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王之名, 迎君侯入主陵。”
清清淡淡的嗓音, 順著風(fēng)聲傳到殷宸耳邊。
殷宸站
她的視線越過呂釋之, 定
呂釋之無機質(zhì)的眼睛靜靜凝視著她,
所以他沒有強來,而是垂首斂袖,用波瀾不驚的口吻繼續(xù)說“君侯性命危
殷宸笑了, 笑得鋒冷又猙獰。
“別說得你家主子跟救世主一樣, 他變成這副模樣,還不都是始皇帝害的”
殷宸指著呂釋之,整個人散
呂釋之像是愣了一下,他身后的人傀也被劍靈的怒意氣場所懾,紛紛匍匐低頭,不敢前進半步。
呂釋之冰雪一般的容顏上,眉頭微微皺起。
“阿宸。”
但就
她轉(zhuǎn)過身,看見霍風(fēng)撐著墻壁慢慢站起來,她趕忙扶住他,又去摸他的腦門和脖頸“怎么樣了還難受嗎”
“我好多了。”
霍風(fēng)握住她的手,輕輕安撫了一句,側(cè)過臉,正與不知何時也看過來的呂釋之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霍風(fēng)能清晰看見這位呂家貴子冰藍色的瞳仁中,隱
有那么一刻,霍風(fēng)覺得呂釋之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無論心底所想,無論有什么不甘和冤屈,都只能無條件服從于那位帝王的命令,像一只被命運綁住翅膀的鷹,任是如何掙扎,都逃不開宿命。
他抿了抿唇,卻說“帶路吧。”
殷宸扶著他的手一緊,她緊緊盯著他,霍風(fēng)握緊她的手,對著她有些無奈地笑“總是要面對的,別怕,我
就是因為有他
但是她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了,她沒有再反對,扶著他跟
呂釋之引著他們一路前行,就像這死寂空間中飄蕩的幽魂,穿過數(shù)不勝數(shù)的機關(guān)、密道、墓室,看過各種獻祭的尸體、枯骨,尤其是最后幾座大門處,七扭八歪倒著土夫子和雇傭兵們尚未涼透的尸體,巨大的青銅獸首門上一個個交疊的血手印觸目驚心,顯然這門是用不知多少條命獻祭才生生撞開的。
人傀
呂釋之視若無睹,只側(cè)身
霍風(fēng)咳了幾聲,一手握劍,一手牽住殷宸,兩人慢慢并肩邁入青銅門。
青銅門后,是一片無垠的白。
殷宸緩緩環(huán)視四周,眼睛里一點點染上震撼的色。
她想象過很多次昆侖主陵里會是什么模樣,金碧輝煌樸素清冷不,都不是。
這是一片,被從內(nèi)部生生挖開的雪山。
以冰層和琉璃覆頂,以冰玉為柱撐起高昂的穹頂,明媚燦爛的陽光透過穹頂打進來,照亮腳下剔透的冰層,
殷宸看著,竟然一時失語。
霍風(fēng)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握著她,以強勢而溫柔的力道牽引著她踩著這片人間縮影前行,直到他們看見前面,數(shù)不清的、高大而枝葉繁茂的寄生樹,以及
越是走近,越是覺得那冰雕巨大,甚至比它周圍撐起穹頂?shù)闹佣几鼈グ叮砩媳{色的紋路,就像高山起伏的棱角,像川海曲折的波濤,是人類想象極致的恢弘壯麗。
那是一頭龍。
殷宸不知為什么,突然覺得害怕。
她頓住腳,用力拽著霍風(fēng)的手臂,她死死盯著他,一字一句“始皇帝找到了龍。”
霍風(fēng)也頓住,望著她,他說“嗯。”
殷宸“始皇帝窮一生追求長生,他傾舉國之力,詛咒了你的家族,找到了龍,鑄造了昆侖陵,讓無數(shù)強大莫測的術(shù)士把他的身體封印了這里,而現(xiàn)
霍風(fēng)看著她漸漸泛紅的眼角,他聽見她帶著近乎哭腔的聲音“霍風(fēng),我不怕死,我甚至也不怕你死,但是我不想讓你再成為別人的工具、別人的奴仆,我不想看你委曲求全、不想看你不得解脫,霍風(fēng),我們走吧,我們不要解藥了,那不過是個釣魚的餌料,我們遠遠離開這里,最起碼我們能自由自
“阿宸。”
她越來越語無倫次的話語被男人輕柔地打斷,他深深凝望著她,問她“阿宸,你信我嗎”
殷宸驟然頓住。
她呆呆看著他,看著他慢慢微笑起來“阿宸,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也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他說“跟我走,今天,讓我們將這一切徹底了斷,從此以后,才是真正的自由。”
殷宸腦子空白一片,她不知道他哪里來的自信,但是她的身體卻那么誠實地跟上他,跟著他穿過枝繁葉茂的寄生樹林,冷靜地踩過那一地數(shù)不清的疊摞的尸骨。
周宗成還活著。
他脊梁上生長的寄生樹歪歪斜斜,像是一棵畸形樹,所以吸他血肉的速度也慢下來,留的他最后一口氣,他趴
“就差一點就差一點”
他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語調(diào)越來越瘋癲,聲音卻越來越小,就
他一瞬間瞪大眼睛。
“你們怎么沒事”他不敢置信地嘶吼,像瘋子一樣捶著地面,背上樹枝搖曳,鮮血潑墨般噴涌,他只怨毒地盯著那一對安然無恙的年輕男人“你們怎么還活著,你們憑什么還活著”
霍風(fēng)
他低下頭,看著這個瀕死的靈魂,突然輕笑了一聲“周宗成,你以為,那里真的有你想要的嗎”
周宗成怨毒望著他,嘴里噴著血,卻突然回光返照般的大吼“我要我要長生憑什么,我不甘”
霍風(fēng)搖了搖頭,他不再看周宗成,堅定地邁步向前,一重重登上恢弘的玉階,繞過冰龍粗壯的龍尾,走到最頂層。
巨大的龍須垂下,冰龍高高昂首,張開的嘴里銜著一座玉棺,玉棺上紋刻九頭金龍盤旋,昭昭威嚴不可直視。
霍風(fēng)摩挲著冰龍堅硬的鱗片,
殷宸的心怦怦直跳,她看著那玉棺,甚至覺得下一瞬那位始皇帝就會掀開玉棺站起來,那雙冷酷又兇戾的眼睛帶著絕對的傲慢俯瞰他們。
但是并沒有,玉棺只是靜靜的躺
霍風(fēng)環(huán)住她的腰,輕聲說“阿宸,你看。”
殷宸緊抿著唇,飛快低頭看了一眼就移開,卻又頓住。
她重新轉(zhuǎn)過頭去,緊緊盯著那玉棺,她甚至上前幾步,撐
剔透的、被堆滿玉石珍寶的玉棺里,空空蕩蕩,甚至連一根骨頭都沒有
難道這又是一個迷冢難道始皇帝沒有把自己的尸骨放
那他們這些年辛辛苦苦的追尋,他們?nèi)找顾袚?dān)的那些沉重的負擔(dān)又算什么一個笑話
那他真正的陵墓
殷宸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恍恍惚惚站
殷宸呆呆扭頭看他“那這”
霍風(fēng)垂著眼,沉沉凝視著那副空棺,一聲幽長的嘆息似乎是從靈魂最深處擠出來“他只是失敗了,而已。”
是的,他只是失敗了。
哪怕他謀算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哪怕他以帝王之尊傾舉國之力,哪怕他殺了那么多人,哪怕他用半生心血,讓那長生看起來仿佛已經(jīng)是唾手可得,他終究還是,失敗了。
他失敗了,所以昆侖墓成了一個笑話,長生成了一場空,甚至那曾經(jīng)高高
他環(huán)著震驚的少女,卻抬起頭,看著冰龍口中不知何時吐出一口白霧,飄
玄色的深衣大裳刻十二章日月星辰,寬袍大袖墜地,十二玉珠琉冕高戴,革帶佩玉,寬柄天子劍束于腰間。
霍風(fēng)復(fù)雜地望著那已經(jīng)闊別了千年的君王,
威震后世的始皇帝,容貌并不如何英俊,身形也并不如何高大,但是他站
他看著霍風(fēng),眼神中那些曾經(jīng)讓霍風(fēng)痛苦又無能為力的貪婪和瘋狂終于消失,恢復(fù)了川淵般深沉又平穩(wěn)的復(fù)雜。
他嘆息一聲,對霍風(fēng)說的第一句話是“霍章,朕失敗了。”
不知為什么,霍風(fēng)有些想笑,卻又覺得眼角微微
他想起曾經(jīng)
一晃,竟然有這么多年了。
一晃,怎么世道變了那么多,人也變了那么多。
“朕雖失敗了,但是朕不后悔,當(dāng)年殺你不后悔,后來下咒滅你全族不后悔,朕是帝王,是朕開辟這無上霸業(yè),是朕一統(tǒng)九州,朕理應(yīng)君臨天下,理應(yīng)永享權(quán)柄。”
始皇帝平靜地像是
霍風(fēng)靜靜地聽著,就像曾經(jīng)的無數(shù)個日夜那樣,靜靜傾聽著帝王自我的刨白。
直到帝王忽然頓住,問他“霍章,你恨朕吧。”
霍風(fēng)只是笑著,點點頭,又搖頭。
太過遙遠的記憶,當(dāng)忠誠、友誼與恨意糾纏
“陛下。”霍風(fēng)說“霍章是您的臣子,至死都是。”
始皇帝突然哈哈大笑,他笑得猖狂又霸道,依稀仍然是那不可一世的孤高帝王,眼角卻漸漸有晶瑩的液體,悄無聲息滑落進鬢角。
逼死他最重要的摯友、他最信任的心腹,他唯一曾經(jīng)相互扶持、袒露心懷的兄弟,但是他不后悔,因為帝王從不會后悔。
他指向玉棺,厚重剔透的棺蓋緩緩消融,棺槨中央,一顆晶瑩的珍珠一般的丹藥憑空升起,飄到霍風(fēng)手心。
帝王漸漸斂笑容,平靜地對他說“你走吧,我把霍章的命還給你。”
霍風(fēng)深深望著帝王,他合攏掌心,俯首行了最后一禮,毫不猶豫地牽著殷宸轉(zhuǎn)身離開。
他們一步步走下玉階,
帝王一直定定望著霍風(fēng)的背影,恍惚間想起那一年,邯鄲質(zhì)子府冷落的門前,一身黑衣勁裝的少年斜挎著包袱轉(zhuǎn)過身,對他拱手俯身,沉靜而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淺淡卻真實的微笑。
他說“霍氏子章,見過公子,遙聞君之名而來,自此愿為公子前卒,為公子效犬馬之勞,不離不棄,至死方休。”
他承諾的,都做到了。
反而是他自己,失約了。
帝王突然笑起來,抬起頭,頭頂恢弘的冰龍骸骨驟然崩塌,天旋地轉(zhuǎn),轟然作響
帝王從不后悔,但是霍章,朕還你自由,愿你這一生,再無人負你。
“轟”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再來一章番外,把事情交代結(jié)束,然后就開前世篇啦讓你們瞅瞅冷酷道尊是怎么變態(tài)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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