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訂好巨額合同之后,清音以為應該沒自己什么事,正好她本職工作也不在西山療養院這邊,接下來兩天也不在那邊上班,就先回去了。
誰知第二天上午,大概十一點半左右,提前看完門診之后,還是老規矩,讓人去食堂點菜送過來,她帶著大家伙開一個簡短的疑難病案討論會,正好艾米暴聾就是一個很不錯的例子,她想著重跟大家聊聊中西醫在治療耳鼻喉疾病上的區別。
陳陽等幾位老主任聽說,也夾著筆記本欣然加入。
畢竟,她和外國人打賭贏了的事,早就在衛生界傳遍了,即使他們退休了,回到家屬區還是會聽到別人議論,讓她講講這次的病案,還是陳陽提議的。
清音講完,大家各抒己見,尤其秦解放,他是最熟悉清音治療思路的人,光清音經手的疑難雜癥他就記錄了厚厚兩個筆記本,此時說起暴聾的治療思路,他忽然就想起清音曾說過的,“清姐以前說過,對于五官科疾病,都有一個規律,就是久病多虛,恢復概率低,新病暴病多實,能恢復的概率也高,所以這個暴聾癥患者,考慮的主要是實證,加上舌脈就很好判斷對嗎?”
清音點點頭。
“但服藥后的反應,清姐是怎么推斷出來的呢?”
清音隨意拿起一本書,指著封面第一頁:“這本嚴絲合縫的書,就像艾米的身體,當三焦之內彌漫的都是熱氣的時候,她全身的表現為,在上耳聾聽不見聲音,仿佛耳朵被堵住;在中則是心煩易怒,口干口苦;在下就為大便不通。而藥物進入體內之后,第一天因為熱毒熾盛,不會有太過明顯的反應,但第二天開始,因為熱毒被逼出體外,她會——”
“出汗!鼻亟夥艙尨稹
清音點點頭,“不僅出汗,還會皮膚瘙癢,因為這是邪氣外出的表現。”她翻了一頁書,“接下來第二關,當藥物作用與邪氣繼續作斗爭,但又不至于完全逼出邪氣的時候,往下會出現——”
“腹痛,想上廁所,要是此時停藥,效果就只能到此止步,要是繼續服藥的話,她便秘了幾天的肚子,會解出大便!币幻贻p中醫搶答。
清音繼續點頭,“但此時藥力仍然不夠,所以她只能解出羊屎一樣的糞球,需要繼續服藥,乘勝追擊,繼而——”
“出現腹瀉,且大便會很臭,有灼熱感,這是邪熱外泄的表現,大便完全暢通!”另一名中醫搶答。
清音點頭,繼續又翻了一頁書,“第三天下午,繼續服藥,藥力艱難的從皮膚來到下焦、過了中焦,慢慢來到上焦,就會出現——”
“耳朵忽然一下子仿佛被人拿走堵住的棉花球,聽力恢復。”這是陳陽。
清音的書也翻到了最后一頁,她晃了晃完整的光滑的書籍,一切不言而喻。
所有人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原來如此,沒有什么所謂的怪病,只有不會看病的醫生啊!
一名優秀的中醫,不僅能預判自己的藥會不會有效,還能預判什么時候有效,有效的“征兆”是什么。
“啪啪啪——”門口響起掌聲,大家循聲看過去,才發現不知道啥時候站了幾名穿著干部裝的中年人,而劉廠長只能在靠門邊非常邊緣的位置,彎著腰。
“清醫生的講解真是淺顯易懂,由淺入深,讓我們這些門外漢也聽得明明白白!睘槭椎闹心耆舜髦鸾z框眼鏡,清音看著有點點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見過。
想了半天,應該是報紙上,前幾天的省報上還有他講話的專題版面。
“小清,這幾位是省里的領導!眲S長說話都有點緊張,結結巴巴的不像當年石廳長來的時候。
眾人于是呼啦啦全站起來,把桌椅板凳拉得“嘎吱”響,心里都在猜測這位到底是多大的領導,怎么能讓素來臨危不亂的劉廠長都緊張起來。
清音倒是沒怎么緊張,她大大方方站起來,“幾位領導好!
“清醫生,清音同志,你現在可真是咱們石蘭省的名人吶,要不是問到小王,咱們找你可是煞費苦心了!贝箢I導“呵呵”笑著說,他們當時聽說斯考特的賭約的時候,心里是有點不太高興的,生怕清音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醫生一時意氣把人得罪跑了,到時候明明有希望在石蘭落戶的項目也飛走,那得是多大的損失?
為此,省里還給衛生廳打電話,美其名曰讓他們好好加強一下管理,倒是張泰勤知道之后,替清音解釋了幾句,說也許這一次對石蘭省說不定真是個機會。
上面這才持觀望態度。
誰知道斯考特被她一激,居然說出只要能治好不僅把投資落戶石蘭,還把投資額追加到一個億的話,這簡直是意外之喜!大家一時間都忘了責備清音,就盼著這個小年輕醫生能狠狠地贏一把。
贏了,不僅有錢賺,還是贏得全體龍國人的面子和尊嚴!
而她,也不負眾望。衛生廳第一個電話還沒消化完,第二個要嘉獎她的電話又來了。
“清音同志真是年少有為,年少有為。 贝箢I導握住她的手,使勁晃了幾下,清音感覺手臂都有點麻。
面對這種夸贊,她除了會說“哪里哪里”“沒有沒有”,一時半會兒還真反應不過來說別的,不過也不用她說,其他人已經跟著你一句我一句的夸贊起來,除了年少有為,膽大心細,德藝雙馨,還有妙手回春,自信弘揚祖國醫學……等。
夸了一會兒,領導們拿起他們桌上的本子翻了兩下,不住點頭,其實在門外他們已經聽了一會兒,此時不用問她也大致知道艾米暴聾的治病原理。倒是一開始那位大領導翻到秦解放的兩個厚厚的寫滿字的筆記本,“這是……”
“領導,這是我的筆記本,上面記錄的都是我師父這幾年救治過的疑難雜癥!
“你師父?”
“哦就是清音醫生,我是她的徒弟!
秦解放雖然比清音小兩歲,但他胡子拉碴不修邊幅,年過三十之后還發了福,看起來至少比清音大了七八歲的樣子。
眾人看在眼里,心里倒是更信清音醫術高明的話了——不然能收服比她還大的人當徒弟?
“那這在你們中醫術語里,是不是叫病案匯編?”大領導呵呵笑了兩聲,一頁一頁的翻著看,從最開始的十棗湯治療重癥胸水案,到八歲女孩茹房異常增大案,到女高音常巧音的狐惑病,再到秦嫂子滑胎案……一直到最近的艾米暴聾案,一共上百個案例。
秦解放還專門做了個手寫的目錄,大領導只是看著目錄頁上的病案名字就興趣盎然,“這些都是清同志治療過的疑難雜癥?我看著名字很新奇,像是一本引人入勝的懸疑小說!
他把本子遞過去,大家伙還相互傳閱,紛紛點頭。
清音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只顧著治療,其實治過的疑難雜癥不僅這些,但秦解放能記錄下來這么多,實屬難得。
看完筆記本,又聊了幾句,大領導又提出要參觀一下鋼廠,劉廠長趕緊帶路,清音想縮回去,被劉廠長一個眼神瞪住,“小清同志也一起來吧!
于是,跟前幾次領導參觀衛生室一樣,大家免不了要感慨衛生室太小了,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況且有這么多病人排隊等候,要是上班時間那還得了?尤其是看到很多病人沒有坐處,只能或蹲或站的,啃著饅頭大餅,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清醫生有大才,屈居這樣一個小小的衛生室實在是屈才了!
劉廠長大驚,可別啊!他們休想把小清調到大醫院去,想都別想!
于是,劉廠長再次使出哭窮功力,說他們不是不知道委屈了清音,但實在是廠里沒錢,原本打算給衛生室再次擴建一下的,就因為沒錢,一直耽誤了。
“擴建也擴不到哪兒了吧?”大領導環顧四周,到處都是人,都是建筑物,總不能把家屬區和生產區拆了給擴建成醫院吧?
劉廠長急得不行:那你們也不能直接來搶人!
“誒老張,我記得咱們是不是要在城南規劃一家大型綜合性醫院?”
你看,來了來了,劉廠長急得額頭冒汗,他不管他們多大的醫院,反正不能把小清挖走,絕對不能!
“領導,我們清醫生在東城區這一帶,實在是久負盛名,民間都說她是老百姓健康的守護神,這要是調走的話,咱們東城人該多失望,多難過?”
他不管了,只要能留住清音,他什么話都說得出口,真不真實有那么重要嗎?稍微用點夸張的修辭手法犯法嗎?
不犯法!
幾位領導對視一眼,“正是因為清同志醫術高明,咱們不能讓她只局限在小小的東城區,要讓她造福整個書城市,甚至整個石蘭省的老百姓!
劉廠長都快哭出來了:有你們這樣的嗎,搶人還搶得這么冠冕堂皇!
他還想再賣點慘,大領導看了看手表,其他人立馬會意:“時間不早了,下午我們還有個會,今天的考察就先這樣吧。”
劉廠長:“???”
然后,眾人就這么眼巴巴看著,他們來了,他們走了,甚至還給劉廠長頭頂掛了把菜刀。
清音倒是還好,她聽著領導的意思也沒說要直接把她調走啊,老劉這是咋了,緊張兮兮的。
這一天,清音還沒回到家,她再次被大領導褒獎的消息又再次先一步傳遍杏花胡同和梨花胡同,她剛走到胡同口,顧媽媽就拉著她的手笑。
“媽你笑啥呢?”
“咱們音音越來越出息嘍!
清音是真覺得沒啥,可連著被人夸,心里難免也有點小小的得意和滿足,她笑笑,將這種得意和滿足總結為職業獲得感和滿足感。
等幾個人抽空開完碰頭會,清音就把茶廠的事交給蘭花和石磊負責,她只想當甩手掌柜,一方面是她不擅長這種加工類工作,二是她自己的本職工作已經夠忙了,不想把精力花在這種不擅長的事情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交給蘭花,清音是放心的。
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韌勁,跟當年的祖紅很像,祖紅現在不也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她們身上的韌勁是很多受過高等教育女性都沒有的,譬如祖靜。
說起祖靜,清音真是無語了。
就在開完碰頭會的第二天,清音接到祖靜打來的電話,她要結婚了,邀請清音全家參加她的婚禮。
而她的丈夫,嗯,怎么說呢,祖紅是一百分看不上,但無奈妹妹被祖老爹祖老娘洗腦,鐵了心就要嫁。
這人不是別人,清音還有點印象,就是當年顧全回家那天,她帶著魚魚去國營菜市場門口買凍蝦和螃蟹的那家水產店的老板,當時她還覺得那小伙子會來事,倒是做生意一把好手。后來偶爾買菜的時候還能遇上,對方對她這個“大主顧”印象深刻,每次都主動打招呼,一來二去也算個熟人。
小伙子名叫王超英,也是書城本地人,但祖祖輩輩都是城市貧民,就住祥子家那條小胡同。不過,他的原生家庭比祥子家還困難一些,祥子兩口子至少還有個造紙廠的工作,他們一家子沒工作,兄弟好幾個,他是夾在中間最不受寵那個,只上到小學五年級就沒錢念書了。
但他依然憑借著過人的膽量,改開前自己偷摸賣瓜子汽水兒,積攢下幾十塊本錢,后來在檔口給人賣魚殺魚,再后來嗅到了海鮮市場的商機,他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關系能買到凍蝦和螃蟹……憑著這份書城市頭一份的貨源,他在農貿市場的生意風生水起,很快就買下一個獨立鋪面,這幾年更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已經在書城市好幾個農貿市場買下固定鋪面,開起八家水產品店。
“我爸媽就是聽人說他有這么多鋪面,還在中央大街上買下一座大四合院,聽說過幾天就要買輛小轎車,我爸媽就扒拉上不放了,硬是把祖靜往他跟前推!
祖靜是恢復高考后第一屆大學生,還是區醫院的醫生,在那么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很快就跟王超英談起戀愛,這才兩個月不到,祖老爹怕煮熟的鴨子飛掉,立馬就鬧著要讓他們結婚。
“這個王超英倒是會來事,知道怎么討我爸媽歡心,他承諾只要跟祖靜結婚就立馬將小弟從南方叫回來,直接分一個水產店讓他管理,說是就當給他練手,等他學會做生意,他還會贊助這個小舅子一萬塊啟動資金。”
無論哪一條都是大女婿洪江做不到的,老兩口現在都快把王超英夸上天了,走哪兒都是“我姑爺”,“呸,也不怕人笑話,他們這么上趕著,不知道王家要怎么低看祖靜!
祖靜是大學生,又是醫生,居然都這么上趕著“倒貼”王超英,在沒見識的小市民看來就是自降身價。
清音對王超英沒什么特別的感觀,就覺得他跟顧安一樣混跡市井多年,自有一套為人處世的方式,但他跟顧安也不一樣,顧安亦正亦邪,而王超英這個人,清音不太看得透。
他好像天生就是為了做生意而存在,天生就知道怎么把利益最大化,怎么把事情變成對自己最有利的樣子。
這樣的人,祖靜肯定是駕馭不了的。
“那祖靜怎么想的,她愿意嗎?”
祖紅更來氣,“愿意得不得了,因為王超英是真的有錢!
“她說她窮怕了,她再也不想過回大學時候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把自己耽擱到這么大年紀,挑挑揀揀這么多年,她終于找到一個滿意的了……她親口說的,王超英現在能給她的,是她憑自己一輩子也奮斗不到的財富,她愿意得很!
說到妹妹大學時候的苦日子,祖紅也紅了眼眶,“我知道那幾年她受苦了,可我也盡力給她最好了呀,我一直跟她說顧好她自己就行,家里不用她管,可她怎么就是不聽呢?”
把自己逼得太緊,結果現在又極度渴望財富,為了錢寧愿嫁給一個無論學歷還是工作都跟自己很不匹配的人。
清音嘆口氣,如果祖靜真是這么想的,那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了。
“算了,隨她吧,她是成年人,應該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只是希望王超英能夠對她真心一些。”當時的同班同學沒結婚的鳳毛麟角,祖靜堅持到現在,沒有被祖老爹祖老娘介紹那些什么賣菜的殺豬的給迷花眼,也算是她意志堅定。
單到現在想結婚,這個對象一定是她千挑萬選,做好準備的。
“真心?我看有是有,但不多吧!弊婕t看得很透,她覺得王超英就是那種典型的小時候沒能好好念書,現在有錢了就極力渴望向文化人靠攏的人,說不好吧,也沒那么不好,但要說好吧,他娶祖靜就像娶個吉祥物,娶一個高材生回去,仿佛是他裝點門楣、展示高雅品味的工具。
“更別說他們那一家子,你知道王家有多少人嗎?”
“整整七兄妹啊,兒子四個,閨女三個,老公公老婆婆身體也還好,還有得折騰,上頭兩個哥哥下面一個弟弟都結婚了,三個姐姐也嫁人了,這兩年眼看王超英有錢了,哥姐幾個拖家帶口全搬回來跟他一起住,每天吃飯三大桌都坐不下,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啊這?”
清音心頭咋舌,這么多人住一起,她已經預感到家庭關系有多復雜了,這不就是妥妥的乍富版金粉世家嗎?
她們替祖靜的未來生活捏把汗,奈何祖靜心意已決,清音就不想再勸了。
反正,祖靜要是能聽進去勸的人,也不會現在還在區醫院中醫科一事無成。要知道同樣是留院,人家劉麗云和劉建軍畢業這幾年,已經能在高手如云的省級醫院逐漸嶄露頭角。
還是那句話,把心思放在專業上,不斷精進自己的技術,專業會回報他們。
這場婚禮雖然辦得急,卻十分盛大,十分隆重,清音本來不是很想去,但看在祖紅的面子上,還是帶著魚魚參加了,顧媽媽忙著照顧小石頭,加上不太喜歡祖靜,就沒去。到了現場才發現,劉麗云兩口子也來了,而更讓人意外的是,多年不見的姚麗娜居然也來了。
不過,本來以前做室友的時候就不熟,也不是一個系的,現在見面要不是劉麗云先打招呼,她估計也不想跟她們打招呼,不知道是沒認出來還是怎么著……
婚禮在華僑賓館舉行,是目前石蘭省最高檔的飯店,一進大廳就感覺一股富麗堂皇的氣息撲面而來,頂上那座巨大的水晶吊燈,魚魚沒見過,好奇的多看了兩眼。
“媽媽,這燈好大,好漂亮!
清音點點頭,雖然她不喜歡這么復雜且富貴的裝飾,但不得不說,這里的規格真的很高,就連李修能和石磊都沒能力在這里舉辦婚宴,足以看出王超英現在多有錢。
“音音你們可來了,小魚兒還記得姨姨嗎?”劉麗云看見她們,立馬飛奔過來,嚇得劉建軍在后面各種追各種護。
“記得呢,姨姨你小心點喲。”
劉麗云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長胖一些,臉龐圓潤,眉眼間少了年少時的青澀,卻多了一些母親的溫和與柔美,她摸著肚子,“哎呀沒這么嬌氣,我就是年紀大了,要不然的話,照樣跟這些小年輕跳迪斯科!
最近城里開了幾家舞廳,在里面可以跳迪斯科,這要是大學時期,劉麗云早拉著清音去了,她可是最愛湊熱鬧和趕時髦的。
“知道年紀大就好好注意,咱們不比年輕人了。”劉麗云比清音還大點,已經是真正的高齡產婦,以前剛畢業吧,想著生活和工作還不穩定,先站穩腳跟再要孩子,后來站穩了吧,又發現不是想要立馬就能要上的,這一耽擱年紀就大了。
清音拉著她,給她把脈,又問了幾句身體的情況,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很好,孩子出生以后婆婆會來照顧,小兩口繼續上班搞事業,計劃明年把房子換一換,搬到能有抽水馬桶的新樓房里去,清音真心為他們高興。
“她居然也會來,好奇怪,我還一直以為祖靜跟我們一樣,跟她沒什么交集呢,我結婚的時候都壓根沒請她。”
姚麗娜跟祖靜壓根不是毫無交集,看起來還關系不錯呢,這不,祖靜從一輛全新的油光锃亮的桑塔納小轎車上下來,姚麗娜就一把攙住她,有說有笑的走進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是多年閨蜜,反倒是大學時期經常一起上下課吃飯的清音和劉麗云變成路人。
清音和劉麗云對視一眼,只是笑笑,轉而說起各自工作上的事。
“清醫生你可真牛,我在我們科室都聽說你跟老外打賭的事了,現在外面都在傳你是神醫呢。”
“怎么樣,清神醫哪天也跟我傳授點獨門秘訣?我是不行,干不動了,中西醫結合真不是人干的,早知道當初就選純中醫或者臨床,都比現在好!
劉麗云確實在校的時候就西醫科目學得好一點,但等真上臨床搞中西醫結合的時候就會發現,病人和同事既要你西醫好,還要你中醫好,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尤其年輕醫生,手底下管的病床又多,忙都忙飛了,哪有時間去雙管齊下?結果搞中醫的人覺得她中醫沒學好,搞西醫的又覺得她西醫不倫不類。
“橫豎就咱們這些年輕一線最苦最累。”
清音笑著安慰她,“咱們也有熬出頭的一天,不過你要真覺得累,就適當的跟領導反映一下,你現在還懷著孩子呢。”任何一個正常的領導,都能體諒。
劉麗云唉聲嘆氣,“我們科復雜著呢,你是不知道……”巴拉巴拉,都是各種小矛盾和小八卦,不算太過火。
清音正聽得津津有味,忽然身后傳來一把柔美的女聲:“清音,麗云,是你們嗎?”
倆人回頭,那是一個清瘦但很有女人味的女人,中分大波浪卷發,蕾絲花邊白裙,耳朵上還戴著一對粉色的珍珠耳環,脖子上也是同色系的珍珠項鏈,細白的手腕上也是一樣的飾品,看起來既溫婉,又富貴……更別說她拎著那個這年代還非常少見的奢侈大牌的手包。
“林……林眉?”劉麗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你真的是林眉?”
清音也認出來了,真的是多年不見的林眉,雖然氣質和身材都不一樣了,但眉眼之間還有種熟悉的感覺。
“好久不見,清音,麗云!绷置甲剿齻兣赃,大方地任她們打量,同時她也在打量她們。
“麗云豐滿了一些,恭喜你要當媽媽了,清音還是沒有什么變化!
清音雖然早已年過三十,但她以前不愛化妝,現在除了重要的正式場合也不化,一直是素面朝天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兩條細紋,臉上的嬰兒肥消失了,臉顯得更小,五官比以前立體一些,頭發依然黑亮,有種歲月沉淀的美。
清音對上她的目光,笑了笑,“你這幾年怎么樣?”
林眉也笑笑,眉宇間是一種過盡千帆之后的淡定與釋然,“還好!
劉麗云沉不住氣,直接問她這幾年去了哪里,怎么也不聯系大家伙,不過,說到這兒,她還是有點黯然,沒想到祖靜一直說跟誰都沒聯系,結果結婚的時候卻把宿舍兩個多年不見的舍友都請到了。
林眉這幾年其實過得真的不賴,鐘家出事后,她全身而退出國了,雖然沒有大學畢業證,但她父母還有點海外關系,她父親的門生也有在國外混得不錯的,她去到美國后跟著學了一段時間的針灸,就一直在唐人街開針灸館,因為有中醫理論基礎在,生意還不錯,這幾年在美國也買了房子和車子。
清音和劉麗云真心為她感到高興,“這就好,以后有空要經常聯系哦!
“行,我這次回來,估計要在國內待很長時間,我父母身體不好,我能多陪幾年是幾年吧,以前的我,實在是太不懂事,讓他們操碎了心。”自從她出事后,林母就得了嚴重的心臟病,受不得刺激,也見不得誰家閨女結婚生小孩,一聽說誰家生小孩,她就會發病。
林父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直靠降壓藥維持著,工作也早早的提前退休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咱們現在這把年紀,照顧好父母就是最大的成就!
“謝謝你清音,我真后悔,當年你明明勸了我那么多次,給了我那么多次機會,我但凡珍惜一次,我就不會……”
清音拍拍她手背,什么都沒說。
因為舍友闊別多年得以見面,清音和劉麗云都覺得,雖然婚禮上婆家人娘家人總是別苗頭,但至少她們幾個是玩得挺開心的,魚魚也吃得很滿足,王超英作為全市乃至全省最大的水產老板,婚宴上有好幾道海鮮呢,還全都是非常新鮮的。
“比平時我們自己做的,多了股鮮甜味!濒~魚回味道。
“新娘子阿姨也很漂亮,還有很多首飾。”
祖靜婚禮排場極大,她穿的也是非常少見的露肩婚紗,裙擺大得像一朵潔白的玫瑰花,脖子、手腕、耳垂上都是金燦燦的首飾,多少賓客贊不絕口。
劉麗云還跟丈夫打趣,她啥時候才能搞倆金鐲子戴戴?
劉建軍紅著臉,說下個星期發了工資就去買,買不起祖靜那么粗的,就先買個細點的,以后再給她補上,劉麗云笑著擰他,說他就會畫大餅,清音和林眉在一旁看得笑嘻嘻。
最后,清音讓劉麗云生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到時候她和林眉一起去看她。今晚這種有說有笑的場景,讓她回憶起十年前剛上大學那幾個月,她們仨就是這么有說有笑的,同進同出。
可能是太高興了,夜里睡得不太安穩,大概兩三點的樣子,院里傳來動靜,蒼狼沒出聲,倒是隔壁的冰糖和嘟嘟汪了幾聲,清音一下子坐起來:“顧安你回來了?”
“嗯。”
快兩個月沒見的顧安,又黑了兩個度,背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進屋,進屋前先把滿是泥沙的鞋子脫掉。
清音開燈,就看見他襪子上破的幾個洞,以及從洞里露出來的腳趾,連忙捂住鼻子,“你快先去洗洗!
黑漆漆的顧安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像是得意的叼回一個小球球的某種動物……清音呆了呆。
很快,浴室里傳來水聲,沒多久,他就濕噠噠的回來了,進屋先把清音抱上,使勁往自己懷里摟,恨不得把清音骨頭都壓斷,“行了行了,你這一身水,把我衣服都弄濕了,大半夜的我可不想換衣服!
“那就別穿了,反正待會兒都要脫……”
清音耳朵一熱,“正來例假呢,你跟我好好說說,這一次怎么去了這么久!
顧安聽說她來例假,連忙拉開點距離,有點后悔孟浪了,趕緊從衣柜里拿出一條睡裙,讓她把身上的濕衣服換掉,“別著涼。”
進入九月份后,早晚稍微有點涼意,還是注意點好,清音也不想穿濕衣服睡覺,換掉果然清爽不少,倆人躺在床上說起這次出差的事。
“這次去的地方有點復雜,事情也有點多,超出我們一開始的預計,所以耽誤了好幾天!彼麄儗復昴腔餁⑷嗽截浀暮贩酥,也沒急著離開,而是順藤摸瓜找到他們幕后的人,很好,果然是團伙作案,后面的團伙才是干“大事”的。
“他們居然在山里自己種那個東西?”清音大吃一驚,“種了多少?”
“粗略估計有上百畝吧,這還只是我們發現的一個地方,還有其它地方正在追查中。”
這么大的面積,這些人膽子可真夠大的,不過清音很快想明白,因為這時候還沒有衛星,在一些偏遠落后地區,尤其是這種三國交界的地方,確實存在“法外之地”和“法外狂徒”。
“這些人,不僅搞種植,還私藏槍.支彈.藥,證據查明之后,那邊出了很多軍警力量才堪堪鎮壓住,最后收繳的武器里,沒有一件是國產。”
“全都是境外勢力支持的?”
“嗯。”所以這才是李老師讓他親自去一趟的原因,上面其實早就注意到這批武器走.私的情況了,但因為地理位置特殊,一直沒能找到切實證據,怕處理不好引發國際糾紛,他們這次過去,本意不是找悍匪,卻陰差陽錯遇上一伙悍匪,他們被抓之后還把后面的人也供出來了。
清音聽得膽戰心驚,尤其是旅店驚魂那一晚,“你沒受傷吧?”
“只是小傷,都好了!
清音趕緊上下前后左右的摸一遍,確保真的沒大的傷口,這才松口氣,“那那個被搶劫還砍手的女住客怎么樣了?”
“還算送醫及時,后來遇到一位很厲害的外科醫生,把手接回去了!
清音松口氣,她只是做了任何一個善良的人都會做的事,誰知道居然遇上那樣的亡命徒,“那同流合污的母女倆呢?”
“她們可不是什么苦命人,是其中一個首腦的老婆和孩子,原本日子清貧一些,但掙的都是清白錢,后來看著同村的人輕輕松松就掙大錢,她自己帶著孩子主動加入的,孩子也被她教壞了,后來抓捕過程中差點坑了當地公安一把!
清音想起上輩子看過的很多禁.毒電影中,那些表面天真無邪可愛,實際早已被訓練成娃娃兵和人體.炸.彈的“孩子”,只覺一股涼意。這些畫面是真實的,不是電影杜撰,她以前覺得夸張,是因為身邊的環境很單純,能在急診科遇見幾個毒.駕驗血的就已經是最大的尺度。
“不過好在是告一段落,我們能休息一段時間了!
清音抱著他胳膊,“好好休息吧,你這趟出去太久,廠里關系還是要打點一下!
她和顧全幫著他打掩護,倒是沒引起其他人懷疑,但不在這么長時間,只要有心觀察的人還是會發現,清音不敢賭。尤其是知道他這次出去干了這么大的事,更加要防著壞人反撲和報復,“你閨女小學最后一年了,好好管管她,陪陪她!
魚魚雖然表面大大咧咧,沒說什么想爸爸的話,可每當見到伯伯把小石頭馱在肩頭玩耍的時候,眼神里都是羨慕,她也想爸爸這么陪著她的吧?
顧全發現之后,倒是也想馱著她玩兒,可她終究是半大姑娘了,沒好意思,回家就悄悄嘆氣。
清音雖然忙,但她時刻關注女兒的成長,知道她需要什么!棒~魚總體來說比同班小女孩們單純,性格也開朗外放,有點像男孩,但她內心也有敏感細膩的地方,咱們不能因為她沒表現出來就忽視!
顧安長嘆一聲,在外面,他最掛念的就是妻女,本來說好他要是能早點回來的話,趁著暑假還沒結束,帶魚魚出去玩幾天,結果現在……孩子都開學一段時間了。
“等國慶節吧,我帶她出去玩幾天!
倆人聊了會兒,很快睡去,第二天一早,顧安沒睡懶覺,特意起個大早,出去外頭買了幾袋豆漿,又買了幾根油條,回家還饒有興致的把油條剪短放在盤子里,順帶煎了六個魚魚最愛吃的雞蛋。
雖然很笨拙,但整個院里都是雞蛋和油條的香味,魚魚果然比平時早起了三分鐘,“哇哦,奶奶今天吃油條嗎?”
看見廚房里忙碌的“黑叔叔”,她立馬跳上去,從后面勾住顧安脖子,“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
“昨晚,你睡著后,趕緊洗漱去。”顧安摸摸她腦袋,感覺兩個月不見,她又長高不少,都是大姑娘的樣子了,一頭黑發睡得亂糟糟的,身上還穿著短款的睡衣睡褲,更顯得長手長腳。
三分鐘,她就洗好出來,一邊扎頭發一邊叼起一段油條品嘗起來,“好吃,是東門街口的張大娘家的沒錯,嗯,豆漿也好喝,是王記的,煎雞蛋那就是‘顧記’愛心出品!
顧安被她逗笑,“小油嘴,叫你媽去。”
一家三口吃個肚飽肥圓,一邊吃一邊聽顧安說這次出去的奇聞軼事,感覺一整天都會有好心情。
結果,清音剛來到衛生室,剛進門,就聽見白雪梅和英子唉聲嘆氣,“咋,出什么事了?”
“唉,還不是香秀,這孩子,昨兒她放學后來咱們這兒,一直蹲在地上寫作業,我看她蹲著難受,就說進來藥房里寫吧,這里正好有張空閑桌子,配上板凳的高度對眼睛也好……結果,她寫著,咱們誰都沒注意,上個廁所就走了,鎖門的小張也沒注意,沒發現里頭還有個小人兒……”
于是,香秀就這么在藥房里待了一夜。
清音趕緊進去,才發現她不緊不慢的從藥柜底下爬出來,人家揉揉眼睛,一臉淡定:“清阿姨不要責怪他們,是我自己不好,我寫完作業睡著了,不關兩位阿姨和張叔叔的事,再說我也不害怕,我覺得睡在藥房里特別安心,墊著報紙呢,還沒有老鼠!
她們家,自從爸爸的生意失敗后,已經連續好幾天沒回家了,家里老鼠很多,她睡不著,不是害怕,是嫌吵。
清音聞了聞,發現今天的藥房里,藥味比平時還要濃烈一些,像是有人把抽屜都拉開過。
香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角,“阿姨,是我晚上沒事做,就照著《藥性賦》把所有藥都拉開聞了聞,但我戴著手套,沒弄臟中藥,看完就放回去了!
清音嗅了嗅鼻子,忽然心頭一動,“你聞了多少種,藥性賦里的全聞完了嗎?”
“沒有,藥性賦里一共248味中藥,但藥房里只有112味,其中寒藥少了23味,熱藥少了18味,溫藥少了38味……”巴拉巴拉,她不僅能說出少了多少,還連具體少的是什么都說得出來,說明藥性賦絕對是刻在心里的。
清音要說不動容是假的,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孩子,努力與天賦兼具的孩子,這才是中醫的希望!
清音心一熱:“你愿意跟著我學中醫嗎?”
香秀眼睛一亮,收報紙的手就頓住,一把將報紙放下去,“我愿意,請清阿姨收我為徒吧,讓我跟著解放哥哥一起跟您學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