毫無保留地疼愛他的人啊!
可是他的喉嚨哽得很厲害,極其的不甘心。
他看到祖父仍然看著他的焦急眼神,他知道祖父在等他說一句話,只要他承諾了,那么他就一定會遵守。他知道祖父在等他說,可是這句話要說出來,當(dāng)真是十分的艱難。
他用了半天,都還是說不出來,只是緩緩地半跪了下來,沉默了許久。
而顧羨也知道,他這般已是很不容易了。他摸著顧思鶴的頭發(fā),靜靜地陪著他,只余下一聲嘆息。
這樣的一聲嘆息,被淹沒在了冬夜寒冷的風(fēng)里,淹沒在了無邊的月色里。
再無蹤跡。
第116章
趙瑾迎著夕陽的光線入了宮。
他走到了重華宮的附近, 突然想到了當(dāng)年父親剛死的時候。
他和哥哥那時候年紀都不大,父親突然暴斃,算是孤兒寡母。那一年過年, 哥哥生病沒有入宮,母親要照顧哥哥,獨他一個人入宮拜賀皇祖父,可是就在重華宮附近,他被齊王之子趙珙攔住, 趙珙要他從他的□□鉆過去, 否則便不讓他過。
伺候他的小廝很生氣, 可是趙珙的內(nèi)侍卻攔住他們, 笑嘻嘻地說:“不過是兩個王世子在玩笑罷了, 咱們做奴婢的都不許管!”
他那時候比趙珙小兩歲, 習(xí)武卻比這個小胖子習(xí)得好,他被逼急了, 忍不住打了趙珙兩拳,趙珙生氣極了, 放了他養(yǎng)的狗來咬他。他與那只惡犬搏斗, 可那時候他畢竟只有七歲,還有周圍的內(nèi)侍使絆子, 等到終于有人趕來阻止時, 他已是遍體鱗傷。那時候他趴在地上,抬頭看著趙珙得意洋洋的嘴臉,他想……以后我要親手殺了他!
他明明那么小, 就有了這樣惡毒的念頭!
皇祖父疼愛齊王和他的孩子, 最后不過是責(zé)罵了幾句,給他賜了些傷藥作罷。
但是就是那一次, 那時候還是太子的君上到了他府里來探望,問他是否想跟隨自己左右。他看著平日高高在上的皇叔,卻溫柔地給他的傷口上藥,他低聲道:“皇叔,侄兒愿意,侄兒愿意永遠跟隨您左右!”
后來,他就一直跟在趙翊身邊習(xí)武,他事無巨細、不怕麻煩地教導(dǎo)自己,而自己的確也進步足夠的迅速,對皇叔也是愈發(fā)崇拜。就連皇叔秘密去西平府歷練,他也跟著追了去,同他一起與黨項人作戰(zhàn)。而那時候皇祖父一直想要另立太子,所以對皇叔百般刁難。
皇叔面上不顯,笑著隱忍,無論太上皇什么吩咐皆不反駁,帶著他從西平府活著回來,暗地里漸漸地掌控禁軍。后來在齊王的煽動下,太上皇意欲廢太子,皇叔就在那天夜里提劍入宮,親手殺了自己的庶出兄長齊王,逼皇祖父退居太康宮,以太子之身成功繼承大統(tǒng),臨朝稱帝。而他追隨皇叔左右,也將趙珙殺死,報了當(dāng)年之仇。
他遙看著紫宸殿前那無數(shù)延升的臺階,想起那夜看到皇叔登高時,提在手上的劍尖滴落鮮血的模樣。
他心想,原來這便是天下至尊,原來這就是權(quán)術(shù)斗爭。
而這段歷史被掩藏,普通百姓只知當(dāng)年皇長子突然暴斃,而太上皇身子不適,因此才退位讓賢。卻不知皇叔在謀奪這段皇位的過程中,有多么的忍辱負重,需要多么的果決和冷酷,才能坐在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
不知為何,他最近總是做夢,也夢到自己登高紫宸殿的情景。
甚至夢到自己變得全然的冷酷,夢到自己對自己喜歡的那個女子毫不留情。他初只看到自己無比愛她,現(xiàn)在,他還看到自己無比恨她,為什么要恨呢?他也不知道,夢里的自己對那個人愛恨交織到了極點,甚至曾經(jīng)差點將她掐在床上,強要了她。
而夢里的那張臉,明明蒙著厚厚的霧氣,現(xiàn)在那霧一點點地淡了下來。他好似覺得這個人有些熟悉,卻仍然看不清楚,想不起來是誰。他希望那霧氣能淡一些,再淡一些,讓他能看清那個人真正長什么模樣。
趙瑾終于收回了思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慶壽殿的門口。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慶壽殿內(nèi)有暖光透出,他看到日常隨侍君上的總都知李繼竟立于慶壽殿門口,心里一動,上前問道:“李都知,可是皇叔……”
李繼向他行了禮,笑道:“君上正在里面同貴太妃娘娘說話,他說了,您若是來了,不必通傳就可進去了。”
君上竟然料到他今日要來!
趙瑾看了看自己手里提著的,母親吩咐他給貴太妃帶來的食盒,里面是一鍋茱萸燜羊肉。
貴太妃娘娘喜食辛辣,偏生她身子不好不能吃,于是君上令尚食局不許與她做辛辣,貴太妃就避著君上偷偷吃。平日都是囑托母親或是他偷偷送來與她,沒想今日,君上竟在此。
他便把食籃放在了慶壽殿的門口,笑道:“勞煩李都知替我看著一二了,那是我一會兒要提回去的。”
李繼面對任何人都總是一副極和善的面容,笑瞇瞇道:“大人放心便是,奴婢給您好生看著!”
趙瑾進了慶壽殿的正堂之中。
慶壽殿一向是太后所住之處,君上感恩當(dāng)年貴太妃的養(yǎng)育,因此特與貴太妃居住,布置得并不奢靡,而是十分的舒適宜人。就連伺候貴太妃的女官,也是她用慣了的老人。
此時殿中,貴太妃著尋常大袖衫,已有些白絲的發(fā)挽了圓髻。而趙翊也著尋常的絳紗袍,正在陪著貴太妃用膳,給她夾了一塊清淡的魚肉:“您這次回來,我聽杜若說頗有些飲食不調(diào),可要召宋院判來給您看看?”
貴太妃有些尷尬,呵呵地笑:“不必不必,我就是一時吃不下,你朝務(wù)要緊,不必擔(dān)心我這把老身子骨!”
這時候,她眉眼間都透露出些許慌亂,眼角余光已經(jīng)看到了趙瑾進來,更是慌了。但是看到趙瑾手里并沒有拿提籃,才松了口氣,笑道:“阿瑾,你來了!可曾吃晚膳了?”
趙瑾立刻跪下給二人行禮,喊了‘皇祖母、皇叔’。
趙翊捏著兩只象牙筷子,回過頭看著趙瑾,笑吟吟地道:“阿瑾,你放在外面的那食盒,里面的茱萸羊肉不拿進來一起吃嗎?”
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君上!趙瑾看著貴太妃哀求的眼神,心想皇祖母,沒有辦法了,他再幫著隱瞞就是欺君了。他立刻老實請罪道:“侄兒知錯了,請皇叔責(zé)罰!”
趙翊看著貴太妃哀求的眼神,又看老實跪著的趙翊,招了招手:“行了,朕若責(zé)怪你早便說了,去將那羊肉提進來吧,給你皇祖母加個菜!”
趙瑾立刻起身去外面提菜。
貴太妃卻笑道:“阿翊今日竟這般好說話,實在不像你!”
她雖只是趙翊的庶母,又是早入宮的老人,比趙翊大了快四十歲,可養(yǎng)恩已與生母無異。同趙翊說話時與母子并無不同。這天下間真心對趙翊好的人,還在世的已并不多,趙翊都是倍感珍惜的。
趙翊道:“您舟車勞頓,回來便開開胃吧,不過可是下不為例!”
貴太妃卻嘆了一聲道:“我吃不下,一方面卻是因不開胃。不過另一方面,也還與你的終身大事有關(guān),這才是我愁之所在。”這件事,她已經(jīng)勸過趙翊無數(shù)次了,不過并沒有什么用。但是貴太妃仍然是鍥而不舍。
她繼續(xù)道:“阿翊,我這把老身子骨可撐不了多少年,我知道那些嬪妃你一個都未曾喜歡過。但你實在需要皇后,無一國之母,國本動搖。我聽說這些時日,大臣們又上折子,要你從幾個世家中選后了?若有賢良淑德,可母儀天下的,你便是不喜歡,倒也可以像其他妃嬪一樣,娶來放在那里就是了。”
趙翊聽了卻嘆道:“母親,您還不了解我之思嗎。那些嬪妃,我從未將她們當(dāng)做我之人,只當(dāng)做為您協(xié)管宮廷事宜。可是皇后卻是不同的,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他說到這里略微一頓,突然想到了昭寧看著自己的模樣,她生著一雙瑩亮的貓瞳,是灑落著星光的。看周圍時總是帶著一些警惕,看向自己的時候,卻是極其的信任。
和小時候的她并不一樣,他在西平府救她的時候,她看不見東西,如同小貓般戒備自己許多天。不過后來與他熟了,也如同小貓跟著熟悉的主人,半步都不肯離開。
她這樣的人,倘若她信任你,便是會十足的信任。但是若戒備起來,也會什么都不相信。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您放心吧,我會將皇后給您帶回來的。”
“當(dāng)真?”貴太妃一喜,憑借敏銳的直覺,貴太妃覺得,趙翊這般說來,定是已經(jīng)有了人選!“你可是已經(jīng)有人選了?是何家娘子?可要先報禮部考察品德性情?你的妻可絕不是小事,可要母親替你參謀,宣那名女子入宮覲見?”
一國之母豈是小事,貴太妃驚喜之余,更是好奇起來。趙翊說來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兩歲起就被高祖當(dāng)做太子培養(yǎng),他生得又好,又聰明至極,文韜武略樣樣不缺。可是說他艱辛,也是真的艱辛。
貴太妃想起當(dāng)年先太后神志不清,年少的他差點被發(fā)病的先太后掐死之事,又想起當(dāng)年高祖逝世之后,太上皇便蠢蠢欲動想要廢太子,他又是如何隱忍蟄伏,最后成功逼宮上位。她在旁看著,知道他一路走到今天,能夠執(zhí)掌國家,經(jīng)歷過多少的不易。
他其實一直都是孤獨的,哪怕是她看著他長大,也并不能緩解他的這種孤獨。他從未喜歡過那些她選的嬪妃,所以并不碰她們。貴太妃其實一直都怕,怕他會孤獨終老,怕這個世上無人能在他身邊支應(yīng)他,何況他的病……
她不由問道:“阿翊,你的病……可還在吃那藥?”
趙翊神色一默,他緩緩道:“按當(dāng)年凌圣手的說法,我的病會發(fā)作越來越頻繁,藥也會越吃越多。上次還曾發(fā)作過一次,但是不知為何……近日再無發(fā)作。”
若非他覺察到身體好轉(zhuǎn),亦是不能做下這個決定去娶昭寧的。
貴太妃聽著松了口氣,他發(fā)病少了就好,否則她更為他多一重擔(dān)憂了。
這時候趙瑾終于將菜端了進來,還特地讓李繼找了一只碗盞來,盛在碗中。他捧著碗走了進來:“皇祖母,這是母親親手所制,給您燉了一個時辰。您嘗嘗可還軟爛?”
貴太妃正覺嘴中沒味,欣喜得很:“快,快些端上來!”又叫杜若再拿一副碗筷來,“你辛苦送東西進來,定是還沒吃,坐下同我和你皇叔一起吃吧。”
趙瑾含笑:“那孫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也陪您和皇叔說說話!”
他常年往來宮中,真真也將貴太妃當(dāng)做親祖母,雖然皇叔只大他八歲。可從感情上,他甚至將皇叔也當(dāng)做親父來看待了。
趙翊卻笑道:“我還有些要事要去處理,恐怕是沒時間吃了,阿瑾,你陪你祖母吃吧!”
趙瑾立刻應(yīng)喏。
雖然貴太妃對趙翊要娶皇后一事仍然抓心撓肝,想探聽更多,但趙翊有要事,她也不能挽留,只道:“你放心去吧,有阿瑾陪我就是了!”
慶壽殿之人除了貴太妃,皆跪送君上離開。
趙翊從慶壽殿中出來。
他身披黑狐皮的大氅,看到一片寧靜的月色落在慶壽殿的臺階之上,照照在雪地上。偌大的禁宮在月色下更顯奢華,卻甚是寂寥,又是冬夜,連蟲蛙之聲也是沒有,禁宮永遠都像是凝結(jié)著沉重的怨氣,這樣空曠的孤寂是他從小見到大的,也是他早就習(xí)慣的。
可他看到這樣的景色,卻想到那個發(fā)病的夜晚,同樣是一個極好的月夜。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而她將那座小院里掛滿了燈,回頭對他笑,問他那燈好不好看。煮沸的甜湯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他明明不喜歡甜,卻將那味道記得極深。這樣的場景,他從未見過。
竟好似,曾經(jīng)也聞到這樣熟悉的甜湯味道,可是隔了太久太久,恍如隔世,再難覓此味。
所以,透骨入髓。
他知道若是對昭寧直說想要娶她,她是絕不愿嫁給他的,果然今日他說出之時,她如他所料堅決拒絕。她說是為了他的名聲,應(yīng)該,也是為了她心里的那個阿七吧。而他也絕不會強迫于她,她這樣的好,這樣的明快,他不想讓她不高興。他便要在她的身后編織一張無形的網(wǎng),不會叫她察覺。讓她一步步地,走到自己身邊來,心甘情愿地成為他的皇后。他愿意為了她,耐心地一點點鋪陳,一點點將東西給她。
在殿外領(lǐng)著鑾駕,已等候許久的李繼緩步走上前,輕聲道:“君上,一切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趙翊就望著那片月色,緩緩地笑了,他道:“那就明日吧。”
李繼應(yīng)喏,而他走向了自己的鸞轎,走向了那片明亮的月色。
也是這片月色,同樣落在謝家的浣花堂外。
謝昭寧此時在床榻上未眠,今日發(fā)生了太多的事,讓她腦中盡是紛亂,竟一時失眠。
首先她沒想到顧思鶴竟然會直接來家里找她,跟她說愿意娶她。她為了他家族的安危拒絕了,他竟還生氣,著實有些令人不解。倘若不是對顧思鶴極了解,知道他對女子皆是無感,她都要誤會他是不是有些喜歡自己了。自然了,顧世子爺什么聲名地位,喜歡他的女子如過江之鯽,他應(yīng)該不會喜歡自己吧?
且紅螺后來說葛掌柜找她,她問了葛掌柜,也不過是些賬本上瑣碎的事,不知為何突然前來。
她長長地出了口氣,他被她拒絕之后,應(yīng)該就不會再有這個念頭了吧,對他來說,畢竟還是家族更為重要。只是明日去向祖父請安,難免要面對祖父的問話,這是有些麻煩的,到時候再想些理由去搪塞吧。
昭寧很快就不再想顧思鶴的事了。
她想的更多的,在她腦子里翻來覆去的,還是君上要幫她之事。
師父替她解決了問題,說會以趙決的身份來娶她,假成親,這樣她就能逃過這次的災(zāi)劫,也不損傷他的名聲。她當(dāng)時覺得極妙,答應(yīng)了師父。可是師父一開始卻是說,讓她直接嫁給他?她感激于師父為了幫她,竟肯做出如此大的犧牲,甚至愿意損傷自己的一世英名。是因為自己是他徒兒,所以他才對自己這般的好嗎?她聽到的時候,為何會心跳如鼓,這明明會損傷大帝的聲名,是她絕不允許發(fā)生的。
還有,雖然是假成親,但究竟是怎么個做法,他說讓她不要操心,他會替她解決。可是她怎么會不想呢,她要怎么同家里人說這件事,兩人要如何成親,成親之后怎么辦呢,又住在哪里呢?她現(xiàn)在心里還完全沒有譜呢。師父究竟什么時候會有所動作呢?
謝昭寧輕輕出了口氣,不能再想了,她必須要睡了。祖父早就派人傳了話過來,讓她明天一早記得去請安,想必是關(guān)于顧思鶴。有千言萬語的話要問她。
她閉上了眼睛,還是漸漸地沉入了夢中。并且做了一個很是甜美的夢,她記不清夢的內(nèi)容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非常的溫柔,非常的安穩(wěn),可是又很陌生。當(dāng)她睜開眼時,心里還殘留著美好夢境的余韻,一時竟有些不想起身。
但畢竟有祖父的召見,昭寧也只能叫了青塢進來,簡單梳洗,穿了件曲水紋的鵝黃色綢襖,就早早去了正堂。
她穿過一片女貞樹,走過湖泊,前面就是正堂了。
只是剛走到正堂外,她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砹藸巿?zhí)聲:“……你們當(dāng)真要這般做,知不知道你們在做什么?”
這是祖父謝昌的聲音,似乎有些憤怒。
隨即昭寧聽到了父親謝煊的聲音:“父親,您不必再勸我們,眼下已再無別的辦法了,這是我欠昭寧的 ,為了她,我愿意不做這個官,帶著他們悄然回祖地!藥行也全部讓渡出去,我們總不會餓死的。”
昭寧聽到這里有些震驚,父親竟然愿意為了她的親事,放棄在汴京做官?甚至連謝氏藥行也要一并放棄,一家人回祖地去,這分明就是魚死網(wǎng)破的做法!
她心中微微一動,更湊近了些,隨即聽母親也說:“您也不必擔(dān)心路引的問題,我們乘著姜家的船走,神不知鬼不覺。我早已同嫂嫂說過了,她說最后若無辦法,此法也是行得通的!”
祖父聽他們甚至已經(jīng)想了個周全,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知道你們不想昭寧過去受苦,我也是她的親祖父,我也不忍心。可是你們這般四處逃竄,難不成比她嫁給云陽郡王能好多少?煊兒,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這時候,大伯母魏氏的聲音也緩緩響起:“二弟,你有沒有想過,你們這般走了,我們留在此該怎么辦?眼下家里正在籌備明雪的婚事,你們?nèi)羰沁@般做了,明雪也會受影響的!”
謝煊便又道:“請大嫂放心,請辭前我會陳明與你們已分家,我們立刻就會搬回舊宅去,絕不會連累了你們!”
謝昌聽了更氣:“謝煊,你這是忤逆不孝!”
昭寧聽到這里,知道決不能再聽下去了,她昨日回來,本是想立刻告訴父親母親,她已經(jīng)解決了問題,他們不必再如此操心,誰知一連串的事情發(fā)生,竟連和父母說這般話的機會都沒有!
父母眼下竟然連這樣魚死網(wǎng)破的法子都想出來了!
謝昭寧連忙跨進正堂,見祖父、父母親,大伯母,甚至謝明雪都在場,八仙紋的方桌上早膳已經(jīng)擺出來了,可是竟無一人動筷。她立刻向長輩們屈身行禮,然后道:“父親、母親,我方才已在外面聽到你們說話了,你們都不必爭執(zhí)了,也不必用這般的辦法,我已經(jīng)有了法子,能解決問題了!”
她本不欲在大伯母等人面前說,但是眼下趕上了他們都在,也沒辦法。
姜氏聽了她的話立刻驚喜起來,上前拉著謝昭寧的手,讓她坐下說話:“昭寧,你說你有法子,你究竟有什么法子?你可莫要蒙騙我們!”她怕謝昭寧為了她們妥協(xié)犧牲。
看到父親母親擔(dān)憂的目光,謝昭寧認真道:“我如何會騙您,便是如我們此前商議的那般,我找到了一位男子來娶我,如此咱們就可以上書,陳明我們當(dāng)年以為是戲言,那么太上皇的圣旨亦是誤會。如此自然就能解決問題了!”
這個解決之法,在場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了,只是他們一直認為,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絕不會有人冒著得罪襄王的風(fēng)險來娶謝昭寧!而且此人還決不能是普通人,否則也承受不起襄王的報復(fù)。能有這樣地位的人……非得是國公爺以上的地位才可以!這樣的人,謝昭寧自然是找不到的!
但姜氏自然是相信女兒的,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證明了,女兒肯定的話從來是不會錯的。她更是驚喜:“當(dāng)真,你找了何人,快跟母親說說!”
一旁的謝明雪和魏氏對視了一眼,她們才不信,這時候謝昭寧能找到個如此權(quán)貴的男子,來解決她的問題!別說她們了,就是謝昌也是半信半疑,實在是太不可能了。
謝明雪輕輕笑了一聲,她廢了多大的勁,才得以嫁一個國公爺世子,日后做國公爺夫人。謝昭寧平日就比不過自己,如今面臨這般危機,就更是如此了,她能找到這般男子來幫她?
想也知道不可能。定是她編出來騙人的!
她摸著自己手上碧璽石的手串,緩緩道:“昭寧妹妹,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能從哪里找這樣的男子來娶你,不要為了解決問題,編一些瞎話出來騙人,此事不僅關(guān)乎你們家,也是關(guān)系我們大家的,你騙了我們倒是無妨,若是害了你自己,就不好了!”
謝昭寧還未回她什么,姜氏聽了卻頓時就不高興了。謝明雪這是什么意思,她想說昭寧為了面子,才編出這樣的話來說?她立刻就道:“明雪,昭寧既然說了,那自然就是真的,你怎能說她是編瞎話騙人呢!”
魏氏見狀笑道:“二弟妹,不要著急,我們明雪也只是從常理來推論罷了。畢竟這時候,她怎么可能找到——”
可正是她話都還沒說完的時候,李管事小跑著從外面進來,面上竟?jié)M是喜色,打斷了魏氏說話。
所有人都看向他,出什么事了?他跑得如此之快。
他先對著謝煊行禮,然后迫不及待地道:“郎君,外面、外面……有好多人來,好大的排場……小的問過了,說是來給咱們二娘子提親了!您們快去看看吧!”
謝明雪和魏氏頓時變了臉色,竟然真還有人來給謝昭寧提親?來人究竟是誰,難道還真是個國公爺不成?
而姜氏和謝煊則露出欣喜的神情,昭寧說得沒有錯!雖然還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但是有人就是好事!
可謝昭寧聽到了李管事的話,心里卻突然就忐忑起來。
有人上門提親了!來的人是師父的人嗎?可是昨天師父才跟她說了話呢,難道竟就有這么快來嗎?
她也好奇起來,來人究竟是誰!
第117章
謝昌也極是驚訝, 與謝煊對視一眼,自然都好奇來人是誰,眾人皆往外走。
到了正堂之外, 還未見任何人進來,卻已經(jīng)有絡(luò)繹不絕的東西被抬進來,抬東西的人皆是著圓領(lǐng)長袍,個個都顯得孔武有力,訓(xùn)練有素, 一看就絕非普通人家。東西皆是以紅漆大桐木箱裝著, 上繪麒麟金紋, 又以金同心鎖而扣, 結(jié)紅色蜀錦做成的綢花。霎時間便已將整個院子堆滿。
眾人都看得心驚, 那蜀錦價比千金, 竟用來做了綢花,這里面裝著的東西究竟該有多奢華!
來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謝昌不是沒見過大排場, 畢竟謝家富庶,什么吃穿用度未曾見過, 但是這般的奢華, 還是讓他眉心跳動。
領(lǐng)頭的是個昭寧未曾見過的陌生男子,笑著對謝昌、謝煊道:“老太爺、郎君, 咱們家郎君的車馬已經(jīng)到門外了, 即刻便會進來!”
尋常的提親,自然是男方請了媒人上女方家來,只是昭寧此事特殊, 不宜外人摻和, 所以是男方親自上門來。
謝昌深吸一口氣,對幾位女眷道:“你們先回避吧!”
幾位女眷退回了正堂, 還是坐在屏風(fēng)后。緊接著謝昌、謝煊兩人也進來了,吩咐管事先將茶烹好。
屏風(fēng)后的姜氏實在是好奇極了,低聲問謝昭寧:“昭昭,你究竟找了何人上門提親,怎的這般大的排場?”
謝昭寧卻想著方才那人說的‘咱們家郎君即刻便會進來’,是誰回來?應(yīng)該不是君上要來吧,他這般的日理萬機,雖然是答應(yīng)了幫她的忙,但也不至于親自上門。她這般想著,卻不知為何心跳開始逐漸變快。隨后回答母親:“您看著便知道了!”
倒不是她不想對母親說,只是不知道事態(tài)究竟如何發(fā)展。
謝明雪和魏氏則仍然不信謝昭寧能找著什么權(quán)貴之人來救她,哪怕是這般排場擺出來,兩人也仍然懷疑。只是這時候了,也沒有問謝昭寧的必要,靜靜等著看來人究竟是誰就是了。但她們心中仍然存著看笑話的心思。
眾人都將目光放在門口,焦灼地等待著,究竟是誰會走進來。
片刻之后,伴著李管事一聲揚長的‘貴客駕到——’
眾人只見一個身材極其高大英偉之人,從正堂外跨步進來,日光在他身后蔓延鋪展,他仿佛踏光而入。他生得英俊,五官如刀鑿斧刻般深邃,卻有一對平和的眼眸,眼深似海而不見底,嘴角帶著笑容。身著一件藏藍色江邊貢羅的長袍,隱約透出一股卓然出群,隱帶威勢的氣度,立刻讓人望而震懾。他身后跟著八個隨從,皆是著玄羅衣,纏戴護肘的打扮,一看就是極出眾的練家子。
昭寧一看到此人進來,卻瞬間睜大了眼睛,腦子里某根弦頃刻間便斷了。竟然是師父,是君上!……他竟然親自上門來給她提親。他身后的那些護衛(wèi)她也認得,皆是禁軍假扮。天啊,她如何能想象這般的情景,居然有一天,慶熙大帝會親自上門來為她提親!要知道天子之威儀重于四方,即便是娶皇后,帝王都是無需親臨的!
昭寧手都微微發(fā)抖,好不容易將驚叫聲咽了回去,一時間竟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卻聽到旁邊的母親和魏氏母女皆發(fā)出低低的驚呼聲。她們雖是不知來人的身份,可亦是被來人出色的外貌震驚。
但是同時她們也越發(fā)好奇,此人究竟是誰?汴京幾個高門大戶家出色的郎君她們都見過了,從未見過此人啊!
謝昌和謝煊也并不識得此人,但是只一看這外貌和周身的打扮,就知絕非普通人。兩人迎了上去,謝昌先道:“閣下今日光臨,有失遠迎了,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趙翊便笑道:“在下景王趙決,特來求娶謝家二娘子,兩位長輩不必這般客氣。”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至極,愣在了原地。
景王趙決……他們本以為謝昭寧能找到國公侯爺之類來提親,已是不容易了,誰知道,她竟然找了個如此身份貴重之人,竟然是當(dāng)今君上的親弟弟,頗得君上寵愛的景王趙決!
趙決可是同襄王一樣的身份,自然是絕不會怕襄王的算計了,且兄弟之間還有什么不好說的,只憑景王幾句話,襄王自然不會再計較。只是,景王這算是云陽郡王的親叔叔啊!昭寧竟然能找了人家親叔叔來幫忙,算是撬了侄兒的墻角嗎,這事……這事若是傳出去,昭寧竟和人家叔侄都議過親,倒是有得議論了。
自然了,在這般節(jié)骨眼里,哪里還顧得上這個!景王來給謝昭寧提親,能解決謝家如今面臨的問題,且謝家還能與景王結(jié)成姻親,這宛若天下掉下的大餡兒餅擊中了謝昌,他此時只剩笑容和心里的狂喜,比方才更添了許多恭敬:“原來是景王殿下,殿下少在外走動,是老朽有眼不識泰山了!快請落座,快請!”
謝煊看著這個未來會成為自己女婿的男子,景王殿下甚是英偉高大,他在男子中算是高的,景王卻比自己還要高上半個頭。身份亦是貴重,這般親自前來又帶著厚禮,救女兒于危難之中,品性應(yīng)也沒有問題,就這幾點他已是滿意,也伸手一請:“殿下快坐吧!”
謝昭寧眼看著君上坐于自家正堂中,此時茶也上來了,三人寒暄起來。聽著祖父畢恭畢敬地同君上說話,她突然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倘若祖父和父親知道,在他們面前坐著的不是景王,而是當(dāng)今君上,是那個高坐于紫宸殿上,可以執(zhí)掌他們生死之人,恐怕就不僅是畢恭畢敬這般簡單了,而且頃刻間就要誠惶誠恐地跪下請安,大氣都不敢出了。
屏風(fēng)后的幾人除了昭寧外,也都是無比的震驚。
姜氏是欣喜若狂,昭昭有救了,不僅有救,還遇上了這般好的事。她怎能不高興!
魏氏和謝明雪自然就沒有這般高興了,魏氏看著旁邊姜氏欣喜的模樣暗自咬牙,她一向覺得自己是高于姜氏的,她的女兒也比姜氏的女兒好。若是謝昭寧得以嫁給親王,這家中豈不是要顛倒,以二房為尊了!
謝明雪則是手緊握,指甲快把掌心都掐破了。謝昭寧若是嫁給景王,是王妃之尊,而自己卻只是個國公夫人,竟矮了她一頭去!難道還要她以后去討好謝昭寧?
二人方才還笑話謝昭寧是編了話來騙人,此刻心中洶涌澎湃,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正堂中三人還在說話。
雖然世人都知道君上有個庶弟景王,但景王很是神秘,不常在外走動,大家對他也知之甚少,何況謝昌心里也是有個疑影,此事來得畢竟突然,他懷疑會不會有人假冒。于是語帶恭敬地詳細問了趙翊年齡幾許,婚配與否,平日愛讀什么書,對這些書又有何見解這類問題。
趙翊喝了口茶,娓娓答來,皆都是毫無停頓。謝昌偶爾提到些問題,他竟能引經(jīng)據(jù)典,流暢回答,甚至能說出許多謝昌都不知道的東西。足見他知識、見識都十分淵博,遠非普通人能比。昭寧在屏風(fēng)內(nèi)聽著君上說一些她絲毫聽不懂的話,對君上更是欽佩,她已見識過君上的武功之精絕,現(xiàn)在又見識了君上的知識之淵博。他的那些傳記果然都是沒有吹噓的!他是真的文武全才。平時他在自己面前真是不顯山露水。
謝昌何嘗不是暗自心驚,要知道他和謝煊可是兩榜進士的出生,知識淵博本就遠勝過常人,但這位景王殿下,他卻是完全摸不到底,舉手投足更是有種讓他心驚肉跳的氣度。景王殿下竟有如此的厲害嗎,平日倒是未曾聽過他的才名。但是無論如何,謝昌心里的那個疑影也徹底消失了。那還有什么可等的,仔細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他想了想,立刻道:“景王殿下,我們已經(jīng)問詢清楚了,對于這門親事,我們家自然是——”
可是此時,旁邊的謝煊卻開口說話了:“慢著,父親,我還有話想問景王殿下!”
謝昌心里一急,還有什么可問的,景王殿下如此的權(quán)貴,而且樣貌學(xué)識又都如此的出眾,這樣驚才絕艷的人他要去哪里找,還要問,仔細把人家問得不高興了,這門親事也就黃了,到時候謝昭寧該怎么辦!
但是謝煊既然都已經(jīng)這般說了,他也沒有阻止的道理,只能用眼神警告謝煊,莫要太過分了。
不過人家景王殿下脾氣當(dāng)真甚好,被他們問了這么多問題,卻半點怒意也沒有,放下了手里的茶盞,笑著道:“謝大人問就是了!”
謝煊深深吸了口氣,他當(dāng)然要必須問清楚!這么絕倫出眾的人,為何會愿意犧牲婚姻大事來幫昭寧,他若是不問清楚,這門親事他當(dāng)真也是不敢答應(yīng)。他問道:“景王殿下,您為何會愿意在此時來娶昭寧呢?”
暗處的昭寧也在聽,她沒曾想父親竟然這么認真。她也看向君上,想聽聽君上怎么答。
只見君上輕輕一頓,然后道:“謝大人不知,我曾有一次舊疾復(fù)發(fā),幾乎失去了意識,若非昭寧救我,恐怕如今也不能在此好生說話了。此時昭寧有難,我豈能不救。所以,大人不必擔(dān)憂我是心懷不軌之人。”
謝煊心里微震,此人當(dāng)真洞察人心,立刻就聽出自己話中含義。并且也給出了極其完美的解釋。他未曾聽過景王殿下的名聲,他竟如此厲害而聲名不顯嗎?
不過女婿厲害自然不是壞事,此人如此才華又知恩圖報,昭寧嫁給他決是不錯的!他笑道:“是我小人之人了。”又十分認真地說,“景王殿下,你和小女的婚事,我準(zhǔn)了!”
父親的話一出,不僅謝昌露出笑容,昭寧甚至聽到身旁母親壓低的歡呼聲,她激動地低聲跟她說:“昭寧,這景王殿下竟這般好,母親當(dāng)真是為你高興!”
昭寧知道母親一直想給自己找一個極好的人,不要虧了自己,可卻一直都沒有蹤影。如今見師父這般人才品貌,這般身份貴重的人找上門,自然是高興極了。
昭寧卻有些忐忑起來,父親母親這樣的高興,倘若哪日知道這樁親事竟是假的,恐怕會很是失望吧!
而正堂之中,見謝煊同意了,趙翊就一笑:“多謝大人成全!”
隨即從袖中拿出一張紅色的,寫了許多蠅頭小字,加蓋了戶曹印章的契紙出來,他將這份契紙遞給了謝煊:“謝大人,這是我找戶曹之人辦好的婚契書。若是下次襄王之人再找上門來,你便將此物給他看就是了,他便不會再為難你們。”
無論是百姓或是官紳成親,都要有一份婚契書送至順天府戶曹留檔,自己存有一份。以示二人結(jié)為夫妻,不可輕易離棄,倘若哪日休妻,或是妻子請離,才有向官府告發(fā)的依據(jù)。這便是將這門姻親落到了實處。
謝煊接過一看,這果然是戶曹的婚契書,他有些驚訝,景王殿下竟連婚契書都已準(zhǔn)備好了,果真是手眼通天!如此,將昭寧嫁給他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定能護得昭寧周全!于是越發(fā)的笑容滿面,看趙翊的眼神也更是滿意了,道:“還是景王殿下考慮周全!”
昭寧看著那紅色的婚契書,卻是心里一跳。父親常年接觸公文,一入手就知道真假,那婚契書應(yīng)該是真的。可是有了婚契書,她和趙決不就是真的成親了嗎?但是師父不是以趙決的名義和她假成親嗎,既然是假成親,何必真的去戶曹過婚契書?
這時候昭寧心里藏著的是千言萬語,有許多的話想問君上。只是她們女眷此時都躲在屏風(fēng)后,她就是想問,也不能立刻出聲。昭寧抓心撓肝地想著,恐怕還是要等私下去小院問君上了!
她正在想著此事,卻聽到正堂里傳來君上低沉又柔和的說話聲:“謝大人滿意我便放心了,只是我還有一事相求——我能否見昭寧一面?還有一些事想與她說。”
昭寧有些驚愕地抬頭,她正想如何能見師父的時候,師父就提出想見她一面。他難道猜出自己想見她?
按說婚前男女應(yīng)恪守禮節(jié)不見面的,可是他們情況特殊,謝煊有什么不應(yīng)的。他笑道:“自然可以的,景王殿下稍候片刻。”他側(cè)過頭,和謝昌低語了兩句,又對趙翊道:“煩請景王殿下隨我移步湖心亭,我派人傳昭寧立刻就過去!”
雖然昭寧此時就躲在屏風(fēng)后面,但總不能讓她直接這樣走出來,和景王殿下相見。
趙翊起身,謝煊便親自引路前往湖心亭。
這時候屏風(fēng)后的眾女眷終于能走出來了,姜氏極其興奮,但是此時她也強壓著興奮,對昭寧道:“昭寧,你快去同景王殿下說話吧!莫要遲了!”
就是一旁的祖父謝昌,也是對自己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溫聲道:“昭寧,聽你母親的話,快去吧!”
而昭寧看了眼旁邊魏氏母女的臉色,與母親和祖父相反,她們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得可以了。
君上雖然只是以景王的身份現(xiàn)身來提親娶她,但親王之尊,自然是高于安國公的,謝家之人,日后甚至整個汴京的人都會看在眼里。世人趨炎附勢,以后皆會對她逢迎討好,君上來提親一事,已是天翻地覆地改變了她身邊的環(huán)境!
這就是權(quán)勢的魅力,不怪世人如此追逐權(quán)勢!
她暫時不能同母親和祖父多說,因為她的確有很多的話想問君上。
她向謝昌和母親屈身告退,便立刻前往湖心亭。
湖心亭修在正堂外湖泊上,此時雖是冬季,但晴朗的日光落下,湖水并未結(jié)冰,泛著一種幽幽的藍色,與湖邊的積雪映照,十分的好看。
昭寧走到湖心亭外,遠遠地就看到了君上站在亭中正在看風(fēng)景,湖水泛起的波光縈繞在他的身側(cè),禁衛(wèi)軍喬裝的護衛(wèi)守在不遠處。
君上的衣襟被微風(fēng)吹動,他身材高大,鼻梁高挺,藏藍色的江邊貢羅的衣袍與雪景十分相襯,腰間懸著一枚羊脂玉的玉佩。他這身打扮簡直都不能僅用華貴二字來形容,那江邊貢羅是貢品,每年僅有二十匹送進內(nèi)庫房,外面根本不得見。那枚羊脂玉通體無暇至極,略透柔光,這怕是龜茲所進貢的極品羊脂玉。
君上平日只穿尋常布衣,而當(dāng)他衣著錦繡起來,絕不是旁人能比的,那全是貢品啊!
不知是師父親自登門來替她提親的緣故,還是這身衣裳的緣故。昭寧似乎覺得師父好像比以往更俊帥了,整個人透著一種逼人的貴氣。
而趙翊早已聽到她來的動靜,轉(zhuǎn)過身看到小姑娘正瞧著自己呆愣,不知在想什么,就笑道:“怵在外面做什么,進來說話吧。”
說著提起桌上的茶壺,想給她斟一盞熱茶。
昭寧卻幾步上前,從君上手中接過茶壺,道:“這等小事哪里容您親自動手,我來,我來就是了!您坐下吧!”
趙翊看她格外殷勤地給自己倒好茶水,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才放下茶壺,認真地對他道:“師父,今日真的謝謝您了,沒想到您竟愿意為我親自登門提親,我還以為……您會派吉安來!”
趙翊從她手里接過茶杯,心道她這時候謝他,那日后知道真相不要怨他就行了。
他道:“吉安木訥,我若派他上門,旁人會以為你要嫁一只呆頭鵝。”
昭寧回想了一下,吉安好像的確木訥,而且生得一雙豆子一樣的眼睛,總是出神,的確有些呆頭鵝的模樣,不由笑了笑。君上竟會說如此可愛之話!
隨即又聽大帝緩緩道:“何況,我畢竟只有你這么一個徒兒,自然要萬事替你考慮的。”
說著話之事,大帝抬頭看向她,他的眉眼被湖光映照,波光瀲滟,日光斜斜照入亭中,越發(fā)顯得他的眼眸深邃而不能看到底。
昭寧發(fā)覺自己無法與他對視,自從知道師父是大帝后,與他對視總是覺得心慌。立刻別開了視線,她仍然很是感動,知道大帝對她好,但經(jīng)過了此事,她才知道大帝竟是如此的對她好!不過與此同時,她心里的疑問也還是很多。
她問道:“對了師父,您方才在堂上拿出來的,是真的婚契書嗎?”
趙翊道:“自然是真的。”
昭寧又立刻問:“若是真的婚契書,那我和景王殿下……豈不就是真的成親了!會不會給景王殿下添麻煩?”
趙翊見她有些著急,粉嫩的臉頰染上紅,在這冬日的光中顯得極其柔軟,若是輕輕捏一捏,必會更紅。他捏著手中茶盞一緊道:“你放心便可,婚契書上寫的是我的生辰八字,并非趙決的。”
世間姓名千萬,重名者何其之多,因此婚契書以生辰八字為準(zhǔn)。
昭寧聞言先是松了口氣,不是與景王殿下真成親了就好,可緊接著又覺得不對。若是寫的君上的生辰八字,那豈不是……是君上與她真的成親?婚契書只用于百姓身上,君王也會被婚契書管束嗎?一想到那張婚契書上,她的生辰和慶熙大帝的生辰竟然寫在一起,她頓時有些結(jié)巴了:“這……師父,這又如何使得,這豈不是耽誤了你?”
趙翊卻笑著安慰她道:“若無此婚契書,你如何能騙得過襄王呢,不必想太多!”又頓了頓,“不過你要記得,幫了你這么大的忙,你需得答應(yīng)為我做一件事。”
這是自然,她答應(yīng)了君上的。她認真點頭道:“師父放心便是!”
趙翊這時候才站了起來:“昭寧,宮里還有堆積如山的折子需處置,師父這就要回去了。你好生準(zhǔn)備著出嫁的東西就是了,其余師父派人來處理。”
其實昭寧還有許多問題想要問師父,比如成親之后,可需要她置辦個宅子作出住處。比如師父今日為提親所準(zhǔn)備的那些東西,可要她為師父報銷。雖然一看今日的排場,就知道師父備下的東西恐怕是幾萬貫都打不住,但她咬咬牙,拼盡全力應(yīng)該還是能為師父補上,總不能讓師父幫忙又折了錢。
君上日理萬機,平日光是處理各處的緊急折子都忙不過來,能抽出半天的空來親自為她解決問題,昭寧已經(jīng)很是感激了,她道:“我送師父出去吧!另外,再跟您談?wù)劊偷倪@些東西我要怎么補償您……”
立刻有侍從上前,給趙翊披上件黑狐皮的大氅。這大氅襯得他越發(fā)高大偉岸,劍眉入鬢,更添幾分尊貴之感,昭寧仰頭看著師父,師父卻攏了大氅,眉梢一動,笑道:“不準(zhǔn)送,亦不準(zhǔn)提這些花費。外頭風(fēng)冷,你先回去!”
雖然師父在笑,但昭寧覺得他好像有些微的不高興。
一旦他略有此情緒,昭寧就覺得心里發(fā)緊,哪怕他并未表現(xiàn)出來。
君上的話,昭寧自然不敢反對。趙翊看著她走回了屋檐下,才帶著禁軍離去。
而昭寧站在屋檐下看著師父高大軒然的背影,被禁軍簇擁著走遠。才輕輕地出了口氣,她總以為面對師父已經(jīng)不緊張了,可是那種緊張感還是時不時地涌現(xiàn)出來。
且她覺得好生奇怪,明明跟云陽郡王的親事已經(jīng)解決了,她也不必擔(dān)心了,應(yīng)該很是放松才對。可是不知為何,心里卻總是惴惴的忐忑,究竟是什么呢。是想到要和君上假成親帶來的緊張嗎?
昭寧也不知道!
第118章
趙翊送來的東西被送到了浣花堂。
箱子被一個個地打開, 放置于庭院中,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酶径巡幌隆_有一份描金的禮單,姜氏正帶著白姑, 一個個地替昭寧盤點著東西,點到都快入了夜還沒點完,越點她的手就越抖,這景王殿下實在是太富庶了,龍眼大的東珠都有一整盒, 還有整套的象牙屏風(fēng)、妝臺, 整座的南海大珊瑚, 連配的底座都是金絲楠木的。其余金銀玉器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與這些比都是小巧……一個親王, 竟然有如此多的珍寶嗎?
姜氏雖然手抖, 但是極欣喜:“景王殿下著實是重視咱們昭昭,這門親事定得極好!”
一想到女兒竟然有了這么好的親事, 姜氏就覺得如同做夢一般。以前想著女兒若是能嫁得官紳家有功名的子弟,她就很高興了, 卻不想今日, 昭寧竟然直接越過所以她為她設(shè)想的夫婿類型,直接找到了景王殿下!
雖然據(jù)說景王殿下手上并沒有什么實權(quán), 但也是親王啊!瞧瞧這些送來的東西, 足足十萬貫都打不住,就這些東西已經(jīng)抵得過半個謝氏藥行了。
白姑在一旁幫著拿禮單,也笑道:“奴婢看著也覺得眼花繚亂的, 咱們娘子有了這樣好的一樁親事, 您和郎君也盡可放心了。以后……”她朝著大房的方向看一眼,“恐怕東跨院的還要反過來巴結(jié)咱們呢!”
姜氏想到就覺得心情舒暢, 道:“以前謝明雪說自己有個什么貴命,又與安國公世子定親了,不將我們放在眼里,還要來搶昭寧的藥行。現(xiàn)在……哼!你是沒在場看到魏氏當(dāng)堂的臉色,難看極了,我看她以后還敢不敢!”
說到這里,姜氏又想起了什么,道:“對了,你趕緊派人去告訴哥哥嫂嫂這樁喜事,別叫她們再為昭寧擔(dān)心了!”
白姑笑道:“郎君已經(jīng)吩咐人去報信了!”
姜氏就更是放心了,看著這些琳瑯滿目,每樣說起來都讓她瞠目結(jié)舌的聘禮,仍然覺得炫目。這些可得好生收著,等昭寧出嫁的時候一起給她帶去,若招了賊就了不得了。
這時候她才看到,昭寧雖然也在旁看這些東西,卻好似并沒有極高興,拿起一尊奇楠沉香的擺件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這可不像昭寧,她平日都是很愛惜自己的財寶的。姜氏時常看到她開了庫房,將自己的東西擺出來擦拭,又一個個地放回去,好似個貔貅。她看到覺得她可愛極了,時常悄悄給這個貔貅私下添兩件。
她問道:“昭昭,你怎的興致不高的樣子。你好生看看景王殿下送你的這些東西,可樣樣都是你喜歡的!”
昭寧長嘆了口氣,珍寶她當(dāng)然喜歡了。但這些可都是師父置辦來幫她的!雖然師父富可敵國……不對,師父是君上,富可敵國這個詞似乎并不適合他。雖然師父的財富不可估計,可是她怎好意思讓他幫忙而不還錢呢,只是這些東西也太貴重了,她得把她陪嫁的半個藥行賣掉才能還得起吧!
其實以前都是她給師父花錢,但那些統(tǒng)共加起來才多少銀子,師父送的這一次,抵得過她以前花給他的千百次還余得多。
但是今日提起還錢,師父似乎并不高興的樣子。不如等假成親之后,再把這些東西還給師父?昭寧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結(jié)果,決定索性先收起來,等以后親事完了再議吧!她就道:“母親,我只是人有些疲憊罷了,倒也無妨!”
姜氏就覺得奇怪得很,怎么明明解決了問題,還有了景王這樣好的親事,昭昭也并不顯得十分高興。原是太累的緣故,她道:“太累了還站在這兒,你去屋檐下坐著,等母親來給你清點。”
正是這時候,院外通傳有人到訪。
這個時候誰會來?
昭寧說了傳,謝昌身邊的女使素言就進來了。她笑著向昭寧和姜氏屈身:“二夫人,二娘子安好。”
她站直了身子,原來手里竟拿著一張燙金的請柬,遞給了昭寧:“后日就是冬節(jié)了,順平郡王府給咱們府里送來了請柬,請家中的娘子郎君們都前去赴冬節(jié)宴。老太爺特囑咐過來送請柬給娘子看,并說如今娘子您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昔了,讓您定要盛裝打扮出席才是!”
姜氏嘴角一扯,素言一向?qū)K窘o大房那邊送東西,如今竟也來給二房送信了!
昭寧聽到‘順平郡王府’幾個字,心里卻是一個咯噔。
自重生以來,她再未踏足此地,而她們府與順平郡王府,也是八竿子打不著,怎么會出請柬來請她們赴宴呢?
與此同時,前世許多記憶呼嘯而來,初嫁入順平郡王府時,順平郡王便連夜出征的漠然,看到趙瑾竟然是順平郡王親弟弟的驚喜。后來在郡王府里面時,對趙瑾的種種在意和癡戀,因為責(zé)罰他身邊的女使被他厭惡,再后來他誤以為自己殺了他的恩人,對她的報復(fù)……
以及在那個小小的荒院里,她突然之間什么也看不見,然后她遇到了與她相依為命,永遠陪伴她身邊的阿七。
一切的一切,都在順平郡王府那個宅院中,她過了自己前世人生中最煎熬又最美好的時光。
昭寧握了握手,她以為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了,她保住了自己的家人,她遇到了師父。原來那些人事還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并未因此就解脫。聽到了順平郡王府的人事,尤其是如此直面,她還是會有感覺。
而且她也才猛然想起來,近日一直忙著如何擺脫安陽郡王那樁婚事,竟忘了問問君上,是否有阿七的線索了。
見素言還等著自己,應(yīng)是要她的回答,但是她只能道:“知道了,青塢,接下請柬吧。”
素言才笑著告退了。
昭寧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去這冬節(jié)宴。
其實她并不想去。主要是她實在是不想再見到趙瑾,曾經(jīng)她那般追著他,若是她就這般出現(xiàn)在順平郡王府,恐怕他會以為,自己仍然對他余情未了。而經(jīng)了今天之事后,她與景王趙決定親的消息已經(jīng)傳了出去,趙瑾是他的親侄兒,她更不想再與趙瑾沾染了。
可是,那也是她曾與阿七生活過的地方,雖然曾顧思鶴說過,他沒有在順平郡王府找到阿七,但是萬一……她去便遇到了呢!
昭寧看向天邊宛若火燒般連成了一片的晚霞,金光和紅光落在屋檐上,暈染出一大片的紅。
宛如當(dāng)年她在順平郡王府的第二日,看到趙瑾出現(xiàn)時,落在他身后的那片紅。當(dāng)時的她欣喜若狂,心想著她在汴京城中眾里尋他千百度,原來,他真的站在闌珊處。哪怕她嫁了他的哥哥,再也不能與他在一起,可是,她找到他了不是嗎,還是在這般美的夕陽之下重逢!
只是當(dāng)時她不知,那片如血一樣紅的夕陽,原來是對他們最大的預(yù)兆。
昭寧垂下了眼睫,夕陽的紅光落在她的眼皮上,前世種種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她只想當(dāng)那段無知的年少輕狂,徹底不存在罷了。她想過眼前舒心的日子,讓所有她愛的人好!
她繼續(xù)清點著師父送來的東西,心想著哪日再遇到師父,定要問一問他,阿七的事可有線索了才是。
此時的東秀巷子里,也是一片夕陽的光景。巷子的另一頭便是王家,也被夕陽籠罩。
謝明雪并未在謝家,而是在王綺蘭的閨房之中。
王綺蘭躺在貴妃椅上,身下是價值千金的漳絨軟墊,她正用一只手捏著小銀簽,叉了放在一旁切成小塊的梨子吃。而她的女使正半跪在地上,給她的另一只手染指甲,將每根指甲都涂上鳳仙花汁,包上紗布。她正在為出席順平郡王府的宴席而做準(zhǔn)備,她心之所系都是她的趙瑾表哥,一想到要見他,就是滿心的嬌羞,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自己容光煥發(fā)。
但是當(dāng)王綺蘭聽聞謝明雪說,謝昭寧竟然與景王趙決定親了時。仍然驚得霍地從貴妃椅上坐了起來,正在給她包指甲的女使嚇了一跳,差點被王綺蘭的指甲劃到眼睛,躲閃時碰倒了染鳳仙花的琉璃碗,花瓣濃紅色的汁液灑了一地,女使立刻跪下求饒。王綺蘭罵了她一句:“毛毛躁躁,還不快滾出去!”
王綺蘭從來是被家里嬌寵的大娘子,誰也不敢惹她的。女使們連東西也不敢收拾,立刻都退了出去。
王綺蘭立刻拉住了謝明雪的手,問道:“當(dāng)真有此事?真的是景王?”
謝明雪正為她搗著白帆,聞言停下琉璃小錘道:“千真萬確,我親眼見了那人,生得英俊極了,甚至有種壓迫感極強的氣質(zhì)。且排場很大,抬來的嫁妝雖沒看到究竟有些什么,但一整個院子都放不下。何況冒充皇親可是死罪,他總不會是冒充吧?”
王綺蘭輕哼了一聲,聽上去倒的確像這么回事。可她還是覺得怎么聽怎么蹊蹺!大家都等著看謝昭寧的笑話,看她嫁給云陽郡王后是如何的悲慘,可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景王殿下卻突然出現(xiàn)愿意娶她,不僅解決了她的危機,倒是還使得她揚眉吐氣了。這也實在是太巧了!
倘若謝昭寧真的嫁給景王,成了景王妃,日后身份也不可小覷,她恐怕再也不能隨意為難謝昭寧了。可是自上次在眾人面前丟臉,被貴太妃訓(xùn)斥之事后,她厭惡極了謝昭寧,絕不想看到她好過!
一旁的謝明雪又如何不是這般想法,本來她覺得自己才是天生貴命,嫁到安國公府做國公夫人,也合了她的期待。日后她要看著謝昭寧不如她,過不下去來求她……誰知今天竟發(fā)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謝昭寧霎時就踩到她頭上去了,就連祖父都一反常態(tài)對二房好了起來。她看著那些嫁妝一樣樣地抬進二房那邊,想到二房不肯給藥行與她做嫁妝,自己還要東拼西湊,覺得當(dāng)真是被羞辱到了極致,母親更是黑了臉一下午都未說話。所以她才來找王綺蘭閑談。
畢竟她雖然說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對,但是總覺得這當(dāng)中有蹊蹺。王綺蘭日常出入禁宮,肯定比她們更了解皇族,說不定能找出事情蹊蹺的所在!
王綺蘭就靠在貴妃榻上思索起來。
王家是頂級權(quán)貴之家,王綺蘭也時常進宮陪伴姑母,景王趙決還是見過的,只記得他年二十六,生得頗為英俊。她還記得姑母曾說過,景王殿下是個生性風(fēng)流之人,不愿意被姻親給拘束,怕娶了新婦來會管自己,所以拖到如今都不肯成親。這樣的人,會去娶謝昭寧嗎?她哪里能認識景王的,景王又怎會同意娶她呢!
王綺蘭也覺得越想越古怪,她突然坐了起來道:“等等,你是說景王殿下今日是親自上門來提親的?”
謝明雪道:“正是呢,把我家都驚了一跳。且景王殿下連婚契書都已經(jīng)做好了。我還隨祖父看過了,生辰八字寫得詳實,戶曹的印章也加蓋了,應(yīng)該不是假的!”
王綺蘭皺眉,她前日才進宮陪過姑母,她道:“不對吧,我好似聽我姑母說過,景王殿下時常在外辦事,極少回京,就是回京了也是去叩見君上,看貴太妃娘娘,怎會有時間親自上門呢?”
謝明雪聽她這般一說,頓時眼睛微亮。難不成,那所謂的景王殿下竟是假的?
只是兩個人也不能立刻就下這般結(jié)論。
王綺蘭又想到謝明雪看了婚契書,立刻問:“那婚契書上究竟寫的什么,你可看清楚了?倘若此人是假冒的,婚契書上定有缺漏。絕不可能沒有問題!”
大家看婚契書不過是看個形式,最多看一看戶曹的印章是否為真,不會注意那婚契書上的細枝末節(jié)。謝明雪沉思起來:“我也記不太清楚了,當(dāng)時是祖父和叔父看了看,就立刻被祖父鎖進了柜中。我在旁只看到了景王殿下的生辰八字,寫的是什么年份的三月初四……”
聽到謝明雪的話,王綺蘭的眼中驀地亮了起來:“你沒看錯,當(dāng)真寫的是三月初四?”
謝明雪又回想了一下,當(dāng)時景王殿下走后,祖父和叔父拿著那張婚契書討論該如何舉辦親事,誰先誰后,她出于嫉妒和不甘,便在旁聽著,也一直盯著那婚契書看,看到那婚契書上寫的景王殿下的生辰是三月初四……
她認真點頭:“絕對沒錯,是三月初四!”
王綺蘭霍地站了起來,突然變得十分興奮:“我昨日陪我姑母去給貴太妃娘娘請安,親耳聽到她說,景王殿下的生辰還有一個月,不知會不會回來過生辰。這么一說,景王殿下便是正月里的生辰,怎么會是三月初四呢……所以,這張婚契書定是假的,景王殿下的生辰八字是這個人胡謅的,這個人也定是假冒的!何況有一樁事你們不知道,景王殿下十分厭惡姻親,絕不肯成親,怎會突然冒出來娶謝昭寧呢!”
謝明雪聽王綺蘭這般一說,也驚得站了起來,心中極喜:“當(dāng)真?你也確鑿沒記錯?”
“我一定沒記錯!”王綺蘭斬釘截鐵地道,她眼珠一轉(zhuǎn),更肯定道,“何況這件事發(fā)生得本就巧合,這景王以前怎么不娶她,偏偏要在云陽郡王提親之后?還突然就上你們家門去,卻連這生辰八字都搞錯了。我想著……”
王綺蘭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說出自己的猜測:“定是謝昭寧為了避免嫁給云陽郡王,所以才胡謅了這門親事,讓人假扮景王殿下上門來提親。實則不知道是哪里找來的破落戶,指不定是她藥行里的小廝假扮的。就是仗著景王殿下極少回京,也幾乎不在外行走,無人認識,所以想鉆個孔子。她可真是病急亂投醫(yī),假冒皇族可是大罪,要是讓人發(fā)現(xiàn),假冒之人會被杖殺,指使之人可是要入獄的!”
謝明雪聽到這里倒是略微猶豫了片刻,她總覺得謝昭寧應(yīng)該不至于如此愚蠢,雖然景王殿下神秘?zé)o人知,可遲早還是會被人發(fā)現(xiàn)。或者她只想逃過這門親事之后再想辦法,比如說此人假扮皇族之事,自己也不知,之后再撇清關(guān)系,這般說來也是極可能的。
不管怎么說,那婚契書的確有錯,生辰也對不上,那人絕不可能是景王殿下,這是不會有錯的!
一想到謝昭寧竟然如此愛慕虛榮,不知找了個什么下人來假扮景王娶自己,謝明雪就心潮澎湃,她一定要揭穿謝昭寧,讓她好生丟臉。看她以后還能如何搶自己的風(fēng)頭!她也拉住王綺蘭的手:“綺蘭妹妹,你說得極是!還真多虧了你,否則咱們還不知道這樁事!”
王綺蘭何嘗不興奮,只要看到謝昭寧倒霉,她便是高興的。她道:“我看你該立刻回去告訴你祖父這樁事,請她家法,讓她好生被責(zé)罰才是!”
可謝明雪聽了王綺蘭的話,卻是眉目一動,緩緩一笑:“綺蘭妹妹,這可太輕巧了些。我祖父若是知道了,為免家丑外揚,定會極力將此事壓下去,也不會讓人議論半句,到時候?qū)χx昭寧又有何損傷。”她眼中閃過一絲陰冷之光,“這件事,定要在眾人面前揭露,讓她從此丟盡臉面,否則,怎能報你我的屈辱之仇!”
冒充皇親之事,依大乾律法,只會禍及本人,不會牽連親眷。她盡可放手去整謝昭寧!
王綺蘭一聽覺得謝明雪說得有理!上次謝昭寧讓她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被貴太妃訓(xùn)斥。這次她定要讓謝昭寧百十倍地丟臉,從此再也別想在汴京呆下去!她道:“只是如何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穿她?”
以前她們在鄂州的時候,謝明雪就幫她出招數(shù)對付其他貴女。
謝明雪突然想到方才府里下人送來的請柬,她眼珠動了動道:“你可知后日順平郡王府要舉辦冬節(jié)宴,我們府中眾娘子都受了邀請,到時候我與謝昭寧定會赴宴。你那時候再安排人揭穿她,她便徹底無法反駁了。”
王綺蘭覺得此主意極妙!
不過順平郡王府的冬節(jié)宴,怎么謝家也被邀請了?
順平郡王府與其他府比格外不同些,不是因順平郡王的緣故,而是因趙瑾。如今眾親王世子中,他是能力最強的,從小被帶著君上身邊親身培養(yǎng),飽讀詩書,武功卓絕。下手又極狠,已經(jīng)有掃平鳳翔府黨項人余孽,成都平叛有功的戰(zhàn)績,現(xiàn)在是皇城司指揮使兼開封府尹,未來能走到如何地步,更是難以想象。甚至有人傳聞君上如此重視他,而君上又無子嗣,是想收他為義子,有朝一日御極于天下……
這個傳言不是空穴來風(fēng),據(jù)說君上在即位前,也是做過開封府尹的。
雖然并不知傳言的真假,但即便趙瑾并沒有任何爵位,也超然于眾人,襄王、景王這些人哪怕是他的長輩,也都比不過他去。
因此,順平郡王府舉辦冬節(jié)宴,汴京有頭有臉的士紳豪門都要去參加,一般的小家族還得不到邀請,沒想謝家竟然也被邀請了,倒是奇了怪了。不過也正好方便了她們。如此場合之下揭穿謝昭寧,她可真是這輩子都別想好過了!
王綺蘭想到趙瑾如水墨丹青般俊秀的面容,心里一陣甜蜜。不光是她想嫁給趙瑾,整個王家,包括姑母都極想讓她嫁給趙瑾。有時候姑母的急迫甚至讓她有些疑惑,姑母不是君上唯一的寵妃么,被當(dāng)今君上這樣權(quán)勢能力的人所寵,眾人都因為君上敬畏她,連她都跟著沾光,為何還總覺得姑母惴惴不安呢?
王綺蘭并沒有多想,她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叫外面的女使進來拆紗布,看看指甲染得怎么樣了。
明日她就要見到趙瑾表哥了,且還要看到謝昭寧出洋相,從此被汴京士族除名,甚至有牢獄之災(zāi)的危險,她心里就得意死了。這指甲一定要染得非常好看才行,可不能染壞了!
第119章
不過兩天就到了冬節(jié)。
冬節(jié)是除夕前最隆重的一個節(jié)日, 從冬節(jié)開始,便要為過年做準(zhǔn)備了。祭祀先祖,置辦新衣, 官府還開放‘關(guān)撲’供百姓娛樂,很是熱鬧。因順平郡王府要舉辦冬節(jié)宴,汴京的大戶們都提前祭祀了祖先,到了冬節(jié)當(dāng)日,一輛輛精致的馬車便從各府出發(fā), 絡(luò)繹不絕地朝著順平郡王府而去。
謝家眾人也一早便收整妥當(dāng), 在謝昌的帶領(lǐng)之下出發(fā)了。
謝明珊與謝明若仍然同昭寧共乘, 她們都知道了昭寧與景王定親之事, 很是好奇。
謝明珊拉著昭寧的手問:“景王殿下是什么模樣?可惜那天他來得匆忙, 我都沒見著!”想起方才上車時, 白氏對謝昭寧時,臉上僵硬的笑容, 迫不得已的討好,又笑道, “方才白氏和謝明萱對你的神情, 可真是笑死我了。大伯母見著臉黑了一片,也沒說話, 昭寧, 你定了這樣好的親事,可打了她們的臉了!叫她們這般得意,什么謝明雪天生貴命, 我倒要讓她們看看, 你才是真正的貴命!”
昭寧笑著拍了拍謝明珊的手:“好了好了,不必與她們計較這些。”
畢竟她嫁給景王也是假的, 權(quán)宜之計而已。她也沒什么高興的感覺。反而因為要前往順平郡王府了,說真的,倒是有些忐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明明打探過,趙瑾今日因處理公務(wù)并不在府上,她才去赴宴的。既然不會遇到趙瑾,那就只當(dāng)是故地重游了。
謝明若則小聲同謝昭寧說:“姐姐,這個景王殿下的府邸在何處,以后若是成親了,你住他的府邸,我還方便去找你嗎?”她猶豫片刻,更小聲道,“或是,我能在姐姐的宅院邊置辦一個小宅子嗎?”
昭寧覺得她可愛,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謝明若似乎又長高了些,小姑娘長得更真是快,再過一兩年,說不定比她還高了。周身的衣著打扮比原來也好很多,看到她的日子的確越來越好過,她就放心了。
她道:“我也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再告訴你,好不好?”
謝明若被昭寧溫柔地摸了發(fā),紅著臉點了點頭。
幾人寒暄著,馬車已離順平郡王府所在的界身南巷越來越近了,界身南巷在大乾皇宮不遠處,只隔了條馬行街,與大乾皇宮的側(cè)門東華門遙遙相望。又與顧家所在的南講堂巷、西榆林巷并行,許多權(quán)貴世家的府邸都在此處。
當(dāng)昭寧聽到眾多的車行聲、馬蹄聲和女使仆婦的聲音時,心猜順平郡王府大概就要到了,便輕輕撩開車簾的一角往外看。果然看到無數(shù)精致的馬車妝點一新,都朝著順平郡王府的方向涌去,道路兩側(cè)積雪未化,但因是冬節(jié),紅燈籠已早早地掛起來,來往的行人都穿著厚實的冬衣,清冷的空氣中一片呼出的白霧,車馬喧嗔。
她有些好奇,雖然因為趙瑾的緣故,順平郡王府地位很是超然,汴京的大世家門都會紛紛前往。但似乎今日格外的熱鬧,只是因順平郡王府舉辦宴席的緣故嗎?
她正思索著,馬車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路口,到了順平郡王府的宅院外。她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門邸,修得寬闊的黑漆銅木門,釘著兩只半舊不新的門環(huán)。旁邊進出馬車的門也開著,方便女眷們的馬車進入,正有侍者垂手在門口等著。
謝家的馬車分了兩路,男眷們從正門進,女眷們卻從側(cè)門而入。一路沿著一條長長的夾道,不一會兒便豁然開朗,只見著一大片寬闊的園景躍然于眼前,足有謝家后院的幾倍之大,連接著曲折的亭軒,亭軒外是一片湖,這個季節(jié)的湖面上只剩伶仃枯萎的蓮蓬,另一側(cè)卻假山堆疊,藤蔓點綴其上,頗有雅趣。順平郡王府修葺已超百年,歲月悠久,園景與草木渾然融為一體,極是雅致。此時已有許多的夫人娘子們到了,皆華服盛裝,正在亭軒中坐著看景,三三兩兩地說話談笑。
謝家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立刻有順平郡王府的仆婦上來接應(yīng),引她們?nèi)ネぼ幹形恢寐渥?br />
昭寧則一眼便從中看到了熟人,王綺蘭正與一面容典雅的中年婦人坐在一起,周圍都是圍著她談笑的世家夫人。她今日打扮得十分別致,身著云雁紋的孔雀羅襖,頭上戴著紫寶石的蓮花冠,眉心還貼了花鈿,她生得也算得上貌美,這般一打扮更是嬌艷。
此時王綺蘭抬頭,也正好看到了謝家的人來,目光落在謝昭寧身上,露出一分冷意。但看到謝明雪與魏氏時,卻笑著招手讓她們過去坐。
正是此時,后院的月門處響起騷亂的動靜。
眾夫人娘子們紛紛激動地站起來,朝著月門處望去。興奮地交頭接耳:“不知今天能不能看到!”
“聽說他是我朝最年輕的皇城司指揮使,誰若是嫁給他,可真是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說話的娘子面色微紅。
而王綺蘭也顧不上她們了,她驚喜地喊了一聲表哥,直接從亭軒中站起來,牽著裙子奔向月門。
于是,謝昭寧心里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這種預(yù)感在一群人眾星捧月地簇擁著兩個人走進來的時候,變成了現(xiàn)實。
其中一人身著真紅色寶相花羅的褙子,梳得精致的牡丹髻,笑容滿面,正是邕王妃華氏。她身邊站著的青年,卻身著竹月色右衽長袍,手系麝皮護腕,護腕上嵌著精致的獅紋銀扣,頭發(fā)以銀冠束起,露出極其俊美的五官,眉眼之間卻有一種如冰般的冷淡。他背后是假山與雪景,清冷的雪輝落在他的肩上,有種極其的動人。
他比身邊的華氏高了太多,故微低著頭,仔細地聽母親說話。
不是趙瑾還能是誰!
庭院中的眾人已經(jīng)圍攏了上去,皆恭賀他剛升任皇城司指揮使一事,語氣中無不帶著微妙的討好。而王綺蘭則上前,甜甜地喊了聲:“阿瑾表哥!”
趙瑾抬頭看到她,只是微扯了下嘴角,語氣淡淡道:“綺蘭妹妹。”
王綺蘭微紅著臉,貪婪地看著這張許久不見的俊顏。雖然趙瑾對她的態(tài)度實在是冷淡,不過他對旁人也是這般的冷淡,所以她并不介意,她咬著嘴唇想,她究竟該跟阿瑾表哥說些什么話,阿瑾表哥才會對她另眼相看呢?
昭寧則實在是不想遇到趙瑾,此時他還沒看到自己,正是可以避開的時候,她低聲對旁邊的謝明珊道:“我心下有些悶悶的,想去那邊的荷池走一走,你們先落座吧,我一會兒來尋你們。”
謝明珊覺得有些奇怪,昭寧去走為什么不帶她倆!她想跟著過去,但是昭寧已經(jīng)沿著亭軒,朝荷池那邊走過去了。這時候林氏又叫她過去一起向華氏請安,她也只能先跟著林氏過去。
昭寧由青塢陪著,沿著亭軒走出了荷謝,順平郡王府這些地方她實在是太過熟悉,昭寧記得此處是待客的東院,離她以前日常住的西院還遠,可是只要跨過荷謝,再過兩條夾道,就能看到她前世曾經(jīng)住過的,遇到過阿七的荒院。她唯一懷念的也只有此處了。今日賓客又多,她們隨便走走也不會被阻攔。
并未走太遠,昭寧輕車熟路穿過一條夾道,就已經(jīng)看到那座敗落的院子在前方。
這座院子曾是邕王用來養(yǎng)豹子的,他死之后便荒廢了,她此時站在外面,看著這座院子,已經(jīng)生了繡的鎖將兩扇落漆的門緊緊鎖著,磚墻斑駁,枯萎的藤蔓纏繞著梁柱,寂寂無人。
她沿著荒院的墻往前走,想要找到一些,屬于她和阿七的蛛絲馬跡。可是這著實是她癡妄了,時光顛倒,此時她與阿七還并未相遇,這座荒院久久沒有人來住,哪里有任何痕跡呢!
她在門口站定了,這樣兩扇落漆的門,好像她推門進去,就能看到一男一女正在院落之中,那個眼睛看不見的人在笑,那個啞奴在她面前劈柴。哪怕他不能說話,可是也不少一分的熱鬧,庭院里彌漫著溫馨。或者他們在一起打鬧,但只是她在打和鬧,阿七只是在旁看著她,等到她累了,他就遞給她一只他雕好的木偶,或是小鳥,或是路過的野貓,有時候也會是她。她摩挲著把它們都擺在窗沿上,從阿一到阿六給這些木雕命名,等喊到阿七的時候,就伸手去拍他的肩說:“阿七就在這里啦!”
她雖然只能看見模糊的輪廓,但是她知道他是笑了的。可是那笑她說不清楚,仿佛又隔著千萬層的重。
她在恍惚中回過神來,日光靜靜地落下來,門扇卻仍然是鎖著的。她兩世的經(jīng)歷已相去甚遠,無論她用什么辦法,也再找不到阿七。
昭寧輕輕地摩挲著門鎖,手上沾了一些銹跡。其實除了想來看看荒院,她心里還有個困惑。
前世她究竟是如何嫁入順平郡王府的,從今生的經(jīng)歷來看,分明與她有過婚約的是云陽郡王趙瑞,絕不是順平郡王,前世倘若她嫁給了趙瑞,恐怕才是如墜地獄。是誰竟能將婚約倒轉(zhuǎn)呢?
那時候她在家里過得很不開心,她被謝芷寧引誘做了許多的惡事,祖母已經(jīng)逝世了,家里沒有人理解她,母親雖然讓她經(jīng)營藥行,有意將藥行給她,可是兩母女積怨頗深,她也絕不聽母親的話。在那個時候,謝宛寧卻定了極好的親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倘若沒有順平郡王的這門親事救她逃出生天,她恐怕才會真的崩潰。
她總覺得,這些事的背后應(yīng)該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只是好似她忽略了什么細節(jié),沒有將這些事串起來,有一個最重要之處她沒有發(fā)現(xiàn),所以仍然謎團重重。
青塢跟著她身邊,卻覺得娘子很奇怪,娘子明明是第一次來這順平郡王府,怎的看起來好似對郡王府十分熟悉,駕輕就熟地走到了此處不說,而且還對著這座荒院凝視,仿佛在懷念著什么,她不由抓住了謝昭寧的衣袖:“娘子,此處如此荒蕪,咱們還是先回去吧。不然一會兒夫人找不到您該著急了。”
昭寧輕輕嗯了一聲,找不到阿七也是意料中的事,她只是想來看一看這座偏院罷了。
她和阿七還未生活在這座荒院中,此處便是沒有意義的。
兩人沿著假山一路往回走,走到一處拐角時,昭寧卻聽到了一點細碎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說話。
她立刻停住了腳步,并示意青塢也不要出聲。
這時候,說話的聲音卻更清晰了,先是一個女聲:“大人,我仰慕您已久了,這是我……我親手做的香囊,繡的是你喜歡的木蘭竹的圖樣!”
昭寧心道好巧,她怎么又遇到這種私相授受的事了!而且木蘭竹的花樣……聽起來好生熟悉!
隨即又聽到一個清淡得仿若透出冰雪之氣的男聲:“抱歉,余家娘子,我對你無意,東西也并不能收。”
再聽到這個化成灰她都認得的聲音,謝昭寧更是無言了,竟然是趙瑾!她居然遇到有娘子向趙瑾表達愛意!他可真是受歡迎啊,王綺蘭愛慕他,那么多娘子喜歡他,這個同他表達愛意的女子又是另一個人,也是了,她以前不也是那些喜歡他的狂蜂浪蝶中的一個嗎。
這位余家娘子大概并不死心,語氣顫抖地道:“上次……上次大人來我家中做客,不是還與我談笑,大人、大人怎會對我無意呢!”
趙瑾的聲音就更是冷淡了:“余家娘子,我只是去處理公務(wù),與你父親談話。實在是對你無意,還請你以后不要再這般私下來找我,你已經(jīng)與沈兄定親了,與傳出去會累及你的名節(jié)。”
余家娘子似乎大受打擊,嗚的一聲哭了出來,隨即一陣女子的腳步聲傳來,她應(yīng)是跑掉了。
謝昭寧眉梢微動,這事可就微妙了,這姑娘竟與趙瑾認識的人定親了,還同他表達情意。不過這姑娘還是比她強多了,當(dāng)年她可是無論趙瑾怎么說,都執(zhí)著地糾纏著他,就是做了他名分上的嫂子,也仍然愛著他,現(xiàn)在想來實在是恬不知恥,活該后來被趙瑾虐待,都是自找的。
她輕輕吸一口氣,拉著青塢,悄然想緩步退出假山。多事之地,她可不想在這里被趙瑾發(fā)現(xiàn)了,那可就真的解釋不清了。誰知往后退了兩步,卻好似突然撞到了什么人身上,隨即一股清冽的雪松般的氣味傳來。這個味道讓謝昭寧渾身一緊,她迅速轉(zhuǎn)過身來,就看到日光斜照而下,趙瑾正站在原地看著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當(dāng)他看清偷聽之人竟然是謝昭寧之后,面色也迅速地沉了下來。
昭寧心里一沉,還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得眼前一花,她竟然被趙瑾按住了脖頸,狠狠摜在了假山之上,那假山石可是實打?qū)嵉赜玻蛔驳脦缀跹勖敖鹦牵桓杏X到他的手勁兒奇大無比,如鐵箍般箍著她的脖頸。他垂眸俯視著她的臉,俊美的面孔更如同冰雪一般,冰冷的語氣響起:“謝昭寧,你怎么會到順平郡王府里來,是不是跟蹤我到此的的?”語氣又更冷了些,“剛才的事,你又聽到了多少?”
青塢大驚,立刻就想要救昭寧,但她又未曾習(xí)過武,被趙瑾一把推開,跌到了地上。
他掐得太緊,讓謝昭寧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記憶中好像也被他這么掐過,當(dāng)他以為自己義兄一家是被自己害死之后,他沖進她的房間,掐住她的脖頸,咬牙切齒地說:“謝昭寧,我這輩子都絕不會放過你的!”
還有他終于成為攝政王,將她囚于禁庭之后,他喂了她毒藥,也是掐著她的脖頸,冷笑著在她的耳邊從容地說:“這藥會讓你漸漸不能說話,不能動,變成一個真正的活死人……”
沒曾想,她現(xiàn)在又被她掐著脖子,而且力透入骨,她連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謝昭寧抓住他的手,拼命地吐出幾個字:“趙瑾……誰跟蹤你,巧合……而已!”
趙瑾卻露出冷笑,巧合,謝昭寧跟蹤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前科累累。只是眼下她越發(fā)的膽大了,竟然敢跟到自己家里來,還真以為自己不敢殺她嗎?她此時若是悄無聲息地跌進池中,誰也不會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他這些年殺了太多的人,為了皇叔坐穩(wěn)江山,多一個兩個的,他也不是很在意。想必,皇叔更不會在意。
只是不知為何,掐著謝昭寧的脖頸,看著她的臉在痛楚中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紅暈。他突然覺得謝昭寧好似比以前更好看了,以前的她總是濃妝艷抹,穿金戴銀,根本不管適不適合她。現(xiàn)在她身著一件雪青色的素菱紋緞襖,梳了個簡約的盤髻,只戴了一只東珠的簪子,白嫩如春日杏花的臉上,竟是未施脂粉。而她因為痛楚,眼角滲出的一滴淚,洇濕了睫毛,睫毛輕輕顫抖,竟不知為何觸動了他,好似十分的可憐,竟讓他下不去手,甚至不由地略微松了一些。
而暗處蟄伏之人看到這般場景,立刻想起身幫忙:“二郎君不知娘子身份,怕是要下殺手!”
另一人將他攔住,聲音低啞:“君上有言,咱們暗中保護娘子,決不可暴露讓娘子知道!再等片刻,二郎君應(yīng)該不會為小事濫殺無辜的……”
兩人議論之時,不遠處正好有腳步聲響起,看到這場景似乎大驚,隨即傳來華氏怒氣沖沖的聲音:“趙瑾,你在干什么,快放開謝家娘子!”只見盛裝的華氏在幾個貼身女使的簇擁之下,大步走了過來。
趙瑾這才松開手,他手撤得太快,昭寧差點跌落在地上,幸而扶住墻才站穩(wěn)。捂著喉嚨咳嗽個不停。
瞬間的功夫華氏已經(jīng)走近了,見昭寧咳得厲害,更是氣了:“趙瑾,你這是做什么,怎能如此對謝家娘子!”連忙親自上前扶昭寧起來,又給她順氣道,“昭寧娘子,你可還好吧?都是趙瑾的錯,我代他向你道歉!”
面對華氏擔(dān)憂的神情,昭寧也只能道:“無妨……王妃不必擔(dān)心,我咳一下便好了!”
華氏對她一向極好,昭寧不忍拂她的面子。
趙瑾見母親竟然對謝昭寧如此親近,眉頭深深皺起:“母親,你可知道她是個什么人,以前三番四次跟蹤我不說,如今還混入府中跟蹤于我,方才還暗中偷聽我與旁人說話。實在人品低劣!”
“你胡說個什么!”華氏很不相信,她已經(jīng)認為昭寧是個絕對的好人,她道,“昭寧娘子是我特地邀來做客的,方才只是累了出來走走,我還正在找她呢。何況她為人良善,品行高潔,怎么會跟蹤你還偷聽你,一定是你搞錯了!”
趙瑾幾乎快被母親這一番話給氣笑了。
母親雖然生得精明,但其實最糊涂不過,別人三言兩語就能將她輕易蒙蔽。
這謝昭寧倒是長腦子了,知道從他這里下手無用,竟不知如何套了母親的近乎,恐怕還是對他舊情未了,所以想出些法子來接近他!他平生最不喜旁人癡纏于他,還是謝昭寧這種人!
所以方才生出的一絲憐意也莫名地沒有了。
他看向謝昭寧,冷冷地道:“謝昭寧,我警告你,你可莫要動一些歪心思。否則……”他竟然笑了笑,“我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這話聽著怎的如此耳熟。
昭寧覺得此事也無法解釋,誰讓她為了躲避他,反倒是弄巧成拙了,她只直視著趙瑾,緩緩地道:“趙瑾,不管你信或不信,我已別無任何心思,你自己不要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才是!”
趙瑾又怎會信她這番話,這不過是她欲擒故縱的招數(shù)罷了,曾經(jīng)對他說‘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再也看不到別人’的人,會突然就不喜歡自己了?何況她今日跟蹤自己,偷聽自己說話,是他親眼所見的。不過他還有要事去做,也懶得在此跟她廢話,他只道:“謝昭寧,你記住你自己的話就行。日后,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說罷轉(zhuǎn)身走人,就是華氏在他背后罵他,都未將他喊回來。
趙瑾走過假山,看到一座荒院屹立在眼前,那曾經(jīng)父親養(yǎng)虎豹的處所,已經(jīng)凋敗不堪了。
他看著這座荒院,卻沒由來地生出一種極厭惡、酸澀之情。情緒復(fù)雜得他都覺得矛盾,不知為何看也不想看到。
他淡淡道:“陳風(fēng)。”
他背后跟著的護衛(wèi)立刻應(yīng)聲。
他繼續(xù)道:“吩咐人將這座荒院拆了吧,留著也是無用。”
陳風(fēng)應(yīng)喏,他則大步走向前方。
手上還殘留著她肌膚細膩的觸感,是他從未感覺過的,讓他很不習(xí)慣,緩緩握緊了拳。
而趙瑾走后,華氏愧疚地對昭寧道:“昭寧娘子,不好意思了,阿瑾他平日只是待人冷淡些罷了,也不怎的,今天這么對你。你放心,等他回來了我定會好生責(zé)罵他!”又有些好奇道,“不過我聽你們的語氣,你二人以前可是認識?”
昭寧想此事該怎么說呢,想了半天沒什么可說的,只是對華氏笑了笑:“王妃不必擔(dān)心,以前有些誤會罷了。我知道他脾性一向不好,我不會同他計較的。”
華氏聽了就高興起來:“誤會就好,我就知道是誤會,你這么好的人,他卻那樣揣測你,真是他不應(yīng)該。”她扶她起來,道,“我聽你家人說你來了,卻出來散心,便立刻來找你。這下找到你可太好了,隨我一起去宴席上吧,你不知道,今日可有極大的好事呢!”
華氏永遠都是這樣的好哄,隨便她說什么都信,昭寧都不知該說什么好。華氏大概是她在順平郡王府里最喜歡的人了,倘若前世沒有她,自己可能很難度過那段漫長又空乏的歲月吧。
不過她說有極大的好事,究竟是什么事?
第120章
華氏卻先沒有說, 而是問她:“我近日有聽到傳聞,你同景王定親了?”
昭寧心里一跳,這汴京的圈子可真夠小的, 君上假扮景王來向她提親不過才兩日,竟連華氏都聽聞了!她頓了頓道:“確有此事。”
這件事的確已經(jīng)在汴京的貴圈中傳開了,畢竟景王殿下年已二十六還未定親,卻突然之間向謝家的一個小官之女提親,的確讓人匪夷所思, 何況提親的還是謝昭寧!汴京之人皆在紛紛熱議, 謝昭寧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景王殿下。
華氏倒是沒有質(zhì)疑過謝昭寧為何會得景王的喜歡。畢竟她覺得謝昭寧十分的好, 她只是很遺憾這樣好的娘子沒有嫁給她的兒子做她的兒媳。不過昭寧嫁給景王也好, 從此她便算是她的妯娌了, 何況成了景王妃日后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也不算是虧待了昭寧!
她笑道:“景王一向都說自己決不想娶親,沒想栽到你身上。昭寧, 日后成了景王妃,咱們可要多來往才是!”
昭寧應(yīng)好, 兩人一起朝著亭軒走去, 華氏又跟她說起趙環(huán)的事。華氏用她的法子裝病之后,趙環(huán)果然擔(dān)憂她的身體, 不再鬧著要去邊疆。君上便賜了他軍巡司副使的職位, 還告訴他庇佑百姓事無大小,哪怕只是一方百姓也是他之功。他聽了深以為然,現(xiàn)在每日巡城也是熱火朝天, 熱血得很!
昭寧聽了也笑, 難怪華氏對她如此熱情,原來還有這個原因在里面。
兩人還未走到亭軒, 卻有個女使打扮的人匆匆來了,向華氏行禮道:“王妃,賢妃娘娘的鳳駕已經(jīng)到前廳了!”
賢妃娘娘?昭寧竟不知,王賢妃今日竟要來!
華氏道:“知道了,你先帶著人去接鳳駕,我隨后就到。”又對她道:“正好,你隨我一同去給賢妃娘娘接駕吧!你知不知道我方才說的那件大事是什么?”
昭寧自然不知,華氏也沒想賣關(guān)子,而是拉著她的手往前快步走,一邊笑著道:“快走快走,我邊走邊同你說。”
昭寧隨著華氏快步走,就聽華氏跟她說:“一看你就不知,每年冬節(jié)君上去郊壇祭祀先祖后,都要來我們順平郡王府吃一頓冬節(jié)宴。今日君上今日是要親臨的,否則那些世家門閥們怎會來這么多,賢妃娘娘又怎會來此,都等著看能不能有此榮幸面圣呢!”
原來師父今日竟是要親臨順平郡王府的!
難怪她說今日怎的如此熱鬧!前世她嫁到順平郡王府之后,這樁事似乎就取消了,再后來戰(zhàn)爭罹難,汴京城連金明池奪標(biāo)賽和瓊林宴都不舉辦了。
除可入垂拱殿參加朝會的朝中重臣外,君上對于大家來說仍然是極神秘的。上次瓊林宴的露面,眾人也只是遠遠地一見,最多能看到個著通天冠袍的英偉身影。如此一來,這次冬節(jié)宴還真是君上在世家眾人面前頭一回真正的露面!
畢竟君上還是皇太子的時候便廣得民心,后來收復(fù)西北更是將他的聲名推至高點。更有各種傳說,形容他武功精深,學(xué)識淵博,生得又極其英俊。所以只要他有可能露面之處,皆是眾人云集,翹首盼望。
昭寧也曾是其中最期盼的那一群人,雖然她已經(jīng)知道了君上就是師父,但是跟師父相處久之,卻越發(fā)的覺得師父比傳說中都還要璀璨奪目。所以聽到君上要親臨,想到君上受眾人朝拜的宏大場景,她仍然很是期待看到。
師父以君上的身份親臨,眾儀仗、禁衛(wèi)軍、內(nèi)侍圍著,還有這般多高門大族相迎,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管自己的吧!昭寧心想,到時候她也遠遠看著師父身為君上的威風(fēng),絕不會讓人察覺她與君上竟然相識,給師父添麻煩就是了。
她也道:“我十分崇拜君上,那可真是極令人期待了!”
華氏笑著說:“我便知道你是崇敬君上。不過這汴京的夫人娘子們都是如此!就是阿環(huán)和阿瑾,也崇拜君上得很,君上對他們說的話比我的話管用得多!”
兩人徑直朝著前廳走去。華氏帶著昭寧走的是近路,腳程又快,不過一會兒就已經(jīng)走到了前廳,隔著一道照壁,熱鬧的喧嘩聲已隱約可聞。
昭寧從照壁后走出,只見這前廳更是比方才的亭軒寬闊許多,當(dāng)中留有大片大理石鋪就的空地,已設(shè)下數(shù)座,最上方的自然是一張寬闊的描金方椅,兩側(cè)設(shè)更小一些的金椅,再兩旁就是各家大人、夫人們所坐的普通圈椅,長幾上擺滿了各色果品糕點,都是難得一見的珍罕之物。
此時王賢妃已經(jīng)到了,落座于金椅之上,眾人簇擁,女官們站在她身后,幾個身份貴重的夫人同王賢妃談笑,語氣帶著十分的恭敬,昭寧一眼就認出王夫人、高大夫人,甚至有名地位一看就極高的中年婦人,昭寧懷疑是襄王妃,同王賢妃說得最是親熱。而王綺蘭坐在她旁邊一張小杌子上,笑著賣乖,捧著一盤義塘甜瓜給王賢妃食用。旁邊諸多國公爺、大臣們亦是如此。昭寧看到祖父和堂祖父,與幾個身著朱紫的大臣們,給王賢妃請安后站在一旁,也是沒有落座的。
足見王賢妃地位之高,誰讓她是君上宮中唯一的嬪妃,又據(jù)傳盛寵于君上呢,因著君上的緣故。別說是各國公夫人,就是襄王、景王,邕王妃華氏,對她也是要恭恭敬敬的。
華氏想著昭寧日后畢竟是景王妃,與賢妃娘娘處好關(guān)系也是要的,誰能知道賢妃是不是未來的皇后呢。更何況她有聽聞這位賢妃娘娘是個笑面虎,背地里為了鞏固她的權(quán)勢,很是下手狠厲,這種人決計得罪不得,便拉著謝昭寧上前給王賢妃見禮。
她微屈了身,笑著道:“恭迎賢妃娘娘到臨,是我順平郡王府蓬蓽生輝了!”
昭寧雖未來是王妃,現(xiàn)在畢竟沒有品階,此刻則跪下對王賢妃行禮。
王賢妃抬起頭,看到華氏的時候她坐直了身體,笑著道:“華姐姐客氣了,本宮也是來等著君上駕臨的,你也快落座吧!”
因著趙瑾的緣故,王賢妃對華氏很是親熱,讓華氏坐到她的身旁來,又拉著王綺蘭,笑道:“綺蘭,你可見過你華表姑了?”
王綺蘭的母親與華氏有些遠房親戚的關(guān)系。
王綺蘭笑瞇瞇地道:“姑母,我方才就見過了,還和阿瑾表哥說了兩句話呢,只是表哥有公務(wù)在身,就先離去了。”
華氏嘴角微動,趙瑾那叫和你說了幾句話?他似乎除了叫了你的名字外啥也沒說,她知道對自己兒子有意之人不在少數(shù),王綺蘭一看就是極喜歡趙瑾。不過趙瑾明顯對王綺蘭沒有任何意思。
王綺蘭和王賢妃都看到了昭寧跪在原地,但卻好似沒看到一般,并未叫她起來,華氏也不好開口。昭寧只是靜靜地跪著。
正是這時候,有個身著紫袍的內(nèi)侍官小跑而來,對王賢妃行禮道:“賢妃娘娘,奴婢剛從御前得了信兒,今日君上有要事處理,祭祀后直接回宮,不來過冬節(jié)了!”
人群中傳來輕微的嘩然之聲,畢竟許多人都是盼著能見到君上一面的,即便遙遙跪拜迎接一下君王也可以,沒曾想君上今日竟還是不來,大家一腔殷切盼望還是落了空,但誰也不敢說什么。君上想來就來,想不來也無人敢置喙。
王賢妃笑容也是一僵。
沒人看到,她袖子里的手指緊緊地掐著。眾人只道她盛寵于君上,卻不知平日在宮中,根本連君上的面都見不到。所以她才今日早早地來到順平郡王府,就是等著面見君上,沒想到君上竟然不來了!
而華氏便趁機想讓昭寧退下,給昭寧使了個眼神。
昭寧也明白了華氏之意,行禮正待退下。
可是此時,王賢妃的目光卻冷冷地看了過來:“謝家娘子,我可讓你退下了?”
昭寧心里一嘆,又跪了回去。
華氏有些不舒服,畢竟是她使眼神讓昭寧退下的,她勸道:“賢妃娘娘,昭寧娘子……其實已經(jīng)同景王定親了,日后,可能還得喚賢妃娘娘一聲皇嫂呢!她已經(jīng)跪了一會兒了,娘娘就讓她起來吧。”
哪怕謝昭寧真的做了景王的正妻,在賢妃娘娘面前,那也要稱一聲‘臣婦’。所以,王賢妃仍然可以想不讓她起來,就不讓她起來。
王賢妃卻笑道:“華姐姐,你不要著急,我還有些話想要問謝家娘子呢。”
她緩緩地撥動著手里的珠串,眼中閃過一絲冷酷的光。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別人藐視她的權(quán)威。她可是寵冠后宮的王賢妃,誰見了她不是畢恭畢敬的討好。這位謝家娘子可倒是好,竟敢在背地里對付綺蘭,惹得綺蘭都到她跟前哭了好幾次,這不是挑釁她的權(quán)威是什么。她千辛萬苦爬到這個地位,在外面做出一副寵妃的派頭,不就是為了權(quán)勢么!
幾日前,她宮中有宮女私下議論君上根本不來一事,被她聽到,活活剝了宮女一雙手的皮,宮女哀嚎痛叫,她卻讓她跪在殿中,讓整個殿中的內(nèi)侍女官都來看。她則在一旁面無表情地聽著,若不殺一儆百,這些人還不知道她的厲害,看她們還敢不敢在背后議論!
王綺蘭同謝明雪對視一眼,兩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冷笑。姑母終于要發(fā)難了!
王賢妃開口了,她淡淡地道:“謝家娘子,我聽聞景王前兩日上你家提親,說是與你相戀已久?”
昭寧看了王綺蘭和謝明雪一眼,心中立刻有了猜測,恐怕是這二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她婚事的蛛絲馬跡,并告訴了王賢妃,想趁此汴京貴人云集的場合揭穿她,讓她徹底的身敗名裂!
眾人頓時都將目光聚集在了謝昭寧的身上!
她們都是汴京貴圈中最聲名顯赫的一群人,早就聽聞景王殿下看中了一名小官之女,而且還是謝家那個從西平府回來的粗蠻之女,原來就是眼前這個小姑娘?
昭寧語氣仍然鎮(zhèn)定:“回娘娘,的確有此事!”
王賢妃就笑了起來:“哦,如此說來,你豈不是馬上要做景王妃了?只是這事,怎的貴太妃娘娘沒向本宮提過呢。何況本宮怎么記得,景王說過自己并不愿娶親,他是如何愿意娶你的?”她目光冷冷地朝謝昭寧看了過來,笑容頓時收斂:“謝昭寧,你老實說清楚,那個所謂的景王殿下,是不是你請來冒充皇族之人的?”
王賢妃問話一出,眾人嘩然,那景王殿下是這謝昭寧不知從哪兒找來的人冒充的 ?冒充皇室之人可是要坐牢的!這謝家娘子竟會如此大膽不成!
一旁聽著的謝昌則微變了臉色,想起此事的諸多可疑之處,如此巧合如此奇怪,越來越覺得謝昭寧可能真的在說謊,驚疑不定地看向謝昭寧。姜氏就站在謝昌旁邊,見昭寧突然被賢妃娘娘發(fā)難,也心慌起來,昭寧在說謊嗎?難道她當(dāng)真是為了逃避云陽郡王那門親事,才找人來冒充景王殿下的嗎?不,她相信昭寧,昭寧絕不是這種人!
謝昭寧卻心道果然如此!
昭寧倒是仍然鎮(zhèn)定,畢竟王賢妃的話是說‘是否冒充皇族之人’。這點她絕是沒有犯的,如果君上都不能算是皇族之人,那誰又能算呢?昭寧仍然語氣平靜地道:“回稟娘娘,臣女的確未請人來假扮皇族之人。臣女并未說謊,還請娘娘明鑒!”
旁邊的王綺蘭卻冷笑道:“謝昭寧,死到臨頭了你還嘴硬嗎?那怎的景王殿下這幾日連給貴太妃請安都沒有去,卻上你家門去提親了?分明就是你愛慕虛榮,膽大包天,為了逃避親事,所以才冒皇族之名來給你自己提親!”
王賢妃挑了挑自己殷紅的長指甲道:“謝昭寧,你若是現(xiàn)在承認,那本宮也只讓你入獄三年,你再將那冒充之人交出來,本宮也只判他徒流三千里。”她冷厲的目光看了過來,“但是你要是再不承認,被本宮審出來,本宮便要當(dāng)即剝?nèi)ツ愕囊律眩诒娙嗣媲皩⒛愫莺荽蛞活D板子。你用來冒充皇族的人,本宮也要將他杖斃!你可想好了?
王賢妃的話一出,眾人頓時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女子若是被當(dāng)場剝?nèi)ヒ律选强烧媸鞘苋璧搅藰O點,恐怕回去這謝家娘子就得自縊,不是死罪也變成了死罪。聽聞賢妃娘娘心狠手毒,私下對宮人也經(jīng)常虐待,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謝昭寧既然沒有犯下此錯,她當(dāng)然也不會承認了,她緩緩地道:“賢妃娘娘,臣女的確未犯過,即便娘娘無論如何的問,臣女也是這句話!”
華氏也連忙幫謝昭寧說話:“賢妃娘娘,昭寧娘子應(yīng)當(dāng)不是那種人!”
“華姐姐,你心慈手軟,就不要管了!”王賢妃看向一旁的王綺蘭。“綺兒!”
王綺蘭屈身道,“姑母稍后。”立刻朝一旁道:“把人帶上來!”
只見不多片刻,一個陌生的青年男子被人帶了上來,他樣貌平平無奇,眼神有些退縮。上來之后立刻跪下給王賢妃行了禮,道:“小的拜見娘娘千歲!”
昭寧頓時有不祥的預(yù)感,這陌生男子又是誰,王綺蘭帶此人上來做什么?
王綺蘭道:“你還不快把你知道的都說清楚!”
這名青年男子連忙跪著道:“小的是景王殿下隨侍的小廝,小的可以證明……景王殿下并不識得這位昭寧娘子,也并沒有上門向這位娘子提親過!都是這名女子自己胡編亂造的,小的還見這名女子去求過景王殿下,讓他幫忙,可是景王殿下當(dāng)即就嚴詞拒絕了,說她是癡心妄想!卻不想這位娘子,竟然自己做了如此膽大包天之事!”
昭寧心中劇跳,袖中的手緊緊握住了拳頭,雖然景王的確是君上假扮的,但是這名男子也純粹是在胡說八道,她何時見過景王以求他幫忙了?且這個男子當(dāng)真是景王的隨侍嗎?她很是存疑,師父若是想幫她的忙,是不會留下這種人讓他成為疑點!
這個人,絕對是王綺蘭找來誣告她的!
但周圍的人卻并不知道,她們十分震驚地議論了起來,這個謝家娘子竟然是真的弄虛作假,還冒充皇室之人來娶自己,一個蠻夷之地回來的人,竟妄圖沾染皇家富貴,當(dāng)真是不想活了!而一旁的謝明雪則露出了隱然的微笑,這下看謝昭寧還有什么話可說,她本就該是嫁給破落戶的命格,竟然撒出這樣的彌天大謊,有今日的下場也是她活該了!
謝昌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鐵青……他就說這件事怎會發(fā)生得如此巧合,原來真的是謝昭寧在弄虛作假,她為了逃脫那樁婚事,竟然想出了這樣的法子,想連累全家人的名聲!她竟然如此的糊涂……而他竟然還信了!
王綺蘭笑道:“謝昭寧,我不光有人證,我還有物證!”她手里拿出一張紅紙,昭寧一看,發(fā)現(xiàn)竟然是師父拿來的那本婚契書!王綺蘭繼續(xù)道,“這就是你與那男子定親的婚契書吧?上面寫的,那男子的生辰可是三月初四,但是我記得,景王殿下的生辰是在正月吧?謝昭寧,你連景王殿下的生辰八字都編錯了,這婚契書自然是假的。眼下人證物證懼都在此,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這下人群嗡嗡議論的聲音更大了。
王賢妃雖然覺得三月初四這個日子有些耳熟,但也是瞬間即過,她根本不想跟謝昭寧廢話了,直接招手道:“來人,謝昭寧膽敢冒充皇室,居心叵測,立刻剝?nèi)ニ囊律眩?dāng)眾仗責(zé)四十,再扔進臺獄給我拷打,問出背后真兇為止!”
立刻就有內(nèi)侍官準(zhǔn)備走上前來!
昭寧知道事態(tài)緊急,恐怕不得好過了!可她決不能把君上幫她之事在眾人面前露出來,她咬牙道:“賢妃娘娘,此人證詞頗有漏洞,他先說景王殿下并不識得我,如何又說我上門去求殿下,豈不是自相矛盾,此人絕不是景王殿下的侍從,還望您仔細審問才是!您既身為賢妃,決不可未查清緣由時,便輕易處以刑罰,否則怕是損了您的顏面。至于那婚契書,的確寫的是皇室之人的生辰八字,我絕無假冒之舉!”
華氏也慌亂了,她極想救謝昭寧,也在旁勸道:“賢妃娘娘,您聽我一句吧,人證物證俱全才能論罪,此人證分明就有問題,該交給臺獄仔細審問才是。若是現(xiàn)在動手,日后查明她沒有說謊,恐怕也因為毀了名節(jié)而不得生了!”
王賢妃也知道那名隨從說話有漏洞,但是她已經(jīng)論斷的事,是絕不容旁人反駁的!她面色一冷道:“愣著做什么,立刻把她給我拖下去,脫了她的衣裳,跪在這里挨打!”
內(nèi)侍官再度上前,想要押住昭寧受刑。青塢和紅螺立刻撲上去護著昭寧,拼命反抗不讓內(nèi)侍官靠近。
而姜氏也在一旁慌了神,立刻就要撲上來救昭寧,謝煊也紅了眼睛要上前。但是兩個人都被早有準(zhǔn)備的內(nèi)侍官攔住。謝昌也死死拉住謝煊,在他耳邊咬牙道:“現(xiàn)下謝昭寧犯下如此大錯,你們撲上去也救不了她!賢妃娘娘是什么人,她可是君上唯一的寵妃,她要想對昭寧下手,誰能阻攔!——你們?nèi)羰菦_動,恐怕全家都要被你們連累!”
昭寧被青塢和紅螺護著,可她二人逐漸力不從心,紅著眼被內(nèi)侍官拉開,眼看著內(nèi)侍官已經(jīng)將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而對面的王綺蘭和謝明雪都露出得逞的笑容,昭寧心里越發(fā)的絕望,覺得自己今天恐怕真的難逃一劫了,卻仍然堅持道:“賢妃娘娘,臣女當(dāng)真沒有說謊——”
王綺蘭卻在旁冷笑道:“這婚契書上的八字并非景王的!那侍從也說了,景王殿下根本不認識你,自然是你貪圖皇家富貴,所以不知從何處找了破落戶來弄虛作假!證據(jù)在此,你還不是撒謊嗎!”
可是這個時候,卻有宏大的儀仗的聲音響起,仿佛有無數(shù)的人馬而至。隨即,昭寧聽到背后傳來一道低沉微冷的說話聲:“她自然沒有說謊,與她結(jié)親的是朕,那張婚契書上,寫的是朕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