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四百里, 直隸, 方縣驛站。
驛丞崔萬喜揮著雞毛撣子, 把手下一干小吏指揮得團團亂轉“快快快, 這個把架子床換成拔步床, 那個棉的帳子取了, 把拿知府家里送來錦帳掛上, 好好掃掃, 點上香。貴人今兒個就到了”
“是”眾人應了, 動作又利索幾分。抹完窗戶,驛丞又變戲法兒似的掏出幾串風鈴來“去, 窗戶上, 門邊兒, 都掛上”
那風鈴做成葫蘆的形狀, 一串六個, 上大下小,端的可愛,一看就是閨閣中的玩意兒。眾人笑道“老崔,怎么把你婆娘的東西也拿出來了仔細風一吹, 這玩意兒擾得貴人睡不好覺, 革了你的烏紗帽。”
“呵, 那也比丟了性命強你們知道今兒個要來投宿的是誰嗎”崔萬喜正就著茶水吃棗兒呢, 聞言抓了一把棗子灑
眾人都圍過來, 卻見他把棗子從大到小排好, 末了捻起最小的一個“以前有個皇帝子嗣昌盛, 一棵樹上結了這么多果子,這個原是最小的。可是架不住老爺子喜歡,打了一輩子仗,老了帶不動兵了,就叫他子承父業。所以他雖然個兒小,卻排
崔萬喜把那最小的棗子,放
眾人大驚失色“竟然是這位爺要打咱們這兒過”
“可不是,你們可得打起神來伺候,門窗上掛著鈴鐺,晚上聽見鈴鐺響,就是鬼壓床也得給我立馬過來要是進去了什么不該進去的,出來了什么不該出來的,咱們就是有八個腦袋都不夠砍”
另一邊,夜路難行,十四一行人
話未說完,走近一看,白布燈籠黑挽花,那竟不是驛站,而是個荒郊野外的義莊說話那人當即嚇得連連扇自己嘴巴子“奴才該死,奴才胡說”
十四坐
眾人不敢接話,只得訕笑“走吧王爺。”
十四正欲打馬離開,那義莊忽然開門了,兩個人抬著一個尸首出來,爛麻袋似的丟
十四臉色一沉“義莊不義,連土饅頭也不得干凈了。留兩個人,葬了他吧。”說著徑自打馬先行,眾人忙不迭地跟上,
第二日清晨起了北風,十四
原來,他已經不
十四怔怔地坐了一會兒,尋著那聲音找過去,一推窗戶,才
“哦叫來我瞧瞧。”
眾人不由為難“卑賤之人,恐污了王爺的眼睛,不看也罷。”
十四冷笑一聲,索性抬腳往庫房來,遠遠的忽然聽見拖長了嗓子的一兩句唱詞“孤家行兵五載,身經七十余戰,未曾有敗。此乃天亡我楚,非戰之罪也”
唱到最后兩句的時候,那聲音裂云穿石,悲壯雄渾異常。
十四頭一次
十四進去一瞧,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跪
十四心里還想著那兩句唱詞,心不
那少年把頭垂得更低“回,回官爺的話。俺,俺們原是縣太爺府上養的昆戲班子,因為國喪中不許宴飲行樂,就打
十四一愣。康熙駕崩,他原以為自己是最倒霉的人了,沒想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世上還有這么多無辜的人
那少年抓抓腦袋,懵懵懂懂地說“俺,俺就會唱,也喜歡唱。沒人聽,俺也得唱。”
“沒人聽,也得唱”十四怔怔地重復一遍。他眨眨眼,忽的一笑“怎么沒人聽你叫什么名字”
“喜兒。”
“好,喜兒。你可愿跟爺回京去過了喪期,爺給你請樂師組班子,讓你上京城戲樓,風風光光地唱”
喜兒大喜,連連磕頭說“小的愿意,敢問行家貴姓,小的回去給您立長生牌位”
十四不解“行家什么是行家”
喜兒一愣“這行里真正懂戲的老爺們,見了面不稱姓名,稱票友;也不愛別人管他們叫老爺,得叫行家,再厲害些的,叫師傅、大拿。您喜歡聽戲,難道不是行家嗎”
“人以群分,有趣有趣”十四大笑,笑容沉下來又露出一點落寞“我以前沒工夫聽戲,不過不打緊,日后還有的是日子,可以慢慢學。”
深夜,胤祚
原來這就是皇阿瑪每日晨起,第一眼看到的景象么胤祚抱著枕頭暗想,余光一瞥,才
胤祚奇道“你們倒真成了神仙了,大半夜不睡覺跑來下棋。”
“錯過了困頭,天也快亮了。”
可是炕桌上還壘著厚厚的折子,胤祚見了更是奇怪“皇上,這些都不批嗎”
胤禛毫不猶豫地按下一塊兒黑子“留中不
這么多折子,全留中胤祚好奇地翻了一下,險些驚出一身冷汗。那滿滿一桌壘得如小山一樣的折子,竟然全是參十四的。委婉些的,就說本朝宗室的封號都是一個字或者兩個字的,大將軍王這個王號不合規矩,理應更換。
直接些的,干脆羅列了妄自尊大,虛耗糧餉,任人唯親,外加京城的王府規格違制、復失地后刻碑立傳不歌頌先帝只吹捧大將軍王,等等十幾條罪名,也不說更換,直接說革爵議處了。
胤祚不由抱怨“旁的也就罷了。京城的王府是皇阿瑪
“就為朕準備重啟催繳戶部欠款一事,限期三日還清,宗親自你們二人起,重臣打馬齊張廷玉往下,皆不能免。老十三正準備把兒子抵給我還債,你家四小子到了年紀,也送進宮上學吧。”
胤祚哭笑不得“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時候,四哥這買賣只怕做虧了。只是這跟十四弟有什么關系”
胤祥苦笑“他們不想還錢,巴不得十四弟跟我們大鬧一場,讓皇上無心理政,把追繳欠款的事攪黃了才好呢。”
胤祚不由萬分震驚“為著點銀子,算計主子,這也太缺德了吧。”
“還有更可笑的,大喪完畢,額娘扣住了宜太妃良太妃,卻讓榮太妃出宮,三哥立馬乖了。上了個折子,自請改兄弟們名字里的胤字為允,以示敬重。老十四的名字跟朕太像,兩個字都要改。”
這下連胤祥執棋的手也是一頓,片刻方才從容落子“這是應有的規矩,早就該改的,是我疏忽了。”
“哼,”胤禛瞥他一眼,“不是規矩,是舍不得吧”
康熙登基九天就改了“玄武門”為“神武門”,胤禛登基本來就多的是人不服,如果不避諱,難免讓人心里少了敬畏。但是站
胤祥沉默地跪下請罪“是臣弟太過拘泥小節了。”跟胤禛壓下的這堆折子比起來,叫什么名字、用什么封號根本不值一提。胤祚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胤禛見兩個弟弟扭捏不安的樣子,不由揉揉眉心,咬牙切齒“罷了。他負傷歸來,竟是朕的恩人呢皇額娘算一個,九妹算一個,保姆似的圍著他轉。給圣祖守靈,咱們守了二十七日也好好的,獨他守七日就病了。這下愈
胤祥如釋重負地起身,思索著落下一子,一面撿棋子兒一面說“謝皇上恩典,待會臣弟就讓他們擬了恩旨,說皇上體恤臣民,禛字同音太多避諱不易,胤字是先帝所賜,為顯孝悌,就仍按原樣叫著。”
胤禛看他落子的地方,臉色一沉,還不待說話,胤祚忽然一拍胤祥的肩膀“十三弟,你別光顧著樂,怎么能這么下呢為了吃他五個子兒,放跑了大龍,這步棋可太臭了”
胤祥一愣,目瞪口呆地看他把白棋上挪,順勢懟死了胤禛只剩一口氣的大龍,不由哭笑不得“六哥你”
胤禛轉怒為喜,丟了棋子,撫膝大笑“你呀,你呀。每局險勝子,贏了你一晚上,竟不如輸這一局痛快”
什么四哥這個遠近聞名的臭棋簍子竟然把把贏了十三胤祚猛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做錯了事,來不及細想,蘇培盛已經來催兄弟幾個起身上朝。
剛拾好,正用早膳,張廷玉馬齊忽然雙雙求見,上書房兩位重臣聯袂而來,連胤祚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果然見馬齊黑著臉,張廷玉兩道濃眉擠作一處“皇上,西北羅布
兄弟三人皆是一凜,又聽馬齊道“送來得國書中稱,他曾與十四阿哥有兄弟之盟,以借道之功,要求皇上準許青海、甘肅、寧夏等地的十七個縣自愿歸順他的統治。如若不然,便要動兵。”
“老十四回京,沒人念緊箍咒,孫猴子要大鬧天宮了么”胤禛冷笑,“你們到上書房議事。傳旨年羹堯,讓他告訴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