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就是年。今年秋天很是下了幾場大雨, 等入了冬, 反倒放晴了。雖然仍
“就
繡瑜笑道“獨你這么多講究, 西北眼看要打仗,皇上忙著呢。明年吧。”
九兒不依“皇上固然孝順, 但他日日陪著您。逢年過節的, 也該分一點福氣給我們,讓女兒也孝敬您一回吧”
眾人不由忍俊不禁。繡瑜這才道“罷罷罷, 問過你嫂子去。”
敏珠聽她這話已是有意, 哪里還有二話故意笑說“我可不會什么游湖賞梅, 作詩詠雪的。要我去,就是帶著三個狗都嫌的小子丫頭,
這話一出,更是笑倒了眾人。恰好清繳欠款的事有了眉目,擠出了未來半年的軍費,胤禛心情大好,帶著兩個弟弟過來請安的時候見妹妹妻子哄得額娘開心,愈
九兒訝道“皇上當真前朝不忙了么”
“當著皇額娘的面,豈敢不真”胤禛皮皮地說,“前朝若忙,就叫老六留下,反正朕是去定了。”
“四哥,你說什么”身后傳來端親王難以置信的質問和怡親王不厚道的笑聲。
繡瑜摟著女兒,笑得胸口生疼,揚聲說“那好,本宮做主,你們都”說到這個“都”字,她臉上笑容忽然一滯,停頓一下方才說“都去沾沾你妹妹的光。好生受用一日。”
“好啊,我去老十三家就行了,你的臉皮已經夠厚了,犯不著再賞。”
胤祚不依,又鬧了一會兒。一時宮人上來說,晚膳已經備好。繡瑜笑說“姑蘇來的廚子留著臘月二十再享受,皇帝先嘗嘗我這里的豆腐皮兒包子吧。”
“額娘宮里,自然是好的。”胤禛接了。用膳完畢,九兒要出宮,卻被皇后的宮女叫住,說得了上好的新茶,請公主過去品茶,解解油膩。
寒冬臘月的時節,哪來的新茶九兒不由暗笑,去了皇后住的長春宮,果然見皇帝
胤禛打
剛剛
九兒不由好笑又好嘆“四哥可愿聽妹妹一言我雖然坐享富貴閑適,但也聽聞朝堂上并不平靜。唐三
胤禛不由對妹妹刮目相看“你膽子不小,也難為生得一張巧嘴。額娘和老十三尚且不敢跟朕提這事。”
九兒道“十三弟是不敢,額娘是不愿。比起他,額娘更心疼您,所以怕您為難罷了。”
“又是胡說。”
“怎么是胡說”九兒笑道,“皇上容臣說句放肆的話你們男人喜歡兒子,其實是變著法兒地喜歡自己。皇阿瑪
胤禛頭一次聽到這種論調,連訓斥她不敬都忘了,怔怔地想了半晌才說“孫猴子要用,也要防。不給他戴個緊箍咒,還不反了天”
“皇上英明。”九兒笑道“但是也要謹防過猶不及,要是孫猴子給訓成了猴孫子,還怎么幫您對付牛魔王呢”
胤禛不由笑了,指著妹妹說“你這嘴是怎么長的真該叫孫猴子來聽聽,姐姐是怎么埋汰他的。天晚了,你跪安吧。蘇培盛,送公主出去。”
皇帝因為妹妹的開解,額娘的包容,睡了香甜的一覺,第二天早朝完畢,就把馬齊張廷玉叫到養心殿來商量出兵的事。
張廷玉趕忙遞上了連夜寫好的,保舉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的折子。
皇帝看了不置可否“年羹堯到底太嫩了些,以前也沒有做過一軍統帥,只怕難以服眾。還是派個經驗豐富的人做主帥,他為副將也就罷了。以前不是有過這種慣例嗎”
慣例八旗的慣例就是親貴領軍,重臣輔佐。經驗豐富的親貴我怎么聽著像您
胤禛一梗,硬著頭皮干巴巴地說“怡親王不愿意去,就別勉強他了。但是他畢竟熟知兵務,這樣吧,你們跟怡親王再議一議這事,聽聽他有什么人選,再回來告訴朕。”
hat馬齊和張廷玉面面相覷,同時懵了個大圈。怡親王還能有什么人選人家就差把“我保舉十四”幾個字掛
兩人摸不透圣心,都瞧瞧拿眼打量著胤禛。皇帝一臉”我就是耍賴,你能拿我怎樣”的二皮臉,兩人這才反應過來,什么奪爵去職,什么雷霆震怒,都是氣話,感情這位是真的要啟用十四爺啊
說好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呢說好的小心眼兒記仇呢兩位重臣
胤禛詫異“她病了怎么不去回太后”哪有個大伯子管弟媳婦的道理
蘇培盛更加窘迫“聽說十四爺和福晉拌嘴,不知怎的起了把火,側福晉給燒著了,當場就見了紅。這樣的事,奴才怎么敢先回太后”
胤禛一驚,失手打翻了茶盅。
一個時辰前,天邊剛剛浮現出一縷微紅的朝霞,蓁蓁帶人進了晚楓齋,生拉硬拽把十四從床上拽起來,套上短打衣裳,往手里塞了把劍,退后兩步一瞧,滿意地點點頭“走吧,練武的時辰到了。”
十四把劍一丟,縮回床上“冷,今兒不練。”
蓁蓁抖開狐皮大氅,哄道“我給你做了衣裳,到了那兒,練起來就不冷了。”
十四抱著被子滾到里側,拿背對著她。
蓁蓁只得說“好好好。那咱們說說話兒總行了吧雖然
“都行。”
“那就蓼風軒吧。還有,六爺家定了臘月二十四吃年酒,十三哥家里是臘月二十六,年三十自然是要進宮領宴,您看咱們什么日子好”
“隨便。”
蓁蓁頓了一下,吸口氣沉進肺里“那就臘月二十七。給宮里的節禮已經全部都得了,您瞧瞧可還要添些什么。”
“你瞧過就行。”
蓁蓁站起來望著眼前癱成一團的巨嬰丈夫,咬牙切齒半天,說出口的卻是“早膳已經好了,起來吃點東西。”
“吃不下。”
蓁蓁忍無可忍,跺腳道“胤禎,你敢不敢回我一句超過五個字的話”
見她生氣,十四才磨磨蹭蹭坐起身來,嘆道“昨兒才說心口悶悶的不舒服,這會子又光腳站
他這么快就服軟,蓁蓁心下一暖,又不想放縱他大白天的窩
蓁蓁想著拉他出去轉轉也不錯,這才轉怒為喜,起身去了。
十四穿了衣裳,一個人
話音未落,其中一個小太監一腳踩
朱五空叫著“哎喲喂”,沮喪得像死了親娘“你個沒用的玩意兒這可是爺親手畫的地形地勢圖”他說著一面作勢要打,一面急得眼淚鼻涕橫流,竟然挽了袍子,不顧天冷,親自下到假山石縫、池邊淤泥里,或是像猴兒一樣攀著假山石,或是撅著屁股去拾那些已經污了的地圖。這些年養出的一身肥膘顫顫巍巍,那模樣真是又滑稽,又可笑。
十四見了不由
他想著忽然一步上前,連帶沒掉進去的一疊地圖也一并踹倒了,吩咐道“拿火來。”
“爺,使不得啊”
“拿來”
十四從他腰間一把奪過火石絨紙,拎起一張關防圖把兩個角點燃,扔
蓁蓁過來的時候,那火苗已經竄起小腿那么高。她瞧見燒的竟然是十四平日里當寶貝一樣著的地圖,不由大驚失色“怎么回事快滅火”
“誰都不許動”十四靜靜地看著火中逐漸化灰的圖紙,“讓它燒。”
眾人皆不敢違拗,蓁蓁急了,拽著他的袖子喊了聲爺。十四不為所動。眼見火越燒越旺,蓁蓁再也顧不得其他,撲上去手腳并用地撲打火苗,赤手掀開燃燒的牛皮紙,把底下那些還未燒透的地圖抱
眾人都驚得忘了言語,片刻才一窩蜂地圍上去“格格”
十四也原地呆立半晌,見她手上燙起一溜水泡,氣得破口大罵“蠢貨你看不見那兒有火嗎”
蓁蓁驚魂未定,望著他強自一笑“好歹花了那么多功夫,您不喜歡,送給十三哥也好啊。”
十四見她猶自抱著那一卷滾燙的皮紙不撒手,喉結上下滾動,轉頭一拳砸
侍女上來取走了那些地圖。蓁蓁這才覺著手上火燒火燎的疼,十個指頭全破了皮,上面又是灰又是血的,格外觸目驚心。不知怎的,她聞到那血腥味,忽然莫名其妙地頭暈眼花,渾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力,漸漸昏厥過去了。
“格格格格”眾人喊了兩聲。十四覺著不對,兩手一抄抱了她起來,正要請太醫,余光一瞥,卻見那石凳上遺留著一抹新鮮的血痕。
十四像大白天活見鬼了似的立
“行啊你楚霸王兵敗駭下,還知道放虞姬逃命,愛新覺羅家竟然出了拿女人撒氣的孬種胤禎,你可真是讓朕刮目相看”
胤禛冷笑一回,突然瞪向旁邊的幫兇“滾這是給他求情的時候嗎”
試圖遞茶的小動作被
胤禛想到早上對張廷玉馬齊的暗示,覺得自己跟個傻子一樣可笑,聲音也不自覺地沉了下去“她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你的長子竟然拿懷孕的妻子撒氣,可見你平日里有多恨朕”
胤祚趕緊打圓場“哈哈,開玩笑的吧。表妹六天前才從西北回到京城,他也不知道”
“出去”胤禛冷冷地看著十四,“朕要他自己說。”
胤祚麻溜地滾出去找搬救兵了。
十四望他一眼,垂下眼瞼,不肯解釋。
胤禛更是怒火攻心“很好。你既然傲骨錚錚,殺頭的罪連句解釋都沒有,那也不必計較什么名位。擬旨,即刻任命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替朕出征,平定青海羅布
十四冷笑“臣替年大將軍謝過皇上隆恩了。”
胤禛怒極反笑“還有你的福晉。既然你不稀罕她,就放了她回家吧。想必以舅舅對她的寵愛,再找一門好親也不難。拿紙筆來,朕看著他寫,現
十四渾身一顫,猛地抬頭,脫口而出“皇上”話說一半,卻咬牙忍住了,改口說“要她改嫁,你先殺了我吧。”
此言一出,滿堂俱靜。蘇培盛早攆走了一眾宮人,跑到院子外張望許久,終于等到繡瑜接到消息,從蓁蓁房里過來。
“到底怎么回事”
蘇培盛苦著張臉“皇上和十四爺的性子,您還不了解嗎不是奴才偏心主子,皇上其實可疼十四爺了,只是心里總疑心他為了大位的事怨恨自個兒、把自個兒當仇人,所以愈
繡瑜氣道“你還知道關心則亂本宮現
蘇培盛趕緊把兩人的對話重復了一遍,怕嚇著她,又勸道“這就是兩個人都
繡瑜聽了腳步一頓“立馬派人回宮告訴竹月,把我枕榻下暗格里
晚楓齋里。像從火焰山里一下子掉進冰窟窿,胤禛心里滿溢的怒火一下子熄滅了,只剩下說不清的茫然與空虛。他下意識撥弄著腕上的佛珠,喉嚨隱隱
十四痛苦地閉上眼睛,牙關緊咬“都過去了,如今您富有四海,別為我這個不成器的東西傷心。”
胤禛一把揪住他的衣裳,把他從地上拖起來“你是不是懷疑我篡改遺詔”
“沒有。”
胤禛冷笑“撒謊那你到底
“我,我怨,皇阿瑪。”十四望著他,不自覺淌了一臉淚,“我原本,沒想過要跟你爭什么。可是他,可是他老人家,明明選中了你,為什么還要給我兵權為什么還要當著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說我最像他為什么要拉著我的手說,他一定等我回來難道這一切,就只是為了讓做你的磨刀石嗎”
胤禛表情一松,揪著他衣裳的手不覺松了勁兒,從袖中掏出快手絹扔到他懷里“丟人死了,還不快擦擦。”
十四伏
十四卻道“我哪里比得過文天祥,人家是民族氣節,雖敗猶榮。我們是自己家的親骨肉斗得烏眼雞似的,不是你啄了我,就是我咬了你,有什么趣兒蓁蓁這胎若是個阿哥,我就再也不要孩子了。我只疼他一個,不談利益,不講權衡,不論尊卑,只共享天倫而已。”
繡瑜立
胤禛連忙跪下,她卻沒有宣旨的意思,而是把那卷軸往一臉麻木的十四面前一遞“你們都瞧瞧吧。”
十四猶豫片刻,沉默地接了緩緩展開,看到“非大逆之罪不罪”,驟然瞳孔一縮。胤禛也愣了一瞬“這詔書”
“是你皇阿瑪去世前數日,親手交到我手上的。他說,沒有這詔,他對不住胤禎。有這詔,他對不住新君。左右為難之下,只得立了個密詔,不到關鍵時候,不叫你們知道。”
胤禛和十四同時愣住了。執掌天下權柄五十載的康熙皇帝,竟然連用了幾個“對不住”、“左右為難”,可見他最后的日子里,是何等的糾結悔恨。
一家子父子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的,沒有誰故意想害誰,只有這“不得已”三個字呵,真該寫進書里,警醒世人。
繡瑜一手一個,把兩個兒子都拉到身前“先帝是什么樣的人物文武全才,天下大能。要論個性要強、驕傲自負,你們誰能比得過他可是他也有不得不向命運低頭的時候。所以,什么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那純粹是胡說八道。”
“老四,還有二十天,就是雍正元年了,你盼了這么些年的大展身手的時候就要來了。十四,還有六個月,你就要做阿瑪了。未來你們還有這么長的路要走,到底能不能放下心里那口氣你們的姐妹,請額娘到莊子上游湖吃年酒,這頓飯,到底能不能痛痛快快地吃”
十四望著那道詔書,心里的怨憤冰消雪融,往昔父子間的種種片段,卻像走馬燈般回轉,半晌才聽到有人喚他,抬眼一瞧,卻是胤禛站
“皇皇皇,皇上”十四的大腦立刻當機了,愣了好半天才想到去扶他。
“十四弟,額娘說得對。自從康熙四十二年南巡,二哥意圖謀反開始,我們兄弟已經斗了整整十年了。這十年里浪費了多少資源,埋沒了多少人才,戕害了多少忠良”
“不管誰對不住誰,有多少不得已,都已經過去,是時候還天下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了。皇阿瑪為難,是因為皇位只有一個。但是現
朕需要你幫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十四仿佛回到了當日
十四怔怔地望著他,撲通跪倒“臣弟領命。”
繡瑜見了這一幕,忍不住用手撫摸著密詔上鮮紅的“康熙御筆之寶”印記“皇上,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