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英文字母?”
顧安點點頭,“可惜我嘗試過很多種方法,也沒能破譯出來那是什么意思。”
他把那一行字母全部抄寫下來,記在一張小紙條上,“你要不試試?”
清音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名為“密碼”的東西,還有點好奇,甚至躍躍欲試,心說姐兩輩子都是個小小的學霸,還破譯不了區(qū)區(qū)幾個英文字母?
可當看見那一串她每一個單獨分開都認識,結果組合在一起全不認識的字母時,清音還是迷瞪了。
她把里面的字母各種排列組合,倒是能得出幾個英文單詞,但都風馬牛不相及,沒什么實質含義,又將英文字母對應到它們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中的排序,依然無果。
“我只會這種低級的。”清音不好意思的笑笑,她連摩斯密碼都是當年聽他說的,這幾年魚魚倒是很喜歡琢磨這些,她房間里還放著好幾本密碼學的專業(yè)書籍。
“我也破譯不了,但咱們只要把這串字母牢記,總有破譯的一天。”
清音點點頭,她也這么覺得,這么多年她都等過來了,還真不在意多等幾年。
“你說這花瓶,當時咱們留下真沒留錯,要是馬二知道還在咱們手里,怕是得氣瘋。”
馬二像是得了瘋病似的,一陣兒一陣兒的找花瓶。不過那是因為這幾年肖老太太身體狀況一年不如一年,開始有老年癡呆的表現,記憶總是一陣兒好,一陣兒壞的,每次提到花瓶,他就想去找。
“隨他吧,他也不敢動我們這邊的人。”顧安冷哼一聲,馬二始終是馬二,過了嚴打夾著尾巴做人那幾年,現在又開始游走在灰色地帶。
“算了,不管這些。”顧安一把將人摟過來,一口親在老婆笑起來有細紋的眼角。
果然是小別勝新婚,雖然只是三天沒見,但晚上氣氛非常好,他又知道她每一個點,很有“服務”意識,老夫老妻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清音照常去單位上班,可把四個小徒弟急壞了,一個個眼巴巴的排著隊叫她“師父”。
幾個孩子都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但他們這幾天可是沒少來診室找清音,她不在就把診室里里外外打掃干凈,連清音的白大褂都被洗了,她記得前兩天茶水灑在上面留下一塊深棕色的印記,居然都被他們洗干凈了。
幾個手腳不健全的孩子,洗衣服的難度可不低。
清音感動,但還是要批評他們:“你們的時間是要用來學習的,而不是洗衣服,我的白大褂醫(yī)院里有人專門定期收去洗。”
幾個孩子縮了縮脖子,“我們不……不知道……”
是啊,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們,只知道對誰好就是把好吃的留給誰,幫誰干活,譬如洗衣服打掃衛(wèi)生之類的,這是他們的生存法則。
清音心頭一軟,“師父不是責怪你們,你們表現很好,師父很高興。”
幾人這才又抿著嘴笑起來。
因為馮老首長的病情必須保密,清音也就沒跟他們說,而是聊了聊外頭的事情,譬如這次市醫(yī)院的桃色緋聞,這也是一種科普,對于長期與世隔絕的孩子來說,知道一點也沒什么。
正聊著,徐文宇就樂顛顛的抱著孩子來了,“喲,清院長今天難得沒病人,這么清閑呢?”
清音看了看表,“不是沒病人,現在還沒到上班時間,你來這么早干嘛?”
他今天調休,自告奮勇帶孩子來打預防針,將孩子湊過來,“咋樣,帥氣吧?”
“嗯。”
她走過去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不算大,但長著長著就有了奶膘,白白胖胖的,眉眼很像毛曉萍,笑起來彎彎的,給人一種溫暖開朗的感覺,對清音來說則是有種莫名的親和力。
“我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喜歡,你都不知道這臭小子牛著呢,這么大點兒人,撒尿能尿好高一泡,哎喲喂……哈哈哈……”
清音和四個徒弟:“?”好笑嗎?笑點在哪兒?
這家伙,純粹就是瞎嘚瑟!自從譚志學身敗名裂之后,他比誰都高興,聽顧安說前幾天就因為帶孩子出門曬太陽,被不知情的老大媽誤認為是孩子爸后,他的笑就愈發(fā)嘚瑟。
他這一年多時間經常來照顧毛曉萍,幫助毛老太太搭把手啥的,鄰居們都以為他是孩子爸,而毛家母女倆以前還解釋一下,現在譚志學身敗名裂后,或許是氣不過,或許是為了小孩的名譽,她們也不否認了。
好家伙,徐文宇更嘚瑟了!頗有種即將登堂入室的意味。
不過,清音答應顧安的,不干涉他們的事,于是裝不知道,隨便聊了幾句就有病人進來,開始新一天的門診工作。
中午,清音好幾天不在,院里不知道有沒有什么事,她把幾位副院長叫來,簡短的開了個會,中午飯也是隨便應付一頓,只有晚上回家那頓能正常吃飯。這還算她非常善于拒絕的,那些工作上的社交和應酬基本不去,不然以現在這個風氣,她能一天三頓都在外頭有人請。
“你說這風氣啊,真是越來越不好,洪江那幾家飯店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上次我還聽你洪二姨說,那里面全是坐不下的人喲,還都是些國營大廠的領導,天天有人請吃飯,頓頓大魚大肉。”
因為生意太火爆,也可能是有其它安排,洪江這兩年陸陸續(xù)續(xù)在軍區(qū)附近和很多大廠門口開起了連鎖飯店,祖紅本可以回家安心做老板娘,但她不愿意,還是在和善堂里兢兢業(yè)業(yè)為清音工作,她說了除非哪天自己犯錯,清音不要她干。而洪江一個人忙不過來這么好的生意,干脆就把洪二姨從老家叫來,負責接送孩子,秦嫂子是他的表姐,被他說服,在書鋼辦了停薪留職,出來幫他們管飯店當經理,一個月能掙好幾大百呢!
就連他們村的王雙強,也被洪江叫來負責進貨采買,因為他老實,在城里也沒什么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各類蔬菜肉蛋都是洪江這么多年用慣了的,他只需要每天早上五點多,騎著三輪車去各個攤位足斤足兩的拉上,再依次送到幾家飯店,后廚清點交接完,他一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這可比在礦上輕松多了,他每天樂得屁顛屁顛的,至于不認路?誰還會天生就認路啊,他多跑幾次,跑錯幾次,慢慢也就熟悉了。
“鋼廠還算好的,你們劉廠長眼里容不得沙子,處理了好幾個,就沒人敢出去了,但我看你們隔壁機械廠,好幾個車間主任,還有那啥辦公室主任,見天的就在飯店里泡著,晚上還去歌舞廳。”
“媽你打哪兒聽說的呀?”
“嗐,咱們杏花胡同的老太太,哪個不知道啊,他最愛去那個啥帝豪歌舞廳,就是城中區(qū),你們美容院那條街,拐角那家,天天晚上閃著五顏六色的彩燈。”顧媽媽是真萬事通,她還知道里頭那些上班的姑娘平時都租住在杏花胡同幾號院呢。
“我聽人說,那歌舞廳進去就不正經,是吧?”
清音好笑,她又沒進去過,哪里知道,不過聽大家的評價,這些歌舞廳確實是葷素都有,以葷的為主。顧全他們帶人掃了好幾撥,可惜那些人是屢教不改,關幾天放出來又重操舊業(yè),畢竟那來錢是真的快,就連顧敏那樣的半老徐娘都稀罕那快錢,更何況是其他人?
“快別提了,我今天上午還遇到一個年輕姑娘,就是在里頭上班,喝酒多了傷了身體。”本來是來看胃病的,清音看著看著覺得不像是普通的胃病,一問才知道是在歌舞廳上班,相當于是后世做夜場的,每天晝伏夜出,只吃一頓飯,還煙酒不離身,胃能養(yǎng)好才怪。
“我本來還勸她好好養(yǎng)身體,這工作不干算了,落下胃病可是要一輩子都難受的,可她說家里還有弟弟妹妹要上學,父母生病啥的,我也不知道說啥了。”固然不排除有自甘墮落不愛惜身體的,但有些確實是迫不得已,尤其是農村姑娘,一家子就指望著這個在外上班的。
顧媽媽也唉聲嘆氣,“日子是好過了,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也越來越大了,就說那帝豪歌舞廳的老板,還是你那個同學的老公呢,聽說現在生意越做越大,那車子我遠遠地見過一次,那么大,那么闊氣……”
清音知道,她說的是祖靜的老公,王超英。
這人這幾年真是坐火箭的速度發(fā)家致富,因著祖紅的關系,她也聽了不少八卦,做水產現在只是他的副業(yè),主業(yè)都開始倒賣小汽車和開歌舞廳了,聽說還要買煤礦,準備跟馬二一起做煤老板呢。祖靜也徹底從區(qū)醫(yī)院辭職,回家當起了全職富太太。
這幾年一連生了兩個閨女,好像是一胎還沒出月子就懷上了二胎,她怕影響身體不想要,但拗不過婆家人迷信,找人看過說是個男孩,舍不得打,就這么懷著,誰知道生下來卻是個閨女,還傷了身子,現在還想拼兒子,就一直不太順利。
清音跟她基本沒聯(lián)系了,這些消息都是從祖紅和林眉那邊零星聽說的。雖然婚姻里的自主權不多,但每天車接車送,美容院充卡以萬為單位,動不動飛國外旅游購物……再也不用為錢發(fā)愁,她也算是得償所愿,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吧。
聊了幾句,晚上顧全玉香難得提前下班,還拎了幾袋海鮮過來,“咱們趁著魚魚不在,吃海鮮吧。”
眾人大笑,笑著笑著,都在想念顧家第一個孩子,不過大家并不擔心她在外頭受委屈,她是從來不會給自己委屈受的孩子,以前初中時候,班里那些走后門進來的關系戶,調皮得都快翻天了,還不是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以前我們局里的人一見我就打趣,是不是我侄女又幫我抓到壞人了。”
原來,以前魚魚在溜冰場玩,去追著看小菊他們樂隊表演的時候,仿佛未卜先知似的,總能抓到幾個扒手或者小流氓,每次一抓到,顧全就趕緊過去,生怕她受傷,結果呢……反倒是扒手被她打趴在地,哭爹喊娘的求饒。
后來,書城的各種溜冰娛樂場所就流傳一句話:見到那個最高最漂亮的姑娘,千萬別去招惹,有多遠離多遠,人家大伯可是市局的領導。
啥?你不知道是哪個領導?那你記著臉最黑,聲音最粗還帶刀疤那個就是!
一家子熱熱鬧鬧的,不分男女老幼,全都卷起袖子幫忙干活,邊聊邊忙,很快做出一桌子海鮮大餐。
清音要是有手機的話,她一定會拍張照片發(fā)給顧白鸞,然后凡凡的來一句“咱們幾個孤寡老人在家簡簡單單吃一餐”,哈哈哈!
*
接下來幾天,沒接到三號院的電話,清音心里松口氣,看來馮老首長的病算是好了吧?按照病程發(fā)展和藥后反應推斷,她也覺得連吃半個月就夠了,但老首長嘛,上上下下關懷的人多,應該是還會在石蘭省待一段時間再回京,清音隨時做好去復診的準備。
今天是星期二,清音剛到診室,就聽見里頭有人說話,“喲,香秀來了?”
羅香秀今年如愿考上石蘭中醫(yī)學院的中醫(yī)系,跟魚魚差不多高,但比魚魚沉穩(wěn)多了,一看就是很冷靜理智的那種姑娘。此時,她正在跟四個小師弟小師妹們聊學校里的事,聽說她們上解剖課的時候要摸人骨頭,愛蘭愛琴嚇得“哎呀”一聲,小臉白白的。
“行了,大師姐就別嚇唬他們了,你們解剖課誰上,還是李芳老師嗎?”
“對,她現在上課最愛提一嘴,她當年教過一個很厲害的學姐,現在年紀輕輕已是書城市內某大型省級醫(yī)院的院長。”
清音笑笑,這幾年忙于工作,她也只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去李芳家拜訪一趟,坐半個小時就得趕去下一家,也沒時間好好聊聊天,沒想到李芳教過她,還教她的徒弟。
“好好學,李芳老師很厲害的,以前是法醫(yī),解剖學對她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我們班的同學都有點怕她,她很嚴厲,但我很喜歡她的專業(yè)精神,不像別的老師愛吹牛。”
清音又聊了幾句,讓五個徒弟各自穿好白大褂,坐好,開始挨個叫號。
每進來一個病人,清音從問診開始,四診合參的過程中,她看完幾個徒弟依次上手感覺,就連只有一只手臂的趙愛國,也看得非常認真,他們現在只知道師父會說這個叫弦脈,那個叫細脈,但卻還不知道具體定義和臨床意義,清音每次都會在有限的時間內,盡量提高聲量介紹一下。
這叫“磨耳朵”,磨著磨著,慢慢的他們對基本概念就有印象了,到時候學到相應的理論階段就會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而不是像很多科班教育出身的中醫(yī)學生,他們最先接觸的是枯燥乏味的理論知識,很難真正的喜歡下去。
時不時的,清音還會提問,調動一下大家的積極性和思考,省得像她小時候一樣,在一旁聽著爺爺枯燥乏味的絮絮叨叨,大半時間都在打瞌睡。
孩子們正在長身體,清音能理解,這不,看了差不多十個病人,“你們先出去上上廁所,活動一下再回來。”
“師父,我們不累。”
“我說去就去,不活動夠二十分鐘不能回來。”
香秀于是帶著師弟師妹們出門,天氣涼了,聽見他們肚子咕咕叫,還帶他們上食堂每人吃了個大肉包子。“師父就是這樣的,活動一下也是為我們好,我以前在衛(wèi)生室跟診的時候,要先寫完作業(yè)才能進診室。”
四個孩子這才放下心中的惴惴不安,吃完還給師父帶了兩個,熱氣騰騰的大肉包子握在手里,清音心里很感動,可惜……實在太忙了,她只抽空啃了幾嘴。
“以后不用給我?guī)Я耍也火I,餓的話我自己抽屜里有吃的。”
幾人說是,但下次肯定還會帶的,因為孩子對人好的方式,就是把好東西給這個人吃,幫這個人干活,想讓這個人能夸夸他們。
正說著,門口進來一個年輕女孩,大約二十歲左右,一頭烏黑靚麗的長發(fā)垂在肩頭,紅黑相間的格子呢大衣,內里是白色緊身毛衣,藍色牛仔褲,棕色高筒皮靴,打扮得十分洋氣十分青春,一張小臉也是漂亮極了。
春秀頓了頓,接過她的掛號單,清音開始問診:“哪里不舒服?”
“我懷孕了。”
春秀再次手一頓,她分明看見病歷本上婚姻狀況一欄是未婚。
清音倒是不以為然,這年紀懷孕很正常,十六七歲的她都遇見過,這是時代特色沒辦法,但一旦是十五歲以下的,她都會格外關注一下,要是再小就要報警處理了。
“自己驗過嗎?”
“嗯,我抽過血,這是報告。”
清音接過來一看,“數值挺好的,大概懷了十周的樣子,你今天來是因為哪里不舒服嗎?”
女孩抿了抿嘴,“我聽說清醫(yī)生特別厲害,我想請您幫我把把脈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清音把臉一板,“胡說,男孩女孩都一樣。”
女孩咬著嘴唇,“那我……我多給錢可以嗎?我讓我男……我朋友多給點錢,能行嘛?求求您了。”
“不行,你要是沒什么不舒服就出去吧,我這里沒法看。”看著倒是個大學生模樣,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怎么說話這么不靠譜,怎么著是男孩就生,不是就不生嗎?要是以前清音還會講講道理,什么男孩女孩都一樣,女孩也能頂半邊天,但對這種揣著明白裝糊涂的,她懶得講。
女孩卻不愿走,紅著臉繼續(xù)求情:“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原因,求求您幫我看看吧。”
“我知道中醫(yī)很厲害,有經驗的大夫把脈能把出男女,B超機還有可能看錯,把脈絕對不會錯。”
清音嫌煩,“你出去吧,下一位。”
很快,下一個病人進來,女孩站著看了一會兒,見清音絲毫不給情面,就氣哼哼的出門去了。
清音真的很討厭這種病人,既給她戴高帽子,又道德綁架讓她干違背職業(yè)道德,甚至是犯法的事。她可以肯定,自己今天要是幫她把脈,把對了皆大歡喜,把錯了,發(fā)生什么意外,明天她就要丟飯碗。
她的診脈技術雖然還不錯,但遠達不到萬無一失的地步。實在要看男女,也不是不可以,像以前的英子剛子小兩口,人家想要女孩,她接連三次把出來都是男孩,也實話實說了,人家也沒說就要打掉,依然好好生下來好好養(yǎng)大。可這個女孩,她懷疑只要自己說是女孩,這個孩子就沒有來到世間的機會了。
她清音算什么,造殺孽嗎?
看完這個病人,外頭暫時沒人,清音就起身喝水,順便上個廁所。
她的診室里配有專門的廁所,還有一扇窗戶透光,所以不用走出去,結果剛蹲下來,就聽見人站在窗戶下說話:“她不愿看,把我趕出來了。”
是剛才那個女孩。
“那給錢呢?給她塞個大紅包。”這是一把男聲。
“我還沒來得及呢,她就把我兇了一頓,這什么狗屁醫(yī)生,一點職業(yè)道德都沒有,哼!”
“好了好了,我不好出面,這樣,帶會兒我讓秘書陪你進去,讓秘書跟她說。”男人溫聲哄了幾句,又說完事兒帶她去美容院充卡,直接沖八千,過幾天帶她去港城坐游輪什么的,許以重利之后,女孩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應下。
“不過吧,你怎么就這么迷信她的技術?我看她挺年輕啊,還不如去找個西醫(yī)看B超。”那些小黑診所的還好說話,只要錢到位,啥都給你做。
男人搖搖頭,“你不懂,B超還有看錯的,家里那個二胎,當時就是請先生看過說是男胎,又去醫(yī)院看過也說是男胎,結果生下來是個丫頭,這一折騰好幾年懷不上。”
女孩臉上露出得意,“要是你家里那位懷上男胎,就輪不到我了吧?”
男人笑笑,“怎么著,還吃醋了?”
倆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清音卻如坐針氈,這扇窗子隔音效果不太好,她能聽得一清二楚,關鍵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她有印象,那分明是祖靜的老公,王超英啊!
她真是尿也不是,不尿也不是。
終于,倆人走了,清音暢快解決之后,趕緊出來診室里,就見香秀也是眉頭緊鎖,一副很想不通的樣子,“你怎么了?”
“師父,剛才那個女病人,就是讓你給看男女那個,我好像認識。”
“哦?”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我們學校上一級,大二的一位學姐,跟我住一棟宿舍樓,我見過好幾次。”
清音:“……”事情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她是說還是不說?肯定不能跟祖靜說,她自尊心那么強,說不定還以為她就是知道了故意去惡心她看她笑話的,清音覺得,還是跟祖紅說一聲吧,祖紅比她理智,且她們是親姐妹,說不定還能有辦法挽回一下,或者不挽回了,也能爭取到最大利益。
畢竟,王超英現在可是有名的大富豪,隨便分點家產都是不菲的一筆,夠她養(yǎng)老一輩子的。
祖靜當年嫁給他也算是低嫁,結果現在……只能說,男人的口味真“專一”啊,王超英是有點學歷崇拜的,呵,人家再找也要找大學生。
果然,中途那個女孩又帶著一個秘書樣的人進來說情,清音依然拒絕,并說如果他們再糾纏的話就要報警,倆人才悻悻離開。
晚上回到家里,清音把這事跟顧安一說,他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你早知道?”
“他外面有人很多人都知道啊,但你說的這個大學生我沒見過,我聽說的是歌舞廳里跳舞的女孩。”
清音:“……”
“果然,男人有錢就變壞啊,雖然一開始我也沒覺得他是好人,但至少對祖靜還有兩分真心在,現在是真把祖靜當生育機器,還是不用顧忌感受的那種。”
“不然你以為在家做全職富太太那么簡單?”
清音擰他腰上的肉,緊實得很,一點贅肉都沒有,“你呢,你要是有錢了,是不是也想左擁右抱?”
顧安懶得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因為他知道清音同志就是故意挖坑,他從來都是上炕表達,“老子都這個年紀了,能按期給你交公糧就算不錯了,哪還有精力出去亂搞?”
“怎么著,你缺的是精力?那我給你開個補腎壯陽的方子,讓你雄風大振?”
“不補你都求饒,要是補了,你還不得被我……”后面兩個字實在是太粗俗了,清音想揍他。
倆人正鬧著,忽然電話響了,清音懶得去接,踢他。
顧安只穿個大短褲和背心出去,幾秒鐘后進來,“找你的。”
清音接起來,原來是馮老首長那位生活秘書打來的,讓清音明天去三號院幫老首長再復診一下看看,時間不著急,清音就約好上午九點,那時候正好老人家醒了,也吃過早飯,狀態(tài)應該是一天中最好的。
因為明天還有正事,顧安也沒再逗她,自己叼著根煙出門去找剛子溜達去了,清音為明天的復診做準備,又看了會兒書,準備好出診箱,這才開始睡覺。
第二天一早,清音也沒讓張哥送,自己開車去的,還是一樣的流程和檢查,不過這次是生活秘書在門口等著接她,一進門,工作人員們就熱情地跟她打招呼。上次在這里面住了三天,每次工作人員送餐的時候,她都很客氣,大家覺得她比那些老專家可親,也大著膽子跟她聊天,請她把個脈,問個病情,咨詢點養(yǎng)生常識啥的,一來二去也熟悉起來。
客廳里,一位須發(fā)半白的老人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身板挺直,精神抖擻,哪里還有半個月前的虛弱病態(tài)?
“老首長,清院長到了。”
清音在離他一米多的地方站定,微微彎腰,“老首長,您好。”
“小清啊,怎么還怎么客氣,坐。”
清音可不敢真去沙發(fā)上坐,而是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小板凳上,“老首長這幾天感覺如何?”
“吃得好,睡得香,就連前列腺的老毛病都好了很多。”
清音點點頭,把手搭上去,“很好,您身子骨比一般人硬朗,恢復得相當不錯。”
老人家喜歡聽這話,大笑兩聲,“想當年咱們爬雪山過草地的時候,我一個人能扛……”巴拉巴拉,老人家嘛,都喜歡憶當年。
清音笑著聽完,又給開了兩個方子,一個是病后長期調理的,能兼顧他前列腺和高血壓的毛病,一個則是長期的飲食調理方子,尤其是各種飲食禁忌。
她認真地寫,老首長也不說話,看著報紙時不時的翻閱一下,見她寫好,笑著問她家里情況,“聽說你有個閨女,多大了?”
“快十八了,還是個小丫頭。”
“我聽他們說,已經考上大學了?”
“是的。”
“哪個大學,什么專業(yè)?”
清音只得一一回答,其實馮老這樣的身份,關于她的信息他早已了如指掌,現在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聽說是學習導彈動力工程的,老人家呵呵笑了兩聲,“你們很會教育孩子。”
清音只得又謙虛兩句,聊了一會兒,老爺子不問了,清音也想不到什么話題來繼續(xù),正想起身告辭,忽然馮老問:“小清這么高超的醫(yī)術,有沒有意向到京市去?”
清音一愣,但嘴巴反應比腦子快:“謝謝您的好意,但對不起,我在書鋼醫(yī)院的工作剛開始,我……”
馮老也就是這么一問,哪里就真要強人所難,當即又若無其事笑起來,“我身邊正好缺一位保健專家,雖然你年輕,但醫(yī)術高明,咱們任人唯賢嘛,又不是唯老,是吧?”
清音心頭一動,馮老的意思是,讓她當他的專職保健專家?
要知道,只有級別很高的干部才能享有這個待遇,而能去當保健專家,這也是對醫(yī)者的肯定和認同,能給省里領導當保健秘書都算不錯了,馮老……她簡直不敢想!
這份明晃晃的巨大誘惑擺在眼前,清音要說不動心是假的,但也就是一瞬間的心動過后,她很快冷靜下來,她的最終目的是發(fā)揚中醫(yī),讓中醫(yī)藥服務于更多的龍國百姓,而一旦成了專職的保健專家,門診就得停下,甚至連小徒弟們都帶不了。
“其實我昨天剛和你們李書記提過一下,他還挺舍不得放你這么個人才跟我去,我說我下半年會回來石蘭常住,他才勉強松口。”
親眼心頭一動,回來常住?
生活秘書見馮老又不說話了,于是補充道:“馮老少小離家,現今也到了老大回的年紀,到時候還得多麻煩清院長。”而馮老身邊的保健醫(yī)生,因為也早到了退休年紀,上面正在給老人家物色新的保健醫(yī)生,清音那晚的紅色電話,誤打誤撞開啟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
直到走出三號院,發(fā)動車子,清音才反應過來,出門的時候秘書一個勁說“恭喜”,還讓她今后“多加照拂”是什么意思,她居然稀里糊涂的,就這么成了馮老的保健醫(yī)生,哦不,保健專家?
年近不惑的專家。
而且,聽那意思,她平時可在醫(yī)院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只需要定期過來看診就行,平時有什么都電話聯(lián)系。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能常伴馮老這樣的人物周圍,對她和她的家庭意味著什么,這從保健專家的選拔難度上就能看出來,整個石蘭省,還從未出現過能在馮老這樣級別身邊當保健專家的人,一個都沒有,而她清音是第一個。
清音知道,在普通人看來,她現在雖然取得一定成就,但只有自己知道,想要將來中醫(yī)走得更遠,想要讓大家都相信中醫(yī)、運用中醫(yī),政策層面的支持必不可少,而她或許終其一生,也坐不到那個能做出決策的位子上。
但是,她可以走到能做決策,或者影響做決策人的人的旁邊。
想到這里,清音只感覺心頭狂跳,有種不知不覺間,又進了一大步的感覺!
這一高興,車子都開得快,差點闖了紅燈,清音回到家,手還有點抖。
*
這個消息一開始并未對外公布,除了家里人,清音也沒跟誰說起過,是過完1994年的春節(jié)之后,天氣漸暖,馮老回來石蘭省榮養(yǎng),這件事才在醫(yī)療衛(wèi)生系統(tǒng)內小范圍的傳開。
馮老會回石蘭,大部分人都知道,他身邊的專職保健醫(yī)生要退休了,這也是大家知道的,業(yè)內很多人都鉚足了勁想沖一波,畢竟這樣的機會千載難得。以前馮老在京市,京市水那么深,石蘭離這么遠,大家也不敢想,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誰不想掙一把?
然而,就在眾人摩拳擦掌的時候,忽然傳出保健專家已定,還就是書鋼醫(yī)院的清音時,大家沉默了。
沉默之后是一場不小的轟動,畢竟清音的年紀和資歷在這兒擺著,不說一定要找西醫(yī)吧,光中醫(yī),臨床經驗比她豐富的中醫(yī)也多了去了,她居然能在一眾老專家里脫穎而出,同行們雖然不樂意,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真是一個靠技術吃飯的行業(yè)啊!
年輕時候,清音長得漂亮,水靈靈的,有些不怎么服氣的同行總會哼一聲,心里暗自嘀咕,肯定是跟她容貌有關有些人就是看臉。
可現在她頭發(fā)都白不少了,臉上皺紋也有了,早就沒了那種水靈靈的勁兒,大家反而也不往那方面想了——當一個人專業(yè)技術足夠強的時候,是可以忽略外貌帶來的便利的。
不過,這時候的清音已經過了興奮期,她現在的重點還是在書鋼醫(yī)院上,中醫(yī)發(fā)展不錯的同時,西醫(yī)火車頭也不能落下。最近,斯考特又飛過來找她復診,清音有了別的打算。
是的,斯考特還活著。
從發(fā)現確診胃癌至今已經七年多快八年了,他依然活得好好的。他每次回英國,那邊的私人醫(yī)生就要帶著一整個團隊給他做全身檢查,似乎是想要找出他“長生不死”的秘訣,他體內的癌細胞并未消失,只是繁殖速度減慢,對身體正常細胞和能量的吞噬減輕,他的體重上漲了大概三分之一,但太胖也不是好事,他有意控制和鍛煉,現在就保持得很好。
他現在一年有三分之一時間待在龍國調養(yǎng),投桃報李,他的好幾家工廠也陸續(xù)搬遷到龍國的石蘭省內,工業(yè)意味著有錢,意味著就業(yè)率,意味著經濟發(fā)展,意味著整個石蘭省的突出,這樣的財神爺誰不想扒著?
他一來,領導們都恨不得親自相迎。
這次也不例外,他剛下飛機,拒絕了好幾撥人才終于來到書鋼醫(yī)院,“清,我真的太累了,你們龍國太熱情了。”繼西山療養(yǎng)院的各種老布鞋小老頭之后,他發(fā)現這些喜歡穿正裝皮鞋的官員們,也對他格外熱情。
清音笑笑,這算啥啊,這還是含蓄的,要是再過幾年,人們變得更大膽,那才叫真的被嚇到。
聊了幾句近況,清音開始把脈,發(fā)現這小老頭有錢就是好啊,保養(yǎng)得相當好,說實在的,要是一般老百姓得了他這個病,即使清音敢嘗試,也不一定能有這么長的生存期。
他是一個不用為生計奔波,不用為醫(yī)藥費用苦惱,也不用為閑言碎語傷懷的人,金錢帶給他這么多的幸運!
“清,你在笑什么?”
“我笑斯考特先生你真是一個幸運的人。”
斯考特畫了個十字架,“哦,上帝保佑他虔誠的子民。”
“不過,這也是清帶給我的好運,你們古老的龍國醫(yī)術要是能傳播到英國去,將會給更多人帶來幸運,你覺得呢?”
又來了,又來了,以前他就極力邀約清音去英國開醫(yī)院,他承諾全程出資,只要清音出技術就行,但清音好好的龍國不待,去干嘛?老祖宗的智慧結晶,龍國人自己都還沒完全享受到呢,惠不及友邦。但最近跟曾經在國外待過多年的林眉見面聊過幾次,眼看著世界的發(fā)展,清音開始有了不一樣的理解。
“有個事情想麻煩先生。”
“請說。”
清音把書鋼醫(yī)院目前的發(fā)展情況說了一下,中醫(yī)慢慢發(fā)展起來了,相對的西醫(yī)跟其它醫(yī)院比起來就沒什么優(yōu)勢,但清音是堅持要“兩條腿”走路的,“我們相信英國在現代醫(yī)學上具有很多龍國沒有的優(yōu)勢,我們何不展開合作呢?”
“哦?”
清音給他倒了杯溫開水,“我們來一場人才交流吧。”
“你們家族在英國不是每年花大價錢贊助建橋大學、牛筋大學和帝國理工嗎?能否考慮為我們引薦幾個學習名額?到時候我們將投桃報李,你們也可以選派醫(yī)學生到我這里來,我負責教授中醫(yī)學,怎么樣?”
斯考特眼睛一瞇,“你確定?”
“確定。”
這幾年仗著斯考特的關系,書鋼醫(yī)院確實比國內絕大多數醫(yī)院拿到了更多的先進設備和藥物試劑,但這遠遠不夠,與其從他們手指縫里撿成品,不如學技術。
學到了技術,龍國自己也能制造先進設備,也能研發(fā)藥物制劑,甚至在某些罕見藥特新藥上,突破專利封鎖。
而這場交換,除了人情,清音也愿意付出別的籌碼。
第135章
要是以前,用教授中醫(yī)的機會換國外頂尖學府頂尖領域的學習機會,這是不敢想的,畢竟你得在對方心里值這個“價”才行。
可現在,以清音這幾年對斯考特的了解,他覺得值。
在他的意識里,因為他的命是中醫(yī)救的,他多活的六年或者將來能活多少年,是由中醫(yī)決定的,是中醫(yī)給他的重生機會。
而對于這種國外老錢來說,金錢和資源哪有他的生命重要?
清音承認,自己有點趁火打劫的意味,但沒關系,只要能換來這個學習機會,她愿意當這個“小人”。
果然,斯考特思考了一會兒之后,說“成交”,問清音需要多少個名額,分別是哪些專業(yè)和領域的。
“我們都分別回去思考一下,然后列出一個清單,明天再談,可以嗎?”
“可以。”正好,斯考特也是這么想的,他要派人來把中醫(yī)治療胃癌的方法通通學走,嗯,還有治療暴聾的,治療不孕不育的,減肥的,降血壓的……嗯,他得回去好好列個“清單”。
清音要是知道他的思維如此線性,肯定會笑噴,在中醫(yī)行業(yè)里,知道胃癌暴聾怎么治的人很多,甚至方法都寫在教科書里了,只要記性好,全背下來就成,可中醫(yī)的不傳之秘在于辨證論治,在于個體差異。要是治什么病都有個統(tǒng)一的一成不變的治療指南,那樣的中醫(yī)只能治療一般疾病,而不是疑難雜癥。
不過,沒關系,只要對方愿意學,她還真愿意交。
能把中醫(yī)傳播到大洋彼岸,這也是好事一件,說不定回頭還能反向宣傳來一波。
下班回到家,清音也沒閑著,先拎著禮物去李芳家一趟,她現在雖然教解剖學,但也教生理學和病理學,向她打聽一下,有什么技術是目前國內緊缺,而在國外已經不算什么高端機密的。
李芳見到她很開心,“可終于想起來看我這老婆子了。”
“李老師,我真不好意思,這幾年太忙了,不過您還是跟以前一樣,風采依舊,我都老了很多。”
李芳頭發(fā)白了,臉上的斑更多了,精神頭倒是更好了,因為自從李萍去到南方以后,掙到大錢,每個月都給她打錢改善生活,加上她們的四合院這幾年價格水漲船高,當地政府也陸續(xù)返還了一些祖產,手頭寬裕很多。
經濟條件上來,夫妻關系也不再那么劍拔弩張,家人對她以前在李萍身上花的金錢和精力也沒什么說的。
“你家兒子現在大學都畢業(yè)了吧?”
“早畢業(yè)了,在藥廠工作,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那我可得討杯喜酒喝。”
李芳笑起來,“少不了你的,說吧,今天來是什么事。”
清音把自己打算交換一批人到英國去學習的事說了,她是這么想的,目前沒規(guī)定人數,那么就獅子大開口,暫定一百人左右,她想從書鋼醫(yī)院里出三分之一,再從全市其它大醫(yī)院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從中醫(yī)學院出,您看怎么樣?”
對著老師,她習慣性的來一句征求意見,可其實她現在已經習慣了自己做主。
李芳也不是她下屬,依然保持著在學校時的嚴謹,“我建議臨床和學校各出一半,我知道你是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你們醫(yī)院抽走三分之一,各個科室還能正常運轉嗎?”
清音頭疼的正是這點,哪怕只抽三十人,各個科室也要少掉三分之一的業(yè)務骨干,這缺口誰來填?其它同事的工作其實也已經飽和了,再加不屬于他們的擔子,顯得她這院長跟個周扒皮似的。
可要是不加,每天門診和住院的病人那么多,總不能把病人趕去其它醫(yī)院吧?
“那我就再招人,把他們的空缺補上。”就是要把新人培養(yǎng)到能獨立行醫(yī),又需要很大的時間成本。
“那等學習這批回來之后,你怎么安置?”
清音還真沒想好,到時候層次差距已經顯現出來,她再把他們放回原科室似乎顯得不重視他們,可要是不放回去,三十多個人吶,她也沒這么大的權利安置到哪個好單位去。
“我們學校現在留校了一批很優(yōu)秀的年輕老師,都是你的學弟學妹,同樣的,其它學校也有這樣懂外語的新老師,咱們不如多給學校一半名額,省內幾家大醫(yī)院再湊五十個,分下去也就每個醫(yī)院七八個人,這點空缺不至于讓科室癱瘓,將來即使他們愿意回原單位,也不會有多大影響。”李芳喝了口水,“不過,我估摸著到時候省里會有更好的安排,他們也不用回原單位。”
“這件事,算是公費出國吧,省里肯定會相當重視。”
清音點點頭,是她太“貪心”了,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可其實行業(yè)之所以稱之為行業(yè),不是她一家醫(yī)院能撐起來,也不是她一個人能撐起來的。
聊了幾句,李芳又提了幾個目前國內發(fā)展滯后的專業(yè),清音一一記錄下來,在她引薦下,又去了醫(yī)學院另一位老教授家里,要到幾個緊缺名錄,等回到家里已經是夜里十一點多。
顧媽媽已經睡了,年老的蒼狼似乎沒有以前那么警覺了,聽見開門聲也只是微微睜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回來了?”
“嗯,蒼狼老了。”
顧安輕嗯一聲,顧白鸞都十八了,這狗子比她還大兩歲呢,之所以壽命這么長,還是他們經常帶它去看獸醫(yī),給補充很多東西,但再怎么補充,那也老了呀。
就像再有錢的人,總有會死的一天,無非是有錢人的話能稍微抵御一些疾病種類,壽終正寢的幾率高一丟丟而已,卻沒辦法改變生命設置好的程序。
倆人都有點傷感,自從某一年里小白出去以后再也沒回來后,他們已經接受了它的死亡,接下來會是蒼狼,以及……
這一晚,清音睡得不是很踏實,第二天早上醒來,肉眼可見的黑眼圈,管不了了,隨便擦點東西蓋一下,趕緊去醫(yī)院和斯考特匯合。
這不,一看他列出來的學習項目清單,清音就想笑,估摸著是打越洋電話把身邊親戚朋友的疾病都問候了一遍吧,居然列出二十幾個疾病種類來,譬如肺氣腫、肺心病、肥胖、腸炎、咳嗽、前列腺炎、便秘……
清音真想直接甩本《中醫(yī)內科學》教材給他。
好吧,但只要他有所求,這個項目就有進展的空間,清音也把自己列的清單交給他,倆人皆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這邊談妥,清音趕緊給領導打電話請示,省里一聽果然非常重視,這可是培養(yǎng)人才不可多得的機會啊!雖然每年國家都有類似項目,但石蘭省實在是太沒存在感了,分到手也就小貓兩三只,夠干啥?
這一次,是石蘭省單獨與國外大學的合作,這名額他們絕對絕對不可能分出去!
大領導在電話里連說三聲“好”。
清音放心了,接下來就是政府與斯考特以及國外大學的直接對接,然后文件下達,她頂多算個牽頭人,插不上手了。
中午回到家,倒是難得的,顧安也在家,臉上還有點喜色。
“這是怎么了?”
“小狗狗!嬸兒,蒼狼的小狗狗!”小石頭蹦蹦跶跶著進來,興高采烈地說。
“什么小狗狗?”
顧媽媽把小石頭趕去洗手,準備開飯了,“你沒發(fā)現咱們院里多了只小狗嗎?”
清音一看,蒼狼的狗窩里果然睡著個肚皮圓滾滾的小家伙,灰黑灰黑的,跟蒼狼確實長得挺像,關鍵是領地意識那么強的蒼狼,居然允許它敞著肚皮霸占它的窩,這本身就是十分不對勁的事。
“唉,今早我去買菜的時候,在垃圾堆里看見這小狗,狗媽媽被車撞死了,橫在大馬路上,也不知道是誰家養(yǎng)的,又或者是流浪狗,我當時只覺得可憐,把狗媽媽撿起來放垃圾桶里,又給小狗扔了半個包子。”
“結果等我買完菜回頭,嘿,蒼狼居然把這小家伙給叼回來了。”
以前蒼狼都不怎么愛出門,但自從老了后,倒是喜歡到處溜達,像個小老頭似的背著手,墻根底下曬曬太陽,逗逗鳥,誰知今天一溜達,就給叼回一只小奶狗。
“我看也是兩只狗有緣,就帶回來吧,蒼狼難得這么喜歡一個同類。”它對隔壁的冰糖和嘟嘟那是正眼都不帶瞧的。
顧安也高興地說:“我剛給顧白鸞打電話,她很高興,還讓我趕緊拍張照片寄給她。”
他找出當年那臺傻瓜相機,咔嚓咔嚓換著角度拍了好幾張,忙著就要去洗照片。
清音看得想笑,家里又要添個新成員咯。
對于名字,大家一致覺得,等顧白鸞看過照片之后,讓她取吧,果然半個月后她回電話回來,說就叫“灰太狼”吧,因為她覺得像媽媽小時候給她講過的一個動畫片故事,里面那個詼諧幽默又倒霉的大反派就叫這名字。
已經忘記是否講過的清音:“……”這,會不會太超前了點?
不過,小狗對灰太狼這個名字是真的很喜歡,一叫它就搖著尾巴屁顛屁顛的來你面前,扒拉你的鞋子和褲腿,哼哼唧唧。
但它的軟萌可愛似乎只對顧家人,當有其他人進來的時候,它就有一種與蒼狼如出一轍的兇惡,死死地盯著生人,似乎一不合意就要沖上去撕下一塊肉來。
“是條好狗。”顧全檢查一遍,下了結論。
自從春季學期開學后,顧白鸞的學業(yè)似乎更忙了,聽她說要學很多大氣學方面的知識,還跟外校的同學一起組織學習,討論,有時候周末直接上山觀測啥的,反正家里人不太懂,就覺得她一天天挺忙的。
不過,聽說陳童很照顧她,每次他們去山上他都陪著,完了把她送到宿舍才回去。去年陳童買了一輛小汽車,他就成了顧白鸞的御用司機,有啥一個電話過去,司機立馬到位。
“這下你放心了吧?外校的學生你不信,陳童你還信不過?”清音拐拐顧安。
顧安悶不作聲,鬼知道他心里的危機感是怎么回事。
“對了,下午遇到老徐,他說下個月準備結婚了,讓咱們準備好大紅包。”
清音想起這幾天毛曉萍容光煥發(fā)的樣子,“我就說,他倆肯定能成吧。”
“他也算守得云開見月明。”自從毛曉萍的兒子漸漸長大后,她也想開了,想給孩子找個爸爸,這不身邊就有個現成的田螺大叔嘛?
倆人的婚期定在下個月六號,清音算了算,正好是星期天休息,“到時候咱們全家都去,吃個回本。”
正說著,院里傳來蒼狼和灰太狼的叫聲,幾秒鐘后大門被拍響,是祖紅的聲音。
“怎么了祖紅姐?”
祖紅唉聲嘆氣,“還不是祖靜,剛打電話來鬧著要自.殺。”
“啊?”
“電話里哭哭啼啼,說是那個大學生挺著大肚子找上門了,王超英不僅不把她趕走,還跟王母一起把人供起來,居然還說等兒子出生,就讓她伺候大學生坐月子。”
清音整個人:“……”真有原配伺候小三坐月子的魔幻故事啊!
其實,當時她第一時間把事情告訴祖紅,祖紅也沒袖手旁觀,還想了個迂回的辦法告訴祖靜,勸她趕緊抽身。誰知道祖靜是好話歹話聽不進去,一會兒說王超英不會做這種事,一會兒又說她是領了結婚證的她不怕,現在好了吧,人家直接逼宮逼到眼皮子底下了。
“已經讓我爸媽先過去了,我自己不想過去,反正也不知道她這出是真的還是假的……”
清音了然,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啊,說明祖靜以前就鬧過,祖紅對此已經免疫了,甚至都沒讓洪江去蹚渾水,她自己倒跑過來躲清凈了。
倆人進屋聊天,顧媽媽忙著去給她們洗水果,這一對比,祖紅愈發(fā)唉聲嘆氣。“當時她跟我說你們宿舍那個林眉的時候,我覺得林眉不聽勸,早晚得后悔,發(fā)生那種事活該,誰能想到這么多年,回旋鏢終于是扎到了親妹妹的身上。”
清音以為,林眉會走錯路是因為從小生活優(yōu)渥,未經歷過磨難,卻哪里知道,祖靜這個經歷過各種磨難的,結果也是……不能說她戀愛腦吧,但她現在的日子,當年清音也有預感,祖紅也勸過。
“算了,她求仁得仁,你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或許也不是真的要怎樣,就是要王超英給個說法吧。”清音根據祖靜的性格和這幾年表現合理推測,她應該不會離婚,更不會鬧出人命,只是要個態(tài)度。
果然,第二天中午,清音遇到秦嫂子的時候就聽說,兩口子又和好了,王超英答應把大學生養(yǎng)在外面,不回來礙眼,還承諾要是生了兒子就抱回家給祖靜養(yǎng),祖靜來當這“嫡母”,而祖靜對于生子更是走火入魔,一天到晚四處求佛拜神,還給兩個女兒教得嘴甜如蜜,將家里的老人哄得團團轉。
當然,至于能不能摟住家里的錢,這就不知道了,反正她也不知道王超英到底有多少錢。祖家老兩口靠著姑爺孝順過上老封君的好日子,祖小弟也跟著這個二姐夫出入高檔場所花天酒地,換女朋友速度比換衣服還快……至少這三人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動真格離婚的。
倒是當年跟著祖小弟一起南下打工的龍鳳胎妹妹,任憑父母怎么威逼利誘一直沒回來,聽說英語底子不錯,從鵬城去了港城,現在在港城中環(huán)某棟寫字樓里做白領,也談了一個同樣是大陸農村過去的白領男友,馬上就要結婚了。
聽說小兩口工資不低,再攢幾年還能在港城買套小房子,祖紅提過兩次他們差多少,她可以借他們,但小兩口特別有骨氣,說不差多少了,不用她借,等搬家要讓她和大姐夫帶著孩子過去玩呢。
“我發(fā)現祖家這幾個孩子,都有一個規(guī)律。”
‘啥規(guī)律?’
秦嫂子嘿嘿笑,“凡是遠離祖家老兩口的,都過得越來越好,事業(yè)順利,婚姻幸福,凡是在他們跟前當孝子賢孫的,都越過越差,越來越不做人。”
“就跟柳家這三個孩子一樣,咱們海花和林耀現在都出息了,就海濤吧,前兩年也算短暫的出息過,后來柳老太一作妖,他的好運就沒了。”
那年顧敏和柳老頭放火,柳老頭不是坐牢去了嘛,柳老太當機立斷離婚了,她一個人住在柳紅星家,誰知老毛病又犯了,正事不干就跟蹤楊三旺,覺得楊三旺現在有錢了肯定不安分,在外頭養(yǎng)女人啥的,把楊三旺徹底弄煩了,趕出去。
流落街頭之后,她只能給海濤打電話,海濤還真是個孝順孩子,立馬把她接到南方享福去了……
結果嘛,跟杏花胡同的街坊們預料的差不多,到哪兒都不改攪屎棍本色,在那邊壞了海濤好幾個大主顧的事,人家直接把她和海濤趕出去,祖孫倆流浪街頭幾個月,幸好遇到收容所的,待了兩個月湊夠車票,把他們送回石蘭來了。
清音有點好奇,“海濤跟著富婆那么多年,就沒攢下點錢,至于去流落街頭?”
“嗐,那小子,聽說是染上了賭癮,平時富婆給的還不夠他揮霍,連那根挨罵屎的皮帶都賣咯……再說,他腰子壞了,對富婆也沒用了啊。”
“啊?”
秦嫂子有點尷尬,按理來說海濤跟她們都不是一輩兒的,說小輩的花邊新聞也不太好,但八卦之火實在是燒得太旺了,她忍不住啊:“我也是聽人說的,說他這幾年那啥太過了,傷了腰子,再加上當年他老舅柳志強也是腎不好,大家就說他們家的男人都祖?zhèn)鞯哪I虛,耐不住用……”
清音滿頭黑線,看來沒兩顆鐵腎是吃不了那碗飯啊。
不過,柳家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他們明明有很多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可他們沒珍惜,都喜歡走捷徑。
“她們這么說,我還挺擔心的,讓海花趕緊去檢查一下腎,可千萬別真遺傳啊,她還把我批評了一頓,說她上次入職體檢還找你把過脈,沒問題的,說我不信別人咋連你也不信。”
海花大學畢業(yè)后,因為成績非常優(yōu)異,順利的被分配到書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工作,這可是杏花胡同飛出去的金鳳凰呢!
倆人聊了幾句,清音下午在家休息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剛開車到達醫(yī)院,就被那陣仗嚇了一跳。
只見她的診室門口,站著嘩啦啦一群人,除了她的五個徒弟之外,還有一群白的黑的,但無一例外都穿著醫(yī)院白大褂的“洋學生”。
是的,斯考特生怕她反悔似的,石蘭省這邊的學習名額才剛定下來,還沒正式出發(fā)去英國呢,他就把他的人給送來了。
這批留學生一共分成三撥,一撥先在石蘭中醫(yī)學院學基礎理論,一撥來清音這兒跟臨床,一撥則是要去七里鄉(xiāng)跟著藥農學種中藥。前幾年由李芳介紹,清音和石磊牽頭,中醫(yī)學院下屬的中藥學院在七里鄉(xiāng)定了個藥材種植實驗基地,留學生們去那邊學習,其實也是跟著中藥學老教授們學。
清音是個很講信用的人,她也不覺得來幾個留學生就能把中醫(yī)的不傳之秘學走,所以每次開會都強調,大家只管教,放心的教,要真有悟性能學到真東西,那也是為中醫(yī)藥在全世界的傳播而做貢獻。
這不,看著一群高高壯壯的洋學生們,清音也不吝教授,問明白他們都能聽懂一點很簡單的中文后,清音在看病的時候就有意放緩語速,簡單用詞,盡量讓他們能跟得上。
至于跟不上,她也沒辦法,她不信自己的學生去到英國,人家英國的教授能天天像她這么耐心的教,更不可能跟他們講漢語。
龍國學生出去,跟英國學生進來,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他們系統(tǒng)的學過英文,也有現代醫(yī)學基礎,想要聽懂不難。
因為要帶的學生太多,她看診的速度也被迫的慢了很多,上午的門診一直看到快一點才結束,結果還沒來得及吃飯,留學生們就嘰嘰喳喳問起各種各樣的問題,孫愛蘭去幫她買了中午飯,還沒來得及吃,下午上班時間又到了,看到快七點才結束,然后又是各種問題……直到晚上九點,清音都沒能離開醫(yī)院。
她原本以為自己薅了斯考特一把,事實證明資本家就是資本家,斯考特才是把她當肥羊薅啊!
***
帶了半個月,清音實在帶不動了,在跟斯考特那邊商量后,把人分成幾批,輪流著在她和陳陽等幾位老中醫(yī)手下學習,這才稍微輕松一些。
而國內選拔好的留學生也出國了,書鋼醫(yī)院從每個科室抽了一名英語基礎好的出去,各個科室雖然會稍微緊一點,但還不至于影響正常工作開展,清音也做主給每個科室成員漲了工資,畢竟相當于是他們分擔了這個出去的人的工作。
至于以后會不會回來,會回來幾個人,清音還真不敢賭,她只是希望在見識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之后,他們還能記得培養(yǎng)他們的祖國和單位。
不過,清音也相信,等他們考慮回來這個問題的時候,龍國已經是又一番面貌,按照這幾年的發(fā)展速度,龍國的未來有多美好,大家都能預期到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超常發(fā)揮。
*
等兩邊的人才交流項目完全步上正軌的時候,已經到了夏天,魚魚放暑假回來了。
去的時候沒能去送,回來這天清音早早的安排好時間,親自開車去接她。
眼看著那個高挑漂亮的美少女隨著人流漸漸向自己走近,清音心里酸酸的,她的閨女真是越來越懂事,越來越自信了。
“老媽!”美少女向她張開雙臂。
清音也顧不上自己的動作在一個四十歲中年人身上有多滑稽,有多可笑,像只笨鳥似的跑過去,一頭扎進閨女懷里,“臭丫頭,怎么又長高了點?”
她現在都只到孩子耳尖了。
“個子沒長,是這雙鞋有內增高,你看。”她得意的翹起腳,還轉了兩圈。
馬尾高高扎起,素面朝天,沒有任何首飾或者妝容,一件修身白T恤,一條高腰牛仔喇叭褲,再加一雙簡單的白色旅游鞋,明明是最簡單的穿著,卻有一種青春無敵的美感。
年輕就是好啊,哪怕披個麻袋都好看。清音感慨著,忽然發(fā)現閨女身后還有兩名年輕人,一男一女,都是學生樣,看見她眼神看過去,倆人連忙拘謹的叫了聲“阿姨好”。
清音笑著點點頭,對小輩,她總是分外寬容,尤其是顧白鸞的朋友。
“這是我們隔壁學校的老鄉(xiāng),丁璐璐是我們高中一個班的,家長會見過,這是周康,比我們大一屆。”丁璐璐家就在市里,周康家卻在石蘭省下另一個地級市,沒有直達車次,今天的車次已經錯過了,就只能先在書城住一晚,明天再轉另一趟火車回去。而以前一直跟顧白鸞形影不離的穗穗和卓然,則是跟著卓爸爸的科考船出海了,這個假期估計都不會再回來。
“那快上車吧,我載你們,璐璐家住哪兒?”清音帶著他們上車,自己發(fā)動車子,回頭問坐在后排的倆人。
丁璐璐報了個地址,清音先把她送到大門口,又把周康送到火車站附近,一家還不錯的招待所門口,這年代的房間還不需要提前訂,去了就能住。
周康見她還想幫自己付錢,立馬著急忙慌掏出自己錢包,臉紅得不行。
這小伙子,自從看見自己就臉紅,說話也很拘謹,但干活倒是很得力,主動幫兩個女同學拎行李。
本來清音還客氣了幾句,讓他上家里吃飯,但他禮貌地拒絕了,推說還要去找同學,清音這才載著顧白鸞回家。
“你這個師兄,還挺有意思。”
“還行吧。”顧白鸞沒繼續(xù)這話題,一個勁問奶奶身體怎么樣,胸悶的毛病好點沒,小石頭怎么沒來,蒼狼還能啃骨頭不,大伯今天又加班嗎……清音看她神色,倒是對這個師兄不怎么感興趣。
清她作為過來人,其實是能看出周康眼里的熱絡和情緒的,他喜歡顧白鸞。
閨女這么優(yōu)秀的女孩子,哪怕沒有出眾的樣貌,照樣是人群里的焦點,有同齡男孩喜歡是非常正常的事,清音倒是沒說什么,她也相信,顧白鸞跟周康一直保持著距離,只是有句沒句的閑聊,這件事就單純是周康的單戀。
像顧媽媽說的,魚魚這性格,以后不知道要傷多少男孩子的心喲。
回到家第一件事,顧白鸞趕緊抱著奶奶轉兩圈,又去看蒼狼和灰太狼。
蒼狼實在是太老了,勉強起身嗅了嗅她的鞋子,舔舔她的手,又艱難的趴下去,眼睛和鼻子周圍的毛全都白了,眼神也不好了,認人只能通過氣味來了。
倒是它身邊的灰太狼,經過這么長時間的喂養(yǎng),已經長成半大狗的樣子,先還有點不認顧白鸞,看見蒼狼的動作,它瞬間收斂起一身的刺,先仔細的看顧白鸞,似乎是“人臉系統(tǒng)正在錄入中”,待成功后立馬沖著小主人搖尾示好。
晚上,兄弟兩家并作一家,來魚魚家吃飯,也沒上飯店,想吃啥想要啥食材都能買到,在家做主要是圖個樂趣,大家圍著魚魚問學校里的事。
“大伯給你說的那幾位戰(zhàn)友很厲害吧?”
“厲害著呢,那位劉伯伯下半年就要到國防部了,您讓帶的特產我送過去了,他們很客氣,還一定要留我吃飯。”
顧全笑瞇了眼,整張臉都溫和不少,“那是,他們打電話也跟我一個勁夸你,說你在學校表現好,性格也好,特別大方。”有幾家有兒子的,話里話外還想讓他們兒子跟魚魚認識一下呢。
可惜顧全沒同意,他侄女還小呢,這些事還早。
玉香正在廚房里切檸檬,準備做一個魚魚最愛的檸檬手撕雞米干,連忙問:“魚魚上學是不是太累了,我咋看著還瘦了點?”
“沒瘦,是在火車上餓的,就為了空著肚子回來吃伯娘做的米干呢!”
眾人大笑,怪不得大家都疼愛她,因為她就是有能讓所有人都喜歡她的魅力。
*
快樂的暑假還沒過完,顧白鸞吃吃喝喝耍了一個多月,人都胖了幾斤,清音也跟著她天天吃宵夜,胖了好幾斤,離開學時間越近,大家越舍不得。整個暑假兩家人都是并在一起吃的,最愛加班的顧全也早早回家,玉香和清音忙著做好吃的,兄弟倆就跟魚魚聊專業(yè)上的事,小石頭屁顛屁顛跟在后頭鸚鵡學舌,老太太看著一家子其樂融融,眼角的笑紋都深了幾條。可以想象等魚魚一走,這家里明明還是一樣的氛圍,但感覺就是不一樣了。
這不,開學前幾天,就只有一個星期了,魚魚一大早又開著車子出去,說是以前高中同學約她,要去什么近郊的什么山上進行氣象觀測。
這是他們專業(yè)的必修課,上學期她一到周末就讓陳童載她上山,家里人也放心,主要是這孩子省心,出門前會把去哪里,大概去多久,什么時候回來,跟哪些人一起,給大人說一下,這是從小跟著她爸就養(yǎng)成的好習慣。
“距離開學也就一個星期了,我這心里,就空落落的。”顧媽媽總念叨,孩子太優(yōu)秀也不好,太優(yōu)秀就要展翅高飛遠離父母,反倒是平庸一點,普通一點的,容易留在父母身邊。
清音卻不贊同,“我也舍不得魚魚,但媽,孩子總是要長大的,她健康快樂優(yōu)秀,越飛越高,才是最讓我欣慰的地方。”
像海花劉紅旗和張姐李姐家的孩子一樣,留在書城市,天天能見面,這固然好,但清音是事業(yè)腦,她知道顧白鸞心里的最終追求不是家長里短,而是遙遠而偉大的征程,愛她,就是要跟她一起暢想她的未來,讓她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
顧媽媽抹抹眼睛,心情不太好。
“小石頭啊,我就希望他好好地在本地上個普通大學,好好地分配個普通工作,天天回家吃飯,做個普通人就行咯。”
正在寫作業(yè)的小石頭立馬抬頭反駁:“才不要,我也要去京市上大學!”本地大學有啥好上的,跟高中沒啥區(qū)別。
顧媽媽氣得擰他,清音笑笑,正打算出門,顧安木著臉回來了,進門一言不發(fā),先咕嚕咕嚕灌了一杯水,這才默默地坐沙發(fā)上。
清音看他神色不對,腳步一轉,沒走出大門,而是直接回客廳,“出什么事了?”
顧安木著臉,什么都沒說,只是拍拍身邊的沙發(fā),清音會意,連忙坐下。
顧安平時對外展現的都是吃吃喝喝的形象,這種神色,她只在那年姚醫(yī)生去世的時候見過。清音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又有人出事了。畢竟,魚魚在家這個暑假,他臉上的笑意就沒掉下來過。
她先去把客廳的門關上,這才回來問,“是不是你們中間誰……出事了?”
顧安點點頭,又喝了一杯水,仿佛是在澆滅心中的憤怒之火,“那年我和大哥去北邊,其實是為了買一些剛出廠的裝備,當然不是我們倆人的能力就能決定的,我們也只是兩顆螺絲釘而已,當時出力最多的是那位帶我入門的何局長,他全名何進步,在最近一次行動中,他……犧牲了。”
當年,他們剛結婚沒多久,魚魚都還沒懷上呢。何進步和另一人帶著錦旗來書鋼表彰他,就是動員他加入中調部,當時顧安還說如果有一天他能為顧全平.反,一定會親口對他說聲謝謝,雖然后來也不用他平.反,但他一直記著這事,心想在蘇國要是遇見他的話,一定要說一聲……可惜,當時他和顧全的任務特殊,也沒能見面。
再聽說他的消息,就是今天。
“他去機場接一位從國外突破重重封鎖回來的科學家,我也不知道那位科學家是研究哪一方面的,當時他本來應該跟科學家乘坐同一輛車,但他為了安全起見,自己坐了原本計劃安排給科學家的車,然后打了一輛出租車,讓科學家一個人先去約定地點等他,誰知道他乘坐的車子在路上發(fā)生車禍,司機和他無一幸免。”
清音眼神一閃,很明顯,要是他不臨時起意跟科學家換車的話,他們雙雙都會死在車里。
而這么保密的任務,連顧安這個系統(tǒng)內部人士都不知道那人是干什么的,需要親自讓局長去接的任務,居然還能被對方找到下手的機會……只能說,敵人的力量,遠比他們想象的要強大。
顧安又喝了一杯水,腦海里是幾次僅有的與何進步通話的場景。
當時拍著他肩膀說“歡迎你,我的戰(zhàn)友”,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或許也是最后一次見面的男人,就這么犧牲了……
顧安沒掉一滴眼淚,但他的遺憾和心痛,卻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
清音緊緊握住他的手,無法說出安慰的話,類似新聞她只是看見都會難過,更何況這個人,活生生的人,還是一手挖掘栽培顧安的伯樂。
誰也沒說話,一直沉默到天黑,顧媽媽叫吃飯,倆人才打開客廳的門。
晚飯后,顧安拎著一瓶酒,去花店里買了一束菊花,帶到廠里,在那間當年何進步找他談話的辦公室外,站了很久很久。
最終,那束菊花也并未送出去,對著寂靜的天空敬了一杯酒,他隨便扔進了草叢里。從此以后,何進步這個人,就不存在了,甚至為了保護他尚在人世的直系親屬,他的功績外人也無從知曉,他就像一滴水,太陽一曬,就蒸發(fā)得無影無蹤,可是他的兄弟姐妹們,他的戰(zhàn)友們,依然在戰(zhàn)斗。
直到天黑,顧安也沒回家,清音心里記掛著他,一時間沒想起哪里不對勁,還是九點多,顧媽媽不知道去胡同口張望了多少次,這才著急地回來說:“音音,魚魚咋還不回來?不是說天黑就到家嗎,這都幾點了,安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全子也加班,關鍵時刻兄弟倆都靠不上,沒個人去找找孩子。”
清音這才反應過來,是啊,今早出門前閨女可是說天黑就回來的!
再放心,那也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清音趕緊翻出她留的紙條,他們去的那座山還挺遠,在書城市的南邊,高大的山體連成一片山脈,里頭青松蒼翠,植被覆蓋率極高,甚至很多地方是常年不見天日的原始森林,很多當地人也不敢深入,因為越往里走遇到未知危險的可能性越大,而山的另一面,就是另外一個地市,已經出了書城的范圍。
這丫頭,不會是貪玩,去到另一個市了吧?
清音打算給顧全打個電話問問,他在那邊有沒有朋友,兩頭一起行動的話效率會更高點。
剛要撥電話,電話機就響了,清音一把抓起來。
“老媽!”
這個聲音,真是讓人長舒一口氣,清音深呼吸兩口,“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
“媽,這邊下暴雨,山路塌方,回不去了,我們今晚要在同學家借住一晚,明天再回去,你們別擔心,啊。”
“哪個同學?”
“你見過的,周康,咱們一起在京市上大學的。”
清音也沒松口,“你們幾個人,他們家在哪里?”
“四個人,丁璐璐你也見過的,另外兩個以前還去過我們家的,叫……”叭叭叭,一五一十,她隱約感覺老媽情緒不對,連忙老實交代。
“周康家在哪里?”
“南水市平陽縣,什么鄉(xiāng),啊對,南山鄉(xiāng),我們現在已經到了,這電話就是從他們村公所打的。”
清音按按太陽穴,果真沒猜錯,他們順著山里的國道,去到了另一個市,不過好在兩個市雖然離得遠,但中間還有大山里的國道通行,年輕人玩心大,還有個客觀原因就是暴雨塌方,“那行,雨停也別忙著走,大山里塌方是常事兒,先觀察觀察,等徹底放晴,土曬干一些再動腳,但每天都要跟我通電話,知道不?”
“哎呀知道知道,我們明天看,要是雨還不停,我們就繞道從另一個市回去。”
清音當然想她早點回家,但安全第一,“不著急,別冒進。”
最后,她又再三確認周康家所在的村子和村公所電話號碼,這才允許她掛電話。
第136章
電話是掛了,但清音的心還是懸著。
夜里顧安回來,清音把事情一說,顧安也顧不上傷感何進步的事,連忙去找他大哥,顧全被從睡夢中叫醒,往南風市那邊打了兩個電話,最終確認確實是山區(qū)國道因暴雨塌方了,很多車輛被困在大山里。
“魚魚他們算運氣好,要不是因為開得快,開出了書城市境內,現在就跟那些客運車輛一樣被堵在山里了。”
“暴雨不停,山體垮塌風險就不斷,沒吃沒喝的,夜里溫差又大,她去同學家住一晚也是好事。”
顧安一聽也就松口氣,但終究疼閨女,“哥你再幫我聯(lián)系一下看看南山鄉(xiāng)里有沒有熟人,不行把魚魚他們接出去鄉(xiāng)鎮(zhèn)上住招待所吧,住人家里也不太方便。”
主要是清音說過,那個叫周康的小伙子好像對魚魚有點意思,他不放心。
“行,你先回去,明早我給你信兒。”
可老父親老母親壓根睡不著,一會兒擔心這暴雨啥時候停,一會兒擔心停了還會不會塌方,既怕她不早點回來,又怕她太冒進,真是好不糾結。
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顧安,“不行,天一亮我就去找剛子借車,我親自去接人。”
“可山里國道塌方了,你怎么過去?”
“繞道唄。”
“行,我跟你去,我們天一亮就出發(fā),給她帶兩件厚衣服,山里冷,再帶點吃的,我看,嗯,萬一鞋子襪子也濕了呢,給她帶一套換的過去……”
正商量著,客廳里的電話忽然“叮鈴鈴”的響起來,老兩口一看時間,快夜里兩點了,莫非魚魚遇到什么事了?
可里頭傳來的卻不是魚魚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的急促的男聲……
*
當然,這都是后話,而在南山鄉(xiāng)的顧白鸞一行,大家用村公所電話挨個給家里報了信,頓時都感覺松了好大一口氣。
“顧白鸞你媽真厲害,問那么詳細,我媽聽說我們不回去,都沒說啥。”
“就是,我爸還在街坊家打麻將呢,小賣部的阿姨去喊他,他都沒來接電話,說哪天回去都沒事,隨我。”
顧白鸞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因為自己的媽媽跟別人家長“不一樣”就覺得沒面子,她很無所謂的聳聳肩,“我媽跟她下屬這樣慣了,我們全家都是她的下屬。”
“喲,還下屬,你媽現在又升官啦?”丁璐璐好奇地問。
顧白鸞只是笑笑,打算岔開這個話題,倒是另一個同學說,“我爸上次還去找你媽看病,聽說你媽不僅當了院長,還當上啥大領導的保健醫(yī)生,對吧?”
“哎呀,我媽不愛跟我說這些,我也不知道,你們東西買好沒?買好就回去吧。”他們四人剛到周家安頓好,顧白鸞提議來村公所打個電話報平安,順便上小賣部給周家人買點東西,畢竟是他們麻煩了人家。
周家前面五個姐姐都出嫁了,周康是老六,周家雖說是周家村的村長,條件比普通村民好多了,但跟城里工薪家庭比起來還是差了些,幾個大學生都懂這道理,紛紛說是應該這樣。
周家是個大院子,隔壁一墻之隔就是周二叔家,剛才周康給他們介紹過。不過,奇怪的是,明明院子里有摔打鍋碗瓢盆的聲音,還有鐵鏈晃動的聲音,但一直沒人出來跟他們說過話,顧白鸞從小在大雜院里長大,知道要是隔壁鄰居家來了親戚朋友,都會開門出來聊兩句,更何況還是周康的親二叔。
她猜,這兄弟倆應該是關系不太好?
可她剛才也注意到,周康家院墻上有一扇小門是直通隔壁的,要是關系不好,為什么還要留道門?奇奇怪怪。
想著,一行人買了點吃的喝的,顧白鸞也沒特別出挑,買的跟大家的差不多,可誰知道回到周家,周家人對她的態(tài)度跟其他人立馬不一樣了,臉上寫著熱情與期盼。
“哎呀,小顧是吧,嬸兒就叫你小顧了哈,你咋買這么多東西,多浪費錢吶?”周母拉著她的手,一張滄桑的臉笑得燦爛極了,仿佛一朵盛開的桃花。
“嬸兒別客氣,是我們打擾你們了。”
“哎喲喂,不打擾不打擾,你來我們就高興,趕緊的,進屋吃飯吧。”
將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全程又是添飯又是夾菜,顧白鸞都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周母的親生閨女。
好容易把飯吃完,勉強將碗里不愛吃的肥肉都吃了,她再也吃不下一口,趕緊出門吹吹風。
其他幾個人擠擠眼睛,也跟出來,紛紛打趣她怎么這么受周母青睞。
顧白鸞嘆氣,她覺得不舒服,不是因為吃了周母硬塞的肥肉不舒服,而是她發(fā)現,在他們快要吃完的時候,周母把剩下的菜并了并,甚至還從地上撿起幾根掉落的青菜葉子,就這么扔進一個缺口的大碗里,然后來到小門邊,準備往那邊送,可能是看見幾個年輕人都好奇地看著她,她掏鑰匙的手就頓住,沒有把鑰匙拿出來。
顧白鸞想到一個詞——喂狗。
她們家喂狗就是這樣,主人吃剩的湯湯水水剩飯剩菜和骨頭,一股腦的給蒼狼,它吃得噴香。
難道隔壁周二叔家也養(yǎng)了狗?那鐵鏈就是拴狗的嗎?
可他們幾個陌生人來了半天,也沒聽見狗叫聲啊,顧白鸞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這種不舒服自打進了這個村子就一直持續(xù)著,不知道是村里人防備外地人,還是怎么回事,大家對他們幾個年輕人似乎都不太熱情,就連小孩也不跟他們說話,丁璐璐幾次嘗試想跟他們打招呼都被無視了。
顧白鸞迅速地在腦海里分析著各種可能性,面上不顯,跟同學們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坐著閑聊,自打他們來到這里,原本坐著閑聊的老大娘們就生怕他們身上帶著病毒似的,陸陸續(xù)續(xù)收拾東西各回各家,也沒人跟他們打聲招呼。
“顧白鸞,你覺不覺得這里的人怪怪的?”丁璐璐湊過來問。
“還好吧,哪里怪了?”裝傻,她最在行。
“就是……他們好像不搭理咱們,買東西的時候態(tài)度也很差,跟咱們欠他們幾千塊似的,東西還賣那么貴。”
“這是大山里頭,運進來不容易,運輸成本高一點,價格貴一點也正常吧。”她繼續(xù)裝作一無所覺的樣子,眼睛卻在迅速地記憶進出村口的路徑,同時往村民往牲口的地方走去。
沒想到這個落后的小村莊里,居然還有人養(yǎng)馬!一共八匹馬,全都膘肥體壯,通體棕黑泛著光澤。
見她只顧著盯著臭烘烘的馬圈看,丁璐璐心說顧白鸞也挺“笨”的,也沒了聊天的興致,她們高中時候就不是好朋友,大學聯(lián)系稍微多點也是為了幫周康,甚至,她心里還有點小小的微妙。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喜歡周康,可周康喜歡顧白鸞,顧白鸞喜歡誰她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周康,她們的關系就像小說電影里說的“三角戀”。不過,她既然答應了周康會幫忙追求顧白鸞,就要努力付諸實踐,最好是周康在顧白鸞這兒碰了壁,回頭才能發(fā)現她的好不是?
顧白鸞倒是沒這些小心思,她依然在觀察環(huán)境。
村里道路狹窄,車子開不到周家門口,所以一直停在村口,得益于爸爸和大伯都是汽車迷,顧白鸞從小也跟著學了兩手,她愛惜的摸了摸引擎蓋,繞著車子走了一圈,忽然……
她發(fā)現,左后輪的輪胎好像是癟了一點,因為車子左后車身是往下陷了一丟丟的。
可她記得很清楚,自己來到這里,停車的時候,輪胎都是正常的。
趁著沒人注意這邊,她裝作蹲下.身系鞋帶,趁機在輪胎上按了按,比平時軟——很好,她的胎被人扎爆了!
顧白鸞心里的不安愈發(fā)強烈,從小聽了那么多故事,她的腦洞比一般同齡人大多了,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壞人不少,她甚至能肯定,他們今天來的這個村子,絕對有貓膩。
村里大人防備他們就算了,連孩子也不來跟前,很奇怪。顧白鸞記得,他們開車去七里鄉(xiāng)和洪二姨家的時候,每次車一聽聞,當地孩子們就呼啦啦簇擁上來,看他們的小汽車,小手悄悄摸兩下,說不定還要問幾句。
可周家村的孩子,對他們的車子一點也不好奇,似乎是早已司空見慣。
同時,她也發(fā)現,村口的車輪印很多,很雜,至少她能分辨出來的就好幾種,有的人家門口或者院里還放著廢棄輪胎、后視鏡之類的,一般無緣無故不會從車上卸下來的零部件。
***
而周家屋里,周康難為情地對母親說:“媽你別這樣,搞得人家都怕了你。”
“怕啥怕,咱們家條件也不差,你爸當著村長呢,你把腰桿子挺直一點,我看這個姓顧的小姑娘不錯,長得漂亮,個頭高,以后能生養(yǎng)……”
周康一張臉臊得通紅,“媽你胡說啥?啥生養(yǎng)不生養(yǎng)的,人家當年高考可是省里前十名,你兒子給她提鞋都不配,你能不能對知識分子有點尊重?”
“得了吧,還知識分子,女人無論讀多少書,最后還不是得回到生孩子上來,知子莫若母,你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周康的臉更紅了,欲蓋彌彰的生氣:“哪有的事,媽你別胡說。”
周母一張老臉笑得像菊花,“哎呀知道知道,你坐著,我跟你好好說說,咱們老周家運氣不好,你爸這一輩,你二叔是個……我跟你爸生了五個丫頭才生出你這么個兒子,我們不為你打算為誰打算?你啊,肯定不能看上村里這些黃毛丫頭,你看上這個小顧也算有眼光,剛才我都聽你開小賣部的黃嬸說了,這個小顧家可了不得,她媽是啥大醫(yī)院的院長呢!你不就是學醫(yī)的嘛,到時候正好進去她媽的醫(yī)院,過幾年讓她也把院長的位置讓給你坐坐。”
“媽!”周康急眼,“你胡說啥,我一個農村窮小子,就是高攀普通城市獨生女都攀不上,你還讓我去攀附顧白鸞,你知不知道,她媽媽不僅是院長,還是京市大領導的保健醫(yī)生,跟省里都能說上話,她爸也是干部,人家就一個閨女,就是瞎了眼也不可能看上我這樣的,更何況咱們家里這樣的情況,哪個好閨女愿意嫁進來……”
周母重重地咳了一聲,“胡說什么,我們家沒情況,別忘了你二叔那是發(fā)燒被赤腳大夫打錯針,打傻的,你學醫(yī)就是為了這個,你還記得嗎?”
周康沉默,眼神看向隔壁的院子。
周母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這件事先放一邊,甭管咱們家和那個小顧差距多大,你說他們家只她一個閨女?”
一拍大腿,“那好啊!那他爸媽掙這么多,回頭還不都是你的?你就是去他們家上門我都沒意見!”
周康簡直跟她不可理喻,“媽你就做白日夢吧!”
說著揚長而去。
他心里其實也苦啊,他喜歡顧白鸞,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喜歡,可惜顧白鸞不愛跟他和丁璐璐一起玩,她寧愿一個人在溜冰場里滑翔也不要跟他一起玩,后來他也就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后,躲在溜冰場里看她。
不知道她發(fā)沒發(fā)現,反正她對他還是那么客氣而疏遠,他好幾次借著別的由頭找她,她都不怎么出來,即使迫不得已出來也是帶著她的室友或者朋友,沒有讓他多花一分錢,但也沒有給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還能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顧白鸞明擺著就是對他不感興趣,沒冷臉罵他想吃天鵝肉已經是人家教好。
這一次,要不是遇到暴雨塌方,丁璐璐剛好想起他家就住這個市,順著國道開就能到他們村,要不是路途遙遠,為了找個歇腳的地方,顧白鸞估計一輩子也不會來到這個落后偏遠的小山村,不可能跟他的父母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
可就這,就因為吃了一頓飯,居然就讓他媽生出不該有的妄想。周康自嘲地笑笑,他媽真是人窮心氣還高,真敢想啊。
而周母那邊,一旦起了心思,就跟野火燎原似的,坐立難安,越想越心動,又跟家里老頭叨咕了大晚上,都覺得這個姓顧的小姑娘是個不錯的未來兒媳人選,他們兒子學臨床的,以后要是分配回原籍,那頂了天就是個縣醫(yī)院,跟省城的大醫(yī)院比起來,這能叫醫(yī)院?
周村長抽了口旱煙,“還是你有數兒,傻小子是真傻。”
“誰說不是呢,他一天看人家,人家姑娘都不帶搭理他的,你說這小姑娘也是,咋就這么傲呢?咱們家也不差啊,你當村長,我農閑給人打點零工,五個閨女也知道孝順,總把好東西往娘家摟,這樣的好日子,放眼全村也就咱們家了吧?她居然敢對咱們兒子愛答不理的,真是給她臉了!”
周母越說越生氣,想到顧白鸞這副高傲面孔,“就跟以前來咱們生產隊那幾個女知青一樣,都到了農村,咋還高人一等?我看啊,這些小蹄子就是缺教訓!”
“這不,女人嘛,只要身子一定,心也就定了,這么多年不就跟咱們農村老娘們一樣該干嘛干嘛,再也不敢用鼻孔看人了。”
周村長想起那些年輕時候看不起他的女知青,也是冷哼一聲,深表贊同。
周母想著想著,忽然又靈機一動,“你說,要不,咱們就趁著這個機會……”
“生米煮成熟飯?”周村長搖頭,“不行不行,這不一樣,這個小姑娘跟當年的……可不一樣。”
“怎么就不一樣了,都是女人。”
“那些人沒人撐腰,可這個小姑娘不一樣,人家父母都是干部,可不能亂來。”
“我看你啊,就是當官當成圣人了,這幾年咱們村里日子越來越好過,靠的就是膽子大!啥干部不干部,那也是當爹媽的,到時候咱們鬧開,看他們怕不怕,哼!”
“我就不信,就一個獨生女,他們能不管閨女死活。”
“搞不好,要是肚子先大起來,那咱們勝算更大……當年他二叔要是有這魄力,也不至于這么多年沒個動靜,白吃白喝的養(yǎng)了這么多年。”周母的聲音壓得很低,窸窸窣窣,周父本來還有點動搖,也被說得心動不已。
顧白鸞不知道周家人打什么鬼主意,但她知道,這個村子絕對有問題。想要立馬離開似乎是不可能了,因為車胎被扎已經跑不起來,她要是一個人的話,還能試著跑一下,可還有丁璐璐和另外兩個同學,他們體力遠不如自己,跑不快。
加上這個村子又偏僻,他們從國道拐進來還開了大概十公里的山路,這十公里用跑的話,她的速度最快也得跑一個小時,這還得是光線和路況都不錯的前提,要是后面還有人有別的交通工具追趕的話,她絕對沒這么快。
顧白鸞腦子里迅速地計算了一圈,發(fā)現事情很不樂觀——跑又跑不掉,救援又來不到。
“叔叔,我能給我媽打個電話嗎?”
守電話機的人搖頭,“山那面下暴雨,電話斷線,打不了嘍。”
他還拿起來給她看,顧白鸞不動聲色地觀察一下,發(fā)現其實是電話線被他們拔掉了,但這里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單憑她一個人的能力也沒辦法進來,除非……調虎離山。
她嘟了嘟嘴,“埋怨”兩句,這才離開,往周家的方向走。
這一次,經過周二叔的院子時,她仔細聽里頭又沒什么聲音了,似乎天剛黑時聽到的鐵鏈聲是自己的錯覺。
“可回來啦,趕緊洗洗睡吧,小顧你就跟小丁睡,就睡那個屋,那屋安靜,成不成?”周母很是熱情地問。
“謝謝嬸兒,我睡哪兒都行。”
進屋之后,她想順帶將門從里反鎖,結果發(fā)現,門栓是壞的。不過,這難不倒從小動手能力超強的顧小魚,她從衣服兜里拿出剛從車上工具箱里拿的幾顆釘子,地上撿起半塊磚頭,輕輕敲幾下,釘子就進去了。
釘進去簡單,外面的人想要弄出來當然也簡單,她知道幾顆釘子撐不了多久,就當給丁璐璐一個準備時機吧。
等把一切準備工作做好,丁璐璐終于進屋,她跟周康在大門口聊了會兒天,自然是不知道顧白鸞干了啥。
顧白鸞自己打水,洗臉,“璐璐,你帶洗臉的香皂沒?”
“沒,啥準備都沒有。”沒想到會在外面過夜,什么洗漱用品都沒帶。
“行,那我去隔壁房間問問他倆。”
另外兩名同學是男生,見她來借香皂,都取笑她瞎講究,今晚就隨便洗一把唄,干啥還要香皂。顧白鸞不依,“不行,我得找找看,你們行李里真的沒有?”
等一進屋,她立馬“噓”一聲,“你倆別出聲,聽我說。”
“咋這么小……噓……”
顧白鸞將自己的發(fā)現說了,兩個男生一開始不信,但聽她說了這么多不對勁的巧合,漸漸也覺察出事情不對勁,這種時候,她中學六年積累的“威信”就顯出作用來了——“班長,老班長,你足智多謀,你說咋辦咱就咋辦。”
“我的車胎被扎了,開不了,你倆誰跑得快,出去報信?”
兩個男生先是爭著說自己快,可一想,“還是你快,但你一個女孩子,出去報信會不會不安全……”
顧白鸞還真不怕,她只是放心不下丁璐璐,如果這個村子真有什么貓膩的話,女孩子留下的風險比男孩子大多了,但帶著丁璐璐,她又跑不快,丁璐璐還容易大驚小怪浪費時間。
“這件事你們先知道就行,千萬別暴露,我即使要出去報信也得下半夜,你倆幫我個幫,這樣那樣……”倆男生點頭。
顧白鸞整個中學階段都是領頭羊,智多星的存在,數次幫同學和集體化險為夷,轉敗為勝,小學就會玩“田忌賽馬”的游戲,別說,男生們還真聽她指揮。
眼看著周母要往這邊來,顧白鸞連忙往兩個男生手里塞了個打火機和老爸抽剩的一根香煙,然后笑著離開屋子,嘴上還得埋怨幾句,怎么連香皂都沒有,這日子可真不好過云云……
周母看在眼里,心里暗罵:你還想用香皂?呸!等你過了今晚,讓你啥都用不了!
回到她和丁璐璐的屋子,周母還很熱心的送了兩碗熱乎乎的綠豆湯進來,“我吃完晚飯才熬的,你倆快趁熱喝吧。”
“謝謝嬸兒,能不能給我找一把沒用過的牙刷,我習慣刷了牙再睡覺。”
顧白鸞正要提醒,誰知丁璐璐已經等不及了,小口小口的喝起綠豆湯,還十分討巧的夸周母手藝好……她只能忍住。
周母為了穩(wěn)住她,只能回屋去找牙刷,顧白鸞則是趁此端著綠豆湯來到院里,做出仰頭喝的樣子,結果轉手就把東西倒在花盆里。
等周母把東西找來,她還打個飽嗝,“我都喝撐了,晚上睡不著咋整。”
“放心吧,你肯定睡得好,睡得著。”女人呵呵笑著,滿意離開。
一直等到整個村子連狗叫聲都沒了,顧白鸞的心跳才漸漸快起來,她抬手,借著窗外的月光看手表上的時間,才十二點不到。
又躺了會兒,身邊傳來丁璐璐深長的呼吸聲,顧白鸞推了推,依然睡得深沉,怕是打雷都醒不過來。她只能再次看表,十二點半。
又躺了一個小時,終于到了一點半,整個村莊都安靜下來,顧白鸞悄悄起身,再次將門栓插上,從窗戶爬出去,然后貓著腰,悄無聲息的走出院子。
而另一邊,兩個男生的屋子,他們聽顧白鸞的沒碰周家人給的任何東西,此時也是心跳如雷,一直等到一點五十,對了對表,一分不差,倆人連忙起身,貓著腰出了屋子。
但他倆沒有顧白鸞的身手,很快將村里的狗驚醒,發(fā)出狂吠聲,一直沒怎么睡著的周母推了推男人,“醒醒,狗咋叫起來了?”
男人睜開眼,“誰家起夜了不?”
農村起夜的不少,因為睡得早,半夜都會起來尿一泡,以往每天夜里都會叫幾次,倒也不奇怪。至于他們家住進來這四個學生,他們其實不擔心,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城里小孩,還乖乖喝了綠豆湯,壓根翻不起什么風浪。
可今晚的狗叫聲卻非常久,那些狗跟餓了幾天似的,越叫越大聲,村里漸漸有人家耐不住,開始惡聲惡氣的罵狗,“再叫,把你剁了燉湯!”
“不對,今晚的狗叫聲不對勁。”周母推了推男人,“你趕緊起來看看,別壞事兒。”
老頭經不住她催,只得起身,誰知還沒披上外衣,村里就傳來一聲驚呼——“起火啦!”
“哪里起火?”
“你快去看看,哪里起火?”
“村長村長,不好了,咱們糧庫起火了!”
這個季節(jié),正好是秋收時節(jié),趕上暴雨,村民們收回來的糧食都需要鋪開晾曬,占地面積非常大,家家戶戶的院子不夠曬,就會拿到村里大隊部統(tǒng)一的糧庫里去,里面通風好,還有頂棚防雨,平時有專人值守,只需要白天家家戶戶出個孩子去看著,別弄混了就行。
糧庫,那可是今年的收成啊!
周家兩口子頓時嚇得一哆嗦,也顧不上別的,趕緊披上衣服,端上兩盆涼水就往糧庫去救火。
其他村民也是一樣的速度,端著盆,提著桶往糧倉跑,村里一時間亂了套,周康也醒來,但他還記掛著幾個同學,先去安慰兩名女同學,“顧白鸞,丁璐璐,你倆別出來,外頭涼。”
又去找另外兩名男同學,門一推就開,人不在,周康以為他們剛才就出去了,于是連忙也提上一桶水去救火。
火勢還真不小,但好在大家齊心協(xié)力,天空又下起雨,沒多久就滅下去。所有村民松口氣,開始問怎么會起火。
“老劉不是讓他值班嗎?這家伙是不是抽煙睡著了?”
“我看著有個煙頭,應該就是他抽的。”
來跟著救了半天火的值班員老劉真是比竇娥還冤:“我沒有啊!我雖然睡著了一會兒,但火勢還是我第一個發(fā)現的,王二可以給我作證……”
你扯我,我扯你,幾人當眾在村公所扯皮,周母本來還在看熱鬧,可她忽然看見站在兒子身邊那兩個男學生,頓時心一驚,扯了扯老頭子的袖子。
老頭子一看,也傻眼,“你不是讓他們喝綠豆湯了嗎?咋還沒睡著?”
“我咋知道,是不是藥加少了呀,哎呀不行,那小顧和小丁……”她連忙往家趕,推了推,顧白鸞她們的房門推不開,她使勁撞了好幾下,終于把門撞開,卻發(fā)現只有丁璐璐一個人睡得死死的,而顧白鸞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好!”
周母拎起鐵盆,一路往村公所跑一路敲,所有村民聽見敲盆聲全都冷靜下來,靜靜地看向周村長,仿佛雨夜里等待頭狼發(fā)號施令一般。
“老頭子不好了呀,人跑了呀!”
“那個姓顧的女孩子跑了呀!”
周康心頭一跳,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媽你們……”
周母也來不及解釋,這時候沒有人會顧及一個“小孩”的意見,所有人仿佛訓練有素般,分組行動,拿著手電筒往村口追,有的則是往村后的小道上找,除了老人和孩子,所有青壯年不分男女,全都行動起來。
兩個男生一看這架勢,額頭冒汗,心說顧白鸞沒說錯,這個村子果然有鬼!
“周康,你們村到底咋回事,啥叫小顧跑了?說的是顧白鸞嗎?”
周康苦笑兩聲,“走吧,我們先回家。”
“不行,你不解釋清楚,我們就不回去,到底怎么回事!”
周康眼里閃過一抹愧疚,“對不住,先跟我回去吧,真的,求求你們了,我不會傷害你們。”不由分說拉著他們就走。
倆男生發(fā)難不是真的要干嘛,他們只是按照顧白鸞吩咐的,在給她的逃跑爭取時間而已,此時也就順坡下驢跟著回去,用顧白鸞的話說,在救援人員到達之前,適當的順從和反抗,都是為了少受點罪,保存關鍵時刻的體力。
而顧白鸞交給他們的另一個任務,他們已經完成了,只希望顧白鸞能跑快點,至少要比村民跑得快才行,那些去追她的村民,可是有交通工具和獵犬的。
*
這一夜,整個周家村,沒人睡得著,除了實在是體弱多病的老人和孩子,其他人全都跑到外頭找人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陽升得老高,才陸陸續(xù)續(xù)回來幾撥,都說是沒找到。
“后半夜下了一場大雨,路上什么腳印都被沖刷干凈,沒了蹤跡。”
“就連氣味也沒了,我的獵犬找不到氣味來源。”養(yǎng)狗的村民罵罵咧咧埋怨道。
他們不知道的是,從小跟英雄戰(zhàn)斗犬一起長大的顧白鸞,熟知它們的每一個習性,晚上她就觀察過村里有人養(yǎng)獵犬,所以她把自己的衣物全用馬尿浸泡過,還往車上潑了馬尿,獵犬就是再好的鼻子也會被這股強烈的騷味給覆蓋住,聞不出來她在哪兒。
“不行,她一個小姑娘,肯定跑不遠,又是城里人,對深山老林也不熟,只會順著大路跑,大家趕緊繼續(xù)追,她一定跑不遠!”
“對,就順著大路追,追到鎮(zhèn)上,咱們就去堵班車,最早一班發(fā)往縣城的班車還沒發(fā)車,只要她敢上車,咱們就能把人捉回來。”
“就是,司機跟咱們都熟,也不想惹事兒,我們找不到人,他們不敢發(fā)車。”
于是,村民們又再次分工協(xié)作,重新出發(fā)。
整個村子只剩周康和三個“客人”,丁璐璐已經醒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見他們神色不對,也有點害怕,嘰嘰喳喳叫著鬧著要回家,周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對不起。”
“周康你到底在搞什么,你鎖門干啥,快把門打開,讓我們出去啊。”
“對,車子,顧白鸞的車子還在,你們誰會開車,咱們快離開這個地方吧。”
兩個男同學不出聲,他們不能壞了顧白鸞的計劃,電話已經打了。
是的,昨天夜里他們一個放火,一個趁老劉救火的工夫摸進值班室,按照顧白鸞說的接上電話線,給她留下的一個號碼打了電話,那邊的人還安慰他們不要慌,按照顧白鸞說的做,他們馬上就有公安來營救。
信公安還是信啥都不懂的丁璐璐?這還用說!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不寧里,到了下午,整個周家村全體村民出動,連孩子也不得閑,將搜索范圍擴大到周圍的深山老林,她要是真跑進林子里被野獸叼走,那就“皆大歡喜”“死無對證”了,可要是在林子里亂竄,還真找到出去的路,那村子可就完了。
可惜,也不知道是他們搜索得太遲了,失去了蹤跡,還是不太走運,一直到太陽落山,還是一無所獲。
周村長邊往回走邊擦汗,還不忘責怪老婆,“都是你,好端端的要打那種主意,你就讓她住一晚好聚好散怎么著,現在好了,麻煩大了!”
女人知道厲害關系,這種時候一個字不敢說,咬著嘴唇也是著急得要命,村里的事要是走漏出去,那可真就沒好日子過了,可,可是……她也是好心,也是想為兒子搏個好前程啊,她錯了嗎?
做那種事他們這幾年是掙了不少錢,可她兒子是大學生啊!大學生不該再干那種事,他應該在城里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坐辦公室!
她只是做了每一個母親都會為自己孩子做的事而已啊!
“大家回去都給我把嘴巴閉緊,想想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村長眼神里閃過一絲冷漠和狠厲,“剩下那三個學生,咱們……”
話音未落,就聽周圍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呼啦啦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一堆穿著制服端著槍的公安。
“不許動!”為首的男人黑著一張臉,臉上刀疤縱橫交錯,眼里是嗜血的冷厲。
村民頓時被嚇傻了,膽子小的扔掉手里的榔頭鐮刀,膽子大的躍躍欲試。
想跑?沒門兒!顧全早就讓人把方圓兩公里都包圍了,即使能突破他們這個包圍圈,外面還有個更大的圈子等著他們呢,至于村子里留守的……早就制服了。
他們埋伏在這里,就是不想真的發(fā)生火拼,盡量遠離老幼婦孺,將傷亡控制在最小范圍內。
“公……公安同志,你們這這這是……”周村長心里一咯噔,說話也結巴起來。
“你就是村長,周康的父親周富貴?”顧全冷眼撇著他,見他手慢慢的往腰間去,一個飛踹直接將人踹倒在地,將他雙手反剪到背后,只聽“咔嚓”一聲,一副銀白色的手鐲就拷上了。
“你兒子可真是被你坑慘咯,老老實實的,你兒子還能少受點罪,負隅頑抗的話,你兒子的大好前途可真就……嘖嘖嘖。”顧全很快從他腰間摸出一把獵.槍來,冷笑一聲,“勸你們有家伙的先掏出來,待會兒咱們的家伙可不長眼,傷了誰可不負責。”
“周富貴有個大學生兒子,你們有什么?先想清楚,跟著他抵抗能得到什么。”
擒賊先擒王,村長都被抓了,又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全副武裝的公安包圍著,就是插上翅膀也難逃,在場的都不是傻子,連忙乖乖指指自己腰間,身旁的公安立馬上去,還真搜出好幾只獵.槍,錘子、砍刀、殺豬刀之類的武器,有個十幾歲的青年腰里居然還別著地.雷……
顧全差點冒出一身冷汗,低估了這窩車匪路霸。
是的,整個周家村,是盤踞在石蘭省山區(qū)國道上的車匪路霸,路霸到什么程度呢?嚴重的時候,每一輛從他們入村口國道處經過的汽車,無論是客運汽車、小轎車還是大貨車,都要被他們上去搜刮一番,稍有反抗就拳腳相加,去年還接到群眾報案,說一名女同志僅僅因為在他們搜刮的時候反抗推搡了幾下,就被幾人拉下車,當著三十多號乘客的面輪流侵害!有的男同志看不過眼阻攔,還被捅了好幾刀,自此誰也不敢出頭,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犯罪。
這件事造成的影響實在太過惡劣,當地公安經過多方努力,終于抓到周家村幾名主犯,但當走到需要受害者和同車乘客指認的時候,居然沒人敢指認,還說求求公安“放過”他們,他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十幾張嘴等著要養(yǎng)活,千萬別再把他們牽扯進去云云。
因為無人敢指認,甚至連受害者都求爺爺告奶奶的要求不再追究,最后這伙車匪路霸依然逍遙法外,當地公安頭疼不已。這次顧安為了以防有內應,沒有事先聯(lián)絡他們,清音和顧安接到電話后找到他,他立馬帶著精銳繞路過來,來到家門口了才跟他們打招呼,這才知道顧白鸞到底捅了多大的“簍子”。
借住居然借到了車匪路霸家里,這不是送上門的肥羊是啥?剛才他已經檢查過她停在村口那輛車,手法十分專業(yè),明顯是老手干的,而進出村子的路上也被設置了各種隱藏路障。
這丫頭倒是機靈,棄車而逃,要是真傻不愣登的開車跑路,保準沒走幾百米就要來個人仰馬翻。
就是不知道這個攪得整個周家村雞犬不寧的顧白鸞,此時跑到了哪里呢?
顧安早已帶著陳童潛伏進了村里,他們相信,顧白鸞這么機靈的人,不會往外跑,一定是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他們最先來到的是周康家,丁璐璐和兩名男同學都見過他們,此時見到他們就跟見了救星一樣,“顧伯伯可終于來了!”
顧安沒時間安慰他們,“我家顧白鸞呢?”
“她跑了。”丁璐璐有點生氣地說,她就是反應再遲鈍也明白了,合著男同學和顧白鸞都知道有什么計劃,就她被蒙在鼓里。
陳童冷冽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我沒記錯的話,你叫丁璐璐是吧?這次來這個村借宿就是你提議的?”
顧白鸞這個“陳童哥”平時是多么溫和有禮貌的人啊,此時的眼神里卻似乎裹著刀子。
丁璐璐頓時臉一白,“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這個村子這么壞,我要是早知道,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進來。”
顧安卻懶得多看她一眼,知不知道,他后面有的是辦法追究,他現在就只想找到他的女兒,他的魚魚。
他想了想,站在周家院里吹了幾聲口哨,這是他以前和魚魚釣魚的時候,經常吹的,只有她能知道其中的含義。
果真,吹了大概兩分鐘,隔壁院子就傳來回應,以及一聲熟悉的“老爸”!
她顧白鸞,居然在周家人眼皮子底下,躲了十八個小時!
第137章
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逃出村子,或者已經跑到鎮(zhèn)上班車站,或者躲進路邊樹林,或許迷失在沿途的深山老林,卻哪里知道,她還在周家村,與此時的周康僅一墻之隔。
是的,她在周二叔家。
顧白鸞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從墻頭上跳下來,“老爸,你們終于來了。”
陳童在一旁看得眼熱,可惜顧白鸞此刻只顧得上自己爸爸,“我媽也來了吧?”
顧安只覺喉頭哽咽,看著這個渾身臟兮兮臭烘烘的,臉也成了小花貓的閨女,“嗯。”
“她在外圍就行,別進來了,她體力不行。”顧白鸞在老爸肩上錘了一拳,像個男孩子一樣,眉眼飛揚著,“人都逮到了吧?”
“嗯。”
顧白鸞這才松口氣,“哎呀這就好,這十八個小時我可是眼睛都沒敢閉一下,回家我要好好洗個澡,睡它個三天三夜。”
顧安很想抱抱她,像小時候一樣,可是他知道,從這幾天開始,顧白鸞已經不是需要他保護的小姑娘了,她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保護別人。
一直被忽略的陳童,忍不住輕咳一聲,顧白鸞這才注意到這個高大的默不作聲的陳童哥,“咦,陳童哥你怎么也來了?”
顧安和清音夜里接到電話,去找了顧全之后,終究是不放心,又去找了洪江和剛子亮子等人,叫上十幾號青壯年,順便還想回保衛(wèi)科拿幾個家伙,正好遇到陳童居然大半夜不睡覺的在家屬區(qū)溜達,看他著急就自顧奮勇要加入。
嗯,以上是顧安的說法。
其實對陳童來說,他是莫名的心里不安,睡不著,總覺得有事發(fā)生,想去看看顧白鸞回來沒有,正好走到保衛(wèi)科門口看見顧叔叔抄家伙,沒問兩句知道是魚魚出事,他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車子開上……那一瞬間的不安,仿佛是心有靈犀。
當然,對于顧白鸞來說,無論哪種說法,她都很高興,能被這么多人關心著,她顧白鸞真是世界上最幸福也最幸運的人。
正說著,隔壁忽然傳來鐵鏈晃動的聲音,她立馬一拍腦門,“稍等一下,我還認識了一個朋友。”
顧安兩槍將小門上的鎖頭打爛,門推開,那邊安靜了大概兩分鐘,顧白鸞小聲說:“阿姨你別怕,這是我爸爸,是好人。”
那邊不敢出聲,她徑直過去,牽過來一個蓬頭垢面,渾身臟污的女乞丐,都不能說是女人,因為已經瘦得只剩皮包骨,還穿著男人衣服,看不出性別來了。
女人害怕的躲在顧白鸞身后,悄悄打量院里的人。看見顧安和陳童她不怕,看見丁璐璐和兩名男生也不怕,唯獨見到周康,她縮了縮脖子,抱頭蹲下。
這是長期被傷害的應激反應。
顧白鸞看向周康,“你解釋一下。”
周康嘆氣,“我只能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
顧白鸞白他一眼,“不是對我解釋,是對她,你們家對這個阿姨做了什么事?”
周康沉默。
顧安也不客氣,上去一副銀手鐲拷上,有什么要說的,上公安局解釋去,一想到閨女遭的罪,要不是她機靈,要不是還有同學幫忙,今天被鐵鏈鎖在那里的就不僅僅是這個女人,還有他閨女了!
周康也沒狡辯,更沒反抗,他很想找個機會對顧白鸞說聲對不起,但沒用,最后只能對丁璐璐和兩名男同學說,可惜他們都被嚇傻了,尤其丁璐璐,在這之前有多喜歡他,現在就有多害怕。
這周家村簡直就是個法外之地,住著一群法外狂徒,她差一點點就……想到這兒,她都恨不得上去踢他兩腳。
很快,等把周家村所有青壯年全拷上,顧白鸞終于帶著那個“瘋女人”坐上了爸爸的車,至于她開來的車子,陳童已經修好,他自己開著載其他三名同學。
清音焦急的等了十幾個小時,終于見到閨女好端端的出現在自己視線中,眼圈立馬就紅了,“臭丫頭,你要嚇死我啊?”
“嘿嘿,媽你不會是哭了吧?這也太丟人了吧。”
清音那正在打轉的眼淚,頓時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只能在她身上摸了摸,“沒受傷吧?”
“沒,就是有點冷,媽你有沒有衣服,給這個阿姨穿一件吧。”
清音連忙拿出兩件厚外套,衣服落在那個女人肩上的時候,她嚇得瑟縮了一下,躲到顧白鸞身后,但很快,見顧白鸞和清音還給她吃的,她才伸出頭來,“咿咿呀呀”的說了很多。
她應該是在說話,但她已經很多年沒張過嘴巴,說的什么也聽不清,仿佛牙牙學語的幼兒。
清音見閨女沒事,這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哄著她坐到自己身邊,給她吃的喝的,幫她把頭發(fā)扎起來,又用濕毛巾給她擦臉,收拾打整之下,才露出一張雖然滄桑但五官清秀的臉。
“老媽,這位阿姨可是我的大恩人,我翻墻頭進去他們家院里的時候,被她發(fā)現了,但她沒出聲,還拉我,讓我躲起來。”
“她被關在豬圈里,豬圈的另一邊是稻草堆,她把我藏在稻草堆里,還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飯菜留給我吃,阿姨是個好人。”
“周康他媽也不傻,中午挨家挨戶的搜了一遍,要不是阿姨把我藏在稻草里,故意吐口水嚇跑那個壞女人,我說不定就被發(fā)現了。”
清音鼻子一酸,她閨女真的遇到好人了,這個女人明明自己已經身陷泥潭多年,卻依然能保持一顆善心,給了魚魚一個藏身之處,用她的方式保住魚魚平安。
她為魚魚爭取來的這十八個小時,是最珍貴的黃金十八小時。
“謝謝你。”清音看著女人的眼睛說。
女人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是聽懂,又似乎是沒聽懂,反正她吃東西的速度明顯放慢了很多。
來的時候,車子很多,回去卻只回去了三輛,顧全的人留下,清點清楚人數之后,接到省里電話,讓他以最快速度,就地辦案,這是完全撇開當地警方,直接異地辦理的意思了。
其實周家村的車匪路霸盤踞要道這么多年一直打不掉,省里也非常頭疼,顧全這次確認了對方身份后,立馬就從省里又要了一批人,他們連夜到達南山鄉(xiāng),征用當地政府辦公場所,從快從嚴辦理。
顧白鸞還是學生,不知道外頭的世道,清音卻是聽顧全和顧安聊過的,最近五六年全國各地車匪路霸橫行,動輒對婦女奸.淫擄掠,殺人越貨,性質十分惡劣,這條深山中的國道因為是石蘭省內最重要的主干道,幾乎每天都有事故在上演,公安機關也很頭疼,甚至在客運汽車上張貼布標,“車匪路霸,打死有獎”。
已經不是寬慰大家“打死無罪”,而是“有獎”了,可依然沒多少老百姓敢與這股惡勢力搏斗。
他們有組織有規(guī)模有武器,普通司機和乘客拿什么與他們作斗爭。
就前不久,顧全他們剛破獲了一起在書城市內搶劫火車的車匪路霸,客運汽車一輛車也就二三十人,火車一節(jié)車廂就是五六十人,他們中途上去,從車尾洗劫到車頭,稍有反抗就要慘遭毒手,涉案金額高達近百萬。顧全便衣了半個多月才終于將頭目抓住,還沒來得及慶功呢,公路上的車匪路霸又來了。
“不過,這一次他們算是撞你伯伯的槍口上了。”清音淡淡地說,“以后這么危險的事,你不許干了,聽見沒?”
顧白鸞吐吐舌頭,認錯態(tài)度奇好,嘴巴也甜,叭叭叭了一堆,“那阿姨怎么辦?”
“你伯伯說了既然是你的恩人,那就先跟我們回家,等他審理完壞人,看能不能查一下她的身份。”剛才清音就試過了,問她姓名年齡和老家,她什么都說不出來,或許是不會發(fā)聲,或許是年代久遠已經忘了,又或許是別的原因。
“那好,那媽媽先把阿姨安置到醫(yī)院吧,給她單獨一間病房,不要讓人去打擾她,可以嗎?”
清音正有此意,正好給她檢查一下.身體,這么多年的折磨和虐待,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內臟,皮外傷她看了一下倒是沒有,估摸著是周家人已經對她徹底放心,不怎么打她了。
回到書城,清音先把人送到醫(yī)院,交給毛曉萍和劉麗云。劉麗云的老公因為表現優(yōu)異,去年被選派到英國學習去了,本來劉麗云也能去的,但家里孩子小,老婆婆一個人搞不定,只能先讓丈夫出去,等丈夫學成歸來,如果還有機會就安排劉麗云出去。
小兩口是從校園走到婚姻多年的關系,清音也是認真考察過,覺得劉建軍人品可靠,不會因為這個學習機會破壞家庭關系,才簽字同意讓他去的。
等安頓好女人,母女倆才走出病房,發(fā)現陳童居然一直在那兒等著。
“童童怎么還不回去?”
陳童看著顧白鸞欲言又止。
清音就是再遲鈍,也明白點什么了,陳童這孩子,是喜歡魚魚呢,難怪魚魚說喜歡什么課外書,他大老遠托人找關系甚至從國外給她買回來,魚魚說要去山上觀測天文,他就買了輛車接送她,魚魚出事,他也能感覺到……
清音是一個很開明的家長,魚魚也成年了,被這么優(yōu)秀的男孩子喜歡,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去的時候他的著急,去到了魚魚沒來得及跟他說話,回來路上又分開在兩輛車上,他此刻應該很想跟魚魚說兩句話。
“魚魚你先跟童童等一會兒,我進去科室一趟。”
顧白鸞是真沒察覺出哪里不對勁,她就想奶奶和小石頭,想回去抱抱他們。
“你……還好吧?”陳童走過來,遞上一塊干凈的手帕,示意她擦擦額頭。
魚魚大咧咧接過來,“我沒事,陳童哥你什么時候回學校?”
“我等你一起。”
魚魚見把他的手帕擦臟了,有點不好意思,“謝謝陳童哥,手帕我?guī)湍阆匆幌拢魈焖湍慵页刹唬俊?br />
“不用,我去你家找你拿。”其實不是要拿手帕,就是想跟她說兩句話。
“對了,我那三個同學都回到家了吧?”
“嗯。”說起這個,陳童臉色一冷,那兩個男同學還行,至少知道不給她拖后腿,讓怎么做就怎么做,那個丁璐璐真的是太聒噪了,一路上絮絮叨叨,都在說魚魚的不是,還說魚魚明知道綠豆湯有問題,為什么不提醒她,陳童惱了,直接冷聲問她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魚魚,她早就被賣到什么地方了。
“以后離丁璐璐遠點。”
顧白鸞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我跟她性格不太一樣,以后來往估計也不會多。”
“以后,別再這么冒險,我會擔心。”他看著她的眼睛,終于說出了心理話,他憋了一路。
顧白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的傻大妞,她只是以前從不往那方面想而已,可室友和穗穗卓然都會打趣她,每次陳童哥一來接她,她們就說“某人的白馬王子護花使者又來了”。
清音出來,見閨女臉色稍微有點紅,看破不說破,讓陳童先送她回家讓她收拾整理一下,因為車子是連夜開出來的,現在天光大亮,她要去病房里看看情況,然后開始新一天的診療工作,昨天臨時取消的門診,她也得負責,很多病人從很遠的地方來,排了很久的隊才掛上她的號,她不能說不看就不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當天門診順延。
而回到家的顧白鸞,自然又要被奶奶叨叨一頓,老太太還不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的驚心動魄,只當她是貪玩真的被困在山里,抱著她使勁捶了兩下,“臭丫頭,你膽子咋那么大,下次再也不許自己開車出去了。”
“好,再也不敢了。”才怪。
“奶,有啥吃的沒?”
“有,昨天剛煮的茶葉蛋,泡了一晚上,入味兒,來。”老太太先撈了兩個茶葉蛋給她,又倒了一杯牛奶,現炸了兩根小油條,“不夠吃我出去給你買個雞蛋灌餅。”
“夠了夠了。”顧白鸞吃得狼吞虎咽,十幾個小時不吃不喝,回來路上又怕節(jié)外生枝,她現在早就餓得不行了。
“還是家里的東西好吃,以后出門……哦不,以后我自己一個人都盡量不出門,行了吧?”
老太太這才轉怒為樂,“你這次在同學家住得舒舒坦坦,卻把你爸媽急壞了,大半夜的去接你,以后再也不許了,聽見沒?”
“嗯。”看見爸爸媽媽的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呀!
顧安一直待到下午才出山,不過他出來也沒第一時間回家,而是去找丁璐璐。
根據周康的口供,這次純屬偶然,他并未特意邀約他們過去,丁璐璐問著村民找到他們家的時候,他也很意外,但顧安還是留了個心眼,他要來詐一下丁璐璐,看她怎么說。
是的,他對跟魚魚差不多大的孩子總是格外寬容,但對這種包藏禍心的,那就是另一個態(tài)度了。
*
“怎樣?她知情嗎?”清音今天的門診看到晚上十點半才結束,回家來不及換衣服就問顧安。
“不知情,但她主動提去周家村也有自己的私心,這樣的人以后魚魚也該遠離。”
清音點點頭,她想打著顧白鸞的幌子去見一下自己喜歡的人,說壞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心性磊落的正派之人。
“那周康怎么說?”
顧安整個人氣場都冷下來,隱隱透著種狠厲,“他從小就知道他們家里是做什么的,尤其這幾年車匪路霸橫行,他的學費生活費,他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雙鞋子,怎么來的他都知道。”
雖然這次他沒傷害到魚魚,但這個人,也是縱容父母作惡的“大學生”,將來要真的走上工作崗位,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來。
“有了這次的事,他的大學是廢了,周富貴兩口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好不容易供出一個大學生,結果他們自己做違法亂紀的事,把孩子給害了,雖然周康沒有成功阻止過他們,但曾經也仕試圖勸說過。
他是一個心存基本的善意,但又十分軟弱的孩子,要是換了魚魚在他的處境,一旦她知道基本的是非善惡開始,她就有的是辦法阻止父母作惡。
“活該,被他們傷害的那些司機、乘客甚至路人,也是別人的父母和子女……而且,調查下來發(fā)現,他們兩口子還是主謀,估計槍.斃跑不了。”
清音一點也不同情他們,甚至覺得公平和正義來得太晚了,要是能早來幾年,說不定還能少一些受害者。
“那他們家隔壁那個女人怎么回事?你們在他們村里有沒有再找到類似的?”她懷疑整個周家村就是車匪路霸村加拐子村的存在。
顧安搖頭,“公安那邊去了好些有經驗的打拐工作人員也沒找到,審訊的時候,村民也堅稱他們沒做過拐賣女人的事,那個女人是很多年前,周富貴在回村路上撿到的,帶回家給他那傻子弟弟當媳婦,后來他傻子弟弟病死,他們就當養(yǎng)條狗一樣把女人養(yǎng)著。”
清音不信,“這是他們兩口子對外說法吧?哪兒都能撿到人,那還得了。”
而且,她總感覺那個女人在到周家村之前,神志應該是清楚的,一個神志清楚的成年女性,能隨便讓陌生人撿回家?這種謊言一聽就漏洞百出。
“對,大哥那邊還在對周富貴兩口子進行分開審訊,過幾天應該能出結果。”
“我今天給她做了個全身檢查,骨齡大概在四十七八歲左右,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已經絕經了,但她曾經生過兩個孩子,第一個是剖腹產,最近一次生育史大概在十年前,你問問看村里有沒有十歲左右的小孩,會不會是她生的。”
顧安點點頭,他也知道了這是魚魚的救命恩人,“好,這事我會上心。”
“身體倒是還好,沒有什么大的問題,我會盡量幫她醫(yī)治精神上的疾病,咱們做好思想準備,要是還能找到她原來的家人,我們就好好的把她送回去,定期去探望,讓她安享晚年,要是找不著了,我們就給她找個簡單的工作,就當養(yǎng)著她吧?”
顧安再次點頭。
這一夜,老兩口終于睡個安穩(wěn)覺。第二天中午,顧全的電話就來了,“已經審出來了,那個女人還真是周富貴撿的,但不是在村口,而是在位于書城市與南水市交界的公路邊的一場車禍現場撿到的。”
大概十五年前,也就是改開春風剛吹起來那年,那時候民風還很淳樸,沒有車匪路霸,周富貴只不過是一名普通農民,他在上山砍柴的途中,遇到一輛發(fā)生車禍翻到公路底下林子里的小汽車,正常人第一反應都是要報警,救人,可他貪婪啊,只想去看看有沒有什么便宜可撿。
車上被困倆人,司機已經死了幾個小時,這個女人坐在副駕駛位上,受了傷,周富貴把車上財物洗劫一空,連死去的司機腳下的皮鞋都不放過,而這個女人則因為長得不錯,他起了私心,將人帶回村里,名義上說是給傻弟弟撿的媳婦兒,其實是為了滿足他的私欲。
“中途,大概十年前,這個女人生過一個孩子,不清楚孩子父親是周富貴還是他的傻弟弟,但沒出月子就夭折了,村里那些九到十一歲的孩子,我都找人辨認過,沒有她的骨肉。”
清音點點頭,隨即想到顧全隔著電話線也看不見,“嗯,那如果我們經驗豐富的薛梅主任沒檢查錯的話,她應該還有一個比魚魚大幾歲的孩子,那是她剖腹產生下的孩子。”
這也是一位母親啊,周富貴那王八蛋,死一百次都不夠的!
“那她的身份,有沒有什么線索?”
“目前已知的就是,當年周富貴救下她的時候,那輛車上有照相機,還有一些筆記本和鋼筆,這些東西都被他貪便宜撿走了,照相機里的膠片因為年代久遠要恢復很難,但我們的技術人員正在努力中,有結果第一時間告訴你。”
清音倒是覺得,七十年代末期,能有照相機的,還能開得起小汽車的,應該不是私人所有,而是公家,而什么樣的單位會經常用到照相機呢?
“報社,或者電視臺,我們可以去這些單位問問,十五年前有沒有失蹤的女記者,或者類似的工作人員。”
因為那個時候還沒高速公路,那條國道是很多省份到達或者經過石蘭省的必經之路,要找的范圍會很大很大,但顧全在公安系統(tǒng),清音相信他一定有辦法。
畢竟,女人失蹤的時候,她的孩子應該十歲出頭了,還有其他家人,不會任由這么大個活人消失,肯定會報案,而只要報案,就會留下記錄。
掛掉電話,在等消息的時間里,新學期也開學了,這一次清音直接把魚魚交給陳童,不讓她再跟那些所謂的同學同路,這些孩子里,她最放心的還是陳童。
可惜陳童已經念到研究生最后一年,明年就要出國讀博了。
同樣覺得可惜的就是陳童,自從那天跟魚魚說過他會擔心之后,他也沒跟魚魚再說什么逾越的話,他知道魚魚喜歡學習,喜歡自己的專業(yè),即使倆人真要談戀愛,他也不會影響她學習,至少要等她本科畢業(yè),反正聽魚魚的意思,她至少也要念到研究生。
兩個年輕人就這樣,結伴上了京市,而清音繼續(xù)忙自己的工作,經過一年多的帶教,四個小徒弟已經掌握基本的中醫(yī)基礎理論,能輪換著幫自己抄方子,她只需要臨證更改一下劑量就行,而香秀則是能在她不在的時候,充當自己的小助手,幫忙詢問病史,做基本記錄,節(jié)省了很多時間。
有了這么多徒弟的通力協(xié)作,清音的門診沒以前那么累了。
倒是顧安,忙完魚魚的事,李老師那邊又交給他一個重要任務。
“你是系統(tǒng)內跟何進步私交不錯的人員之一,京市那邊在處理完何進步的身后事之后,查詢他的檔案后發(fā)現,他還有直系親屬在世,組織上要優(yōu)待他們。”
顧安心里閃過一個“他們”,面上不顯,“這我知道,但我能幫上什么忙?我只見過他的母親兩次。”
因為以前何進步一直在京市工作,對外宣稱的工作是報社編輯,經常忙得不見人影,何母年紀大了,留在石蘭老家養(yǎng)老,以前老人家做壽的時候,他曾拜托顧安前去探望,送過兩次日常生活用品,僅僅兩次。
顧安其實也把這事放心上了,想著等忙完周家村的事就假借何進步的名義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可組織上讓他去,他就不知道這個度要怎么把握。
“老人家還不知道吧?”
“應該暫時還不知道,你去了找個借口。”
顧安深吸一口氣,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太過殘忍。
“還有一件事,何局對對外宣稱無妻無女,其實他檔案里是有個兒子的,因為他妻子早逝,他曾經懷疑妻子的去世是敵人所為,后來為了保護孩子,將孩子送回老家,請一位信得過的親戚照管,組織上的意思,希望你去看看,孩子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
顧安點點頭,他跟何進步接觸了二十年,何進步都未曾向他透露過這條消息,看來妻子的早逝對他打擊很大,孩子是他必須用心保護的。
接過李老師遞來的寫有何進步老家和孩子親戚住址的紙條,顧安心情很復雜。原本的悲痛,因為魚魚出事被沖淡不少,現在再聽見何進步的名字,他心里的悲痛似乎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悲壯。
這個對外宣稱無兒無女的小老頭,其實也有自己的軟肋,并且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那個孩子。
*
沒等顧全審訊出結果,第二天顧安就出發(fā)了。清音忙自己的工作,也沒時間問他去了怎么樣,今年因為林莉退休,以前很多林莉能代勞的事都得她自己做了。
其實不僅林莉退休,就是李姐也準備退休了,她沒啥上進心,這二十年被清音逼著趕鴨子上陣,學了很多專業(yè)知識,書鋼醫(yī)院成立后,她也被清音調過來,安排到了后勤科室。
正好她家孩子準備結婚了,她想回家?guī)兔Ш⒆樱@也是能理解的,清音并不為難,直接就給批了。
當年風風火火號稱書鋼“包打聽”的李姐,也到了半頭白發(fā),想要含飴弄孫的年紀,清音不得不感慨,時間這匹小馬駒真是跑得飛快。
“誰說不是呢,咱們杏花胡同的好多老人家們,都走了。”顧媽媽嘆口氣,“你還記得高大媽老兩口嗎?上個月她侄兒進城報喪,說是去了,享年72歲。”
清音當然記得,她兒子小高她都還記得。
“還有后院挺討厭那個丁大媽,也中風了,她以前不是最得意她會生嗎,一門子全是兒子,結果她一中風,兒子們都跑了,不敢沾邊,街道辦看不過眼,讓他們兄弟幾個輪流照顧,丁大媽以前多厲害一張嘴啊,現在卻被幾個兒子兒媳嫌棄得垃圾似的,這家住一個禮拜,那家住一個禮拜,尿了拉了也沒人管。”
清音也記得,丁大媽的嘴是真的很刻薄,自己這種“沒生出兒子”的,可沒少被她奚落,這命運的回旋鏢也扎到她的身上了。
“還有柳老太,上個月聽說又中風了,這是二次中風,醫(yī)生說估摸著是下不了床了。”顧媽媽嘆息一聲,年紀大了,對以前的“仇恨”似乎都能一笑置之,只剩唏噓,“紅云和紅星現在都怕了她,不敢再把她接家里去養(yǎng)老,姐妹倆湊錢請了個保姆,給她租了個小平房,餓不死就行。”
其實清音覺得,就這,都是倆閨女有良心,以她壓榨三個閨女的過往,老年還能得到照顧已經算非常不錯了。
“對了媽,前幾天遇到姚大姐,她說上面有消息,咱們杏花胡同好像要拆遷改造,改成啥工人小區(qū),以后大家還住這一帶,見面機會不少。”
杏花胡同里住的人實在是太多太雜了,還多數都是附近幾個國營大廠的職工和家屬,劉廠長已經向上面反映過很多次,說工人們居住條件不容樂觀,而書鋼場地就那么大,想要再蓋一批家屬樓出來也不可能,只能指望政府想法子。
“這不法子就來了,說是區(qū)里研究過,把杏花胡同這一帶的大雜院推掉,全部改建成樓房。”
顧媽媽一面為老街坊們可以預見的美好生活而高興,一面又擔心:“咱們梨花胡同也改建嗎?”
說實在的,住慣了獨院,她還真不想搬進樓房,面積小了不說,關鍵是不能再栽花種菜,養(yǎng)狗也不方便,她老胳膊老腿的爬樓梯更不方便。
“我聽姚大姐的意思是只改建杏花胡同到書鋼和機械廠這一片,剛好到咱們梨花胡同就不改了,因為這邊獨院居多,住的人口也不算多。”
而且涉及產權啥的,也不好處理,大雜院里住的因為都是工人,有些房子的產權至今還在廠里,很好解決,阻力也小。
顧媽媽這才徹底高興起來,“好好好,改了好啊。”
他們家現在在杏花胡同有兩間房,而且都是有產權那種,到時候要真能分配兩套小面積的樓房給他們,也是好事一件,誰會嫌房子多呢?
“我就說奇怪呢,最近怎么那么多老街坊想買房子的,以前我和安子買房子,他們還笑我們亂花錢,現在想買,價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原來是要拆遷了,大家伙的耳朵可真靈。”
清音自然是更喜歡住獨院,但要是真有分配樓房的機會,“媽你留意一下這個消息,到時候看能不能加點錢,咱們置換兩套大點的,樓房嘛,以后年輕人說不定喜歡住,給小石頭和魚魚一人一套,咋樣?”
顧媽媽一拍腦門,“哎喲喂,還是音音機靈,我都沒想到這茬,你放心,我一定上心,到時候置換要補多少錢我來出,是我這當奶奶的給兩個孫孫準備的房子,你們誰也別跟我爭。”
清音笑著答應,兩家人沒少孝敬她,老太太手里有錢呢!
她愛花在孫孫們身上,她開心就好。
倆人正說著,顧安風塵仆仆的回來了,一進門也顧不上吃飯,“清音同志,我這邊有個情況比較特殊的病人,需要你幫忙。”
清音一下子精神起來,“你說。”
“何局長家老太太,今年八十高齡,本就身體不好,一直在老家修養(yǎng),最近何局長去世的消息一直沒告訴她,但看老太太似有察覺,病情惡化,如今已轉入特護病房,西醫(yī)那邊讓準備后事,但我……想讓你去看看,就當我為他盡最后一份心。”
這次出差,他先去看那個小孩,其實也不小了,公安大學畢業(yè),當上一名刑警,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的父親保家衛(wèi)國,他也走上了這條路。難怪前幾年有一次聯(lián)系何進步的時候,他時而憂愁,時而又驕傲,就是兒子不聽勸要考公安大學那個時候吧。
遠遠地看過年輕人,還借機跟他聊了幾句,看得出來是一個非常正直且善良的男孩,跟他父親一樣,顧安的心也落了,這才轉回石蘭何進步的老家,去看望何老太太,誰知去了才知道她剛剛被送進醫(yī)院搶救。
何母娘家是石蘭省下面某個縣的,這十幾年一直在老家養(yǎng)著,奈何年紀實在太大,平時就有很多種嚴重的基礎疾病,現在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清音不怕給這樣的病人看病,更何況這還是一位英雄的母親。
她連忙起身,“這次住院是什么情況?”
“二型糖尿病,重度貧血,肺部感染。”
清音心頭一跳,這三個病要是在年輕人身上,尚且有生機,一位八十歲的久病老人……那簡直是閻王殿的臨門一腳,拉不住就這么沒了。
要知道,有多少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個月的高齡老人,都是死于四個字——肺部感染。
一想到老太太病情危急,清音哪還有心思睡覺,顧安那邊已經向上面申請幫老太太轉院來書鋼醫(yī)院,但那邊老家縣醫(yī)院的救護車要明天下午才有空送過來。
清音哪里能等?當即一個電話撥到書鋼醫(yī)院急診科,讓他們現在出一輛救護車和兩名經驗豐富的急救醫(yī)生,四名護士,帶上全套急救藥品,直接連夜去縣醫(yī)院接人。
聽顧安說那個縣離書城倒是不遠,一個單邊兩個小時左右,清音勉強躺下,為明天一早的救治做好準備。
閉著眼睛也睡不著,清音一直在想何進步,想他的母親。
不知道老太太是否清楚自己兒子是做什么工作的,這次病情加重是否與何進步的犧牲有關,但作為一名母親,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八十歲的時候,聽說魚魚出事,會是什么心情。
她一定恨不得自己以身替之,讓孩子好好的活著。
前不久周家村的事,清音都急成那樣,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這是在要她的命啊……這一刻,清音真想給遠方的魚魚打個電話。
但她知道,這個點兒宿管阿姨睡了,除非十萬火急的事,不然自己這家長打過去就是給孩子招人嫌的,只能等白天吧……如果白天還能想起這個事的話。
清音的態(tài)度感染了顧安,讓他沒有再繼續(xù)沉浸在何進步犧牲的悲痛中,絮絮叨叨的說起他和何進步一只手數得過來的接觸次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還是個刺頭,挺不爽他那種故作深沉的人,對于他說的加入什么中調部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后來,他給我看了我哥被‘定罪’的照片,讓我發(fā)現端倪,我就覺得他是想利用我,但那一刻,瞿建軍幫不了我,身邊沒有人能幫我,我只能被他‘利用’。”所以,哪怕是走上了那條路,但他并不是完全心甘情愿,他甚至想的是,等哥哥的事完結,他立馬不干。
“可一次又一次的任務,讓我逐漸明白,自己做的事不僅僅是為了哥,而是為了更多人。”他逐漸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并有了信仰。
“他很少跟我聊私事,我也一直相信他對外宣稱的未婚無兒無女,我偶爾會忍不住跟他聊魚魚,聊你。”
黑夜里,清音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這一次任務是他職業(yè)生涯中最后一個任務,過了那晚十二點,他本來應該無聲無息的,像很多小老頭一樣退休,回到老家,養(yǎng)養(yǎng)鳥,遛遛彎。”
可是這次的任務十分重要,因為科學家的身份屬于高度機密,據說中途換了好幾個差不多身材的替身才堪堪躲過眼線回到京市,從機場到安全屋,短短三四十公里,上面不放心讓更多人知道消息,所以是他特意申請自己過去的。
這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次任務,他也想給自己的職業(yè)生涯畫個圓滿的句號。
顧安自顧自的說了很多,清音靜靜地聽著,他很少跟自己解釋這么多工作上的事,不得不解釋的時候,也是云里霧里讓她猜,但這一次是個例外。
清音知道,這次的事給他的震撼非常大,不僅是何進步的犧牲,還包括他那尚在人世的老母親,以及十歲出頭被當成孤兒養(yǎng)大最后卻毅然決然考上公安大學的兒子……接下來的很多年里,這將是他的心理陰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搶救何老太太的生命。
第138章
閉著眼睛,時間似乎流逝得特別慢,等啊等,終于等到天亮,清音趕緊起床,和顧安一起開車去書鋼醫(yī)院等著。
大概半小時后,做好搶救的準備工作,接人的救護車就回來了,清音直接將人送到呼吸科,專門騰出一間特護病房。
呼吸科主任見此,連忙帶著科里的業(yè)務骨干上去,完成病人交接。其實在下面的縣醫(yī)院,書鋼去的醫(yī)生就已經交接清楚了,此時把情況跟清音一介紹,她也是愁眉不展。
這何老太太今年八十,平時有一名五十多歲的保姆照顧,轉院保姆也跟著來了,她還記得幫何進步去送過東西的顧安:“是你呀小顧,多虧你,我也想給小何打電話,讓他幫忙給阿姨轉院的,結果他那邊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后來好不容易打通了,那邊又說他不在,出差去了,我真是六神無主,你來正好……是小何讓你來的嗎?”
顧安點點頭,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因為他也只是懷疑老太太病重跟何進步犧牲有關,但連保姆都不知道的事,她又從哪里知道?所以他干脆順著話頭說何進步出差去了,拜托自己照顧何母,讓她有什么困難只管對自己講。
清音忙著查看病歷資料,然后進病房看情況。
何老太太是一位頭發(fā)全白的小腳老太太,身材嬌小,五官秀氣,膚色是典型的貧血貌。
“按照那邊醫(yī)院的檢查結果,血糖、腎功、血常規(guī)都不太好,我們先進行對癥治療,降糖、糾正電解質紊亂、強心利尿、抗感染……”巴拉巴拉,呼吸科主任說。
清音聽著,點頭,思路是對的,急則治其標,不管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先對癥治療沒錯。
她于是又拿出聽診器,開始給老太太進行聽診,尤其是肺部,能聽見明顯的濕啰音,心尖部則是奔馬律,這些不用她說大家都知道,畢竟都是教科書上必考重點名詞。
再看老太太情況,神志不清,呼之不應,雙眼緊閉,呼吸也有點急促,偶爾喉間還有喘息聲。
那邊診斷沒錯,確實是多種基礎疾病交加,就是去到京市,也是這幾種對癥治療,沒有什么特別的法子。不是當地政府不上心,而是確實沒辦法,能用的都用了。
但來到清音這兒不一樣,她還有中醫(yī)!
清音坐到床邊,捉住老太太的手,病房里所有人頓時全部噤聲,大家知道院長要開始用中醫(yī)的法子了!已經見識過她多次力挽狂瀾場面的下屬們,心里也多了一種莫名的期待。
似乎,只要清院長用中醫(yī),再嚴重的疾病,都還可以“試試”。
不過,在把脈之前,她就已經摸過老太太的四肢,很涼,沒什么熱乎氣,護士量體溫卻是正常的。脈象很細,舌頭勉強看了一下,也是紅紅的,舌苔很少。清音想了想,在治療意見上加了一條,輸血。
幸好老太太的血型很大眾,輸血科備有,一邊輸血一邊對癥治療,“我門診還有事,先下去,中途有什么就給我打電話。”
呼吸科主任連忙應好,轉頭安排科室骨干好好看護這老太太,雖然不知道她和清院長什么關系,但能讓院長這么上心的,肯定是非常親密的關系,或者是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顧安留下看了會兒,人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就先回單位,下班再過來。
他的心情很糟糕,尤其是看著保姆一直詢問何進步去哪里出差,怎么這么長時間不打電話,以前他每半個月就會打一個電話的,現在都一個多月了,怎么還沒消息云云。
他不知道,如果是何老太太也這么詢問的時候,他該怎么回答。
而清音的心情也輕松不到哪兒去,中午抽空上病房看了一下,因為也才剛治療上,看不出什么效果,下午下班后再去看也是一樣的。
無論中醫(yī)還是西醫(yī),這種多種嚴重疾病交加的高齡患者,都不可能是立馬藥到病除,還是給藥物一點時間吧。清音這么安慰自己,然后開車回家。
廠里倒是把老張哥配給她做司機了,也有了一輛專門的小轎車,但除非去外面開會或者給領導看病,其它時候她都是自己開自家的吉普,老張哥一個人閑著也是閑著,干脆就在醫(yī)院后勤處幫忙,有個啥重活累活他搶著干,花壇里的花花草草他也喜歡琢磨,不是澆水就是施肥除草,大有搶后勤工人飯碗之勢。
要是平時,清音還要打趣他兩句,今天卻沒心情,她開上車子,慢悠悠地走在路上,時不時打量著街景。
現在哪哪都是人,有走路的,騎自行車的,騎摩托車的,開小汽車的,每一個人臉上洋溢著對新生活的渴望,大家司空見慣的和平與安穩(wěn),似乎越來越不值得歌頌,可就在看不見的地方……清音想到了何進步。
如果他不是為了出這次任務,他現在已經守在母親床前,拉著她的手,給她喂湯喂飯,給她說電視上的新聞,像每一個這個年紀的小老頭一樣,孜孜不倦地勸說要怎么飲食,要聽醫(yī)生的話……
清音鼻子一酸,顧安將來會不會也有這么一天?當魚魚需要爸爸送出嫁,顧媽媽需要兒子陪護床前,她需要一個伴侶攜手漫步的時候,他會不會也突然失聯(lián)?
想著想著,車子不知不覺就開進了杏花胡同。
現在的杏花胡同跟以前可不一樣了,住的人更多,更雜,也更熱鬧了,已經是附近有名的小型集市,顧媽媽現在買菜都不上菜市場了,說是來杏花胡同買的菜比外頭新鮮,種類更齊全也更便宜。
清音把車子停在路邊,不知不覺走進這個住了快十年的小胡同,“喲,清醫(yī)生下班了?”
“清醫(yī)生哪天坐診,給我加個號唄?你叔這老毛病又犯了。”
清音一路答應著往里走,現在已經沒人會叫她“小清”了,都是清醫(yī)生或者清院長,莫名的多了某種敬意。
當然,一路上她也看見街道辦的工作人員正在兢兢業(yè)業(yè)的量尺寸,挨家挨戶的走訪調查實際居住情況,統(tǒng)計人口和工作單位,大家鬧哄哄的,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拆遷改造工程做準備。
來到熟悉的十六號大院,剛進門就遇見趙大媽,以前在院里最愛跟秦嫂子一起給她帶來當日最新鮮“瓜”的老太太,“哎呀清醫(yī)生回來了,今天過來有事兒?”
“沒,隨便看看。”
“那上家里坐?”
清音婉拒了,她來到自己的屋子前,以前這間屋子是玉香在住,后來顧全回來,在外頭買了獨院,他們就搬走了。清音沒帶鑰匙,窗簾拉著,隔著窗子也看不清里頭什么樣,但應該跟自己記憶中差不多,當時他們搬到梨花胡同,那邊的家具都是現打現買的,這些就閑置了。
正看著,忽然隔壁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里頭出來一個灰頭土臉半頭白發(fā)的女人,身上穿著舊襯衣灰褲子,身形有種不太健康的臃腫。
這是清慧慧,清音已經很長時間沒見過她了,最近一次聽說她的消息,是顧媽媽說她在到處借錢,劉志強的兒子要結婚,找她要房子,她一個沒正經工作的中年婦女,拿不出就只能去借,后來借到親媽林素芬這兒,被罵了一頓,母女倆再再再次絕交。
沒想到,她還會回來,這間屋子以前已經斷清楚了,是屬于林素芬和林耀的,她還回來干啥?
清慧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裹著衣服準備離開。
“慧慧難得回來一趟,咋不吃了飯再走?”
“家里兒子還等著我做飯,先回去了,以后有空再過來。”
眾人聽見這聲“兒子”,頓時露出一個鄙薄的神色,都不搭理她了。
她前腳剛走,趙大媽等街坊們后腳就開始議論紛紛,“前幾天回來借錢才被趕走,今兒又來,為了那三個繼子,她可真是掏心掏肺啊。”
“可憐林耀是她親生的,卻跟沒爹沒娘似的,上次回來聽說受傷又住院了,她別說雞蛋送一個,連看都沒去看一眼。”
“這劉志強到底給她灌了什么迷魂湯,咱們以前勸她,她就說劉志強對她挺好的,對她好能讓她大冬天賣烤紅薯,能讓她到處借錢給繼子買房?她嫁過去的時候,那三個繼子都比林耀大了,哪里有啥恩情可言喲……”
清音聽了一會兒,心里只剩嘆息,這個全書中毒最深的最大的戀愛腦,但凡她能清醒一點,現在都是另外一種人生。
回到家,顧媽媽見她神情不太好,“是不是工作上出啥事了?”
“沒,回了一趟16號院,遇到清慧慧。”
顧媽媽嘆息一聲,現在的清慧慧,哪里還有當年嬌俏小姑娘的模樣,早被生活磨成了滾刀肉,“快五十歲的人了,一點長進沒有。”
清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么要去杏花胡同走一趟,就好像冥冥之中有股什么力量吸引著她走過去一般,可能是最近連續(xù)發(fā)生了不順心的事,擔心顧安的結局,清音急需找到點什么。
這邊正想著,家里的電話響起來,顧媽媽趕緊一拍腦門,“哎喲瞧我給忘了,應該是全子打回來的,剛才他就當打了一個說找你或者安子,我忘了。”
清音趕緊進去接起來,“哥?”
“嗯,你們最近很忙嗎?”怎么下班半天了,兩口子都還沒到家。
“還行,哥是不是那邊有消息了?”
“我這邊下午剛接到個電話,一個年輕人聽說我們在找這樣的女人,說可能是他母親……”
見他猶豫,清音略一想就明白,“您是覺得消息來得太快,不可信嗎?”
“對,我們昨天才想好的計劃,上午才把消息發(fā)布出去,下午調查組就接到線索,這速度是否太快了?”
快到他都懷疑,這個人怕不是在他們系統(tǒng)內部有什么眼線。
清音也覺得可疑,“哥能跟我先說說這個人的情況嗎?”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自稱他母親是京市日報一名記者,十五年前在一次外出采訪途中莫名消失。他父親報案,也找過很多年,一直沒有線索,原來是因為車子翻下山崖,又滾了很遠的距離,隱藏在深山老林里,經過多年泥土掩埋,又經過雨水沖刷,一直到三年后才被山里的農民發(fā)現已經被銹蝕得不成樣子的汽車框架,靠著里頭的骸骨檢驗證實其中一名死者正是她母親當年一起出差的司機,而他母親的遺體一直沒找到。”
“當地人說那山里有野狼和豹子出沒,可能他母親已經被……但他不愿相信,這么多年一直在尋找。”
聽起來是挺像那么回事兒,清音覺得以那個女人的情況,身上也沒什么值得別人大費周章來認親的,年輕人的幾個細節(jié)都能和從周富貴嘴里說出來的供詞對得上,說不定還真有可能。
“對了,他后天過來南山鄉(xiāng),我們讓他帶著小時候的照片,最好是全家福過來,到時候我們比對之后會傳真一份給你,你跟那個女同志比對一下看看。”
清音連忙答應,顧全又問了幾句玉香和小石頭的情況,知道娘倆都在他們家吃,也就放心了。
這不,他電話剛掛,小石頭就呼哧呼哧從外頭跑回來,手里還拎著兩根冰棍兒,“奶,嬸兒,給!”
這都九月份的天了,顧媽媽可不敢吃這么涼的,“拿開拿開,我看著牙齒就打顫。”
小石頭跑得滿頭大汗,小臉紅撲撲的,慢慢長大后,他的手腳也長了不少,不再是小時候的五短身材,他扭著細長條的小身子:“嬸兒,那你能吃兩根喲。”
清音接過一根啃了一口,差點沒把牙凍掉,看來不服老是真不行了,那涼冰冰的口感瞬間把她凍得一激靈,逗得小石頭哈哈大笑,“嬸兒你跟我奶一樣,牙口不好,咱們家就我跟我姐的最好,我們吃涼吃熱都沒問題喲!”
小家伙得意洋洋的,也不嫌棄嬸兒咬過一嘴,就著嬸兒咬過的地方,咔嚓咔嚓就是兩口,那聲音被灰太狼這種小饞狗聽見,尾巴都搖成電動小馬達了,要是他再“不小心”掉一塊下去,它立馬風卷殘云搶得干干凈凈。
清音懨懨的,就沒讓顧媽媽做太復雜的晚飯,一人一碗西紅柿雞蛋面,再熱了熱中午的剩菜,除了小石頭,大家的食欲都不太好。
接連兩個晚上,顧安都是半夜才回來,天一亮又消失,清音擔心著何老太太的病,也沒心思擔心他去了哪里。
第三天早上,清音剛到診室,呼吸科就打電話下來求救,“清院長,何老太太的情況似乎不太樂觀。”
清音怔了怔,留下香秀替自己在診室里坐鎮(zhèn),帶著四個躍躍欲試的小徒弟上呼吸科病房。
“目前老太太的血糖倒是降下來了,感染也基本控制住,但又大小便失禁,還心衰了。”呼吸科主任拿著昨天的化驗結果說。
因為化驗室能力有限,樣本量又太多,昨天的結果需要今天才能拿到,清音看了一眼,除了貧血略有改善,其它的跟剛入院時候查的差不多,尤其是感染、貧血和電解質紊亂三大巨頭,這才是導致心衰的重要原因。
呼吸科主任深吸一口氣,“老太太現在的情況,是積重難返啊。”
要是放在一般家庭,家屬可能已經放棄搶救了。
清音卻不可能讓自己就這么放棄,就算是為了何進步,她也不會就這么放棄。她沉吟片刻,將報告單子遞給四個小徒弟輪流傳閱,然后坐到床邊,給老太太把脈。
四個小徒弟是第一次跟著師父走進病房,接觸這么嚴重的疑難雜癥,既“興奮”,又緊張。他們看了看單子,又看了看老太太,最后跟著清音的動作,來了個望聞問切全套。
“何老太太的脈象跟這三天以來的每一次把脈一樣,依然是細脈,舌紅少津,四肢冰涼,胸口冷汗。”清音將老太太的衣服拉好,被子蓋好,看向四個徒弟,以及科室里中醫(yī)出身的幾個年輕大夫,“如果按照中醫(yī)對癥治療的思路,我們應該怎么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這么嚴重的病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敢想要用中醫(yī)治療。
“要不,請心內科會診?”
清音心里一嘆,這就是在臨床待久了的通病,不能說錯,但找來心內科的專家又能怎樣,他們已經用上了強心利尿的辦法,也沒能扭轉心衰的局勢,而心內的治療手段,要么藥物強心,要么手術介入。
八十歲的何老太太,不一定能承受手術之苦。
“師父,我們可以用治療脫證的思路試試嗎?”忽然,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趙愛國,小聲道。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腳,自從進門后就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不然會站不穩(wěn)。
清音心頭一松,“哦?說說看。”
被這么多雙眼睛盯著,趙愛國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師父愿意帶他們來,還是第一次帶他們來這樣的病人面前,這就是讓他們學習的機會,即使說錯了,師父也不會責怪,因為只要是學習,就允許犯錯。
這是師父說的。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根據四診合參的結果來看,病人是典型的心腎陽虛、元氣將脫,也就是書上說的脫癥,咱們可以益氣固脫。”
清音點點頭,“那用什么方子呢?”
趙愛國局促的搖頭,“對不起師父,我們還沒學到方劑學的內容,但根據現階段學到的中藥學基礎來說的話,可以用人參之類的補氣藥。”
清音再次點頭,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錯,你們才學一年基本功,能有這樣的判斷和膽識已經很不錯了,我也打算益氣固脫,但光用人參不行,還得加把火,用紅參吧。”
其他幾人跟著點頭,紅參的效用更猛,在中醫(yī)急診學上用的確實更多,加上它的熱性對老太太的心腎陽虛也是及其對癥的,就像給一盆冰水加熱需要用到柴火一樣。
“不過,光補氣不行,這只是增加攝入,還得再減少消耗,用……”
“收斂固澀的藥物。”孫愛蘭像平時跟診時一樣順其自然地接口道,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已經落在她那張被胎記占了三分之二的臉上,她嚇得連忙低下腦袋。
清音點點頭,“很好,所以我還打算用點山萸肉,來,幫我開方吧。”
孫愛蘭也顧不上那幾道火熱熱的視線,低著頭,掏出隨身攜帶的處方簽和鋼筆。
“山萸肉六十克,紅參三十克,武火急煎成150毫升湯汁。”
孫愛蘭寫好,遞過去,清音檢查一遍,沒問題,簽字,蓋上自己的章子,又遞給呼吸科主任,“讓人趕緊去藥房抓藥吧。”
主任看了看就兩味藥,“這……就兩種藥嗎?”
“嗯,先喂下去,我在門診,有什么打電話。”
何老太太重要,但門診等著的病人也不能忽視,清音帶著四個小徒弟,仿佛腳底帶風,腿腳不好的趙愛國和李愛琴也不甘落后,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后,走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說不出的奇怪。
新來的病人和家屬們還不習慣,都被這種奇怪的組合嚇一跳,趕緊讓道,一直等到他們走遠,才議論起他們的身份。
“這就是清院長,書鋼醫(yī)院的院長。”
“那她身后這四個……”
“哦,這是她的徒弟。”見問話的人撇嘴,熟悉的人就笑道,“你別忙著撇嘴,說不定將來清院長的號掛不上,咱們還得找她這四個徒弟看呢。”
“這……”
“人家只是肢體殘疾,又不是腦子不好使。”
……
回到診室,香秀已經陸續(xù)完成了五六個病人的基本問診,清音接過病歷本開始一個個叫號,速度快了很多。
大概三個小時后,門診病人即將看完,電話機響了,李愛琴離電話機最近,她接起來,聽了兩句,立馬眼睛一亮,“師父,老太太醒了!”
清音也是一喜,接過電話,“怎么樣,神志清楚嗎?”
“清楚,對答如流,心率恢復到85次每分。”服藥前是114。
“血壓回升到116/76。”服藥前收縮壓只有85。
“呼吸從26降低到20次每分。”
清音“嗯”一聲,單從這幾項生命體征上來看,是向著平穩(wěn)恢復的,“從現在開始,藥量減半吧,加強二十四小時看護,有什么再打電話。”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趁中午吃飯的時間又上病房看了一圈,確保老太太情況穩(wěn)定,這才離開病房。
剛走到門口,正想著要不要去看看魚魚的救命恩人,忽然香秀拿著一張紙從樓底下跑上來,“師父,這是剛剛收到的傳真。”
清音接過來一看,上面的黑白照是溫馨和睦的一家四口,前排板凳上坐著一位老太太和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他們身后站著一男一女,男人溫文爾雅,目光含蓄,女人清秀溫柔,目光含笑……哪怕中間隔了二十年,清音依然能看出來,這個女同志就是住在另一間特護病房里的魚魚的救命恩人。
而更讓清音震驚的是,摟著小男孩的老太太,跟剛剛的何老太太也非常像!
傳真過來的,技術有限,大片黑白陰影太多,看不太清楚,但清音可以肯定,照片上的人五官和現在的何老太太相似度非常高,至少達到了70%以上!
電光火石之間,清音腦海里忽然冒出一個極具巧合的念頭……
第139章
雖然有了猜想,但清音并未立馬轉回病房,她覺得心口發(fā)悶,還伴隨著一股鈍痛。
她扶著墻,勉強讓自己站穩(wěn),深呼吸幾口,將那種鈍痛壓制下去,又上科室倒了兩杯水喝下去,干到冒煙的喉嚨似乎才能喘氣。
“清院長這是咋啦?哪里不舒服嗎?”有小醫(yī)生關切地問。
清音搖搖頭,又坐著歇了會兒,然后給顧安辦公室打電話,“你來一下。”
顧安來得很快,他這幾天一直早出晚歸,清音還沒在清醒狀態(tài)下跟他打過照面。此時一進科室,見她臉色不好,連忙小聲問,“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看一下,這個人是不是何進步?”她指著紙上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問。
顧安點點頭,“你從哪里來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釋了一遍,她那天沒想通,后來睡不著的時候一琢磨就明白了,那個年輕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找顧全,想要見一見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倒不一定是因為他在系統(tǒng)內有什么耳目,而是他本身就是系統(tǒng)內部人士,且每一天都在關注類似消息,所以才會如此之快。
再結合顧安說的,何進步的兒子現在也成了一名公安,她把他叫來,一是確認,二是想找個人陪著自己。
清音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面對這樣的局面,她太難過了。
顧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里的醫(yī)生護士來來往往,時不時地都在打量他們兩口子,心說這是咋啦,怎么倆人眼睛紅紅的一句話不說?
最后,倆人攜手,來到魚魚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間很寬敞,光線很好的套間,自帶這個年代很少見的沖水馬桶,窗簾是淺紫色的,外間有沙發(fā)和桌子做會客間,內間有一張寬敞的能讓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癡癡地看著窗外的風景。聽負責照看她的醫(yī)護人員說,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當沒人進來,讓她感覺到安全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邊,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醫(yī)院的停車場,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么。
聽見敲門聲,她瑟縮了一下,還是回頭了,發(fā)現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松動,甚至看見她穿著白大褂,她還像個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擼高,坐到床上,等著打針。似乎打針跟她這十幾年受的罪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還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只要再等幾天,幾天啊,他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顧安這時也跟著進來,女人對他還有印象,記得他是魚魚的爸爸,但還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后。
清音連忙摟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魚魚的爸爸,魚魚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你救的那個高個子女孩。”
女人不出聲,但眼神里的怯意少了兩分。
“你的身體恢復得非常好,我們不用打針啦。”清音繼續(xù)溫聲說著,把她的袖子放下來。
女人這才咧嘴一樂,“咿咿呀呀……”
清音走過去,坐到她身旁,繼續(xù)摟著她瘦削的肩膀,“在這里住得怎么樣?”
“咿咿呀呀……”
清音靜靜地笑著,“聽”她說完,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后又問:“晚上睡得好嗎?”
“咿咿呀呀……”
“中午吃紅燒肉怎么樣?我們醫(yī)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紅燒肉,去晚了都買不著,我得跟護士站說一聲,讓她們去早點,多給你打一點,你喜歡吃肥的還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厭其煩的把她當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見著她似乎心情越來越好,還會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調,清音這才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張紙,展開。
“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你?”她指著照片上何進步身旁的女人問。
女人的神情怎么說呢,一開始就跟清音前面跟她說的無數句話一樣,咿咿呀呀,可當看清照片的時候,她忽然就不說話了,搶過那張紙,正著,斜著,倒著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看了足足有十分鐘,清音和顧安都不說話。
終于,她干瘦的指尖撫摸著照片上的小男孩,臉上露出一抹溫馨的笑容,嘴里含含糊糊念著什么,清音湊近去聽,原來是“飛飛”。
顧安眼眶一酸,小聲向妻子解釋:“那個孩子名叫何飛。”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樣的表情,先不以為意,忽然這三個字緩慢地傳達到她的神經上,她才后知后覺的抬頭,看向顧安,然后點點頭。
“你叫何芳芳,你兒子叫何飛,你丈夫叫何進步,對嗎?”
女人呆愣著,忽然反應過來,點點頭,嘴里繼續(xù)念叨著:“飛飛,飛飛,飛飛……”
作為一名成年人,這么多年的磨難似乎已經讓她忘了自己結過婚,有過丈夫,但她一定沒忘記自己是個母親,還有個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魚魚能早幾天出去玩,早幾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幾天解救何芳菲,說不定何進步就不會去出那次任務,就不會犧牲……可是,要不是經驗豐富心思細膩的何進步去,別人或許就不會想到臨時換車,那位突破重重封鎖回來報效祖國的科學家,或許也化成了灰燼。
而她,又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冒險呢?要是一切都提前發(fā)生了,顧白鸞還會有那么好的運氣毫發(fā)無傷嗎?
*
何老太太那邊因為病情剛剛穩(wěn)定下來,還沒完全脫離生命危險,清音和顧安商量過后,決定先不拿照片給她看,也不讓她和何芳菲見面,以免情緒激動,刺激到老人家。
當天下午顧全接到電話,看著眼前那個濃眉大眼,一臉焦急的小伙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查看他的工作證,確認是自己戰(zhàn)友后,火速安排車輛,送他來書城見面。
認親場景,清音沒勇氣看,她只是站在病房門口,很快,立馬就傳來一陣陣哭聲,有青年何飛的,也有何芳菲的。
顧安也跟她站一起,整個人懨懨的。
大概兩個小時后,哭聲停歇,清音敲門。
何飛先對著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顧叔叔清阿姨,要不是有你們和白鸞妹妹,我不敢想象,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有機會看見我母親。”
“自打她失蹤那年開始,我跟父親的關系就不太好,他那三年一直在四處尋找母親,他也和我一樣堅信,母親只是失蹤,不是死亡,他真的在盡力尋找,發(fā)動自己一切關系,可就是……就是……”
因為何芳芳和司機是為了去西部某個落后省份采訪,為了趕時間沒在路上停留,一直不停的開車,以當時的技術條件只能從最近一次能查到的他們使用介紹信住宿的城市開始摸排,順著他們原本計劃的路線,一路查到他們即將到達的目標城市,卻忽略了他們其實沒走那條路,而是走了石蘭省內深山老林里的國道,且進去之后再也沒能出來。
找了三年,何進步依然沒放棄,可惜后來傳來找到那輛車和司機遺骸的消息,他親自去了幾趟當地,甚至到過沿途的很多村子,周家村或許也去過,可依然沒能找到妻子,他不得不往自己的工作性質上考慮,覺得妻子或許真的遇害了,是敵人對他的報復。
于是,他化仇恨為力量,那幾年里狠狠搗毀了好些間諜窩子,立了很多功勞。
“顧叔叔不用瞞我,其實我隱約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怨恨過,要不是他做那樣的工作,我母親或許不會遭人報復。”何飛頓了頓,“那時候我年紀小,對他也說過一些不好的話,長大后,當我也跟他一樣,走上同一條路時,我終于理解了他,很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
青年紅著眼睛,再次向顧安和清音鞠躬。
清音仰頭,盡量不讓眼淚流下來,“過去的就不說了,你父親沒做到的事,你做到了,他肯定希望你跟你母親能平平安安。”
何飛點點頭,回頭看了看哭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母親。
清音把何芳菲的病歷資料拿出來,一樣一樣的指著給他解釋,“目前沒什么大問題,就是營養(yǎng)不良,需要好好修養(yǎng),你看,何女士現在是繼續(xù)住醫(yī)院還是……”
“就再住幾天吧,我已經跟單位請了假,我在這里陪著她。”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我奶奶那邊呢?”
清音又把老太太的情況介紹了一些,“多種基礎疾病交加,預后不太好,但這次難關應該能闖過去,以后回家需要好好修養(yǎng),住的話,盡量還是離大醫(yī)院近一些。”
老太太以前為了圖安靜,一直住在鄉(xiāng)下,何進步給她買的城里的房子她也不愿住,這次之所以拖這么嚴重,也跟沒能及時就醫(yī)有關。
何飛點點頭,“好的清阿姨,我想想辦法,看這幾年能不能把工作往書城調動一下,書城市的醫(yī)院要比我們下面好些。”
他雖然也很優(yōu)秀,但畢竟還年輕,當年公安大學畢業(yè)后也是自愿回的老家縣城公安局,回去容易,想要來省會就不那么容易了。
顧安點點頭,清音安排護士給他們送飯,照顧著母親吃完,他又去隔壁看了看奶奶,甚至還分時段帶倆人下樓溜達了一圈。
“看著是個很穩(wěn)妥的孩子。”清音和顧安上了車,感慨道。
“嗯,很有他父親的氣度。”
說起何進步,倆人又沉默,倒是清音想起個事,“對了,他工作調動的事,大哥那邊有沒有辦法?”
顧安搖頭,解釋道:“何進步犧牲了,上面肯定不會虧待他的家人,只要他愿意,想去哪里工作都行。”更何況只是從縣城到省城,這點事顧全也能辦到,只是沒必要。
他現在屬于三屬人員,無論是經濟、工作、生活、醫(yī)療還是教育上,都能享受到優(yōu)待。
清音放心了,“行,這件事醫(yī)院層面會保密,盡量還是不要暴露他們的身份吧。”
“你放心吧,何進步不會白白犧牲,敵人敢這么對我們的戰(zhàn)友,我們一定會全力反擊。”顧安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直冒。“他們以前安插在咱們內部的釘子,我們這次一定會連根拔起,也得讓他們脫層皮。”
清音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調來書城工作,你們組織上應該會給安排房子,但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出來,要不到時候出院就先接她們來家里住幾天,先過渡一下?”
當年姚醫(yī)生犧牲,姚家人也收到了一筆不菲的撫恤金,后來姚建民在清音的和善堂,清音也沒虧待他,現在已經當到車間副主任了,要是他當年多讀點書,或許還能安排一份不錯的工作,這份工作沒安排到他身上,那就只能安排給姚莉莉了,等她大學畢業(yè),憑著自己的筆桿子,想要進市府或者省府,應該都不難。
所以,雖然當年跟姚大嫂鬧得不太愉快,但清音一點也不后悔收留他們,兄妹倆的表現足以說明一切。
“行,就住家里吧。”顧安也想起姚大嫂當年的事,嘆口氣。
清音早都快忘了,她想的是,何進步的母親和妻子住在自己家里,吃的有顧媽媽照顧,還能有顧媽媽陪著聊天說說話,更重要的是,就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方便她復診看病。
何老太太這次只是渡過難關,真正的祛除病根做不到,她想給老人家好好的調理一下。
回到家里,顧媽媽見他倆一起回來,還挺意外,“哎呀,難得你們小兩口一起下班,這是遇上了?”
顧安敷衍兩句,“媽這幾天得空先把客房收拾一下,過幾天可能有朋友會來住幾天。”
顧媽媽還想問是啥朋友,可別是像那年的姚大嫂啊,那樣她可不愿搭理,但見安子和音音神色都不對,就沒多問,趕緊去給他們熱飯熱菜。
接下來幾天,清音一到醫(yī)院,就第一時間去探望她們,婆媳倆都恢復得不錯,尤其是何老太太,已經能自如的下床走動了,飯量也有所增加,就是老人家嘛,以前過慣了苦日子,愛吃甜食。
這不,這天清音剛走進病房,保姆就找她告狀:“哎呀清院長來得正好,你快說說老太太吧,我說話沒你們大夫說話管用,她大清早的讓我給她打倆大甜饅頭,我不敢打,她就找飛飛,讓飛飛給她打,還說她要吃甜白酒,還要吃荔枝罐頭,哎喲喂……”東西是好東西,可她不能吃啊!
清音好笑,拍了拍老太太的手,“大娘,這可不行,您是糖尿病,這幾天好不容易把血糖控制住,可不能再吃甜食,別忘了這次您沒少遭罪啊。”簡直是九死一生,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何老太太像個小孩似的,委屈的扁扁嘴,“小清來了正好,你來說說她和飛飛,我就吃倆饅頭咋啦,這都不讓吃,那我活著還有啥意思?以前進步也不讓我吃,現在進步……”
她抹了抹眼角。
保姆正想安慰,她抬抬手,“你們都別騙我了,我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進步出事了,她早就知道,自從他過了時間沒打電話回來,后來又打不通他的電話開始,她就知道是出事了。
清音見此,也不敢再提這茬,而是連忙安慰:“行行行,能吃能吃。”
“看吧,小清都說了能吃。”
清音話鋒一轉,“但不能一口氣吃倆白面饅頭,更不能吃加了糖的甜饅頭,要吃雜糧的,一口氣只能吃一個或者半個。”書鋼醫(yī)院食堂的伙食很好,種類豐富,分量十足,一個大饅頭都快半斤了。
“雜糧對您的血糖和腸胃都好,飛飛沒說錯。”
清音勸了好一會兒,老太太這才不情不愿的答應,清音也承諾等她出院,到了自己家里,她讓顧媽媽給做雜糧窩頭饅頭啥的,給她解解饞,還能少量吃點咸菜。
“哎呀,你們說我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啥大魚大肉的也不愛,就喜歡吃點饅頭窩頭的,這些在咱們那個年代可是好東西,我當時跟著紅軍跑的時候,啥樣的苦都吃過,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吃一口白面的。”老太太閑不住,在病房里慢悠悠的走來走去,“飛飛說要調來書城工作,回去辦手續(xù)去了,我一個人可真無聊。”
別說,老太太雖然是小腳,但走路卻很穩(wěn)很快,年輕時候應該也是一位非常雷厲風行的女同志。
“咱們家老太太,年輕時候可是一名好戰(zhàn)士呢!”保姆在一旁說,這話勾起了老太太的記憶,“那可不,進步的事,我是難過,但你們以后誰也別提了,他是英雄。”
“革命事業(yè)會有犧牲,不是犧牲我的兒子,就是犧牲別人的兒子,你們都別把我當傻子騙了。”老太太嘴上說著最硬的話,臉上卻流下兩行濁淚。
保姆連忙幫她擦,沖清音使個眼色,這段時間都是這樣,嘴上說著不難過,看得開,可眼淚還是會掉。
清音連忙答應,心說回去也提醒顧媽媽一聲,這件事以后都不提了吧。
“我們以前啊,一起做通訊員的一個小戰(zhàn)士,還不到十八歲,頭一天晚上還跟我們說要跟著那個什么M國專家學習,第二天就死在了敵人的空襲里,我那時候都快嚇死了,哭了好幾天,但過后,該干嘛還是干嘛。”
她從懷里窸窸窣窣掏出一個手帕包,“這是那個小兄弟的未婚妻,家里給定的青梅竹馬,說等他報效完祖國就回去結婚,天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偷看照片,我們都笑話他沒出息……后來,這照片是我從他身上扒拉下來的,趕走鬼子之后,我去他家鄉(xiāng)尋過,沒找著人。”
清音雙手接過,那是一張很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齒,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一根又黑又亮的辮子垂在肩上,真是漂亮得都沒邊兒了。
“漂亮吧?我們幾個老大哥老大姐還經常逗他,說他自己長得不怎么樣,未婚妻倒是漂亮得一朵花兒似的。唉,要是知道會有那么一天,我們該多夸夸他的,他還不到十八歲啊……”
“這個姑娘要是能活過那個年代,現在也六七十歲,當奶奶了吧。”
何老太太輕嘆一聲,“我們當時一起去山城培訓的十幾號人,活下來的三分之一不到。”
“什么培訓?”清音想引著她多說幾句話,轉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憋壞自己。
“嗐,我那時候可是咱們縣最厲害的發(fā)報員,你知道發(fā)報員嗎?”
清音點點頭,看過幾集諜戰(zhàn)劇,略有耳聞,她就感覺何老太太不像普通老太太,她懂得多,眼界廣,似乎是有一定知識文化水平的。
“我家祖上是地主,小時候家里日子還算好過,給我送進洋學堂學了幾年,什么都學過一點,后來不是缺人嘛,我就跟著他們走了,到處跑,對那些發(fā)報機小玩意兒也懂點。”
“哎喲,您這哪是懂點兒啊,您還會英文日文呢!上次縣文化館的領導還專門上門向您請教以前的事情呢!”保姆打趣說。
“嗐,他們請教的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東西,要是這個年代的,我早跟不上趟兒嘍。”
說起以前的事,老太太興致高昂,一直跟清音聊了半個來小時,最后想起她下午還要上門診,這才不好意思的趕緊讓她回去休息會兒。
*
沒幾天,經過中西醫(yī)全力救治,老太太徹底康復,肺炎和心衰都得到了及時有效的糾正,只是血糖還要長期控制,貧血也需要好好補充營養(yǎng),清音和顧安就把婆媳倆接回家,讓她們先住家里的客房。
何老太太真不是普通人,清音顧安和何飛都瞞著她,生怕她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媳婦會被刺激到,誰知人家自己沒事在病房走廊溜達的時候,自己就跟何芳菲偶遇了!
那還是清音特意把她倆的病房調開呢,要是就在隔壁,那說不定早幾天就相遇了。
跟清音想象中的抱頭痛哭不一樣,她只是傷心地哭了一場,說了幾聲“可惜”,就把兒媳婦牽回自己病房,妥妥帖帖的照顧起來。
何芳菲的“病”,不是十天半月能養(yǎng)好的,她現在也只是勉強會叫孩子小名,會點頭搖頭而已,跟嬰幼兒差不多,時不時被刺激到還會發(fā)作一下,但老太太很有耐心,一個勁跟她說話聊天,等到搬進顧家那天,何芳菲已經會叫“媽”了。
來到顧家,何老太太也大大方方說好了,既然小顧是進步的朋友,那就來麻煩他,她們不虧心,但不會久住,等何飛入職手續(xù)辦妥,分到的房子打掃干凈,她們就會搬走。
好巧不巧,何飛分到的房子還就在顧全家隔壁,是一套小小的獨院。
其實按照規(guī)定是分不到這么好的地段這么大面積的,顧全想法子協(xié)調,顧安幫著出了點錢,才把房子落實在這兒,想著也是將來自己能照顧一下他們孤兒寡母的。
*
半個月后,何芳菲會說簡單的“謝謝”“小魚”“好吃”之類的單詞之后,何家房子裝修好,就徹底的搬過去了。
因為是獨院,環(huán)境很好,也就是粉刷一下墻壁,準備一點新家具和被褥生活用品就行。搬家那天,顧全顧安和李老師都來了,幫著她們布置好,又吃了一頓晚飯才散。
對于她們的搬走,最舍不得的就是顧媽媽,她難得遇到性格脾氣這么對自己味的老大姐,跟何老太太簡直相見恨晚,天天不湊一起聊會兒天就跟少點啥似的。
“哎呀媽,您也別失落 ,這又不是搬到太平洋去,就幾步路的距離,你想去隨時都能去。”
“這倒是,何飛工作忙,說是調過來就直接進了全子的單位,天天跟著全子在外頭跑,保姆也是夠累的,不僅要做飯打掃衛(wèi)生,還要照顧婆媳倆,我平時沒事就過去搭把手吧。”
清音很贊成,鼓勵她經常過去,這一去,就一直待到第二年的秋天,顧白鸞都上大三了。
這一年,發(fā)生了很多事,對于清音來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世界貿易組織正式成立,她知道距離龍國入世又近了一步,第二件大事就是國內首例凍胚試管嬰兒在京市誕生,因著馮老的關系,清音申請到一個學習機會,讓自己醫(yī)院里婦產科的幾名骨干去學習了有一段時間。
她還是那句話,書鋼醫(yī)院要兩條腿走路,中醫(yī)西醫(yī)都要兩手抓兩手硬,要是本院的生殖科能早一步發(fā)展,將來說不定也是一個機會。
尤其是中西醫(yī)結合的生殖醫(yī)學,這在將來可是非常吃香的。
這個學習機會,她特意安排毛曉萍去,她現在當上護士長,還調到了婦產科去,跟著薛梅主任沒少學東西,但清音覺得不夠,薛梅主任年紀大了,已經提出過幾次要回家休息了,清音一再挽留,可也不能不講情面,每一個人都有老的一天。
所以,她想趁著薛主任還沒正式離開,趕緊把自己能用的人培養(yǎng)起來,除了現有的幾名骨干醫(yī)師,還把毛曉萍這護士長也加入培養(yǎng)行列。
正好,毛老太太和徐文宇搭把手也能把孩子帶好,她去也沒后顧之憂。至于劉麗云,則是等劉建軍回國后,她也要出去兩年,清音還得趁著斯考特身體健康,趕緊將利益最大化。
說句難聽的,斯考特的病,多活一年都是奇跡,趁著“奇跡”的光環(huán)還在,她能薅一點是一點,不然以后等國外意識到龍國的發(fā)展速度,就會防備警惕起來了。
忙完醫(yī)院的工作,清音猛然發(fā)現,何芳菲不僅會說話,智商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這天她下班,剛回到巷子口,居然遇見她拎著兩把青菜一兜子土豆跟自己打招呼。
“小清下班了?”
“嫂子買菜呢?”
“嗯吶,飛飛奶奶說讓我獨自出去溜達一圈,我就順手買了菜,錢沒找錯。”
清音哈哈大笑,“嫂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老太太最近身體怎么樣?”
“好著呢,就是要防著她偷吃甜食,昨兒市檔案館的工作人員來找她請教點事兒,帶了兩盒點心,她趁我們不注意,偷吃了兩塊,結果血糖一下子就飚高了。”
清音點點頭,她把車停好,順道進去給看看,要不要開個方子。
結果剛進屋,就見老太太正拿著幾張紙和一本書,在院里的樹蔭下,寫寫畫畫,嘴里還念念有詞。
“這是在干嘛?”
何芳菲把菜放下,“昨天檔案館的過來,說要請她看一封二戰(zhàn)期間的什么信,估計是密電之類的,老太太都廢寢忘食了。”
清音震驚于她已經能完美的使用大量成語,更震驚于老太太手里的東西——那一串串的英文字母組成的密電,跟顧安當時從花瓶內側拓印下來的非常像!
倒不是說內容一致,而是那些元音和輔音字母的組合,似乎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可言!
她忽然靈機一動,崗村這個花瓶留下的時間,正好是二戰(zhàn)期間,而在整個二戰(zhàn)期間,整個世界戰(zhàn)場上,會不會其實有某種共通使用的密碼本呢?何老太太作為發(fā)報員,還專門去海城接受過M國專家培訓的,應該是很擅長這一塊。
清音心念一動,她打算找老太太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