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白皎說完轉身就走。
她不想等叢云的回答, 答應是應該,不答應豈不是要把她氣炸。
叢云沒有記憶,但那又怎樣!
難道還要她一直遷就不成!
因為男朋友的失憶而哭哭啼啼, 不停挽留, 求他愛她, 選擇她, 白皎從來不是那樣的人。
她會給他機會。
但如果他不珍惜, 她會難過,會失意, 卻永遠不會選擇回頭!
當初的快樂是真的, 但現在生氣也是真的!
白皎一直快樂的原因就是她從不內耗, 主系統PUA她, 那就干它!
……
因著身份緣故, 她可以在妖宮里自由行走。
白皎仰頭,看向熟悉的一草一木,她已經很久沒回來,眼底溢出幾絲懷念, 頃刻間, 又轉為恨意。
這一家三口過得真舒服,踩著旁人的鮮血上位, 可惜她回來了,她們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白皎眼中冷芒一閃。
不遠處,幾道聲音響起。
“咱們君上對公主真是寵愛有加。”
白皎瞥了眼, 看衣服首飾,應該是妖宮里伺候的侍女, 她們手里捧著東西,朝她這方向走來。
事關印澤和綾華, 白皎想了想,躲在假山之后。
侍女修為淺顯,因此并未發現還有其他人。
其中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侍女聞言一怔,生出幾分好奇:“靈燕姐姐,你快跟我說說,是不是君上又給公主送了什么東西?南海避水珠,還是北荒的月令花?”
靈燕淡淡一笑,搖頭道:“全都不是。”
“啊,那是什么?”這已經是她想到的最好的東西,她忍不住晃晃她的袖子,央求道:“姐姐,好姐姐,你就快告訴我吧。”
靈燕:“是人。”
“君上擔心公主的安危,特地為綾華公主挑選了好幾名護衛,都是之前的王族,只等著過幾天就要將人送上,不過,妻其中有一人桀驁不馴,好像關進暗室里了。”
“暗室!”侍女驚呼一聲,“不會是那個地方的暗室吧?”
靈燕:“咱們妖宮能有幾個暗室,就是之前荒廢的妾室院落……還好位置偏遠,影響不到我們。”
膽小些的侍女忙挽住她的胳膊:“姐姐,你別說了,越說我越害怕。”
連步伐都加快了許多。
白皎皺起眉頭,聽描述總覺得很熟悉。
旋即,她猛然扭頭,眼底染上些許錯愕,那方位不正是她之前居住的小院嗎!
白皎不再耽擱,來到自己以前的居所,看清一切后,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昔日僻靜的小院兒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色宮殿,斗拱飛檐,覆蓋一層黑色琉璃瓦,整座宮殿散發出無比濃重的陰冷和血腥味。
陽光明媚,映照到琉璃瓦上,如同一頭張牙舞爪的兇獸,將光線吞噬得一干二凈。
這是干什么?
印澤真是賤死了,竟然把她的院子推平改成了暗室。
白皎攥緊指尖,一股怒意在心口積蓄,抒發不得。
她不再猶豫,徑直朝殿門走去。
暗室殿門敞開,濃重的怨氣沖天而起,一左一右分別由兩名魁梧的守衛值守,見到她后慌忙跪地:“神女殿下。”
白皎身上的白衣出自神殿,裙邊刺繡著代表神殿標志的鳳紋,因此,他們一眼認出她的身份。
白皎微點下頜,正要進入。
面容憨厚的守衛突然出聲:“神女殿下請止步,沒有君上手諭,您不能進去。”
其中一人聽見同伴的話,眼睛不由睜大,連忙找補道:“神女殿下,請容小人稟報,他的意思是,此地污穢,恐怕會污了您的眼睛。”
他說完低下頭,幾乎在心里同伴罵個狗血淋頭,沒有眼色的蠢貨!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是大神官的徒弟,是神殿的神女,地位尊貴,又豈是他們能輕易阻攔的。
白皎目光微動,意味深長的視線落在兩人身上,半晌,直將他們看得全身發毛,尤其是心思活絡些的,全身都開始僵硬。
白皎搖搖頭,嘆了口氣:“那便罷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反而越叫人心神不定,方才找補的守衛臉色不太好,快步奔去:“神女殿下。”
他恭敬行了一禮:“您、您剛才為何會嘆氣?”
難道說……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嗎?
他心里仿佛長了草,一陣陣發毛。
白皎凝視片刻,慎重道:“方才我在妖宮閑逛,突然感應到此處怨氣聚攏,怕是會對周遭的生靈……”她頓了頓,見對方眼巴巴的模樣,才道:“生出一些影響,便想進去查看一番。”
“如今看了,算了。”
她說著就要離開,守衛卻是大驚失色,毫不懷疑。
她是神女,說出的話怎么可能有假,聽說事關自己的安微,不禁心神一緊:“神女殿下。”
“暗室地處偏僻,無人在意,您有這份心意我們如何不感激不盡,您請進。”
他說著諂媚地俯身,遞出一盞燈籠:“神女殿下,里頭光線昏暗,污穢不堪,您拿提著這盞明燈,會好一些。”
簡樸的燈籠并不華麗,攏起柔和的燭光,流蘇輕搖,纖細的沉香木柄上蕩出一圈圈靈力波動。
白皎垂眸,看出這燈籠應當也是一件法器,雖然她有辦法照明,但是有人主動獻殷勤,她有什么好拒絕的。
她接過燈籠,霜白的裙裳層層疊疊,似一朵半開半闔的花蕾,前方燈籠輕輕搖曳,暖黃的燈光映出一片柔和光輝。
隨著她進入暗室,伸手不見五指暗室仿若一張血盆大口,燈籠散發出的柔和光亮,也在一步一步深入中,逐漸被黑暗吞噬。
片刻后,最后一縷光輝泯滅。
憨厚的守衛扭過頭,不贊同地看向同伴:“你怎么能同意呢?”
同伴眉頭一擰,振振有詞道:“為什么不同意,那可是神女殿下,她進去也是為我們好。”
“可是君上派我們值守暗室,沒有君上手諭,我們怎么能放人進去。”
同伴嘖了一聲,早就知道他是個死腦筋,不然也不會被發配到這偏遠地方。
之前,他們都是值守印澤妖君所住的萬象宮的侍衛,前途光明,后來被上司指派到此,開始他不知曉是暗室,還以為自己要晉升,后來到此才知道,自己是被發配了。
看守暗室,這份枯燥乏味前途暗淡的職位,如何比得上萬象宮,那里來往的都是些大人物,隨意漏出些東西,已經足夠他們受益匪淺。
哪像現在,發配到這鳥不拉屎的暗室。
說是守衛,更像是獄卒。
看管的還都是些死了都沒人在意的囚徒。
他是得罪了人,沒辦法只能呆在這兒,不滿歸布滿,起碼還有一條命留著,如今得知自己有性命危險,他當然要為自己考慮。
至于君上手諭……
男人冷笑一聲:“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你要是后悔了,現在進去將神女殿下請出來?要不是神女殿下好心,咱們倆什么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他說著,面露兇相,同伴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暗室內,濃郁的黑暗似終年不散的大霧,將一切籠罩其中。
如守衛說的那樣,光線昏暗,環境污穢,濃郁刺鼻的血腥味與霉濕氣繚繞鼻尖,還有斷斷續續的哀嚎聲,在耳畔不停敲擊。
白皎心無旁騖地提著燈籠往里走,越行越遠,陰冷的氣息越是深重,燈籠映出一片光明,驅散了黑暗。
那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了。
她抿緊嘴唇,不知名的情緒在心頭跌宕,兩側關押的囚徒陰影越來越濃重,最后,只能看見模糊的黑色輪廓。
他們的視線,也從開始的祈求哀嚎到現在的虎視眈眈,一雙雙仇恨的目光落在生人身上。
白皎未曾分過半分心神。
她跟著感覺,在一間囚室前停下。
隔著手腕粗的門柱,可以看到囚室里的情形——
黑衣男人關押在囚室內,手腕粗的鐵鎖加身,身下,被燈光映照出一片干涸的血跡,黑漆漆的,似黏稠的陰影。
不知從哪兒延伸的粗長鐵鉤將他掛在半空,貫穿琵琶骨,猶如瀕死的蝴蝶。
濃重的血腥味在鼻尖繚繞。
白皎心頭一跳,揮手劈開門鎖。
她仰起頭,將人從半空放下,一縷微風吹開他的黑發,露出一張俊美英武的臉龐,他的臉頰上沾染斑斑血跡,眉峰緊擰,脆弱又堅韌。
更讓她驚愕的是,即便損毀也讓她無比熟悉的面容。
東淵。
她在舌尖默默咀嚼這兩個字。
從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境況下見到他。
“你叫什么名字?”話音剛落,白皎不由一怔,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似無底深淵,萬里寒川,即便映著暖色燈光,仍幽幽地散發出冷意。
他的目光如蒼鷹般銳利,死死鎖定她。
搖曳的燈籠攏起一片燈光。
離近了看,白皎才發現,他身上并非黑衣,而是一件鮮血淋漓的血衣,時間太久,又或者是一層一層的血液不斷浸透,最終氧化成無法剝離的黑色。
白皎抿住嘴唇,手指無意識攥緊燈柄,該死的主系統!
倘若說之前她還有點兒生氣,此時見到他狼狽不堪的模樣,那幾分氣惱,早已煙消云散。
“你怎么樣?”
白皎對他輸送了幾分靈力,主要用來治療他的傷勢。
不是……幻覺?
驟然消失的痛楚讓紫川抬起頭,再柔和的光芒,落入不見天日的男人眼底,也變得刺眼無比。
他并未閃躲,仿佛一切都對他造成不了影響。
只在看見那提燈的女子之后,目光微閃。
雪白衣裙的神女出現在在昏暗污穢的牢房里,手提一盞明燈,明眸如星,紅唇秾艷,眉眼清冷,似掌管月宮的女神,散發出遺世獨立的氣息。
如雪中明月,山澗清泉。
又似耀眼的光如火焰一路燙灼進他的心神。
光芒中那雙眼睛清冷動人,映著無邊的黑暗和紫川。
他竟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目光癡然。
白皎見他呆呆怔怔,不禁皺起眉頭,難道,他被打傻了?
她抿了抿唇:“你還好嗎?”
聲音清冷似泉水潺潺,悅耳動聽,也讓紫川瞬間收斂神色,下頜繃緊,面無表情地反問她:“你是誰?”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仿佛生銹的齒輪艱難轉動。
警惕的目光似讓白皎沉默一瞬,才道:“來救你的人。”
她說著拿出身上所有的丹藥。
迎著他戒備的目光,俯身,一口氣把身上的藥瓶全塞到他手上。
紫川瞬間僵住身體。
白皎:“青色瓶子里的藥粉可以用來外敷,白色瓶子的藥丸是內服,一天兩次,斟酌用量。”
她忙著叮囑,卻不知道人已經看著她的裙擺怔怔出神,壓低的視線里,純潔的白色裙擺被污血沾染,眨眼間便有斑斑點點的污穢,令他不禁皺起眉頭。
“你記住了嗎?”白皎問他。
他后知后覺地發現,死寂的牢房里,突然多出一股幽幽的馥郁香氣,彌漫著整個鼻尖。
“你想要什么?”紫川低聲問她,指尖微蜷。
白皎聞言微怔,沉聲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好好活著。”
心頭沉甸甸,仿佛壓著一塊巨石。
她很想現在就把人救走,可惜這是在印澤的地盤,她更是什么都沒準備,貿然發動只會提早暴露自己。
低低的笑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紫川笑了起來,以一種復雜的目光看著她,單從她的衣著便能看出,她地位極高,身份尊貴。
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人,會什么都不要的來救他?三歲小兒都不會上當受騙。
不過,更讓他好奇的是,他身上有什么可以圖謀的。
白皎見狀擰緊眉頭:“你不相信?”
對上他含著淡淡嘲諷的目光。
她道:“不相信就算了,當我昏了頭發了瘋。”
說著,白皎徑直撕開他的上衣,大膽狂放的動作使得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在他震驚的目光中,白皎輕輕笑了起來:“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心里嘆了口氣,白皎知道她的形象肯定糟糕得一塌糊涂,可那又怎樣,她怕自己再不救治,他能直接死在這里!
手下不停,外人看來千金難得的傷藥被她毫不吝嗇地揮灑。
幾乎瞬間,交錯疊壓的傷口傳來淡淡的暖意,發癢的感覺讓他生出血肉瘋長的錯覺,紫川低垂眼眸,遮住眼底的震驚。
他能感覺到藥效有多好。
竟然用在自己身上。
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微微側目,她的側顏映入眼簾,細膩光潔的肌膚散發出瑩潤的光澤,嫣紅的唇微抿,纖長濃密的眼睫下,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眼。
她整個人,都似明月散發出柔和的光輝。
紫川的視線仿佛碰到了磁石,被她牢牢吸引,無法自拔。
沉寂已久的心臟,忽然極快跳動起來,
察覺到自己的變化,紫川眉頭緊鎖,正要說些什么,卻見她丟下一件外套,徑直走出牢房,動作不帶絲毫猶豫。
似乎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男人目光幽幽,片刻后落在外袍上,淡的清香瑩潤其上,草木化形的他對氣味何其敏銳,回神,已經攥緊衣襟。
他一瞬陰沉下臉,無法想象自己剛才竟然像狗一樣嗅聞她的衣服。
白皎出去前早就盤算好了怎么做。
她神色凝重,在兩個守衛憂心忡忡的目光下攤開手,方才抓取壓縮的黑氣在掌心顯化,濃重的壓迫使人心驚。
白皎解釋道:“怨氣已經緩解不少,只是還有一些殘留。”
“多虧了神女殿下心善,救了我們一命。”
白皎不著痕跡的套話。
守衛心神放松,面對她更是毫無警惕,他們是暗室的守衛,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里面囚徒的身份。
那人為自己能幫上她而興奮,說道:“暗室里關押的那些人,不少人之前都是小國的皇子,貴族,因為戰敗,成為我們君上的俘虜。”
他很快說出最里面那間牢房的人。
“這人是桫欏一族的王子,之前君上為了桫欏一族的圣物發兵攻打,桫欏一族全族被俘,他也被捉來,一直關在這里。”
回去時,一個隱秘的念頭一直盤亙在她心頭。
初來這個世界,她以為此處是桫欏神國,后來才發現,如今統治者是龍鳥一族的印澤妖君,妖族之后,才是被傾天之河淹沒的桫欏神國。
今天白皎真正第一次聽到桫欏一族。
她很難不將其與桫欏神國聯系在一起,直覺這里面,還藏著其他東西。
但在此之前,白皎攥緊拳頭。
這其中要是沒有主系統的插手,她就把拳頭給吞進去!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主系統該死!
之后她又來了幾次,靠著消除怨氣的借口,守衛擔心小命,自然求之不得。
這邊,在白皎無限供給的藥品治療下,東淵,不,紫川終于不復之前的戰損模樣,起碼現在,他比之前整潔了許多。
偶爾他會盯著她欲言又止,白皎權當不知道。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辦。
白皎沒想過東淵會落到如今境地,她想將人救出,卻發現總有事情阻撓,讓她不成功。
似乎是——世界意識。
白皎回神,正對上一雙幽深眼瞳,紫川下意識躲開,白皎大大方方地瞥了眼他,心中很是得意,不錯,終于有幾分東淵往日的風采。
“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紫川神色淡淡,面色平靜地說。
白皎:啊,這樣子更像東淵了。
當然,她不能真這么說。
白皎挑眉,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想看就看,你有資格拒絕嗎?”
后者啞口無言。
他沉下心,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心頭縈繞。
他知道,對面這人是大神官的徒弟,神殿的神女,更有可能是下一任大神官,她本該在神殿修煉,此時,卻一襲白衣素裙,來到這里,為他診治療傷。
為什么?
紫川不止一次問過自己,為什么她會這樣做?
直到他看見后者懷念的目光。
她在透過我看誰?
好似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揉捏心臟,他到今日才知道,比傷痛更痛苦的,是心痛。
他低垂眉眼,攥緊指尖,沉默再次席卷而來。
白皎忍不住出聲:“你在想什么?”
“再過幾天,你身上的傷就痊愈了。”
紫川:“你別白費力氣了。”
白皎驚訝一瞬,看向他:“怎么說?”
“只有桫欏一族才能養育七葉七星草,你為的不就是七葉七星草的培育方法?”
白皎“啊”了一聲,古怪地看著他:“難道桫欏一族就剩你一個人了嗎?”
見他愣怔,白皎攤手:“那就是沒有嘍。”
白皎:“那你就是平白污蔑人!”
“如果我真貪圖七葉七星草的培育方法,大可以去找其他人,而不是舍近求遠,非要冒險來這里找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平靜,如同沒有起伏的水面,讓他驀地生出一種無措。
紫川心頭一緊,下意識看向她。
白皎:“這種借口,你還不如說我貪圖你的美色呢。”畢竟,這可是真的。
他怔怔出神。
白皎已經站起身,衣袖寬大,腰身細裹,白色華服上綴繡暗紋,在燈光映照下泛起光澤,如月華流光,散發出清冷、神圣的氣質。
她居高臨下地垂眸,面色淡漠,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隱秘,這才是真正的她,高不可攀的神女。
如他這樣的身份,似乎連觸碰,都是對她的褻瀆。
紫川眼眸晦澀,嘴唇微動,聲音堵塞在喉嚨里,奇異的情緒令他全身緊繃,喉結滾動,近乎逃避的躲開她的視線。
白皎一臉茫然,怎么突然扭捏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突然生出一點惡趣味。
何曾見過高高在上的帝君是這副模樣,柔弱、可欺。
白皎眼底劃過一抹暗芒,微俯下身,無限拉近的距離使他全身僵硬,一縷一縷馥郁芬芳涌入肺腑。
心跳如鼓,面色緊繃。
白皎驀地挺直脊背,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場錯覺。
她提著燈籠,對著她的逐漸遠去,也帶走室內最后一線光明。
紫川下意識伸出手,看著她離開,無邊無際的黑暗再度吞噬一切,將他全然籠罩其中。
可見過光明的人又怎么會甘心繼續沉淪于黑暗。
即便這光明是虛假的,并不屬于他。
也讓他不可自拔的升起期待,期待下一次,下下一次,再與她相見。
煉丹房里。
白皎清點了手里的丹藥,發現大部分都已經見底,可是,總不能不用吧。
他身體虧空的厲害,不知不覺,白皎全都給他用上了。
她并不覺得心疼。
東西煉出來就是要用的,用完了再煉一爐就是了。
沒多久,白皎熄滅爐火,將東西收進須彌芥子里,這東西并不罕見,更何況她還有個好師父。
說曹操曹操到。
白皎抿了抿唇,暗暗將傷藥收走,她的小動作毫無疑問,沒逃過叢云的法眼。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轉而看向白皎:“皎皎,你最近……”
“師父。”白皎出聲打斷他的話,“我還有事,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話落閃身離開,并未發現身后男人驟然黯淡的眉眼。
整個神殿都在叢云掌控之下,白皎頻頻外出,自然瞞不過他的耳目。
他只想告訴她,若是碰上了什么麻煩,可以告訴他,而不是讓她一力承擔。
如今看來,在她面前,他早就失去了說話的機會。
失落不過片刻,他追隨白皎而去。
白皎壓低眉眼,面無表情帝從暗室出來。
紫川不見了。
守衛對她早就心悅誠服,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守衛臉上堆滿了諂媚的微笑,說道:“神女殿下,您不知道,那桫欏一族的王子走了狗屎運,竟然被君上放出去了,據說,是要調給綾華公主當護衛。”
見她周身泛出冷意,還想說什么的守衛頓時噤聲,畏懼地低下頭。
白皎抬頭看天,天穹明徹。
她越發明顯感覺到世界意識,就像以前身為工具人的她,必須要按照主系統提供的劇本走。
只是這個世界的意識薄弱,僅能操控一些關鍵節點。
也就是說,紫川必然會被放出去,作為綾華的護衛。
白皎抿緊嘴唇,一雙眼睛明亮如星。
與此同時,昭元殿。
綾華坐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卻又驚愕地看向前方,英俊挺拔的男子站成一排,草草收整幾下,便似貨物般任人挑選。
她下意識看向父君。
印澤妖君寵溺一笑,身側伺候他的大總管忙站出來,笑著介紹道:“公主殿下,這些都是君上的心意。”
“您大可從中挑選幾個護衛,立下主仆契約。”
話說到這兒,已經很是明了。
綾華后知后覺地明白,這就是父君為她準備的驚喜,綾華目光垂落,仔細打量,卻在觸及某人時,驟然停滯。
那一抹紫色映入眼簾,從此,她眼里便再也看不見任何人。
“父君,我要他!”綾華毫不猶豫地說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幾近目不轉睛地看向紫川,向來蒼白的臉色,此時竟溢出一抹潮紅。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怔怔地看著他,只曉得自己心臟怦怦直跳,仿佛懷揣一頭活鹿。
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再入她的眼。
印澤妖君微微有些驚訝。
當初見他第一眼見紫川就發現對方資質非凡,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是他胸中戾氣橫生,不像草木無心,而是乖戾不馴的狼崽子。
她知道這是因為桫欏一族的仇恨,不過他自有辦法,便是一開始所說的主仆契約。
主仆契約十分嚴苛。
主死仆亡。
奴仆的性命乃至思想,全都維系在主人一念之間。
只要結下主仆契約,從此,紫川就是女兒手里的一條狗,任她驅使!
不過是一個桫欏族的皇子罷了。
印澤見女兒眼里只盯著這一個,眉心微皺,問她:“除了這一個,還有其他喜歡的嗎?”
綾華搖頭,固執地看著他:“女兒只要他!”
不知為何,面對他,她完全無法遏制心頭的激動,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
結下主仆契約后,綾華愈發滿足,心中竟然泛起一絲甜蜜。
這個人是她的,誰也奪不走!
忽然,她擰緊眉頭,不悅地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正要央求父君,忽然瞥見立于一側的大神官:“大神官。”
綾華激動地請求他:“您能不能幫他治療一下?”
叢云順勢望去,見到對方后,神色微凝。
印澤妖君聽見女兒的話,整個人俱是一陣:“綾華!”
他聽著都覺得她大膽。
不過是區區妖仆,如何要勞動大神官出手,便是妖宮普通的大夫就能救治。
叢云:“無礙。”
話落,他朝對方走去,還未靠近,便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苦澀的藥味摻雜著幾絲清新的松雪香氣。
他再熟悉不過。
只有經由皎皎調制的傷藥,才會有這種獨特味道。
叢云審視地看向他,眉心緊擰,他就是憑借這樣一張臉,騙了自己的皎皎嗎?
瞬息之后,他略去紫川身上的傷藥,送出藥瓶:“此人傷勢不重。”
“這是我心愛的徒弟調制好的傷藥,只需幾日便能讓它徹底痊愈。”
“多謝大神官!”綾華真心實意地感謝。
沒有一個人聽出他的警告,除了紫川。
男人抬眸,深黑色的眼瞳似一望無底的深淵,凝結片片寒霜,叢云唇角噙著溫柔笑意,只是,這笑意卻不達眼底,只虛虛浮起一層。
他們都從對方眼里看到敵視與忌憚,仿佛自前世起,便是劍拔弩張的敵人。
這話,似乎也沒說錯。
情敵,怎么不算敵人的一種呢。
氣氛有些凝滯,未等其他人覺出什么,叢云已經移開視線,如今他已經是綾華的護衛,想必也不敢癡心妄想他的皎皎。
他正要離開,忽地凝神,遲疑的視線落在蘅蕪身上:“你是否近來疲乏無力,嗜睡無神?”
印澤頓時緊張極了,攬住妻子的腰身,忍不住問他:“大神官何處此言?”
叢云神色淡淡:“暫時不能確定,如果君后方便,容我診治一番。”
他說得模棱兩可,神色凝重,似乎比為綾華診治那天還要為難。
作為當事人蘅蕪頓時心神緊繃,無數雜念涌上心頭,她心神忐忑,最后,不知怎么想的,竟蔫蔫地垂下頭,眼神閃爍出些許絕望:“有的,我有時間。”
蘅蕪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度日如年,她滿心祈求,千萬不要是壞事。
叢云略微抬眸:“你遇喜了。”
原來是遇喜了。
“遇喜!”
夫妻倆同時異口同聲地驚呼,剎那間臉上仿佛開了染坊,各種表情如跑馬燈飛快閃過,最后定格成欣喜若狂。
印澤滿臉欣喜,原本的動作忽然更改為更加小心翼翼地虛抱,仿佛懷中抱著的是個易碎的玻璃娃娃:“蘅兒,我是在做夢嗎?大神官說你懷有身孕……”
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再有孩子。
蘅蕪篤定點頭,眼里淚光閃閃:“你沒聽錯,夫君,我們又有孩子了。”
人生百態在殿內上演。
叢云神色平靜,垂眸遮住眼底的暗涌。
作為兩人之前唯一的女兒,綾華攥緊指尖,指甲嵌進肉里也覺不出一絲痛意,她緊緊盯著相擁而泣的父母,腦海里只剩下一種念頭——
不可能!
怎么可能!她娘怎么可能懷孕了!
不是說她傷了身子,已經不能生了嗎,不是說只會有她一個孩子嗎,她們竟然又有孩子了,那她呢?
巨大的惶恐如潮水將她淹沒,窒息的痛苦令她死死抿緊嘴唇,源源不斷的涼意徹骨而來。
綾華眼神呆怔,心神恍惚。
夫妻倆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蘅蕪抱住女兒,安撫她:“綾華,你放心,你永遠是我們最疼愛的女兒。”
綾華緩緩仰頭,瞥見她欣喜的容色,終于艱難擠出一抹笑:“我知道,娘親最疼我了。”
印澤護住妻子半邊身子:“別這么激動,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勞心傷神。”
“綾華這邊有我看顧。”
蘅蕪嬌羞一笑:“我也沒怎么激動嘛。”
被侍女小心攙扶時,蘅蕪忍不住輕撫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直到離開,也沒回頭再看一眼。
綾華將一切看在眼里,低垂下頭,眼中陰郁怨毒張牙舞爪的傾瀉。
是啊,最疼愛的女兒。
可他萬一是個兒子呢?
父母的反應猶如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那個孩子,他還沒出生就已經奪走了屬于她的寵愛,讓父母忘了方才還發誓要疼愛的女兒,長大后豈不是要跟她爭奪妖君之位!
不可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絕不可以!
……
白皎精神不振地坐在殿外,草木精靈仿佛感覺到她低落的情緒,扇動著小翅膀在她身邊環繞。
腳步聲鉆入耳膜,白皎下意識抬頭,是叢云。
這一瞬間,他竟然猜到她的想法,是在掛心紫川嗎?
叢云抿緊薄唇,本欲說起紫川,忽地想起他如今已經是綾華的護衛,緊皺的眉心微微舒展,已經沒有提他的必要。
無論如何,事情到此為止。
“皎皎。”他走過去,坐在她身側,忽然說到:“我今日為蘅蕪診出了喜脈。”
白皎抬頭看他。
正對上一雙狹長鳳眸,攜裹著滾燙情潮,深黑的瞳孔映出她的輪廓,男人沉沉的聲音在耳畔想起:“我想告訴你那天的答案。”
“我將一直站在你身側。”
他無比后悔自己的猶豫不決,以至于險些鑄成大錯,幸好,上天眷顧他,一切還能挽回。
白皎知道他說的是什么,舔了舔唇:“你想怎樣?”
叢云輕笑一聲,目光如燃燒的火炬,炙熱又坦誠:“只要皎皎想做的一切,我都會為你達成。”
正如白皎預料的那樣,蘅蕪懷孕后便成為重點照顧對象,印澤對她以及腹中的孩子有多期待照顧,綾華便有多著急。
她恨不得馬上找到帝流漿。
為此,她不惜瘋狂騷擾那位大人,只為能讓她盡快恢復健康。
對方毫無回應。
但她運氣很不錯。
有妖族揭下懸賞,將自己知道的帝流漿消息告知妖君,很快,叢云便要帶著白皎前往望月川。
印澤妖君十分震驚,他沒想過,只是一個帝流漿,竟然要勞動大神官親自去找。
實際上,叢云是為了和白皎離開這里,避開紫川,他始終堅信,當初皎皎和他親近,是他主動勾引的皎皎!
皎皎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不過。
定是紫川心機深沉,誘騙了皎皎,如果一直留在王都,他一定會制造機會,倒不如借此機會帶皎皎離開。
他們離開王都,紫川便是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追來!
況且——
叢云眸光閃爍,眼底漾起柔和笑意,白皎正準備上車,瞥見他的笑容,動作微滯,反應過來后雙頰緋紅,嗔怪地瞪他:“師父,你在想什么,笑得好奇怪呀。”
叢云勾起唇角,并不搭話,繼續朝她伸手:“皎皎,別分心,抓住我的手。”
白皎正要回答,身后忽然響起另一道聲音。
“大神官,神女殿下。”
男人一襲暗色對襟袍服,身姿筆挺,此時正微微傾身,垂下一雙眼眸,淡聲道:“紫川奉君上之命,陪同大神官與神女殿下一起前往望月川。”
白皎:“……”
叢云眉心驟跳,繼而擰成一團,深黑如漩渦的眼瞳照示他此刻不虞的心情,漾著笑意的唇角,也在頃刻抿得筆直。
想殺妖了。
第 192 章
計劃趕不上變化。
定好的二人世界, 突然多了一個人。
叢云不動聲色瞥了眼紫川,他沒出聲,后者倒主動提出:“我自知身份低微, 讓我去車架前面坐著就行。”
沒說兩句話, 反倒先咳嗽兩聲, 臉色微白, 那張俊美年輕的臉龐散發出的病態和脆弱, 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白皎立刻想起他還有傷在身。
雖然不知道是否痊愈,但是——
她抿了抿唇, 扯了扯師父袖子:“要不, 讓他坐進來吧?”
叢云緩緩轉頭, 看向她。
白皎粲然一笑, 埋住眼底的心虛, 理不直但氣很壯,紫川這輩子很慘,她是最清楚的,畢竟, 之前就幫他上過幾次藥。
于是白皎見他這樣, 就忍不住想起之前見到的傷痕,下意識想幫他說話。
叢云聞聲, 眉頭幾乎揉成一團,暗沉的眼瞥向紫川,垂在袖口的手攥握成全, 胸中憋悶。
他很想說,既然傷成這樣, 不如趁早下車,省得拖累。
但是, 現實是他根本拗不過白皎。
只消皺皺眉,軟下聲,叢云便心甘情愿地奉上一切,甘之如飴。
于是,他擰著眉說:“可以。”
聲音低沉,隱晦地藏起幾分敵意。
紫川聽得清楚,低垂的眼忽然抬起,眼中竟有一縷笑意,作為情敵的叢云自然知道這是什么,挑釁!
想到原因他又是一陣泄氣,如果不是當初他做錯了,又怎會被紫川鉆了空子。
兩人間的眼神交鋒似不見硝煙的戰場。
白皎反倒成了一個局外人。
她登上改造后的車廂,單從外面看已是很大,進入后,她眼底掠過一絲詫異,內部更大,有一間房那樣寬敞,各色用品準備齊全。
甚至,還有一床鋪好的被褥。
白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叢云心情不大好,本是她精心準備,卻因為紫川橫插一腳,只能面面相覷,沉默以對。
白皎忽然感知到一縷空間法則。
叢云笑著解答:“煉制時我融入了一縷空間碎片,開辟出更多空間。
白她點點頭,眼睛發亮,別看叢云說得那么輕松寫意,仿佛信手拈來,實際上要求極為嚴苛,至少,如今的她還不行。
正因為空間很大,紫川也只占據了一個角落。
此時白皎已經被窗外景色吸引。
金晴獸并非只在陸路行走,而是海陸空三棲的神獸,兩只金晴獸同時發力,車架驟然騰空,在湛藍天穹劃下痕跡。
車身四周已經布下一層結界,再凜冽的罡風接觸到結界,也會瞬間軟化柔和,變成絲絲縷縷的涼風,令人心曠神怡。
白皎垂下眼眸,一縷鬢發被風吹動,大而清澈的眼睛映出下方逐漸縮小的城池。
小小的,仿佛一座微觀景物。
片刻后,隨著高度不斷升騰,城池已經徹底成為一個黑點,周圍簇擁著一片綠意,是王都附近的密林。
妖修都喜歡親近自然。
絲絲縷縷的流云從眼前飄過,白皎抿了抿唇,有種將整個世界都踩在腳下的豪邁感。
但也僅此而已。
她瞇了瞇眼,化為白鷺在天穹飛行的感覺更鮮明暢快,不過馬車也不差,躺在柔軟的被褥上,更舒服更悠閑。
見她微瞇雙眸,叢云唇畔掛著溫和的笑,適時出聲:“皎皎,再過半日,我們就能到達望月川。”
白皎點頭,疑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忽然這么說。
下一刻,對上他含笑的眼眸:“車上旅途枯燥乏味,皎皎覺得困倦的話,可以躺在旁邊被褥上休息。”
白皎:“……”
短暫的沉默過后,一抹酡紅染上雙頰。
雖然是有一丟丟想,
但是,她不要面子的呀!
她狠狠瞪了眼叢云,動作倒不慢,沒一會兒,就主動調整好姿勢。
隨著平穩的呼吸聲響起。
寂靜的車廂中,卻是暗流涌動。
叢云黑眸沉沉,近乎挑釁地看向紫川,皎皎不過一時心軟,遲早會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能感覺到紫川身上微妙的偽裝。
因為他也是如此,溫柔的表象下,是濃重如墨的占有欲。
紫川微微轉動眼睛,好似變成了沉默的背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神都被她牽動,余光不著痕跡地看向睡顏恬靜的少女。
脈脈柔情在心中流淌。
他從不后悔自己做下的決定。
與此同時,妖宮卻是亂作一團。
概因此時,綾華忽然發現,她的護衛不見了。
有誰能心愛妖宮將他帶走?
不安使她心神不定,卻也沒第一時間發動主仆契約,而是不顧儀態,風風火火地闖進萬象宮。
“父君!”綾華大喊。
話落卻見一眾大臣驚愕地看著她,復雜目光紛至沓來,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父君似乎是在談論國事。
理智告訴她該離開。
腳下卻如生了根,一動不動。
印澤眉心微蹙,心中嘆了口氣,隨即看向大臣:“今日之事,明日再議吧。”
等到大臣紛紛退去,綾華才看向父君,很快,那縷淺薄的后悔被急躁替代,她不舍得貿然發動主仆契約,讓紫川受傷,卻舍得過來質問印澤,她的父君:“紫川不見了!”
“父君,他是你為女兒準備的護衛,女兒今日突然發現,他竟突然不見了,不知是誰如此大膽,求父君為綾華做主!”
不料,印澤妖君神色不變,竟然告訴她,紫川離開便是經由他授意。
綾華一怔,震驚過后便是一陣不解,他抿著嘴唇,好歹還有幾分理智,她問他:“為什么?父君你讓他去做了什么?他是我的護衛,他應該保護我。”
想到紫川離開自己,綾華便一陣陣地惶恐不安,她半生都沒這樣的感覺,如今甚至覺得自己要瘋了。
“父君,你讓他回來,我不想他離開!”綾華看著他說道。
她對紫川的執念,仿佛綿延了幾輩子。
妖君聞言嚇了一跳,對上女兒癲狂的眼睛,終于覺察出幾分微妙。
一個念頭突然蹦出腦海,令他神色陰鷙。
他看向過度緊張的綾華,不過是個桫欏一族的俘虜,竟也能讓她如此擔心,甚至快要越過他這個父親。
印澤隱隱有些后悔,仔細回想當初,已經不覺得是綾華慧眼識人,反而覺得,紫川是否暗中施法下咒,害了自家女兒。
思及此,他擰緊眉頭,擔憂的視線落在綾華身上,不待對方反應,忽然伸出大手,一道神光落下。
綾華發覺自己動彈不得,頓時驚訝地看他:“父君,你在干什么?”
發現女兒身上干干凈凈,沒有其它手段,印澤妖君稍稍放下心,下一刻,他不知想到什么,渾身散發出濃重殺意。
那豈不是說,女兒對紫川,是發自內心的緊張重視。
也就是說,綾華是甘愿如此作態,更是甘愿為了一個卑賤的護衛頂撞自己的父親!
他怒意勃發地問她:“你剛才是在為了一個外人,一個卑賤的奴才頂撞我?”
綾華臉色煞白,囁嚅著說:“父、父君,不是這樣……”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印澤妖君深深看她一眼,若不紫川不在這,他甚至當場格殺了他!
于是他沉聲道:“綾華,你是妖族最尊貴的公主,若是一個奴才會對你造成這樣的影響,我真該殺了他!“
他一番苦口婆心,綾華卻只捕捉到殺這個字,登時喊道:“父君不要!”
話落,直直撞入他陰鷙的眼眸。
綾華全身一顫,低下頭鎮定道:“女兒方才糊涂了,才會一時亂了方寸。女兒之前那樣,是因為覺得他是我的護衛,應該隨時待在自己身邊待命。”
印澤妖君審視地看她,揣著明白當糊涂,點點頭說:“最好如此。”@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走下御座,嘆了口氣,道:“綾華,你是我的女兒,是妖族最尊貴的公主,怎可自降身份,為一個卑賤的護衛大動干戈。”
“至于他的去向。”印澤瞥了眼女兒,終究軟下心腸:“你也不用著急,是紫川主動請纓,他說要為你取得帝流漿,我才答應他跟過去。”
“你急什么,如今你與他簽訂主仆契約,你是主他是仆,即便他跑到天邊,只消你一個念頭,他便將死無葬身之地!”
“以后你萬萬不可如此冒失。”
他說了一堆,綾華卻只記住了一句話,紫川是主動請纓,為了替她拿到帝流漿!
那一刻,她心頭的慌亂忽然如煙云散去,捏了捏指尖,感覺一股無法言喻的甜蜜。
再說了,還有主仆契約,他會一心向著自己的。
時間不過瞬息,她便考慮得清清楚楚,很快,便當著他的面格外誠懇地認錯:“女兒知道了,父君放心,女兒以后絕不會這樣了。”
妖君欣慰地看向他,正要說些什么,門外忽然傳來侍從諂媚的聲音:“君后娘娘。”
人比花嬌的嬌媚女子緩緩走入殿中,倩影瞬間掠去了印澤所有注意力。
見到妻子蘅蕪的瞬間,印澤已將所有拋之腦后,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他護著妻子,目光期待地落在蘅蕪平坦的小腹上:“你怎么來了,我不是讓你在昭元殿里好好養胎,不要亂走動嗎?”
他們夫妻除了綾華,只有這一個寶貝孩子,如何不會珍重相待。
蘅蕪聞言,嗔怪地瞪他一眼:“成日里在昭元殿待著,我都要悶死了,再說,你這樣我怎么放心得下。”
她說著眉心微蹙,原本她在休息,侍從忽然告訴她,綾華冒冒失失闖入萬象宮,之后爆發出一串聲響。
聽到消息的蘅蕪生怕出了什么岔子,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
蘅蕪嘆了口氣,看向綾華,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孩子最近脾氣漸長:“綾華,怎么了,你又惹你父君生氣了?”
綾華正要隨口扯個借口,直直對上父君陰鷙的眼,瞬間心神一震。
她知道父君的意思,要她隨意找個借口,將今天之事隱瞞下去,可她震驚的,是父君看她的眼神,威嚴無比。
她從未被他如此對待過。
綾華回神,卻見父君輕撫母親的肚子,叫她瞳孔猛縮,心頭好似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冰水,把她心中殘存的幾絲熱切也澆熄了。
是因為母親肚子里的孩子嗎?
一個擁有無限希望,注定健康的孩子,哪是她這個廢物公主能比得上的!
面上,綾華抿了抿唇角,笑著說:“我哪有。”
她看向父君:“都是侍從們大驚小怪,我跟父君好著呢,父君剛才還說,等弟弟出世之后,要給他大操大辦呢。”
蘅蕪聞言臉色緋紅,看向印澤:“孩子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世,你、你怎么就想得那么多!”
印澤知道她害羞,笑著說:“是我的錯,蘅兒你別生氣。”
他們郎情妾意,并未察覺到,一側早被遺忘的綾華,她眼中恨意滔天。
對于敏感多疑的她來說,夫妻倆一舉一動,都能在她眼里延伸出無數意思。
碧云宮中。
殿內的仆從心驚膽戰,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來禍端。
然而,即使是這,也仍舊逃不過去。
綾華只是一個側目,便將其他人嚇得呼吸困難,活似鵪鶉般戰戰兢兢。
“把我的鞭子取來。”她道。
聞言,一群人眼底流露出死一般的絕望,昔日所聽的哀嚎聲似乎也在耳畔響起。
“撲通”一聲。
一個心智稍弱的侍女雙腿發軟,竟是當場跪倒在地,惹得綾華明艷一笑,抬腳踹了過去:“誰準你出聲了!”
其他人見此,忍不住閉上眼睛,不敢去看即將上演的慘劇。
這時,另一道聲音響起:“公主饒命,奴婢愿意替她接下懲罰。”
綾華怒極反笑,正要一起打,突然聽見跪在地上求情的侍女說:“奴婢知道公主為何如此心憂,奴婢可以替殿下解憂。”
侍女說著,微微抬頭,眼中滿是懇切和祈求。
綾華聞言微整,垂眸定定打量片刻,不禁楊眉,侍女滿臉無畏,似乎已經做好從容赴死的準備。
有趣。
沉寂片刻后,綾華屏退其他人,只留下方才大膽的侍女,她握著鞭子,笑意盎然地看向她。
“你說為我解憂,你知道我憂愁什么嗎?”
侍女冷冷吐出四個字:“君后身孕。”
綾華怔住,臉上笑容瞬間僵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郁在眼底彌漫,她看向對方,目光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侍女身在風暴中心,卻似全然不覺一般,擲地有聲道:“奴婢有一計策,愿為殿下驅使。”
片刻之后,綾華眼中暴怒消散,映出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想起方才,她親眼所見,單單只是沒出世的孩子,他們都如此用心,可見心中有多看重。
綾華心頭一凜。
她受盡寵愛卻也更清楚,父親會想將她推上妖君之位,不過是因為他和母后只有自己這一個女兒。
如今母后懷孕,不論母后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只要他生得健康,都會奪走她擁有的一切。
父母的寵愛,唾手可得的妖君之位。
不!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一切。
之前模糊的念頭在這一刻驟然清晰。
這個孩子不能生出來!
低下頭的侍女微微松了口氣,突然抵著冰冷的石板,唇角緩緩綻開一抹笑容。
成功了。
……
金晴獸未落之時,白皎已經從天上看到望月川。
一整片無垠蒼郁深綠的密林映入眼簾,閃爍著粼粼波光的河流截斷東西,宛若一條玉帶環繞其中,不遠處,單單聳立起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巒,形似彎月,下方凝滯著一片白色濃霧,宛若人間仙境。
這也是望月川名字的由來。
偶爾可以看到一排排飛鳥,自林中飛射而起。
得天獨厚的自然風光令人心情舒適。
白皎抿了抿唇,想起揭榜妖修提供的消息,對方成年后便在外游歷,無意中來到望月川,狩獵了一只妖獸后修為突然莫名增長,當時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只是欣喜若狂。
這樣的好事也能被他碰到。
于是他暫住下來,卻在當月十五號,看到一只強大兇悍的妖獸吮吸月之精華,濃重威壓使人心驚膽戰。
妖修不敢有半分猶豫,徑直沖出望月川。
許久之后,聽聞妖君懸賞帝流漿的消息,他才想起這樁陳年舊事。
“霧散了。”叢云擰眉,忽然出聲。
白皎順勢看去,眼中閃過一抹驚愕,妖修沒說,這里還有一處小鎮。
之前云遮霧蓋,不見蹤影,如今大霧散去,立刻將小鎮顯現出來,宛若一片葉子,鑲嵌在山腳下。
這是開到隱藏線索了?
白皎看向兩人:“我們先進去打探消息。”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不覺得能在密林深處,山巒腳下生存的小鎮會是真如外表那樣普通。
白皎進入后,一瞬驚訝起來,這些人,竟然都是沒有修為的普通人。
鎮民們臉色紅潤,面帶笑容,時不時響起攤販的叫賣聲,路邊幾個玩耍的小孩子頭也不抬,全然一副安居樂業的場景。
越是這樣,越讓白皎警惕。
忽然,一輛馬車極快駛過,紅色車廂鮮艷奪目,鎮民們卻在看到車子后,紛紛變了臉色。
繁華的街道如同平靜湖面,突然被人投擲下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小心!”白皎一眼瞥見一個小孩子似乎來不及躲閃,即將卷入車下,她飛身掠過,將他帶離路邊。
小孩子呆呆怔怔的看著她,似乎還沒緩過神,半晌,她突然聽見對方稚嫩的聲音:“姐姐好香。”
白皎垂眸看去,瞥見他的眼神,不禁皺起眉頭,心中竟然生出一種熟悉感,好似在什么地方見到過,只是一瞬,男孩兒略大的雙眼變得清澈純稚。
白皎暗暗將這事壓在心底。
三人在鎮上找了家客棧住下。
夜半,萬籟俱寂。
壓抑凄慘的哭聲混雜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幽幽鉆入耳膜,令人一陣毛骨悚然。
第 193 章
白皎推開窗, 還沒來得及偵察哭聲源頭,兩道身影從已同時出現,正是紫川和叢云。
兩雙清明的眼對準她。
白皎:“……我們一起。”
哭聲在環繞鎮子的小河畔響起。
月色溶溶, 河面蕩起一片碎光, 倒映出對月垂淚的清麗女子, 困擾白皎多時的幽咽聲正是由她發出, 夜風微涼, 裹纏著哭聲送出極遠。
白皎并未急著過去質問。
她眼神幽暗,一路找來早已發現問題, 白日里繁華熱鬧的小鎮一到夜里,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
即使哭聲半條長街都能聽見, 卻無一人出門查探。
她心中浮現起兩個念頭。
若不是司空見慣, 便是畏懼, 畏懼哭聲的主人,畏懼哭聲主人背后意味著一切。
“姑娘。”白皎出聲。
女子驚訝抬頭,見到白皎后,那抹驚愕又變成了恍然。
“是你。”她語氣中含著深切的哀愁, 遮掩不住的眼底, 明晃晃地浮著一抹了然。
作為小鎮一員,她十分清楚, 眼前這人是外來者,也只有外來者才會循著哭聲找過來
白皎直接挑明來意:“為什么深更半夜在河邊哭泣?”
女子慟哭不已,聲音斷斷續續, 說出發話卻叫人大驚失色:“我哭是為了自己。”
“我不想死……”
或許是早就絕望,她也不再隱瞞, 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講出來,白皎才知道, 看似平和的小鎮里,實際上藏著一只妖怪。
它倚仗強大的武力脅迫鎮民們進行獻祭,美其名曰娶妻,實際上,任誰都知道,獻祭者的下場是什么。
妖怪指定的時間是七月十五。
阿秀,也就是女子因為生得漂亮,被鎮民選中,她無法掙扎,父母都是平民的她也根本沒辦法掙扎。
所有人都告訴她要以大局為重,為了鎮民的安全而死,她死得其所。
沒有人問過她的意見。
阿秀不想死,于是她夜夜啼哭,為自己的悲慘命運而哭泣,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哭什么,可在他們看來,只要她還活著,平穩等到獻祭那日,就是她最大的價值。
況且,她身上早就打上了妖怪的印記,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生怕因此惹怒了妖怪大人。
只有白皎這樣什么都不知道的外來者,才會被哭聲引過來。
阿秀啞著嗓子:“你們快走吧,我——”
白皎打斷她的話,目光幽幽道:“阿秀姑娘。”
“七月十五那天,我可以代替你。”
阿秀震驚抬頭,正對上她明亮的眼睛,欣喜激動種種復雜情緒下,令她一時張不開嘴。
白皎則以堅毅的眼神看向兩人,叢云擰緊眉心,紫川也不得不閉緊嘴唇,他們再如何焦急,也看得出白皎不是一時沖動,而是胸有成竹。
事實上,白皎自從聽到妖怪之事后,便挑起了十萬分興趣。
她沒料到的事,問題出在阿秀身上。
這個善良的女孩子,或許開始聽到自己有活命的機會,期盼已久的希望來到,真切地欣喜過,開心過,轉瞬之后,她又嘆了口氣,為難地看向白皎:“對不起。”
“我不能讓你替我,你是無辜的。”她試著撐起一兩分笑意,唇角卻似墜了千斤重擔,紋絲不動。
那可是她做夢都想的生的希望啊!
對此,白皎微微一笑:“也許我能活下來呢。”
阿秀搖頭,正要說話,頃刻間,眼底映著粼粼波光——
女子柔軟指尖憑空一劃,平滑如鏡的水面似沸騰發湖面翻涌碧波,月光溶溶,破碎的光輝凝聚融合,一尾一人多高的水魚浮在半空,水光盈盈映著阿秀滿臉震驚。
阿秀遲鈍地扭頭,看她的眼神瞬間變幻,激動、興奮、崇拜、尊敬等等復雜情緒,使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您、您是神仙嗎?”
白皎一揮手,無形發力量將她托舉起來,阿秀近乎炙熱地看著她,之前的惶惶不安在這一刻,如葉片上的露珠,在驕陽升起之后驟然蒸發。
白皎:“我不是神仙,但是我有辦法解決那只妖怪,阿秀姑娘,只要你幫我這個忙。”
阿秀瞬間脹紅了臉,捏著衣角張了張嘴,這哪是要自己幫忙,分明是她占了大便宜,即便是在閉塞的小鎮里,她也聽外出回來的人聽說過,那些擁有不凡偉力的神仙們,如何傲慢且高高在上。
凡人在他們眼中如螻蟻一般。
怎么會有神仙紆尊降貴,照拂她這個普通凡人。
阿秀紅著臉訥訥道:“您要我做什么,盡管吩咐。”
事情敲定,河邊的嗚咽悄然消散在風里。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客棧里,白皎拿出光耀石,一抬頭,對上兩人的視線,她抿了抿唇,并非心虛,猶豫自己該怎么回答。
紫川按捺不住,忍不住說:“這件事很危險。”
白皎眉頭一挑,振振有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再說,我們之前轉遍周圍也發現沒有任何異常,好不容易有了妖怪的線索。”
帝流漿對凡人無益,只對妖怪有益。
望月川如果真有帝流漿降下,卻沒妖怪,才讓人覺得驚奇呢。
況且……
她粲然一笑:“不是有師父和紫川嗎?”
話語里毫無保留的信賴令兩人瞬間語滯,又因她明亮信任的眼神,心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暖意。
難道他還護不住她嗎?
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眼中敵意非但不退,反而愈發猛烈。
距離七月十五還有半月,這半月里白皎他們一遍遍在鎮子周邊巡查,沒發現任何問題,只有七月十五這事,提起之后,鎮民神色大變,三緘其口。
最后,是白皎施法撬開了一個人的嘴巴。
事情和和阿秀所說分毫不差。
甚至因為旁觀者角度的敘述,顯得更加冷漠
白皎心下喟嘆,只能等七月十五了。
七月十五當晚。
天色微黯,阿秀家里早早亮起燈,門外是等候已久的車架,她在梳妝鏡前,擺放著一片精美異常的首飾,村民們不敢違逆妖怪,更不敢糊弄對方,紛紛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
妝娘微微躬身,為難地看著阿秀:“時候不早了,新娘子該上妝了。”
阿秀看向昏黃的銅鏡,余光卻瞥向安靜的門扉,搖了搖頭。
妝娘拿起梳子,眼神堅定道:“新娘子,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
阿秀一顆心都提起來,忍不住閉上眼睛,遲遲未等到妝娘強硬的動作,她驚異地抬起眼睛。
“我沒來晚吧?”清亮婉轉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阿秀毫不遲疑地睜開眼,激動覅直接站了起來,她說不出一句話,怔怔地看著她,燈下望美人,美人顏如玉。
阿秀整個人像是變成了撥浪鼓,只會不停地搖頭。
她有什么理由責備她,感激她還來不及。
緊接著,后背忽地一陣發冷。
阿秀扭頭,發現除了她們還有另外兩名身姿挺拔高大俊美的男子。
兩人盯著白皎,準確來說,是她身上的嫁衣,目光炙熱猶如燃燒的烈焰,失神、驚艷,種種情緒坦誠地顯露在面上。
白皎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穿上嫁衣。
她的容貌由小顆珍珠和寶石穿成的珠簾遮掩,光輝映照著清冷的眉眼,嫣紅的唇瓣若隱若現,為她平增一絲嫵媚。
身上的嫁衣繁復華麗,紅色猶如火焰一般燃燒灼目,裹著纖細婀娜的身軀,軟緞繡鞋一步一步,像是踩在兩人心尖上。
紫川根本移不開眼。
叢云性情溫和,可他再溫和,在心上人面前也會丟盔棄甲,垂在寬袖里的指尖攥握,忍不住前夸一步,卻在靠近白皎時,步履微頓,眼底暗流翻涌:“很美。”
是他從未預見的模樣。
腦海中浮現出這次的目的,不禁眉心緊蹙,那妖怪也配。
很巧,紫川也是這樣的想法。
兩人散發出逼人氣場,阿秀這樣的凡人簡直是夾縫中生存,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她在旁邊看著,見白皎還能對他們笑靨如花,神態自然,三言兩語就讓兩人收斂氣勢,臉色瞬間好了很多。
感激的同時,對白皎更是心服口服。
夜幕低垂,稀疏點綴著幾顆星子,唯獨一輪月盤,盛大而明亮。
明明已是晚上,平靜的小鎮此時卻掛滿了燈籠,敲鑼打鼓聲在長街響起,各色鮮花點綴捆扎的花車上,穿著紅色嫁衣的新娘子由喜婆畢恭畢敬地攙扶上花車。
隨著一聲洪亮的大喊,長長的一望無際送嫁隊伍開始緩慢行動。
目標正是飛月峰。
那是白皎來時見到的形似彎月的山巒。
據說妖怪的洞府就在那里。
白皎眉心微皺,她親自談查過,別說妖氣,便是兇獸都不曾遇到過一只。
只能說,其中必有古怪!
她下意識看向前方,心中安定。
紫川和叢云隱匿身形藏在隊伍里,敲鑼打鼓的樂隊聲響在耳畔,讓人心煩意亂。
更有一些人不知好歹的議論。
“阿秀這妮子怎么突然漂亮了好多,要不是……說不定我就上門提親了。”那人說著,忍不住扭頭往后看,薄薄的紅紗根本遮擋不了任何東西,反而為那車架上的新娘子,平添了幾分誘惑。
其他人笑他:“阿秀可是咱們鎮上最漂亮的姑娘,是你小子能妄想的!”
“可惜啊,紅顏薄命,被那位大人看上了,只有一個下場。”
那人不說話,只呆呆地看著。
“誒喲!”前面那人痛叫一聲,扭頭看見他滿臉呆滯,頓時奇怪極了:“你在干嘛?不看路踩了我好幾腳!”
那人呆呆地說:“以后就見不著了,我得趁現在,多看上幾眼。”
他說著,忽然后背一陣發涼,不知為何,舒適的夜風片刻間凜冽刺骨,緊接著,便是平地摔,還未到達目的地,他臉上便已掛了彩。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皎不知道這邊的事,全副心神都被其它事情吸引,驚奇目光落在前方。
車隊的眾人繞著一處岔路口左轉三圈右轉兩圈,步伐似乎都有規律。
眨眼間,眼前彎彎曲曲的山路變得平坦寬闊,一條大路朝天去,直指飛月峰頂端。
片刻之后,視野豁然貫通,白皎仰頭看天,一輪圓月已毫無遮擋,明晃晃地月華朗照四方,將鎮民景色映照得亮如白晝。
車架落地的瞬間,一只巨大的兔頭妖怪出現在眾人眼前。
鎮民見狀跪倒一片:“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兔頭人身的妖怪說著滑稽,實際上,真正近距離觀察,卻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赤紅的眼睛猶如兩盞紅燈籠,目不轉睛地打量白皎。
“你不是我要的人!”它斬釘截鐵道。
白皎沒有絲毫反應,她沒試圖遮掩,見到對方后便知道,它打不過自己。
她心中升起一股怪異感。
聽到這番話的鎮民頓時惶恐不安,正要求饒,卻聽妖怪大人卻:“不過,你更好看,也……更香!”
說話時,三瓣嘴微動,鼻尖輕輕翕動,仿佛已經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香味。
鎮民們輕輕松了口氣,額頭貼緊地面,根本不敢抬頭。
兔頭人身的妖揮手,無形的力量瞬間攝住白皎,他正要享用此處的人祭,忽然臉色一變,毛茸茸的腦袋也遮不住他惶恐的神色。
連狠話都來不及撂下,轉身頭也不回的逃跑。
白皎愣了一下,沒想到即便變成妖怪,直覺還是那么敏銳,不過,它逃不掉的。
“過來!”
兔頭人身的妖怪驚恐大叫,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強大且無法阻擋的吸力令它腦袋上的絨毛都往后倒伏,大大的赤紅眼瞳里灌滿恐懼。
下一刻,它化身一道流光,被白皎手里白色鎮妖瓶吸入其中。
白皎堵上塞子,打算待會兒審問它。
剛才一個照面,她便發現,對方身上有帝流漿的氣息。
至于現在。
她望向天邊,狂風大作,黑霧彌漫,危險攜裹著殺機凜冽襲來,頃刻間,一股強大兇惡的氣機鎖定她。
“吼!”
震耳欲聾的虎嘯在空中蕩起無形的波動。
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仿佛從月盤上跳下,出現在眾人面前。
兇狠暴戾的眼神猶如箭矢,疾射白皎,其中有驚嘆、滿足,唯獨沒有意外。
“果然是個頂級血食。”
白皎平靜地看向對方,有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白虎猛然襲來。
“皎皎,讓我來。”
是叢云,他甚至連九霄琴都沒取出,以碾壓之勢將對方徹底打敗,白虎武力值和它的兇猛浩大的出場方式差距甚大。
白皎擰眉,心下狐疑。
身后忽然響起慘叫聲,擰成一片怨魂沖天而起,方才氣勢低迷的白虎驟然掙脫束縛。
它操縱身后的倀鬼,嘴巴微翹,獸化的臉上顯露出幾分得意。
白皎看向山下的小鎮,滿城燈火驟滅,被它召喚來的倀鬼化為一片沖天鬼氣,遮云蔽日。
或許是以為她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老虎舔著嘴唇,眼中滿是得意和貪婪:“你逃不掉的。”
這些人都是它的倀鬼。
她就算再有能力又如何,一隊一隊消耗她,她總會死掉!
這些年里,它不知用這一套方法吃掉了多少自命不凡的強者,有人類,更有妖族,最終他們全都化為一團血肉,一團供他修煉的血肉!
也許是因為篤定白皎他們逃不掉。
它竟說起了自己的安排。
白皎才知道,這些村民早就死了,只是他們不知道,一遍遍重復著生前的模樣,其實都是白虎甩出來的誘餌。
她眼中掠過一道流光,此時終于想起來了,她救下的孩子看她的眼神為何那么熟悉,九嬰。
當初魔尊化身的兇獸九嬰,就是以這樣充滿食欲的眼神看她。
只是,九嬰最后被她射掉三個頭,徹底湮滅于四海八荒。
它會有什么下場?
白虎看了眼天色,忽然亮出鋒利的爪子,準備速戰速決!
帝流漿要降下了!
它貪婪地看向白皎。
它本是山中一只普通老虎,一次偶然得到帝流漿,開啟靈智,它本能知道帝流漿是好東西,便一直守在待在這里,后來實力增長,更是將整個鎮子的人煉化為倀鬼。
如今它更是能感覺到白皎身上精純的靈力,吃掉她后再吸食帝流漿,一定能讓它實力大增!
這次,它一定會成為萬年修為的大妖,到時,甚至能與妖君分庭抗禮!
白虎虎嘯一聲,立刻指使倀鬼攻擊,自己卻并不動作,趴在一顆石頭上,慢悠悠地塌下腰,有種看戲的錯覺。
白皎揮動陣旗,面色鎮定無比,實際上,余光一直落在假寐的白虎身上,她抿了抿唇,忽然手下一頓,賣了個破綻。
方才閉目假寐的白虎猛然撲出!
白皎:等的就是你!
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她放下手中陣旗,無奈的目光越過白虎,直直落在它身后。
白虎心頭驟跳。
龐大的無法形容的殺意驟然鎖定它,叫它根本來不及回頭,長劍如光,已在瞬息之間,將一切聲響湮滅。
白虎后背覆蓋著一層層黑色斑斕虎紋,此時中間已被一道血線蜿蜒開裂,頃刻間,龐大的虎身一分為二。
它竟是被劍直接劈成兩半,不多不少,勻稱無比。
片刻之后,尸身散做滿天光華。
紫川收了劍,惋惜地看了眼消散的光點,薄唇微抿:“我想剝了它的虎皮,為皎皎做虎皮毯子。”
可他沒能控制好力道。
看到那惡畜竟然要傷害白皎,顧不得其它,身體已經主動出擊,將其斬殺于劍下。
叢云聞言動作微滯,先一步說道:“就算你剝下虎皮皎皎也不能用,這只白虎身上血孽滔天,遍布因果之力,對皎皎百害而無一利。”
他說著淡淡一笑,手下凈化發神光柔和且輕盈,籠罩著掙脫操控的鎮民們,他們恢復神智,感激地跪倒一片:“多謝仙人!多謝仙人搭救!”
叢云神色淡淡:“不需多說,你們往生去吧。”
紫川是何心思他不清楚,叢云只關系一個人——
溫柔寵溺的目光落在白皎身上,正要說話,白皎已經先一步抓住他的衣襟:“天上——”
聲音戛然而止。
三人仰頭,望向天幕。
圓月高懸,月華大綻,其中有帝流漿,其形狀若無數橄欖,又似萬道金絲,累累垂貫,若甘霖降世。
草木受其精氣感染,便能開啟靈竅成妖。
妖怪如果吃了它,一夜修煉可擋千年光陰。
白皎目光微閃,之前一直忽略的事終于連貫起來。
七月十五,便是帝流漿降臨人世的時間。
難怪那只虎妖后來突然急不可耐,顯然是預見了帝流漿即將落下,為了防止旁人爭奪。
不過,現在這些都是我們的!
白皎催促他們:“快坐下修煉。”
叢云早就知道她與妖宮之主不共戴天之仇,毫不意外她會這么做,紫川也只是微怔,便聽從她的話開始汲取垂貫人間的帝流漿。
修煉時,白皎偷偷收集了一瓶,唇畔含著捉摸不定的笑意。
第二天一早,霞光萬丈,金輝滿地。
叢云和紫川睜開眼,中間修煉的少女早已不見,兩人毫無阻隔地看到對方,氣氛瞬間僵滯。
“皎皎呢?”他們同時異口同聲道。
他們第一次合作,因為白皎,一人把守一邊,仿佛中間有一條線,默契地分出楚河漢界。
“我回來了。”熟悉的聲音響起,兩人同時扭頭,迫切地朝聲源處望去。
旭日初升處,少女緩緩而來,萬道金光將她的衣衫染成金色,濃如黑魔長發垂落在素白衣襟上,長且濃密的眼睫如蝴蝶振翅,沾染絲絲縷縷的霧氣。
她身后紅日如火,霞光萬道,似破云而來,胸腔里的東西開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動。
白皎坐在草地上,拿出采摘的果子:“要不要嘗嘗?”
兩人同時點頭,方才的和諧氛圍瞬間破碎。
任務完成,她們折返王都。
但是白皎她們卻慢悠悠地走了近一年。
一路上游山玩水,直到王都近在眼前,白皎扭頭看向車里的兩人,眼里透出強烈的暗示。
車廂里一片寂靜。
叢云在煉化翎羽,紫川在編制紅繩,做得專注無比。
白皎抿了抿唇:“你們就沒什么想問的?”
比如,她私自煉化帝流漿,再比如,她故意在回途磨磨蹭蹭……
叢云微微一笑,柔聲說道:“為何要問,你有你的理由。”他就差直說,皎皎的一切選擇我都贊同。
紫川臉色不太好看,因為失了先機,不過他有自己的倚仗:“是因為蘅蕪即將生產嗎?”
白皎訝異地看他,紫川眼中滿是篤定:“蘅蕪肚子里的孩子有異。”
白皎直接承認,是她做的。
見他并未露出詫異的神色,白皎也不意外,她從未在他們面前隱瞞自己的布置。
蘅蕪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懷有身孕,不過是白皎設計所致,她并未懷胎,肚子里揣著的,不過是顆寄生子。
那是白皎之前偶然發現的神奇東西。
山下的妖族誤食之后肚子莫名脹大,并且被診斷出喜脈,后來十月懷胎卻誕下一顆奇怪肉球。
白皎隨叢云一起診治,才知曉寄生子的存在。
吃下寄生子的妖族會有強烈的妊娠反應,并且不到生產時間,寄生子不會被人發現。
除非如她這般,診斷過如此病癥,而且,寄生子一旦種下,非特殊方法,根本不可能“打掉”。
這就是白皎的目的。
綾華不是自詡唯一的公主,父母最寵愛的孩子,如果她不再是父母的唯一,失去尊貴的地位,嬌縱跋扈唯我獨尊的小公主會怎么做?
她真是期待極了。
白皎輕笑一聲,笑聲似漣漪在車內輕柔蕩起。
紫川抿唇,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凌厲的眉眼霎時柔和無比:“真巧啊,皎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派出的暗棋,如今正在綾華宮中引導對方弒母,他們此刻回去,或許正巧能碰上一出好戲。
思及此,他眉梢微彎,濃黑色的眼眸漾起縷縷星輝,溫柔地笑了起來。
叢云:“……”
倒顯得他格格不入了。
他垂下目光,不見起伏的聲音打破平靜:“王都到了。”
第 194 章
“大神官, 神女。”
迎接他們的乃是印澤妖君,后者聽聞帝流漿采集到了,眼中閃過一抹欣喜。
有了帝流漿, 綾華的病痛便能痊愈, 如今妻子更是生產在即, 一時之間, 雙喜臨門。
印澤眉梢間堆滿喜悅。
白皎目光微沉, 眼底劃過一縷嘲諷。
不等印澤妖君再說其它,殿外, 忽然響起下屬焦急的聲音:“君上, 君后娘娘發動了!”
印澤動作一滯, 飛快朝外看去, 一顆心全然飛出殿外, 滿心都是即將生產的妻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霎時間,他幾乎什么都忘了,拔腿往外趕,卻聽身后傳來平靜的聲音:“既然如此, 我們也過去看看。”
印澤眼前一亮, 激動得說話都語無倫次:“好好,大神官、神女, 與我一同去。”
與此同時,妖宮。
緊閉的產房門血腥彌漫,鋪好的被褥上, 蘅蕪渾身大汗淋漓,高聳渾圓的肚皮一看便是瓜熟蒂落, 汗水打濕了她的發絲,刺得她根本睜不開眼, 完全淪陷在一陣一陣不可抵擋的陣痛中。
混沌的大腦讓她只覺有什么不對。
房間里只有她的痛呼聲,穩婆、穩婆呢?
她睜開眼,卻見女兒沉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幽深晦澀的眼神落在她高高鼓起的肚皮上。
“娘親。”
蘅蕪本能察覺不對,直直撞進一雙漆黑眼眸,心頭頓時一驚:“綾華。”
短短兩個字,已經耗盡了她全身力氣,慘白的指尖死死抓緊床單,一側,是早已倒地不醒的穩婆。
她痛得全身發抖,不可置信地看著綾華:“你……你要……”
話未說完,雪白的光晃過她的眼睛,刺得她眼前一黑,片刻后才發現,她手中握著一把長刀,寒芒閃爍。
“你要干什么?”
綾華眼眸深沉,竟是笑了起來:“當然是幫娘親解決痛苦。“
她握著刀柄,刀尖朝下,在高聳的肚皮上比劃,似乎似乎從哪里下刀。
蘅蕪心頭重重一跳,幾乎要瘋了,肚皮里的東西仿佛感受到危險,開始愈發急促地掙扎,她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摻雜惶恐和不安。
“不要……綾華……不要……”
她痛得大叫,余光瞥向關閉的大門,一線清明破開混沌的大腦,印澤、印澤一定會來救她的!
這一切都被綾華看在眼里。
她蹙緊眉心,堵住蘅蕪的嘴巴,看到她驟然緊縮的瞳孔,神色既無奈又傷心:“娘親,不要逼我。”
“如今產房里都是我的人,你別掙扎了。”
蘅蕪睜大雙眼,眼眸里清晰浮出質問和不可置信,她想問她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們不愧是母女,母女連心。
綾華怨憎地垂下眼瞼:“娘親,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感受。”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怎么舍得傷害你,我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說過,只會有我一個孩子!”
“為什么還要再生,你答應過我,你就要遵守諾言。”
“你們的孩子只能有我一個,妖君之位也是我的,娘親,你好人做到底,你幫幫我,你幫幫我吧。”
她說著比劃起手里的刀,似乎在猶疑,該從哪里下手,尖銳的寒芒劃過肚皮,蘅蕪毛骨悚然,甚至可以感知到那森冷的感覺。
令她止不住地顫栗。
她看綾華的眼神褪去慈愛,只余一片震驚。
瘋子!
她瘋了!
在她放松的瞬間,蘅蕪大喊印澤,然而精疲力盡的她并不知道,整間產房都被綾華布下結界,一絲一毫的聲響都傳不出去。
綾華失望地看著她,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娘親,你怎么能告訴父君呢。”
“你、你做了什么?”蘅蕪艱難地看著她,汗水涔涔,打濕的長發和衣服,似某種潮濕黏膩的蛇類,爬滿她的身體,一寸一寸透骨寒涼。
一門之隔。
印澤妖君還在等待,開始坐在椅子上,后來見妻子久久沒有生產,渾身散發出焦躁不安的氣息。
如坐針氈的他在門前來回踱步,一直傾聽房中的聲響,結果卻是,沒有聲響。
蘅蕪已經為他生過一個女兒。
他知曉女子乃是一大劫難,怎么可能沒有絲毫聲音,眼中浮出一抹疑惑,幽深眼眸直直望向緊閉的門扉。
方才前跨一步,守在門前的侍女已經惶恐跪地:“君上不可!”
迎著冷酷眼神,侍女如狂風中柔弱的花朵,瑟瑟發抖,解釋道:“產房乃是污穢之地,男子不能進入,君上身上的威勢恐會、恐會沖撞到娘娘。”
她低著頭,再如何解釋,印澤一個字都不信。
垂眸瞥見她戰栗不止的身體,不禁神色一凝:“你抬起頭說話。”
侍女顫顫巍巍地抬頭。
印澤:“我怎么沒在昭元殿見過你,你是哪里的宮人?”
或許是直覺,他再說話時暗含幾分威壓,如潮水波浪全然打向侍女,后者呼吸一滯,直覺軟倒在地:“君上饒命,君上饒命!”
印澤:“快說,你是誰的人!”
聲音如洪鐘震耳,攜裹萬鈞威壓。
“奴婢、奴婢是綾華公主的侍女,一切都是公主干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印澤來時得知蘅蕪生產時,綾華主動請纓陪產,此時已經隨穩婆進入產房。
他以為她是至純至孝,可聽侍女如此言語,又是這樣一副心虛做派,一顆心瞬間提起。
印澤不再猶豫,鉗制住侍女下頜:“快說!綾華她怎么了!”
“公主、公主她害怕君后……君后肚子里的孩子危及她的地位,她要奴婢守在門外,她在產房里準備生剖娘娘的肚子……”
侍女余下所說的其他言語,印澤已經再也聽不進去,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生剖!
他的蘅蕪!
頃刻間,男人赤紅一雙眼,徑直看向緊閉的大門。
這才發現,有人趁他心神動蕩、惶恐不安之際,布下了一處結界!
難怪、難怪……
印澤雙瞳充血,猛然踹向大門,他用盡全力,靈力與招式一同擊開大門,結界破碎,聲響再也無法遮掩。
鋪天蓋地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滿眼都是刺目的鮮紅,印澤眉心驟跳,不可遏制的目光落在床榻前。
綾華略微偏頭,鮮血染透的手掌里,握緊一顆粉色肉球,她的身后,正是氣若游絲面若金紙的蘅蕪,蜿蜒的刺目的血水在她身下流淌,之前高聳的肚皮此時已經破開一個大洞,所見所聞讓他瞬間目眥欲裂:“蘅兒!”
印澤大喝一聲,本命法器羅剎槍投擲而出,目標直指綾華。
即便那是他的親生女兒!
銀槍若煉,氣勢如虹,綾華飛快躲避,望見一點寒芒,動作已經先一步拿肉球抵擋,長槍如虹貫穿肉球后猛然刺入肩頭。
紛紛揚揚的粉色孢子灑落一地。
這就是她辛苦籌謀堵上一切的威脅?
綾華哇地一聲,氣血沖撞之下,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此時的床榻前,印澤顫抖著手,為妻子灌入靈力,一面痛苦不堪的愈合傷口:“蘅兒,蘅兒你怎么樣?”
在她拼盡全力的救治下,蘅蕪終于吊住一口氣,還未說話,瞥見妖君的容貌,淚水便簌簌滾落。
印澤眼神凌厲地看向綾華。
卻不想綾華已經奪門而出,見到白皎一行人后她猛地愣住:“紫川,你回來了?”
隨即,她便反應過來,當初紫川離開是為她尋找帝流漿,如今回來,豈不是意味著……
剎那間,綾華灰敗的神色如同吃了什么靈丹妙藥,容光煥發道:“大神官,你是不是拿到帝流漿了?快幫我治病!”
她能恢復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哈哈,這算什么?不正是凡人所說的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叢云偏頭看向白皎。
緊盯著他的綾華自然也注意到,渴望、疑惑種種表情在臉上如走馬燈閃過,不斷變幻,她看向白皎。
后者攤開掌心,卻見玉瓶散發出一股純凈至極的氣息。
白皎:“是這個嗎?”
綾華神色一怔,不敢相信如此重要的東西竟然由她拿著,不禁伸手就要奪下,卻見白皎微微一笑,黑白分明的眼隱含著微妙情緒,嘲諷、輕蔑、亦或是……恨意!
綾華心頭一緊。
白皎打開玉瓶,珍貴無比的帝流漿被她吸納一空。
“當啷”一聲。
玉瓶落地。
白皎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看著希望破滅,你是不是很心痛,就像上一次……”
她頓了頓,不疾不徐道:“不過,這次你可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
綾華驚懼交加地看著她,搖搖欲墜:“你、你是誰?”
另一道聲音與她一同響起,正是扶著蘅蕪出來,打算懲治綾華的印澤妖君,他驚愕地瞥向白皎,眉心緊皺。
即便是傻子,也該看出不對。
白皎語出驚人:“還記得玉夫人嗎?”
印澤妖君露出些許茫然,看得白皎恨意高漲,她怎會不清楚,他這副反應,分明是早已忘了。
蘅蕪突然慘叫一聲:“是你!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顯然,她記了起來。
以一種驚恐的目光看向白皎,手指緊緊攥住丈夫的衣袖,她比印澤記憶更深刻。
有了蘅蕪的提醒,印澤終于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打量白皎,沒有心臟的人怎么還能活下去,況且,他當初派人將她送去禁地,她早該被妖蟒吞吃入腹!
“你到底是誰!”私心里,他更傾向于白皎在裝神弄鬼:“你背后是誰指使?”
白皎聽了只想笑,她早該看清楚這是群什么樣的人。
“沒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
她言辭有力,擲地有聲,仇恨如火焰噴薄而出:“我是玉夫人的女兒,也是十多年前被你親手逼死的渺月!”
話落,她立刻取出赤月九界旗,眼神凌厲果決,即便如今實力不足,只能驅使部分,也足以將三人一網打盡。
只是,她打算的很好,卻擋不住變故陡生。
一隊人馬沖入殿內,印澤眼露欣喜,在白皎拿出陣旗的剎那,他便感覺到難言的危險,那面精妙絕倫的旗幟,令他全身緊繃。
他護住妻子,喝令下屬:“殺了她!快給我殺了她!”
然而,話音落地,其他人一動不動。
寂靜無聲彌漫。
“抓住他們。”清冽沉靜的男聲響起,那些侍衛紛紛拔出佩刀,刀尖齊刷刷只想印澤。
見此一幕,印澤妖君瞳孔緊縮,反射性看向聲音的主人,俊美年輕的男人映入眼簾,令他心頭狂震:“紫川!”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人逼到如此境地。
一道念頭掠過腦海,他一把抓起癱倒在地的綾華:“快!快催動主仆契約!”
他沒忘了紫川身上的契約限制,只要女兒一個念頭,他便能痛不欲生,可出乎他的意料,綾華施加壓力之后,紫川面無表情,毫無反應。
印澤震驚至極:“怎么會沒反應!”
他已經失去先機,用頭發絲想想就知道,對方絕對早有預謀,可他方才為了挽救妻子,已經消耗了大半靈力,如今只能拖延時間,否則,他不可能主動去找綾華。
要知道,方才他可是毫不猶豫地想要將她一□□死!
綾華全身虛軟,源源不斷的氣血流失,令她本就孱弱身體越發虛弱不堪,她搖頭解釋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這個廢物!”印澤看向紫川,眼神忌憚無比。
綾華眼眸黯然一瞬,下一刻,視線黏在暗紫色袍服的男人身上,嘴唇囁嚅:“是我,我救了你,紫川,你是我的護衛,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紫川垂眸,意味不明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你救了我?”
他被她天真的想法惹得嗤笑一聲,眼中只余一片寒冬般的凜冽肆虐:“如果不是印澤為了你攻打我桫欏一族,致使我家國覆滅,我又何需你的幫助?”
當年他被俘虜,押往王都,路上得知致使桫欏一族覆滅原因,妖君為救治重傷不愈的女兒,聽聞桫欏一族有生物七葉七星草,率領大軍出征,致使桫欏一族幾乎滅族。
紫川便只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他們!
他連印澤的血都覺得骯臟,催生出毒蔓將幾人纏裹起來,尖銳的毒刺刺穿衣服,劇痛瞬間傳遍全身。
狼狽不堪的既然被他送到白皎跟前。
紫川笑得溫柔:“皎皎,我抓住他們了。”
“你想對他們做什么都可以。”
他很開心,能讓這些廢物發揮最后一份價值。
叢云隱晦地瞥了眼男人,暗暗攥緊掌心,心中有種終于來了的感覺,早知道他狼子野心,覬覦皎皎,若是之前還有幾分遮掩,如今便是毫不避諱。
但他到底沒出聲,更清楚現在的局勢,對于如今的白皎來說,一切都比不上報仇。
白皎確實是這樣的想法。
她滿意地瞥了眼紫川,又將目光投向五花大綁痛苦不已的三人。
黑色藤蔓將三人纏成兩個蟬蛹,一個是落單的綾華,乏味無趣,比起她,另外兩人就顯得有趣多了。
即便淪落到這種境地,印澤還不忘護住懷里的妻子,蘅蕪在他懷中瑟瑟發抖,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夫君。”
印澤無法動作,憐惜地看著妻子:“蘅兒,別哭,別哭。”
“我會保護你。”
多么感人肺腑的一幕,真是天下第一的有情人。
白皎只覺諷刺無比。
一個念頭驟然生出,令她果斷舍棄了以往的快準狠,迎著兩人畏懼眼神,面上緩緩展開一抹璀璨笑容:“真讓人感動。”
她撫掌輕笑:“你們之間,可以活下來一個。”
她讓紫川松開兩人,放進靈力囚籠種。
兩人同時愣住,回神后面面相覷,因為遍體鱗傷,又虛弱地倒在地上。
白皎細細講述規則,繼而玩味地看著他們。
印澤看得一陣心冷,抱緊懷里的妻子:“你這個孽障!”
“如果早知如此,當初我就該直接將你掐死!”
至于心底那抹小小的動搖,被他刻意壓下,分神之中的他并未看到,懷里的妻子咬住下唇,眼中滿是猶豫,直到她仰起頭,露出一張楚楚可憐的臉,“夫君,我……”
“蘅兒,別怕。”印澤低頭,安撫地輕拍她的后背,忽地,他動作一滯。
劇痛自心口蔓延,蘅蕪泣不成聲,溫熱的鮮血隨之噴濺上臉頰:“對不起,對不起……”
“你那么愛我,你替我去死好不好,我不想死……”蘅蕪祈求地看著他,手下的動作卻不停,她生怕他死不了,一下一下地刺進男人心口。
嫵媚嬌艷的臉蛋已被大片刺眼的血色覆蓋,因為淚水漣漣,沖下下道道斑駁血痕。
印澤搖了搖頭,仿佛很是失望,隨即,一把折斷她的手腕,迎著她驚懼的視線,無形的殺意猶如一雙看不見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
“你擁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蘅蕪,你真令我失望。”
話落,他毫不猶豫地折斷她的脖頸,猶如那只折斷的手腕,一聲輕響,女子身體驟然軟倒。
印澤滿眼傷心,氣勢低迷的看著白皎:“渺、渺月。”
他張了張嘴,似是在斟酌字句:“渺月,都是爹爹不好,錯信他人,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爹爹一定會竭盡全力補償你。”
“不好。”白皎笑道。
印澤飛快掩去眼底陰鷙,身形微晃,背脊佝僂,頃刻間,仿佛被人抽去了精氣神,萎靡不振極了。
若是拋去方才發生的事,任誰看了都要對他心生憐憫。
除了白皎。
她撫掌輕笑,笑聲清脆似銀鈴響動,眉目舒展,多年積攢的陰郁瞬間一掃而空。
片刻后,眼神又轉為不屑:“原來你也不是那么喜歡她。”
她的目光透徹,清明,好似一把尖刀,徑直破開他虛偽的皮囊,看穿他表象下埋藏的一切。
印澤全身顫栗,毛骨悚然的驚怒中,眼眸倒映出一點寒芒。
無法言喻的龐大威壓盡數傾瀉,殺意以碾壓之勢直墜而下。
她在說謊!
意識泯滅前一刻,她看到白皎笑靨如花的模樣,玩味輕蔑的神情,恍惚間,原以為早就模糊不清的記憶在此刻仿佛水洗一般,清晰無比。
只是這次他并非高高在上的妖君,而是被他破開胸膛,無法反抗的獵物,在不甘、怨恨以及絕望中斷絕氣息。
一切好似一個輪回。
他親手締造了因果,注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白皎冷冷地看著他掙扎,嘴里發出嗬嗬的氣音,雙目圓睜,猛然突出,血絲糾纏的眼球上,映出一片不甘。
她仔細地欣賞,自己都覺得有點變態。
但是很爽。
呼吸間,她將視線對準綾華,也許,可以叫她幽水。
發覺對方氣息大變,絕望的綾華猛然抬頭,震驚混雜著錯愕的目光凝視她:“你竟然還活著!”
聲音高亢,含著一股令人不悅的尖銳。
白皎擰眉,發現對方氣息大變,愣怔一瞬后立刻反應過來:“主系統?”
真是禍害遺千年。
主系統竟然還活著。
主系統本統簡直驚呆了,隨即讀取綾華之前的記憶,又是一陣吃驚和懊惱。
它恨自己眼瞎,怎么就綁定了這個廢物!
當初察覺小世界產生異常,觀察后不惜親臨此位面,沒想到,一而再再而三的設計,非但沒將白皎弄死,反而令自己越陷越深。
此次發覺寄主有性命之危,主系統強行蘇醒,它沒想到,白皎竟會死而復生。
主系統臉色變幻,正欲出手。
比它更快的,是紫川和叢云。
兩人雖然不知道綾華為何忽然被人奪舍,可見到它之后,心中無端升起濃重的厭惡與恨意。
那種感覺牢牢扎根于神魂。
不死不休。
白皎神色微變,她跟主系統作對多年,一眼看出對方波動不對。
“小心!”她出聲提醒。
下一刻,綾華化為齏粉,卻有一道光柱從天而降,白皎下意識仰頭,透過破開的殿頂毫無阻隔地望見天穹。
本該湛藍一片的天穹,此時風云突變。
無邊無際的濃重陰云壓下,天地無光,日月泯滅。
天空中,隱約可見一只巨大的獨眼,赤紅瞳孔令人一陣心悸不安。
主系統確實死了,可它降臨此世的,也不過是一個分(晉江)身,此時反因分*身破滅,惹來真身的關注。
幸而這是高級位面,即便是它也不能親身降臨,但這不妨礙它使一些手段。
比如現在,空間逆轉,四海八荒之下億萬萬個小位面中,某個人薄弱遲緩的小位面,被它強行破開。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魂魄虔誠跪地。
下一刻,近乎透明的魂魄化為一道流光,投入下界。
……
昌國公府的真千金回來了!
一則流言隱晦地在上層圈子里流傳,身為故事中心的昌國公府,此時一片死寂。
昌國公白英奇端坐主位,面色肅然,他身上朝服還未換下,剛下朝便被妻子拉到大堂,迎面便是一句:“我們的女兒好像是假的。”
白英奇頓時怔住,什么叫女兒是假的?直到親見兩人,他才恍然大悟。
此時,晦澀難辨的視線落在下方。
準確來說,是年輕漂亮,容貌艷麗的女子身上。
眉目如畫,依稀能辨出妻子年輕時的嬌美容顏。
蘇三娘雖然一身素衣,卻并不算緊張,她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看向上座的兩人。
隨即,鼓起勇氣道:“你們沒什么想說的嗎?”
國公夫人聞言眼眸泛濕,殷切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沒有半分證據,但她心中已經升起親近感,更何況,她的眉眼與自己年輕時何其相似,她心中已經信了七八分,這人就是她的女兒!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蘇三娘。”
國公夫人擰眉。
蘇三娘卻淡然處之,平民百姓家的女兒,莫說名字粗陋,連活下來都很艱難。
只不過,她地扯了扯唇角,和蘇耀宗蘇錦心這些名字相比,確實稱得上諷刺。
忽然,堂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年輕俏麗的女子走了進來,綺羅加身,鬢簪釵環,容貌更是清麗脫俗,通身氣質明艷驕矜,她正是流言的主角之一,昌國公府千嬌百寵精養長大的假千金,白明珠。
明珠,即為掌上明珠。
白明珠一人前來,眼珠微動,緩緩落在蘇三娘身上,手中錦帕已經揉成一團皺皺巴巴的樣子,但她面上仍揚起一抹笑意,和善地問道:“你是?”
蘇三娘沒動,淡淡瞥了眼。
對方通身綺羅,一看便是教養的大家小姐,她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掌,對比十分慘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既沒惶恐也沒自卑,反而淡淡地想,如果不是對方占了她的身份,現在的國公府小姐,該是她才對。
那輕描淡寫的一眼讓白明珠臉色驟白,不安地抿緊嘴唇,眼里已經落下淚來。
那雙盈盈水眸投向國公夫人:“母親。”
國公夫人下意識避開她的視線,越看白明珠精心打扮,越襯得下方的蘇三娘粗陋困苦。
正因如此,讓她心頭刺痛,暗暗攥緊拳頭,如果蘇三娘真是她的女兒……
她想起自己與三娘初見,幾乎掉下淚來,又顧忌其它,強忍著淚水看向國公:“老爺,您的意思是?”
說是詢問,實際上這片刻功夫,早就派人調查得清清楚楚,當年她臨盆之際路遇山匪,只有乳母拼死護著她逃往破廟,當時破廟里已經住下一對夫妻,女人與她一樣同是孕婦。
經此一劫,她提早發動,生下孩子后便昏死過去。
哪里想到,對方生出惡念,將她的女兒調換掉成自己的女兒。
十八年后,老天保佑,才讓事情真相大白。
蘇三娘知道她的想法,肯定要笑。
哪有什么老天保佑,明明是她聰明!運氣好!
蘇家夫妻生有兩女一兒,居住在京郊,以種地為生,家中算不得困苦,有良田數畝。
蘇三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但她既比不得大姐蘇錦心看重,又比不得二哥蘇耀祖受寵。
這兩人的名字都是蘇家父母特地花錢請村學里的先生起名,只有她,是草率敷衍的蘇三娘。
明明家中算不得貧苦,卻要她整日干活,小到做菜打掃,大到下地種田,與舒服待家的哥哥姐姐相比,她就是活脫脫的小苦力。
鄰居都看不過眼,上門勸說,父母笑笑卻照舊不改,仿佛她不是她們的孩子,而是仇敵一般。
若是旁的老實孩子,絕不會生出疑心,反而愈發努力,博取父母一兩句輕飄飄的贊賞,蘇三娘不同,她自小早慧聰穎,截然不同的待遇讓她開始懷疑。
自己到底是不是對方的孩子?
如果是,他們身為親生父母,為何如此磋磨她?如果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又在何處?
她年紀小無法離開,便一直隱忍不發。
直到前些日子。
大姐蘇錦心在家待嫁,未來夫婿乃是鄰村舉人之之,年紀輕輕便是秀才,前途一片光明,蘇錦心嫁過去,定然福貴無憂。
而她,卻被定給城中某位老員外作妾。
哪家好人會把自己年紀輕輕的女兒嫁給年逾古稀的老頭子做妾!
還說要送她過去享福!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蘇三娘幾乎要罵出聲來,面上卻默不作聲,裝成一副懦弱模樣,這是她十幾年來的偽裝,蘇家夫妻或許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所以一直盯著她。
不過蘇三娘聰慧,做是做了,實際情況卻大相徑庭,包括但不限于上山砍柴,結果變成打獵燒烤,偷懶一整天,在家燒水做飯,自己邊做邊吃。
但是這次,切切實實觸及到她的底線。
他們或許覺得她已經翻不了身,說話也不再顧忌,終于一天夜里,被她偷聽到真相。
她真不是他們的女兒!
他們的親生女兒,正在富貴人家當千金小姐!
第 195 章
彼時正是夜半, 燭火幽幽,自窗欞間透出絲縷光芒。
蘇三娘躲在窗下,夜闌人靜, 只有些許蟲鳴輕響。
女聲自房內響起, 她聽得出, 那是蘇母的聲音:“老頭子, 你真要這么做?”
蘇父很是干脆:“怎么了?不成?”
“我辛辛苦苦為她扒拉了一樁好親事, 送她去過好日子,別人家求還求不到呢, 她還敢怨我?”
蘇母猶猶豫豫地說:“可是——”
“可是啥, 你支支吾吾個什么勁兒!”
窗下, 蘇三娘聽見兩人的對話, 頓時心頭火氣, 好親事?
真難為他們能眼睛不眨說地出這樣的話,若不是她長了心眼,提前打聽,恐怕到上花轎那天也不知道真相。
老員外身家富裕, 可他已經年過古稀, 且名聲遠揚,當然, 是惡名。
他比蘇父年紀還大,酷愛折磨年輕嬌嫩的女子,此次忽然納妾, 又有蘇父惡意滿滿的話做證據,讓她十分篤定, 他們就是故意的!
蘇三娘眼珠微轉,忍不住想起之前。
隨著年歲增長, 她的容貌一日盛過一日,和勉強稱得上清秀的蘇家人相比,好似鶴立雞群,格外突出。
蘇三娘能感覺到,隨著她的容貌變化的,還有蘇家父母的時不時投來打量的目光,有時夾雜著幾分惶恐,有時又頗為恐懼。
仿佛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思及此,屋內的兩人又開始說話。
或許是因為夜闌人靜,無人知曉,某些隱晦的話題逐漸顯露。
蘇父警告妻子:“你剛才那啥樣子,心軟了?”
蘇母連連搖頭:“我咋敢。”
“我就是擔心……”
“擔心啥?”蘇父眼睛一睜,猛地瞪了眼老妻:“你那眼睛咋長的,就沒看見三娘現在長成什么樣了,越來越漂亮,蓋都蓋不住,咱倆都見過那人,你知道她生得有多像,萬一被人發現,你就不為咱閨女想想?”
一番話下來,蘇母狠狠打了個激靈。
窗戶下的蘇三娘呼吸一緊,本能感覺到,重頭戲要來了。
蘇父緩緩說出自己的打算:“我把那小妮子送到劉員外家做妾,既能得不少銀錢,也能叫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劉家,你以為我為啥這么心狠,還不都是為了咱們女兒打算!”
他眼簾微合,似乎在回想從前:“咱們之前還偷偷見過她,她現在已經是千金小姐,身上的料子首飾,咱倆就算干上一輩子,也買不了一件。”
蘇母忍不住點點頭:“我曉得的,我就是想她。”
蘇父:“那就更不敢給她拖后腿,她現在可是國公府家的小姐!”
蘇父微微出神,心中生出些許神往,國公府,那樣高的門楣,竟然也被他將女兒送了上去。
因此,他也越發惶恐當年之事被人發現。
以前的蘇三娘還小,無人在意,可隨著她越來越漂亮,那張出挑的臉越來越像之前那位夫人,不知哪一天,就會成為他們全家的催命符!
原來這就是原因。@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三娘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絲毫聲響,可她忍不住急促地喘息,大口大口地吞吐新鮮空氣。
所以,她根本不是蘇家的女兒。
他們真正的女兒頂替她,成了國公府的千金小姐。
所以她以前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因為兩人的一念之私。
蘇三娘低下頭,烏黑的瞳仁似兩顆浸潤的蜜丸,燃起簇簇火苗。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過于好用的腦子一遍遍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一切。
她從小就知道某些事情不對。
父母偏心,對她和哥哥姐姐是截然不同的態度,蘇三娘不甘、懷疑、掙扎,終于在今天確定。
原來她真的不是他們的女兒。
所以他們才要磋磨她,設計她,那劉員外娶過多房小妾,都在成親不久后被其磋磨至死。
如今輪到自己,她不想認命。
以后的待嫁日子,蘇三娘一遍遍去京城打探消息,國公府總共就沒幾個,府中千金又是與她年齡相仿的妙齡少女,蘇三娘很快便找到了。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但她來不及高興,成親的日子到了。
因為是納妾,只有一頂委屈的小轎子,晃晃悠悠地送她入府,起轎前,盡管她表現得安分守己,卻抵不過蘇家父母自己心虛,將她直接捆在轎子里。
“三娘,你安心地去吧,娘會想你的。”轎子外,傳來蘇母的凄聲送別。
旁人不明真相,見她哭得涕泗橫流,還以為她們母女親近,誰又能真掀開轎簾,看見捆在轎子里的新娘呢。
幸而她準備充足,身上帶著一把刀,路上便割開了繩子。
花轎吹吹打打,穿過長街。
蘇三娘就在轎子里往外看,熟悉的景色映入眼簾,她攥緊指尖,成敗在此一舉。
趁人不備,她徑直跳下花轎,迎親的隊伍因變故亂成一團,還未抽出人手,蘇三娘已經飛也似的跑了。
人聲鼎沸,仿佛油鍋里濺入一滴冷水,百姓們瞬間沸騰起來,瞠目結舌地看向前方,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中,只有一個話題——
新娘子逃跑了!
喧嘩與騷動惹來不少人駐足圍觀,擁擠的人流隨著蘇三娘,一路來到國公府前。
她運氣不錯。
恰逢國公夫人祈福歸來,蘇三娘徑直沖到前方,丫鬟婆子驚呼連連,仆從小廝飛快舉起棍棒:“退下!”
厲聲呵斥令她怔在原地,不由得看向轎簾。
白皙細膩的手指掀開轎簾,轎子里的貴婦人看向前方,只一眼,便驚呼出聲,眼前的少女與年輕時的她何其相似,灼目耀眼的眉眼,只是比她又多了幾分塵絕艷。
“她是誰?”她攥緊掌心,詢問身邊的大丫鬟。
“你跑啊,怎么不跑了!”喜婆氣喘吁吁地追過來,見此情景更加惱怒,心中怒罵真是好一個新娘子,怕不是兔子轉世,沒見過她這么能跑的!
膽子又大的嚇人。
竟連貴人都敢沖撞!
她忙上前,正要將人強行拉走,只聽一聲猝不及防的大喊:“娘!”
蘇三娘直勾勾地看著轎子里的婦人,眼底滿是篤定和堅持:“我才是你的女兒。”
這一聲似石破天驚,震驚眾人。
喜婆愣在原地,看看轎子里的貴婦人,又見一身嫁衣光彩照人的蘇三娘,兩人過于相似的眉眼,一顆心緩緩下沉。
此事直接驚動了大理寺。
蘇三娘當街認親,語焉不詳的幾句話或許換成其他人都會覺得是癡言妄語,可那人說國公夫人。
少女與她過分相似的眉眼,迎面而來的熟悉感,讓她不惜一力擔下所有責任。
冥冥中她一直有種感覺,這就是她的女兒。
于是,便有了現在這一幕
在場別無外人,之前有所顧忌的蘇三娘直接說出偷聽到的細節,十八年前,破廟產子,她說得越多,也越真切。
國公夫人眉頭緊皺,幾乎擰成一團,待她話音落下,已是直接站了起來:“你就是我的女兒!”
她們調查到的消息早就足以證明少女話語真假。
她忍不住去握少女的手,粗糙的肌膚比她還不如,不知她受了多少委屈。
念頭跳出的瞬間,旱地隱忍多時的淚水瞬間迸發。
她是疼愛白明珠不假。
但那是因為白明珠是她的女兒。
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基于明珠是她的女兒!
驟然得知白明珠占了她女兒的身份,還讓她女兒遭受如此磋磨,之前有多愛,如今便有多恨。
到此,國公夫人已經再不看養女一眼,專而去看昌國公:“老爺,你打算如何處置?”
國公嘆息一聲,目光落在白明珠身,眉頭微蹙,似是斟酌,又像是思慮。
白明珠身子搖搖欲墜,末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哀哀的哭聲幽幽響起,她哭得十分傷心,眼淚在青石板上積蓄成一灘水洼,卻始終低著頭,不說一句話。
蘇三娘冷眼看著,清楚得很,不說話,就是不愿意離開。
她看向自己的親生父親,和態度堅決的國公夫人相比,他顯得很是猶豫不決,遲遲拿不定主意。
誰也沒注意,白明珠低垂著頭,余光盯緊大門,眼底飽含希冀。
直至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響起。
令她飛快抬頭,水洗過的眼睛紅了一圈,癡癡地看向來人——
男人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年輕俊美的面容上,鑲嵌著濃墨似的星眸,此時目光淡掃,恭敬地行了一禮:“父親,母親。”
“晏臨,你怎么來了。”國公爺白英奇滿眼不贊同。
倒是夫人神色淡淡,只疏離地應了一聲
一切落入眼底。
蘇三娘總覺得,昌國公的態度過于熱絡,國公夫人又過分疏離,可她畢竟才認親不久,只能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疑惑。
白明珠卻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求助地望向男人,聲音怯怯道:“晏臨哥哥。”
白晏臨目光清明,神色平淡,顯然早就知道她的事,低聲應了一句。
白明珠心頭一跳,抿了抿唇,那一分篤定忽然無端端動搖起來,很快又被她飛快驅散。
不可能的。
她知道晏臨哥哥最喜歡她了。
“晏臨哥哥。”她再度重復,怯怯地看他,眼里蓄滿了委屈晶瑩的眼淚。
不等白晏臨出聲,方才猶豫不決的白英奇忽然做下決斷:“夫人,明珠到底被我們撫養了這么多年,不如先讓她待在府里,待日后再行定奪。”
說著,他隱隱看向身側,正是白晏臨所在方向。
國公夫人皺緊眉頭,還沒出聲,已經有另一道聲音驟然響起:“我不同意!”
說話人正是蘇三娘。
作為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她本該顯露出自己的溫柔體貼,爭得分離多年的父母好感。
可是,憑什么!
憑什么,憑什么她要隱忍不發,她要眼睜睜看著占她身份吃盡好處的假千金繼續待在這里!
看到她,蘇三娘就想到自己的以前的日子,那么苦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白明珠動作一頓,忽然朝她下跪:“對不起。”
蘇三娘冷眼看著,不發一言。
她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表現自己的大度,殺人不過頭點地,可她早就忍夠了。
白明珠若是真如現在這樣,就該馬上回去,嘗嘗她曾經受過什么苦。
她就是自私!
蘇三娘輕覷她:“怎么,你要離開嗎?”
白明珠神色驟僵。
蘇三娘眉頭微挑,笑吟吟地看著她,并未就此放棄,而是繼續道:“對了,你要是走了,別忘了脫掉身上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屬于國公府的東西,你一件也別想帶走。”
這樣的話本該顯得她很貪婪,但她微抬下頜,天然一副驕矜姿態,反倒顯得格外鮮活動人。
一側,國公夫人因為話語里的苛刻而越發揪心。
她半點也不覺得女兒小家子氣,設身處地去想,只會比三娘做得更絕。
況且,她真正的女兒是三娘,不是白明珠。
白明珠死死掐緊掌心,最清楚那是個什么家庭,和國公府簡直是天壤之別,她絕對不愿意回去,只有待在這里,她才有機會!
她野心勃勃的目光落在一雙玄色錦靴上,抿緊嘴唇。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了!
是的,白明珠重生了。
這樣天大的機緣突然落在她身上,叫她重活一世。
夜半,她便做起噩夢,醒來后夢中的一切清晰無比,開頭便是真假千金事件。
在被爆出自己假千金身份之后,她如今日一般不肯離開,然而,當時的她太年輕,太直白又急切地表現出貪戀,讓父母因為過去情誼留下她的同時,也失了父母的心。
后來蘇三娘因為過往一直針對她,她拼盡全力也抵不過她,私心里,白明珠并不覺得自己比她差。
可她命好,養父母偏向她。
看清真相后,她借著國公的勢力草草嫁人,對方是她千挑萬選的侯爵之子,她以為她終于能壓她一頭,一轉頭,她比她嫁的更好。
因為嫉妒,她針對對方反被養父母發現,懲治過后,眼睜睜看著她風光一輩子。
因為她不止有父母倚仗,還有身為皇帝的兄長。
她嫁的丈夫站隊宗室世子,中途殺出個白晏臨,誰也不知道,膝下無子的皇帝早就藏了一手,將皇后誕下的孩子送于白英奇抱養,便是白晏臨。
即便國公夫人因此怨恨,白英奇也未曾吐露半分真相!
后來國公府因新皇登基風光無限。
只有白明珠,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后悔自己錯過了那樣一個機遇。
她曾經與未來的天子那么近。
只要抓住他的心,什么真千金、國公府,一切都不再重要!
白明珠很可惜,為什么直到今天才重生,以至于她根本沒有防備!
沒關系,她已經占盡先機。
只要接下來努力經營,白晏臨遲早會被她拿下。
思及此,她勾了勾唇,再度抬頭,臉上淚如雨下:“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
字字句句都是懺悔,卻絕口不提要走。
最后還是昌國公發話,讓她暫時留在國公府。
白明珠好似知道自己處境尷尬,自請離開。
實際上,脫離眾人視線后,她便快步朝白晏臨追去:“晏臨哥哥。”
女子眼神殷切,嗓音甜柔。
“主子,小姐在喊您。”小廝見狀忍不住出聲提醒。
男人聞言星眸微抬,深黑的眼宛若不透光的黑曜石,毫無波瀾,又太過冷清,一剎那,似是將她整個人都看透了。
白明珠心頭一顫,抿著唇角取出一枚荷包贈予他,隨后才怯生生說道:“哥哥,我害怕,我不想離開母親……”
她沮喪地低著頭,露出一截軟白頸子,渾身散發出可憐可愛的氣息,小廝看得一怔,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評判。
明珠小姐活潑嬌俏,待下人溫和是真的,可她不是國公府的血脈,也是真的。
好在很快他就不用糾結,他收到主子示意,忙不迭開口:“主子,楚少爺約您待會兒去聚春樓見面。”
白明珠“啊”地訝然一聲,臉頰微紅,怯怯道:“哥哥,我不知道……”
白晏臨安撫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目光落在她耳垂上,一顆小小紅痣映入眼底,他輕聲道:“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白明珠破涕為笑,仰頭誠懇地望著他:“哥哥,你待我真好。”
她展露笑顏,眼眸晶亮,方才的淚痕還未干涸,此時掛在可愛的臉頰上,愈顯嬌憨漂亮。
白晏臨深深看她一眼,眼眸黑沉。
白明珠險些控制不住臉上表情,柔順的笑顏僵硬一瞬。
再回神,他已轉過身,邁步離開。
白明珠輕輕松了口氣,暗自嘀咕,自己剛才的表現,應該還不錯吧?
行至無人的長廊,白晏臨忽地停下。
葉書想起方才晃神,忍不住說:明珠小姐她……變了很多。”
白晏臨瞥他一眼。
葉書誤以為自己說到主子心坎上,畢竟,主子當初得知明珠小姐出事,可是急切得很。
葉書大肆夸贊,卻不知道,白晏臨對她寬容大度,不過因為她不甚聰明。
一眼就能望得到底。
只是這事過后,她似乎連嬌憨天真,爛漫無邪的優點都褪盡了。
心機拙陋,淺顯粗略,若不是耳垂上的紅痣,他以為她被人掉包了。
至于擔心,不過出于好奇。
……
“三娘。”國公夫人聲音一頓,丈夫做下的決定,她無法更改,心中愧疚得幾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哪知三娘格外體諒她,乖巧地應答,她去看女兒,相似的眉眼令她生出無限歡喜。
她溫柔地摟著女兒,提議要為她取個新名字。
白皎一怔。
她已經興沖沖地拋出數個寓意極好的名字,末了,很是愉悅地拍板:“就叫白皎吧。”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她笑著看向少女,聲音輕柔動聽:“愿我的皎皎就像云間的明月一樣皎潔光明。”
愿明月拂去之前的陰霾,讓我的女兒,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生。
蘇三娘,不,應該是白皎默然點頭。
國公夫人直接褪下腕上的羊脂玉鐲,這是她母親傳下來的傳家寶,當年先祖領兵征戰一邊境小國得來的戰利品,據說乃是小國王后所戴。
時間太久,真假不知。
可她這玉鐲溫潤通透,細膩無比,放在陽光下,更是光華照人。
她的動作快得白皎都沒來得及反應,回過神,玉鐲已經輕輕套上纖細手腕。
白皎眼睫微垂,心頭一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一抬頭,對上她慈愛溫軟的目光。
半晌,她溫吞道:“這太貴重了。”
“不過是只玉鐲子,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國公夫人財大氣粗道。
忘了說,國公夫人名叫王姝,乃是本朝武將之女,容貌嬌艷嫵媚卻是實打實的性情中人。
她說完看向身邊的大丫鬟:“南風,小姐的房間布置好了嗎?”
南風喜笑顏開:“回夫人,早就布置好了,只等小姐入住呢。”
王姝滿意點頭,一面指了指身邊兩個小丫鬟:“晴云,晴雨,你們就去長樂閣照顧小姐。”
臨走時,白皎一步三回頭,王姝依依不舍地送到門前,臨別時,她溫婉一笑:“乖女兒,你快回去好好休息罷。”
見人離開了,王姝臉上笑意瞬間收斂,神色冷然地瞥向南風:“人抓到了嗎?”
南風作為心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點頭道:“已經抓到了,正等夫人吩咐。”
“那就好。”
“我換身衣服,備車,去大理寺。”
原來,早先派人調查時,她便做下兩手準備,一邊調查當年真相,一面派人控住蘇家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此時,手下已經將人押往大理寺受審。
至于她,她要去狀告蘇家換女!
以至她和女兒骨肉分離十八載,又為仇人養女兒!
國公夫人抿緊嘴唇,美艷面容怒意勃發,頃刻間,冷意壓過了柔媚,多年來養尊處優,蘊養出的上位者氣勢與身上怒意疊加,若日月煌煌,叫人不可直視。
南風見狀心頭一凜,忙快步走去。
長樂閣。
白皎打算先洗個澡,點名要些袖子葉。
侍女驚訝一瞬,卻見她已經閉目養神,隨即應了一聲,退出門外。
白皎沒打算解釋。
自己要柚子葉,準備去去身上的晦氣!
霧氣散去,白皎披著綺羅衣服,站在鏡子前絞干頭發,一邊細細打量鏡中的自己。
粗糙的肌膚能養回來,容貌亦是不差,身體更是健康得有些過頭,但她絲毫不覺得自己差了什么。
她不喜歡弱柳扶風。
千人千好,她喜歡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自己。
白皎以為換了環境,自己會惴惴不安,難以安眠,直至躺在床上,床榻堅實,錦被柔軟,淡淡的馨香彌散開來。
她閉上眼睛,困意如排山倒海洶涌而至。
等她再度睜開眼睛,已是第二日清晨。
第 196 章
水紅色刺繡蝶繞百花一團錦繡的帳幔映入眼簾, 失焦的視野逐漸凝聚,柔軟錦被簇擁著身體,舒適溫暖的氛圍令她驟然清醒。
剎那警惕之后, 白皎猛地想起, 自己認親成功了。
她在國公府的院子里, 不是京郊擁擠的小屋。
“小姐, 你醒了。”晴雨細聲細語, 一邊上前,似乎要殷切伺候, 被白皎生疏地格擋。
女子濃密纖長的眼睫微微垂斂, 聲音柔和, 沁著一股蘇醒后的慵懶:“什么時候了?”
她問丫鬟, 一邊干脆利落地起身。
“辰時三刻。”
白皎露出了然的神色, 醒得不算太晚,但也不早了。
她垂眸,摸著腕上的玉鐲,經過一夜的安眠, 微涼的鐲身泛著一股溫熱, 異物感十分清晰,白皎知道這是自己不習慣, 以后戴的時間長了,習慣了就好了。
白皎:“我……娘親吃了嗎?”
晴雨笑著搖頭:“小姐是想去找夫人嗎?此時正是時候呢,若是夫人知道小姐要來, 定然開心得很。”
白皎抿了抿唇,沒有再說。
經過昨天的事, 她心中格外清楚,偌大的國公府, 除了生她的娘親態度清晰,其他人甚至包括她的生父,都模棱兩可。
那她又何必去討好他們。
前十八年她不受對方照拂,照樣活了下來,現在擺脫了可恨的蘇家人,難道還會活不下來嗎!
白皎很快收拾好心情,梳妝打扮后去找娘親。
王姝還在擔憂白皎,冷不丁聽見丫鬟通報,“夫人,小姐來了。”
她一怔,下意識問:“哪個小姐?”
伺候她的丫鬟笑臉盈盈:“是白皎小姐”
王姝反應過來,眉眼間攏滿了笑意,是了,昌國公府除了白皎,哪還有第二個小姐。
她吩咐下人:“你記住,以后昌國公府,只有一個小姐。”
丫鬟鄭重應答:“是,夫人。”
王姝歡喜地出去迎接,不忘摸了摸鬢角,身側的大丫鬟南風一霎看出她的心思,笑著夸贊道:“夫人,您今天光彩照人,十分漂亮呢。”
王姝抿了抿唇:“就你多嘴。”
話音輕巧,顯然并未責怪。
此刻,她滿心都是自己的女兒,跨出門檻后直勾勾地看向昳麗少女,到了跟前,反而說不出一句話,只怔怔地張了張嘴。
“娘親。”白皎柔聲說道。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誒。”這一聲回應,王姝答得又快又穩,臉上綻開笑容,下意識握住她的手:“怎么這么早就來了,不多休息會兒?”
對于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她打心底里疼愛。
白皎:“睡不著,就想來看看娘親,順便……”她頓了頓,雙頰微紅:“來娘親這兒蹭頓飯,娘親不會怪我吧?”
她的眼睛水汪汪,清澈靈秀地浸出點點親近,王姝看得心頭一酸,險些流下淚來,至于她說的怪罪,她心疼還來不及!
這是她的親生女兒,和對待白明珠不一樣,她一見面就心生好感,恨不得再親近些。
握著女兒的手,王姝幾乎說不出話,她向來不是舌燦蓮花的人,卻也稱不上笨嘴拙舌,此刻心情激蕩,語言也貧瘠下來:“不怪不怪,娘怎么會怪你,娘開心還來不及。”
她越說越心酸,怕自己哭出來敗壞氣氛,馬上轉移話題:“你快跟娘過來,屋子里的菜剛上來,一桌子能,娘親一個人根本吃不完。”
她邊說邊看白皎,發覺她神色意動,臉上笑容愈發燦爛,笑著道:“不知道你喜歡什么菜,快過來陪我吃飯。”
白皎剛進去,便聞見飯香撲鼻。
一開始她仗著膽大,冒冒失失地過來,現在才有點后悔,可是對上王姝慈愛的目光,那點緊張瞬間煙消云散。
她思索著,身體已經信奉本能夾起一塊半透明狀的粉蒸肉,入口后眼前一亮。
“好吃!”
發覺她喜歡這道菜,王姝幾乎要笑出聲,忙拿起公筷為她夾菜:“好吃就多吃點,瞧瞧你瘦的,多吃肉補補。”
她是武將之女,以前也很喜歡吃肉,做了當家主母,日漸操勞,也不再習武,胃口稍減。
發覺女兒喜歡這道菜,她還細細解釋:“這是粉蒸肉,用紅薯淀粉包裹之后,在大米上蒸熟,油脂被米粒吸飽,上面的粉蒸肉肥而不膩,你若喜歡,以后我讓大廚天天給你做。”
白皎搖頭:“還是算了吧。”
王姝臉上笑意微滯,緊張地看著她:“怎么了?”
昨日處理蘇家人,不同于之前粗淺的調查,她真正直面對方,忙到很晚,才算真正知道蘇家人是怎樣惡毒地磋磨白皎。
明明是她的女兒,該是昌國公府千嬌百寵的大小姐,卻過得連鄉下農女都不如,瞧瞧這纖細的身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白皎不說,不代表她不知道,她順著女兒的態度不提,心中記得極深。
所以,但凡她有丁點兒不舒服,她都緊張不已,生怕怠慢了她。
白皎見狀不得不解釋:“娘親你在想什么?”
她笑了笑:“我覺得這里每道菜都很好吃,要是眉頭重復,那多……多沒意思呀。“她說道最后,臉頰為紅,仿佛不好意思般低垂下頭。
王姝聽見愣了下,下一刻,臉上笑意燦爛:“你這只小饞貓。”
“劉大廚是我高價聘請來的,手藝在京都都是數一數二的,叫你一嘗,就入了眼,果然是我的女兒,你要喜歡,以后讓他做什么都送你那一份兒。”
白皎皺了皺鼻尖。
王姝:“這還不滿意嗎?”
卻不想,她亮晶晶的一對大眼看著她,只將她看得心軟,才聽見少女輕聲說:“那多麻煩呀,以后我每天都來娘親這兒,陪娘親吃飯,就不用他來了。”
王姝一怔,對上她清澈透亮的眼眸,竟是半晌說不出話。
“皎皎,你——”
白皎:“娘親,你不會是嫌棄我吃的多吧?”
王姝:“當然不是!”
她滿口答應,眼底的笑意明晃晃的,幾乎要灼傷人眼。
一側,南風將一切映入眼簾,心頭暗暗驚嘆,小姐剛來沒兩天,就把夫人哄得眉開眼笑,偏偏不見絲毫刻意做作,一舉一動自然嬌憨,讓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母女倆濃情蜜意之時,一道聲音打破寧靜氛圍。
“夫人,明珠小姐在門外求見。”丫鬟不安地說道。
王姝一改慈愛神色,眉心微皺,說道:“府里只有一個小姐,就是我的皎皎。”她眉眼溫柔地看向白皎,提及厭惡之人,不禁語氣微沉:“讓她——”
白皎打斷她的話:“娘親。”
迎上王姝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既然她這樣虔誠,不如就讓她進來吧。”
對她的話,王姝驚訝一瞬,私心里,她并不想見對方,可這既然是女兒提議,她自然要答應。
心中愈發覺得,女兒真是心善。
心善?
白皎若是知道她的想法,怕是要笑出來,什么心善,她比誰都不待見白明珠,白明珠占了她的身份,父母又磋磨她,如果不是她機智,怎么會有如今的一切。
她讓白明珠進來,不過是想報仇。
一朝跌落枝頭,巨大的落差會給她造成什么影響,白皎期待得很。
屋外白明珠聽到夫人讓她進來,眉眼微松,臉上揚起抹天真爛漫的笑容,如果沒有覺醒前世記憶,她到現在還是活潑開朗的大小姐。
可她重生了。
盡管心冷于母親漠然置之的態度,她還想再努力一把,她們一起生活十多年,就算她不是親生的又怎樣,她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除了身上的血脈不同,其他又和親生的有什么區別。
她注定要失望了。
王姝連個眼神都沒投過來,專心看著白皎,母女倆母慈女孝,滿懷信心的白明珠垂眸,看著腳尖,心頭一陣怒意翻騰。
“母親。”她可憐兮兮地出聲。
王姝慢悠悠地放下公筷:“皎皎,你慢慢吃。”
她像是才看見她,神色平淡,不見慈愛也不見恨意,可這才讓白明珠心慌,因為她的態度,分明是根本不在乎自己。
她慌得來時準備的話都說不出口,腦子里空白一片。
重生了,不代表她就換了一個人,即便有了金手指開掛,本質上,她還是原來的她。
況且,她似乎因為重生忘記了,即便是之前身份未曾暴露,她與王姝也天然隔著一層隔閡。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
俗語雖然不全對,但大部分說得不錯,她繼承了蘇家父母的習性,偷懶耍滑,愛耍小性子,偶爾冒出天馬行空的想法,讓底下人苦不堪言。
王姝一度想出面教養。
可她仗著父親縱然,躲了過去,她不耐煩王姝的苦口婆心,慢慢的,后者心灰意冷,再也不教她。
因此,后來發覺白明珠根本不是她的女兒,王姝竟有種理所當然的念頭。
“你有何事?”王姝說道。
半晌,白明珠張了張嘴,將來時想好的話說出來,她試圖以往日親情打動她,直將自己說得聲淚涕下,一抬頭,猛地對上女人冷冷的目光。
白明珠整個人如同木偶僵在原地。
她是什么眼神?
王姝慢悠悠道:“你既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不如現在去大理寺走一趟。”
白明珠驚愕:“什么?”
王姝:“你的親生父母就關押在大理寺里,如果你想見他們最后一面,就盡快去吧。”
幾句話,令她頃刻間無地自容。
白明珠臉色忽青忽白,像極了打翻的調色盤,磕磕絆絆地找個借口,逃也似的走了。
去大理寺見她親生父母?怎么可能!
她死活賴在昌國公府,自然不會為了親生父母冒險,可她很快臉色陰沉,遭了!
王姝說她父母在大理寺,豈不是代表她的身份暴露,或許,在整個京都貴族圈子里都不是什么隱秘!
她怎么能這樣!
她無意識地啃咬指甲,陰沉的神色讓身側的丫鬟戰戰兢兢,壓著步子不敢靠近,不是她膽怯,實在是小姐這副模樣,讓人又懼又怕。
她生怕被小姐注意,當了無辜殃及的池魚。
這事不是沒發生過。
小姐被人惹怒,將怒氣撒在伺候她的丫鬟身上,雖然事后小姐擔憂關心了幾句,可也緊緊只是幾句話,就連治療那婢女傷勢的金瘡藥,都是其他人看不過,湊錢買來的。
小姐從始至終只說了兩句話,連可碎銀子都沒有。人家都說打一巴掌送一個甜棗,小姐是打一巴掌畫一張大餅。
誰信誰天真。
……
白皎吃完飯,婢女撤下席面,她沒在意,全副心神被王姝吸引,后者笑容燦爛,拉著她的手往一側的書房走。
漆紅書桌上,放置著七八張畫卷。
白皎疑惑地看了眼:“這是?”
王姝屏退其余下人,直留下心腹南風,聞言笑道:“南風,展開畫卷給小姐看看。”
她臉上笑容十分神秘,勾得白皎也跟著好奇起來,直到——
她瞥見畫卷上的男子。
王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皎皎,你覺著王公子怎樣?剛及弱冠之年,文辭斐然,整個京都都頗有名氣……”
接下來的話白皎再沒入耳,驚愕地看著王姝嘴唇一張一合,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選夫!
這也太快了!
她不明白,前腳剛吃完飯,怎么后腳就突然跟婚事扯上了關系,她捏著衣角,心亂如麻。
王姝見狀,不禁擰眉,示意南風退下,此時,緊閉的書房里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她再不掩飾面上的擔憂,說道:“你、你是不是還在想之前那事?”
白皎疑惑一瞬,旋即明悟,是她被迫嫁給劉員外做小妾的事。
不等她回答,王姝輕輕撫摸她的發頂,心疼道:“我的乖女兒。”
“我曉得你心里有多苦。蘇家夫婦不是好人,強行把你留到十八歲,蹉跎年歲,不過你不要怕,如今你是昌國公府的小姐,你看上誰了,母親就算拼了命也要成全你。”
白皎聽得大驚失色:“不不不,我沒有!”
什么強嫁,她不覺得自己嫁不出去,就是一時接受不了。
目光在展開的畫卷上輾轉一圈,反倒很快想開了。
白皎:“這些我都不喜歡。”
王姝緊張地看著她:“那、那你想要什么樣的夫婿?母親馬上派人照著你的要求去打聽。”
昌國公府算得上京都數一數二的勛貴,昌國公更是陛下眼前的紅人,不知多少人想與昌國公府結親。
王姝作為國公夫人,自然要愛惜羽毛,因此一直到如今,不過,她作為當家主母,手里隨時掌握這適齡男子的消息。
她不覺得白皎配不上那些大家公子,反而擔心她因為之前那事的影響,從此抗拒婚姻。
她只是個凡人,不可能一直庇護女兒,待她死了,又有誰能保護她呢?
王姝心思百轉至極,忽地聽見白皎興致勃勃的聲音。
“娘親,有沒有那種體虛病弱家世富貴的公子?”
王姝聽得驚愕又震驚,腦子一時轉不過彎兒:“什、什么?”
旁人都要儀表堂堂,英武不凡的夫君,怎么輪到她的女兒,就變成這樣的要求。
她一時想歪,抱著她說道:“你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母親也愿意為你摘下,何苦要這種,這種人。”
按照白皎的要求,豈不是剛嫁過去就要守寡。
不成不成!
王姝搖頭,卻不知道,白皎正是這樣的想法。
嫁過去就能享受萬貫家財,當寡婦,沒有丈夫孩子要伺候,人生豈不是舒坦極了,當然,如果能一直待在家里更好。
她許是在蘇家長歪了,竟然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如手里的錢財重要!
男人會變心,錢不會!
當然,這些話她不可能全說出來,只稍稍透露一點,就足夠王姝消化半天,半晌,她才出聲:“皎皎,你、你還年輕呢,你不知道這些利害關系,婚事不能只看錢財。”
她沉吟一瞬:“若是你擔憂其他,娘親便為你擇一寒門子弟,待他功成名就,自然也會為你爭得誥命。”
白皎眨一眨眼睛,平靜道:“可是娘親,我不想倒貼。”
王姝:“……”
她頓時一噎,可不就是倒貼嗎,寒門學子沒什么家產,一心苦讀圣賢書,她的女兒下嫁過去,帶著嫁妝供養一家人,自然是倒貼。
可她說要嫁給那些體弱多病的世家公子,又有娘家撐腰,就算對方不幸去世,本朝律法表明,夫死妻子可繼承所有遺產,只是,如他們這種勛貴,自然不可能為了錢財委屈自己。
因此,白皎一番話讓她又驚又急,只是隨著她的敘說,且王姝心里清楚,女兒身世隱瞞不住,那些大家公子心高氣傲,若是強行娶了女兒,怕是也會心生不滿。
如果嫁個體弱多病的……
王姝下意識發散思維,好像真是這樣,不用伺候夫君,也不用照顧鶯鶯燕燕,生活無憂,只除了一點……
王姝臉色發燙,暗罵自己,都快能做祖母的人了,怎么還如此扭捏,但要她說出來,她又實在張不開嘴。
其實私心里,她已經被白皎的歪理邪說說服了一半,這番話給她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但是,她瞧著容貌絕艷的女兒,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收起畫卷,說道:“如今你還年輕,或許只是一時意氣,等過段時間,我再為你斟酌斟酌。”
白皎無所謂。
畢竟,一開始急切的是娘親,她并不著急,當初忽然聽到娘親要為她選婿,還嚇了一跳,總覺得十八歲太早。
不知道哪里跳出來的念頭,可她就是莫名覺得很對!
十八歲,才是風華正茂的好時候呢!
大不了她一輩子不嫁!
當然面上,她抱著娘親親昵地說:“娘親,你對我真好!”
王姝臉色微紅,已經很久未與人如此親昵,她本能抗拒,可一瞥見白皎,瞧見她如此開心模樣,她便舍不得掙開,更不想讓她傷心。
婚事暫時不成了,但這不妨礙她從其他方面彌補白皎。
作為國公夫人,王姝一揮手,財大氣粗地送了一堆珠寶首飾,其中好些當場就為她戴上,甚至拿出她陪嫁里的一整套紅寶石頭面,其中,最小的都有鴿子蛋大,顏色鮮亮,嫣紅似血。
她又打量白皎身上的衣服,搖搖頭,讓人改日上門,為她做兩套鮮亮衣服。
昨日心神不定,竟叫她一時給忘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皎扶著沉甸甸的首飾,臉頰滾燙,真是太熱情啦,最后受不了,紅著臉跑了出來。
她身體十分健康,墨發如云,身姿腳尖,腳程快得丫鬟都追不上。
白皎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但她聰明,知道自己人生地不熟,不能亂跑,于是站在原地等丫鬟找來。
驀地,她睜大雙眼,驚愕地看向前方,這不是白明珠嗎。
還有另一個人,白皎粗略瞥了眼,男人五感敏銳,忽地淡掃一眼,白皎心頭一跳,飛快躲在假山后面。
她還在想,真是流年不利,竟然碰見這兩個人。
后花園。
“晏臨哥哥。”白明珠著一身彩衣,環佩瓔珞,妝容精致,此時她正一臉訝然地看向玄衣男人,驚喜道:“好巧啊。”
白晏臨望向她,眼底漆黑一片:“是很巧。”
氣氛沉寂,他的態度亦是疏冷,聲調淡漠,換上另一個直面他的人,都會被他渾身散發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逼得面色發白。
白明珠也不例外,她斂去幾分笑意,卻并未就此離開。
一側,小廝葉書見此情況,不由得發愣,心里疑惑極了,怎么會這樣?
和他預想的畫面完全不一樣。
他雖是主子身邊小廝,卻不需要他如何伺候,主子性格獨立,穿衣梳洗從不假手于人。
葉書通常站在一側,等候吩咐。
今日一早,主子天未亮便起來了,與往日十分不同,葉書敏銳察覺到他心情并不好,小心翼翼地偷覷一眼,主子目光沉沉,神色陰郁,仿佛在想什么,愣愣出神。
壓抑的氣氛令他下意識緊張起來。
卻見下一刻,主子拿起了昨日明珠小姐贈予的荷包,深黑如墨的眼眸落在荷包上,一晃便是一早。
直坐到天光大亮,主子才起身,似乎一切照常,可他分明覺查到,主子滿身沉郁,心情不虞。
怪異的舉動令葉書琢磨起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偷偷拍了下腦袋,他明白了!
主子定然是在為明珠小姐擔憂!
明珠小姐并非國公府的小姐,與她關系不錯的主子是在擔心她的將來。
他自覺十分有道理,實際上,和真相相去甚遠!
白晏臨思慮之事,確實與白明珠有關,可他思索卻并非為她擔憂,而是因為自己。
他做了一個極其古怪的夢。
夢中發生的一切,都令他深思不已。
因為他發現,那似乎并不只是一個夢,而是可以預知的未來。
其中一部分已經發生。
白晏臨抬眸,深邃的視線落在白明珠身上,心中轉過諸多念頭,面上并未透露一分,反而因為過分收斂神色,露出幾分叫人心悸的淡漠。
他天生便有一種矜貴淡漠的氣質,此時,在靜寂無聲的花園里,格外凸顯。
白明珠心頭一沉,死死攥緊掌心,再抬頭時,已經滿臉親近和仰慕:“晏臨哥哥,我有東西要送你。”
她說得親近又自然,拿出準備好的腰帶,用的是上好的玄月錦,千金難得一寸,上方綴繡暗色云紋,繡藝十分高明,陽光下似有流光涌流動,高貴不凡。
腰帶乃是玄色,正與白晏臨日常裝束十分相稱,此時,正被白明珠捏著,白皙細嫩的指尖被玄色映襯,越發清晰地襯出她手上紅痕。
男人只是略微垂眸,她便好似燙灼到一般,縮了縮指尖,壓低腦袋。
身旁丫鬟受到示意,立刻擔憂地說道:“小姐,讓奴婢來吧,你手上有傷。”
這么拙劣的暗示,白晏臨聽得好笑,但他又有些好奇,她能使出什么拙劣的手段,于是便出聲:“手上又傷?這是怎么回事?”
丫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忙不迭解釋道:“公子饒命,是小姐,小姐她為替公子繡好這條腰帶,手上全是繡花針扎出的針眼。”
“蘭心你閉嘴!”白明珠期期艾艾地看向他,抿了抿唇:“晏臨哥哥,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哪有那樣慘,明明是蘭心說得夸張了。”
她神態楚楚可憐,若是換了一個憐香惜玉的人,怕是當初就能被她勾出情腸,可惜他不是。
白晏臨神色微冷:“你不必如此。”
白明珠被他涼薄的話驚了一瞬,猛地抬頭,對上他毫無波瀾的目光,頓時心頭一跳。
白晏臨:“這條腰帶既然是你的心血之作,我便不收了。”他頓了頓,又道:“我的衣食住行自有府內侍從安置,其實你不必動手。”
“況且,我記得你女紅向來不好。”
他說著瞥了眼那條精致無比繡工卓著的腰帶,才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眸。
白明珠腦子里響起嗡地一聲,何止臉色,連唇色也染上一片煞白。
她忘了。
前世她被丈夫磋磨,關進柴房,為了活命她不得不賣寫繡帕之類的東西,因此鍛煉出一手好繡藝。
這一世盡管身份暴露,可她還是住在國公府的嬌小姐,繡工十分差勁,怎么可能繡出這樣出色的腰帶。
可恨她為了討好白晏臨,竟然忘了這一點。
白明珠覺得自己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若是承認,短短一段時間,她的繡工怎會進步如此之大,可她若是否認,改口稱是繡娘所繡,豈不是承認她之前在撒謊。
一時之間,她竟覺得自己無論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條。
白明珠幾乎要恨死了,可時間不等人,她閉上眼,心一橫,強行擠出一抹笑,嬌柔道:“晏臨哥哥別瞧不起人,這條腰帶可是我繡了好久,嘔心瀝血的心血之作!”
話落,她徑直看向對方,眼眸都不曾躲閃一瞬。
“是嗎。”白晏臨淡聲說道,年輕俊美是面容浮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仿佛方才只是隨口一問。
白明珠緩緩松了口氣,僥幸的想,也許,他并沒發現?
想到方才發生的一切,她根本不敢在這里多待,攥著送不出去的腰帶,急急忙忙帶著丫鬟走了。
并未發覺背后男人意味深長的目光,果真如此。
他在夢中預見的事情,在現實發生了。
白皎躲在假山后面,簡直快要爽死了,看到白明珠在他面前吃癟,不禁好奇地瞥了眼。
生得……真好看。
呸呸,重來一次。
她怎么可能會被美色所迷,就是對白晏臨有幾分欣賞,但是這還不足以讓她改變自己的態度。
雖然才在昌國公府待了兩天,單她該知道不該知道,全被母親王姝告知過。
她真真是副慈母心腸,生怕她一招不慎,吃了大虧,因此細細地掰碎了說。
昌國公府人丁簡單。
家中長輩早已過世,只有她與昌國公夫妻倆并著兩個孩子,不過,按照王姝的話,她只有一個女兒,白皎。
白晏臨又是如何得來的呢?
白皎至今印象深刻,母親那樣的人,說起白晏臨,竟也露出幾分叫人心驚的傷懷。
原來,她母親與昌國公白英奇成婚多年,始終未有子嗣誕生,彼時京中不少人羨慕她嫁得好夫婿,守著她一人,連個通房都未曾有過。
因此,見她久久不曾懷孕,不少嫉妒之人便編造流言,她雖心智堅韌,卻也免不了受其影響。
昌國公發現后好生安撫一番,甚至告訴她,那是他的原因,他出身軍旅,在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身體,才致使她遲遲不能生育,告訴她,若她在意,他愿意送她自由。
王姝愛他至深,自然不肯離開。
后來某一日,她剛發覺自己懷上身孕,正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卻見他抱來一個男嬰,當著她的面告訴她,這是他的兒子。
那一刻,王姝如遭雷擊。
盡管他說,一切只是一場意外,孩子的母親生下他不久便病逝,可對王姝來說,這就是背叛!
因此,她才會在待產之際離開國公府,以至于女兒淪落在外十八年之久。
白皎跟母親一條心,也不怎么待見這位兄長,即使后者出色至極,她想的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要她說,罪魁禍首是昌國公才對。
成婚后才告訴妻子自己身體受傷,難以受孕,是為騙婚!后來背叛妻子,和外室生下子嗣,背叛自己的婚姻是為不忠!
白皎思緒翻騰,忽然聽見一道清冷沉靜的男聲:“出來吧。”
白皎:誰?
她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難道是我?
不可能,她躲得好好的。
這念頭在腳步聲愈發愈近后徹底消散。
白皎沉默一瞬,主動站出來:“真巧。”
心虛是不可能心虛的。
她仰頭,落落大方地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眼撞入男人濃黑色的眼眸,宛若不透光的黑曜石,吸盡所有光輝。
除了她。
第 197 章
白皎一襲漸變的淡紫色襦裙, 似天邊揉碎的晚霞,爛漫多彩。如云墨發挽成流仙髻,其上無數釵環寶石耀眼無比, 腕上玉鐲金釧, 端的是華貴逼人。
過盛的妝扮若是放在旁人身上, 怕是十里開外都能看到那艷俗的風姿, 可放在她身上, 靡麗珠寶盡數淪為陪襯,反而顯得落落大方, 光彩照人。
白晏臨眼眸微垂, 一時間, 竟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覺。
白皎發覺他落在身上的視線, 低頭看了下身上的裝扮, 眼底閃過一抹明悟,是因為她今日的裝扮?
她半點兒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漂亮衣裙和首飾誰不喜歡,再說, 娘親眼光很好, 將她裝扮得漂漂亮亮。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皎迎著男人深邃的視線,沒有絲毫膽怯, 張揚地笑道:“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她還未在昌國公府站穩腳跟,現在頂撞他實在是劃不來, 所以決定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但她沒想到,白晏臨會叫住她, 直白道:“你都看到了。”
不是疑問,而是平鋪直述的篤定。
白皎腳步一頓, 眼睛猛然睜大,沒想到他會突然挑明,她看的話本子上寫過,這種事不是應該心照不宣嗎?
白晏臨淺笑一聲,瞥見她驚訝的神態,方才的不虞頃刻間煙消云散。
他正大光明地看著她,目光令白皎有點心慌,不明白他突然盯著自己干嘛,思維也跟著發散,難道……他要毀尸滅跡!
不會吧,他有這么大膽?
滾圓的眼珠宛若貓瞳,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像是府中那只膽小又警惕的貍奴,一旦發生什么風吹草動,便會飛快逃開,不見蹤影。
白晏臨眉心微蹙。
白皎眼見他的神色,頓時緊張地提起心來,驀地,她聽見一陣熟悉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
是晴雨。
她狠狠松了一口氣,正要離開,忽然聽見男人冷清的聲音:“白皎,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
白皎步子一頓,忍不住回頭看他:“……”
不一樣,什么不一樣?
母親告訴她,讓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跟他對上,后者雖然身份有瑕,實力卻讓人不容小覷,即便沒有爵位可以繼承,照樣能憑自己的本事打出一片天。
白皎咬住下唇,難道這就是聰明人的說話方式?
云里霧里,
可真討厭啊!
心里思緒百轉,腳下不停,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后花園的拐角處。
白晏臨遲遲未動,視線落在出口,直到屬于她的纖細身形徹底消失,他從垂斂眼睫,陰影覆蓋下,眼眸深沉如墨。
那場夢從昌國公府認回真千金開始,如同一處折子戲,他以旁觀者的視角,清楚看到未來發展。
主角是白明珠,而他,竟在夢里對她傾心不已,稱得上披荊斬棘,獻出一切,才將她迎娶回家。
說出來都讓人發笑。
他怎么會喜歡上白明珠。
從一開始,白晏臨便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昌國公的兒子,而是陛下親子,早已與父母相認,為了掩人耳目,才會待在昌國公府。
夢中白明珠得到奇遇,竟然擁有前世記憶,因為知曉他是未來的皇帝,于是百般殷勤,他竟然全盤接受。
這讓白晏臨很是驚愕,夢中的自己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沒人比他更清楚他對白明珠的態度,不過念及昌國公的忠心,見她天真也為了不暴露身份,偶爾照拂一番罷了。
他對白明珠從未有過半分情意。
更何況她身份暴露,竟是鳩占鵲巢之人,之前因著昌國公對她的情分,也隨之一并泯滅,更不會因為對方的關心而心動。
他雖不能與父母光明正大相認,可父母對他細致關愛,也從不缺人照顧,怎么可能因為旁人施舍的一點小恩小惠而感動,更遑論她那般拙劣的演技,便是瞎子都看得出,她對他另有所圖。
可不管他如何譏諷,夢中的一切還在繼續。
夢中的他為白明珠心動不已,甚至不惜為她恩將仇報,神魂顛倒都不足以形容。
其中,最大的炮灰當屬白皎。
白明珠前世過的似乎不怎么好,重生歸來對一切都抱有怨氣,調換身份的白皎,撫養她的昌國公府,都是她的目標。
而他竟真的眼盲心瞎,為她出氣。
有了他的幫助,白明珠一路順風順水,最后,竟是在他恢復身份后,一躍成為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的一生令無數人艷羨不已,見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白晏臨卻是如鯁在喉,他不接受自己成為別人操控的傀儡,那根本不是他!
他怎么可能喜歡白明珠!
白晏臨一瞬陰沉下臉,薄唇抿直,直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那個從頭到尾被人耍得團團轉的蠢貨是自己,因此,他之前并不相信夢中發生的一切,覺得那是一場荒誕無稽的夢。
直到現在。
他轉過身,瞥見躲在一側的下屬:“葉書。”
聲音沉靜,冷淡無比。
葉書正慶幸自己走對了棋,忽然聽見主子喚自己,咧著嘴一抬頭,對上男人漆黑眼眸,接下來的話讓他心頭狂震:“是你告訴她我的行蹤。”
音調平淡如水,卻讓葉書全身一震,一股涼意直躥脊背,頓感大事不妙。
解釋的話還未出口,便對上男人寒涼如冰的眼神,他嚇得雙膝一軟,竟是當場跪倒在地。
白晏臨:“你走吧。”
他身邊不需要這樣背主的奴才。
葉書立刻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他太自負了,他怎能因為主子的厚待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主子的人,從始至終只能站在主子這邊,怎么就鬼迷心竅自作主張把消息透露給白明珠。
然而,縱然心中百般懊悔,大錯已經鑄成,無論如何都不能挽回。
白晏臨一人佇立,仰頭望見一片碧空如洗,赤日如虹,心頭壓抑多時的重負,也在此時一掃而空。
即便夢中的事再真實,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場還未發生的夢境,反倒是這場預知夢,讓他有更多時間更多準備,應對即將發生的一切。
事實也證明,只要準備得當,“未來”完全可以更改。
……
白皎這段時間過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她是半路認回,已經在蘇家過了十八年,對方故意將她養廢,其他女兒家學的女紅之類的技藝,她半點兒不會。
只有身體格外的健康。
得知這一切的王姝心疼不已,若不是蘇家夫婦已經關押在大理寺,不日就要問斬,她怕自己忍不住跑過去,提前弄死對方!
不過,對白皎來說,一切都不是問題。
她對刺繡女工根本沒興趣,反而盯上了府里那座練武場,并在短短幾日內展現出驚人的天賦!
昌國公白英奇是軍旅出身,馬背上發家,妻子王姝更是武將世家的小姐,當初白明珠懶怠習武,白英奇阻止,是因為他發現,對方實在是沒有那個天賦。
白皎不同,甫一上手便讓人大為震驚,便是昌國公見狀,也不禁驚愕非常。
健康得過分的身體簡直可以稱得上天賦異稟,武學根骨十分優秀,只可惜她不是從小培養,否則,她的成就絕非現在可比擬。
日漸強大的實力讓白皎心潮起伏,雀躍不已,這代表著,她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小姐好厲害!”晴雨忍不住驚呼出聲,目光緊緊望向場上馳騁的女子。
白皎一身裁剪利落的胡服,勾勒出她挺拔健康的身姿,身下是一匹毛發烏黑發亮,肌肉矯健的黑色駿馬,馳騁在茵茵草場,端的是英姿颯爽!
白皎雙腿輕夾馬腹,抬手彎弓拉箭,近十石的長弓瞬間彎成圓月,只聽嗖地一聲,馬場前方,一只灰色野兔頃刻間釘死在地!
“好!”白英奇鼓掌喝彩,神色激動,毫不吝嗇自己的夸贊,轉瞬,又以一種既驚嘆又惋惜的目光看向白皎。
下人提過來的兔子早已氣絕,可以看出,手法利落至極。
箭矢從眼睛射進兔子腦袋,證明射手技藝超群。
而白皎這般精湛的射技,竟然只學習了三天!
他心頭一嘆,忍不住想,如果白皎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沒有被人調換,白家便是出現一個女將軍都有可能!
之前他一直懊悔自己當年因意外不得不離開戰場,如今更痛惜,女兒明明有如此天賦,卻因意外耽誤至今。
一連惋惜了好幾句,被王姝聽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現在想這些,晚了!”
白英奇瞬間啞口無言。
王姝說完,一改面對丈夫時的淡漠,目光緊緊朝女兒看去,見她策馬折返,身姿矯健,英姿勃發,臉上不由綻開燦爛笑容。
白皎翻身下馬:“娘。”
“誒!”王姝慈愛地應了一聲,立刻命人放好茶點,方才那樣劇烈的運動,消耗定然很大。
她湊過去,關切地看著女兒:“皎皎,累不累?瞧瞧你這滿頭大汗……”
白皎搖搖頭,還沒說話,她已經捏著錦帕靠過來,柔軟的帕子在她臉上輕擦,少女正是青春年華,因為馳騁馬場,雪膚花貌,如玉般精致漂亮的面容上,一雙明眸宛若水洗,唇色嫣紅,散發出令人心折的活力與自信,宛若一輪璀璨奪目的明月。
便是王姝自己,近距離看到這張艷色奪人的臉,也不禁心頭一顫。
“快過來休息一會兒,用些茶點。”她招呼女兒。
白皎粲然一笑:“我知道了,娘親。“
說著,她好似察覺到什么,忽然扭頭,視線交錯間,越過神色緊繃的白明珠,直直撞上男人幽深的眼。
恰巧看到這一幕的白明珠心頭一驚,下意識朝身側看去,男人神色淡然,似乎并未注意這些。
她臉上勉強勾起一抹笑,心里說不出什么感覺。
心慌、惶恐,或許還夾雜幾分酸澀的嫉妒,無論她承不承認,白皎如今已經徹底碾壓自己。
“晏臨哥哥,姐姐是不是很優秀?”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覷向白晏臨,臉色露出幾分黯然,自覺這些日子的“偶遇”,應當能讓他對自己生出幾分不同。
可她并非發覺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暗芒。
馬背上的少女氣勢如虹,肆無忌憚地散發出蓬勃生命力,似皎潔明月,更如傲然的驕陽,事到如今,即便白晏臨不承認,也不得不直面對自己的內心——
他無法自拔地被她吸引。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至于白明珠期期艾艾的嬌怯神色,他連眼神都吝嗇,不過對于她的話,他倒很有幾分贊同,因此應了一聲:“確實很優秀。”
一剎那,白明珠慘白了臉。
她終于后知后覺發現不對,白晏臨從始至終未曾看過自己一眼,他的目光始終緊緊縈繞在白皎身上,可她不過是個農女!
白皎在蘇家生活十八年,身上的土腥味去都去不掉!
她妒恨地想,刻意忽視白皎展露出的驚人天賦。
白明珠忍不住出聲:“不知道姐姐適應得了府里的生活,再說,女兒家舞刀弄槍,看起來總是不太……”
妥當二字還未出口,聲音戛然而止。
白晏臨淡淡瞥她一眼,目光幽深,仿佛浮起一層寒冰,令她全身發冷。
“是嗎?我倒覺得這樣很好。”
白晏臨:“看你臉色發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既然不舒服就回去吧。”
白明珠驚愕抬頭,卻見他已經轉頭,目不轉睛地看向白皎,留給她一個冷酷背影。
那一刻,冷意從脊背奔涌向四肢百骸,白明珠像是被寒冰凍結,全身僵直。
沿著他的視線看向白皎,她背對著似火驕陽,灼目熱烈的光芒灑落全身,每一縷發絲每一寸裙擺都染上耀眼的金光。
國公和夫人對她噓寒問暖,殷勤無比,她的神色平靜,似乎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便是曾經見過的公主,也不如她姿態悠然。
是啊,她不需要努力,就能擁有父母的寵愛和高貴的身份。
這些白明珠都可以不在乎。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不安分的勾引白晏臨。
那是她的目標!
為什么總是要跟我作對呢?
白明珠狠狠攥緊掌心,指甲戳進掌心也覺不出絲毫疼痛,整個人已是心亂如麻。
她艱難地控制神色,急匆匆地領著丫鬟離開,怕再多一秒,就會露出猙獰恨意。
行至長廊,忽然聽見婢女交談聲,熟悉的名字令她瞬間停下腳步,以眼神喝止正要出聲的蘭心。
交談的婢女猶自不覺,繼續道:“你剛才看見了嗎,白皎小姐剛才也太厲害了!那么沉的弓,她隨手就拉開了,還在馬背上就接射中了兔子!”
“我當然看見了!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哪像某個小姐……”
“嘻嘻,你說白明珠,不對,該叫她蘇明珠,我要是她,早該離開國公府,才不會死乞白賴地呆在府里,還小姐,她算什么小姐呀,真是笑死人了。”
“咦,你咋這么說?”
“當然是因為夫人啦,她可疼愛白皎小姐了,最近夫人打算在為小姐正名,她只有一個女兒,就是白皎小姐。我看啊,那位遲早要被趕出去。”
“哇,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也就你在那位院子里伺候,才會不知道,咱們府里都傳遍了。”侍女嘻嘻一笑,聲音逐漸遠去。
死一般的沉寂。
白明珠回神,目光落在丫鬟蘭心身上,下一刻,只聽撲通一聲,蘭心并著幾個丫鬟跪倒在地,不住磕頭:“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這位向來脾氣不好的小姐,此時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垂眸問道:“這事你們知不知道?”
方才求饒的丫鬟頓時噤聲。
一陣風掠過,裹挾一縷輕微笑聲,白明珠已經明白了,笑著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那便是——
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瞞著她!
枉她自以為聰明,卻不知道,所有人都把她當成了個傻子!
她滿心憤恨,面上卻沒顯露一分,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攥緊,已然掐得血跡斑斑。
王姝真是好狠的心。
為了白皎就能犧牲她嗎?
她全然沒想過,自己本就是鳩占鵲巢,如今不過是歸還一切,并不是占用久了,一切就都是她的。
可她此時已經被妒恨沖昏了頭,根本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想到她出色的騎射,白明珠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不是喜歡表現嗎,那就讓她表現個夠!
有著前世記憶的她正巧知道一個好時機。
數日之后,正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好天氣,當今陛下率臣子前往玉澤山莊進行狩獵。
齊朝尚武成風,無論世家公子,又或是貴族小姐,都有一手精湛的好騎術,陛下大手一揮,命令各位大臣帶上各家孩子,對臣子來說,自然是莫大的榮幸。
昌國公此行只帶了兩個人,必定會有白晏臨,另一個便是白皎,白明珠,不,應該說蘇明珠,王姝已經將她剔除白家族譜,令她改回蘇姓。
她竟也不哭不鬧,安安分分地待在府中,及至今日隨行,也未曾露過一面。
王姝依依不舍地送別女兒,臨走時對白英奇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保護好女兒。
后者連連點頭,王姝眼見他們離開,才收回視線,丫鬟南風趕忙上前:“夫人,外頭風大,咱們還是回去吧。”
漆紅大門關閉,王姝忽然想起一件事:“垂芳苑那位最近在干什么?”
說的便是蘇明珠,她忽然老實下來,倒讓王姝有些奇怪,不過話剛出口,她便反應過來,沒有大靠山,還不夾著尾巴做人,擎等著讓人收拾呢。
南風反應極快,笑著解釋道:“夫人,那位據說是夜里著涼,得了風寒,如今正閉門不出,治病修養呢。”
聽到答案,王姝微微蹙眉,不過她懶得思慮許多,女兒走了,也將她的心連帶著挖走了,于是,她興致缺缺道:“別忘了多給她請幾個大夫。”
她不待見蘇明珠,卻也不希望她在自己家里出事,否則,滿京都又不知道該怎么議論呢。
她不在乎名聲,可她的乖女兒還年輕,萬萬不能被其影響。
南風聞言連連點頭,畢恭畢敬地扶著王姝回去。
一行人陸續離開,并未有人注意到,一抹人影沿著墻根,飛快溜走了。
垂芳苑內,一片沉寂。
丫鬟和小廝皆是垂頭喪氣地干活,任誰知道自己前途渺茫,也得是這副表情。
凌厲的腳步聲自門外響起,丫鬟們不由得望去,卻見蘭心急匆匆地穿過庭院,扣響房門:“小姐,奴婢回來了。”
片刻后,她才聽到里間響起陰冷的女聲:“咳咳,你進來吧。”
蘭心推門而入,眼前霎時一黑,她緩了緩,才反應過來,床上正是打扮素凈一臉病容的蘇明珠,漆黑的眼睛幽幽盯著她,偶爾掠起一道暗芒。
逼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呼吸都覺得艱難。
蘭心忙不迭垂首,竟是連抬頭都不敢,她恭敬道:“小姐,他們已經出發了。”
這個他們,自然是白皎和白晏臨。
蘇明珠倚靠著軟榻,聞言說道:“我讓你做的事,你都辦好了沒?”
話音剛落,蘭心驟然瑟縮:“奴、奴婢在城東巷子找到人,已經將信交給了他。”
“好!”蘇明珠激動地呼喊一聲,蒼白病態的臉上奇異地浮起一抹紅暈,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蘭心卻是心驚膽戰,今日一早,她便拿著信偷溜出門,輾轉數次才找到那人,她不知道小姐為何要找對方,可她知道小姐送出的那些珠寶首飾,哪一樣都讓人心有余悸。
那么多錢財,小姐想要做什么?
蘭心心頭一窒,頓時不敢深想。
眼見人離開,蘇明珠強撐著的身體終于松懈下來,直挺挺地倒在軟榻上,呼出一口濁氣。
她的大半積蓄都沒了。
不過想到此次的目的,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她讓蘭心送信的對象是玉澤山莊一名侍衛,更是她千挑萬選的最合適的幫手。
說起來,還要感謝信陽王世子。
當今陛下膝下無子,年事已高,宗室便選出以信陽王世子為首的數位皇位繼承人,其中信陽王世子聲望最高,引得不少朝臣信服,不過她知道,這不過是后者的偽裝。
實際上,信陽王世子野心勃勃,覬覦皇位已久。
此此玉澤圍場狩獵,他與蠻族勾結放入刺客,伺機救駕博取美名,然而天命并不眷顧他,他苦心謀劃反倒為白晏臨做了嫁衣裳,關鍵時刻,是白晏臨出手救駕。
后來白晏臨登基,信陽王世子舉兵謀反,伏誅后,此辛秘被他手下謀士泄露,在京都引起很大轟動。
這事就連住在柴房的蘇明珠都知曉,重生后她本來沒打算出手,可誰讓白皎欺人太甚。
為了自己的將來,她打算摻和一手,那么混亂的畫面,死掉一兩個人簡直再正常不過!
思及此,蘇明珠忍不住輕笑出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房頂,仿佛已經聽到她一去不回的“好消息”。
云澤山莊。
白皎從馬車上下來,踩在堅實的地面上才感覺自己活了下來,馬車一路顛簸,實在是讓人難受。
白家車隊已經陸續停下,她環顧四周,忽然發現,白晏臨不見了。
這念頭一閃而逝,白皎很快就沒工夫去想那么多,因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奪去了她的注意力。
七八個衣著華貴氣質出眾,明顯是勛貴出身的千金小姐聚在一起,跟隨的仆從遠遠守在一側。
白皎摸了摸鼻尖,有點糾結,是主動過去打招呼還是等她們發現自己?就這么呆怔怔杵著,是不是有點傻?
很快她就不用糾結了。
眾人簇擁著的華服少女發現了她,不由驚異地睜大眼睛,其余人察覺到她的異樣,紛紛朝著她的視線看來。
“你就是昌國公府找回來的真千金?”華服少女朝她走來,目光上下打量,驚奇的模樣,好似在看什么稀罕物。
白皎:“……是我。”
第 198 章
白皎知道她們好奇什么。
真假千金的事昌國公府從未隱瞞。
這可是樁稀奇事, 傳出后引得其他人心生警惕,連夜調查自家,在京都引起好一番動蕩。
言歸正傳, 最先出聲的是陛下最小的女兒秀寧公主, 也是這群貴女中身份最高之人, 其余貴女皆以她馬首是瞻。
她沒料到白皎會這么輕易承認, 笑道:“你跟我在京都聽到的傳聞很不一樣。”
白皎好奇挑眉:“傳聞?”
她沒想到, 自己足不出戶還能引來這些流言蜚語,不過她并不在乎, 視線越過秀寧公主, 直直落在她身后, 她倒奇怪得很。
這些人眼底的優越感大喇喇地露出, 毫不遮掩, 難道她們的身份比公主還尊貴?
她收回視線,直接說道:“那公主覺得傳聞可信嗎?”
秀寧公主一怔,搖了搖頭。
見到白皎她才知道,傳聞一點也不可信, 至少, 她眼前的白皎優雅大方,和傳聞中完全判若兩人。
正是因為她大膽自信的模樣, 秀寧公主忍不住對她生出好感。
“公主。”與她關系親近的侯府小姐忍不住低聲提醒:“您何必與她一般見識。”
話落,她輕蔑地瞥了眼白皎,誰不知道白皎長于鄉下婦人之手, 就算如今認回來,可瞧她那粗鄙的儀態, 她們可不屑與她為伍。
如果白皎知道她的想法,才是要笑出聲, 好像她要上趕著擠進去似的,能處處,不能處就散。
白皎索性找了個借口離開。
一路上舟車勞頓,她本就有些疲憊,與其站在這兒打嘴仗,還不如回營帳休息。
秀寧公主張了張嘴,來不及挽留,就見她幾步便沒了蹤影。
矯健的身姿印在秀寧公主眼底,一抹異彩一閃而逝,昌國公府的小姐身體好像很不錯。
她扭頭,看向身后這群人。
白皎離開后,她們瞬間恢復了方才的嘰嘰喳喳,滿心都是之后的狩獵。
秀寧公主聽清原由之后,臉色古怪起來。
原來,玉澤圍場的活動說是狩獵,實際上,陛下將各家小姐公子匯聚此處,儼然是要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相親宴。
參加狩獵的都是各家的適齡小姐、公子,和秀寧公主混在一起的小姐們都已到了成婚的年紀,談起心儀的公子,忍不住羞赧地紅了臉。
忽然有人擔憂道:“可是我騎射不太好,該怎么辦啊。”
貴族男女皆有一手好騎術,那是夸大其詞的話,齊朝建國至今已有百年,貴族耽于享樂,只會些許花架子,要他們騎馬玩樂可以,真要在圍場狩獵,還是很有幾分難度的。
因此,不少騎術平平之人擔憂起來。
有人出聲安撫:“圍場里有重兵把守,我聽父親說,此次狩獵不會前往內圍,沒有大型猛獸,而且……”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里面不少都是奴仆豢養的獵物。”
聽見她的話,一行人瞬間亮起眼睛,人工豢養的獵物和野物狩獵難度相差極大,除非運氣極差,不可能連只野雞都打不到!
見她們談論得熱火朝天,秀寧公主直接轉身離去,虧她準備了好幾套胡服,就是為了在獵場上大展身手,沒想到,她們竟然都是這樣的想法。
轉念一想,她又瞬間志氣高昂,這樣正好,讓大臣看看她的騎射功夫,她才不要早早嫁人,她要當父皇最驕傲的大將軍!
轉眼便是第二日,晴空萬里,白皎也在人群里,只是和其他人兩兩相熟不同,她獨自站著,宛若一座孤島。
隨著一聲高亢的呼喊,所有聲音盡皆消失,無形的壓迫感彌漫開來。
頃刻間,一群大臣簇擁著氣勢威嚴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眾人眼前,正是老皇帝,他兩鬢斑白,容色倦怠,一雙眼睛染上幾分混濁,身側是一身胡服的秀寧公主。
白皎距離有些遠,不知道秀寧公主說了什么,便見他慈愛一笑,氣質收斂些許,看起來倒真像個寵愛女兒的慈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皇帝忽然招了招手:“晏臨,你過來,走近些。”
此話一出,引起無數人驚愕。
他并未召見其他大臣,反而對白晏臨一個小輩展現出無與倫比的青睞。
面對眾人驚愕艷羨的目光,白晏臨徑直走出,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勁裝,神色平淡,此時微微俯身,身姿筆挺如松柏:“陛下。”
老皇帝見狀,眼中掠過一絲欣慰,笑著說:“孤可記得,去年你在狩獵宴上拔得頭籌,今年再接再厲。”
只是短短幾句激勵,若是其他年輕人,怕是早就激動得脹紅了臉,偏偏白晏臨一臉淡然,風姿過人。
難怪他在京中頗負盛名。
但是,這完全不能抵消其他大臣的妒意,明明自己也有兒子,為什么獨獨昌國公府這位卻能入了陛下的眼。
不就是武藝高強,文采非凡,長相俊美了點,優秀了點……嗎。
昌國公白英奇迎著眾人目光,微微一笑,頗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讓人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為防露出丑態,大臣紛紛轉頭去看自家兒子,只覺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瞧人家白晏臨多穩重優秀,自家不爭氣的還在自傲炫耀,也不看看這一身打扮,哪像是打獵的人!
不過片刻,事情已經發展到陛下送弓,聽聞乃是當年太*祖所用,不少人投來羨慕的目光。
早已無人在意他的庶子身份,只要他優秀,他們羨慕討好還來不及。
白皎在一邊看著,微微挑眉,覺得老皇帝待他可真好,瞧瞧那把弓,一看便是上品,關鍵是他代表的榮譽,而且,她看老皇帝對他噓寒問暖,簡直比昌國公還要關心。
有人忍不住低聲討論。
“過了今日,京中怕是又要多出一個新貴。”
“是極是極,說起來,陛下待白晏臨真是親厚,那可是太*祖長弓,怕是那些宗室子弟都未曾摸過一下,竟被陛下賞給了白晏臨,簡直堪比親子。”
“咳咳,這話就別說了。”
誰不知道,陛下沒有兒子,只有幾位公主,未來怕是要由宗室子弟繼承皇位。
他們并未發現,其中一人臉色微僵,笑容幾乎滯在臉上,正是信陽王世子,他也是繼承皇位的大熱人選。
這位信陽王世子雖是笑著,滿腦子都是方才眾人的竊竊私語,他呼吸急促,垂在袖子里的手掌死死攥緊。
明明他才是陛下最該親近的人,他竟然把太(晉江)祖長弓賞賜給白晏臨,他不過是個外姓人!
手下深知他的脾性,硬著頭皮道:“世子殿下,那白晏臨終究是個外姓人,您不必多慮。”
信陽王世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只是一時沖動。”
手下不再多言,殊不知,對于心胸狹窄的信陽王世子來說,這一句話直戳他心口,白晏臨是個外姓人還受到如此青睞,若他是宗室子弟,豈不是要越過自己直接繼承皇位啊!
亦或是天性不合,他對白晏臨天生便無半分好感,只是想到接下來的安排,他終于冷靜下來。
不急。
接下來,他有足夠的機會。
……
狩獵開始,皇帝一臉理所當然地來到白家所領的隊伍,他并未帶來多少侍衛隨從,明顯只是出來放松心情。
況且,玉澤山莊是皇家獵場,向來有重兵把守,定然不會出事。
倒是秀寧公主纏上了白皎,起因還是打獵,她一心想要展露自己的騎射技術,哪知道直接撞上了白皎,還未開始便折戟沉沙。
大部隊在路上碰見什么獵物,白皎只消一箭,精準射中獵物,更讓人驚愕的是,無論獵物何等姿態,何等體型,皆是被她射穿眼睛,皮毛都未損壞一縷。
秀寧公主見識到她超群出眾的箭術,幾乎可以稱得上目不轉睛,看她的眼里綴滿了小星星:“你好厲害!”
她毫不遮掩地夸贊起來。
白皎:“只是一時僥幸。”
秀寧公主搖搖頭,篤定地說:“我才不信,怎么可能是僥幸呢。”
任誰見到她在馬背上挽弓拉箭的颯爽英姿都要心神震蕩,她一直覺得自己的騎射技術很好,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秀寧公主不見絲毫失落,興奮地湊過來:“之前父皇還說今年的頭籌還是白晏臨,我倒覺得,也許是你呢。”
“白姐姐,你一定要拔得頭籌,父皇說了,今年的頭籌可以向他求一道旨意!”
她說完反應過來,吐了吐舌頭,“啊,我怎么說出來了!”
此話一出,眾人瞬間寂靜,瞬息之后,場上氣氛明顯高漲許多,那可是陛下的一道圣旨,人生在世,定有所求。
如今實現愿望的捷徑近在眼前,誰又能不心動呢。
白皎亦是如此。
暗流涌動的氣氛中,她微垂眼眸,白皙修長的指尖輕輕摩挲長弓,即便她暫時沒什么心愿,可誰又能說以后呢。
白皎沒什么藏拙的念頭,當初臨行前,母親告訴她,想做什么就去做,她王姝還護得住她!
所以,白皎打算爭一爭。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轉頭朝秀寧望去,紅唇微勾,璀璨笑意映襯著如星明眸,眼底滿是灼目的光彩。
“不、不客氣。”秀寧公主臉頰微紅,她怎么笑得那樣好看,明明是個女孩子,笑得她心潮起伏。
皇帝將小女兒的羞赧盡收眼底,他還從未見過自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露出這副羞澀模樣,不禁感嘆道:“白愛卿,這邊是你那失而復得的獨……女兒?當真是虎父無犬女!”
昌國公白英奇謙虛一笑:“陛下謬贊了。”
一側,信陽王世子扯動嘴角,不屑一閃而過,不過是一個女子罷了。
忽然,他轉念一想,臉上頓時揚起一抹燦爛笑容,朝昌國公微微躬身,說道:“昌國公真是好福氣。”
“白家竟然這么會教養孩子,去年便是白晏臨拔得頭籌,不知道白小姐如何。”他頓了頓,笑意不減地說:“說不定,今年頭籌就要易主了,不過再怎么說,總歸都是花落白家。”
話語剛落,周遭氣氛瞬間驟變。
幾個跟隨的大臣眉頭緊鎖,白家獨占鰲頭,他們家的兒女難道就是廢物?即便知道信陽王世子是故意的,幾人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怒意。
畢竟,誰也不想成為被人踩在腳下的筏子。
秀寧公主鼻尖微皺,厭惡地瞥了眼信陽王世子,她是心思單純但不是蠢,早就覺得對方虛偽,如今聽他這么說,更是惱怒。
這不是挑撥離間嗎!
她下意識去看白皎,正要出聲解圍。
白皎淡淡瞥了眼他,忽然粲然一笑,說道:“世子實在太過抬舉臣女了,說多少句話總不如上實績,幾人世子如此信賴,我和哥哥定會全力以赴!”
她說著忽然話鋒一轉,笑吟吟道:“臣女聽說信陽王當初威震四方,更期待見到世子大展身手!”
秀寧公主:“是啊是啊!表哥你也要加油啊!”
信陽王世子臉色微變,他平生最恨的便是有人說自己資質低劣,武功平平,騎射平平,于是沉聲道:“白小姐可真是伶牙俐齒。”
白皎微微一笑,全盤收下:“多謝世子殿下夸贊。”
白皎看得很開,她有什么可生氣的,對方剛才不是在夸她嗎。
聞言,信陽王世子胸中一陣憋悶,真是個牙尖嘴利的小賤人!
他還要再說,忽聽一陣破空聲,箭矢搖曳著流光,徑直射入鹿首,只聽呦然一聲,一頭梅花鹿砰然倒地。
眾人驚愕之際,下意識看向射箭之人,正是方才沉默不語的另一位當事人,白晏臨。
他放下長弓,狹長黑眸淡漠地望向眾人,周身散發出肅殺之氣,襯得那張俊美如神的面容,也染上幾分凜然蕭瑟。
直讓人心頭狂跳。
“晏臨的箭術又有長進!”陛下忽然出聲,吩咐道:“來人,將那頭鹿帶上,這可是晏臨今日的第一頭戰利品。”
皇帝出聲夸贊,眾人又是人精,連忙出聲符合,至于之前討論的話題,那是什么?能吃嗎?!
唯一憋屈的,怕是只有信陽王世子。
白皎抿了抿唇,狐疑地朝白晏臨看去,猝不及防間,直直撞進一雙深邃黑眸,才發現,他也在看自己。
男人唇角微彎,眉眼柔和,白皎驚訝地睜大眼睛,再回神,卻見他還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淡漠模樣,好似方才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她捏緊韁繩,心里十分清楚,那不是幻覺,是真的。
他是故意的。
剛才她讓信陽王世子吃癟,以對方虛偽狹隘的性情,肯定會記恨上自己,絕不可能就那么善罷甘休。
關鍵時刻,是他故意出手,借由射箭打亂節奏,替自己解圍。
白皎夠了勾唇角,忽然覺得,他人好像還不錯。
人群里,一名侍衛不著痕跡地瞥了眼馬背上的少女,便又飛快低下頭。
周立正是蘇明珠布置的暗手。
當初他欠了一筆無法償還的賭債,正是走投無路之際,忽然有人送了一大筆錢,對方讓他弄死一個貴女。
周立本想昧下,哪知道信里寫出他的把柄,拿捏住他的七寸,聲明他若是不肯出手,便要他身敗名裂。
信里精準無誤地指出他并非真正的周立,而是冒名頂替的堂兄周旭,以虛假身份混入皇家獵場,可是殺頭的重罪!
對方話鋒一轉,又對他許以重利,周立惴惴不安地銷毀信封,拿錢還掉賭債之后,終于下定決心,干了!
對方并未現身,但是,如果他不聽從對方,只有死路一條。
他還不想死。
開始他還在苦惱,該如何找到那位貴女,哪知道得來全不費工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周立瞥了眼白皎,攥緊手里的藥包,此處人多眼雜,他萬萬不敢在人前出手,下藥更穩妥,也更隱晦。
狩獵的圍場里突然跑出來一兩頭發狂的野獸,再撞死一兩個人,簡直再合理不過!
思索間,眾人已經逐漸深入,最明顯的表現便是叢林愈發茂密,細碎的陽光穿枝拂葉灑落,見到的獵物也越來越豐富多樣,其中不乏鹿、狍子、狐貍等動物。
它們通常行動迅速,嗖地一下便消失無蹤。
老虎、黑熊和野豬之類的獵物在內圍,他們不打算涉險。
只聽咻忽一聲。
彎弓之上,箭矢如流光疾射而出,白皎施施然收回長弓,見獵物倒地,下意識瞥了眼白晏臨,頓時皺緊眉頭,他怎么不動?
不是說要爭得頭籌嗎?
很快她就沒心思去想這些,茂密的叢林深處,似乎掠起了一陣風,將頭頂的枝葉吹拂得沙沙作響。
不對!
她猛然抬頭,反應過來,這不是風聲,也沒有感覺到一縷微風,下一刻,雪白寒芒驟然掠過。
數十個手持長刀,綠衣蒙面的刺客突然從天而降,從各個方向將他們包圍起來。
“刺客!有刺客!”
霎時間,驚呼聲慘叫聲混作一團,侍衛們連忙拔刀,還未格擋幾招便被刺客一刀砍死,這些刺客招式凌厲,刀刀致命,普通的侍衛根本不是一合之敵!
養尊處優的大臣更是驚得跌落下馬,一個個瑟縮地蜷起身體,恨不得當場找個地洞鉆進去。
白皎因為剛才心心念念著拔得頭籌,騎著馬在大部隊邊緣,這會兒反而被刺客們忽略掉了,她深吸一口氣,臉色不大好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濃郁的血腥味已經蓋過了草木清香。
白皎抿緊嘴唇,手下不停,甚至連顫抖都沒一瞬,挽弓搭箭,只聽咻然一聲,箭矢射入毫無防備的刺客后心,鮮血瞬間噴涌而出,頃刻染紅后背。
那名刺客立刻被護衛一擁而上補刀,死得不能再死。
白皎面無表情地看著,立刻翻身下馬,躲在一邊,搭起弓箭,只有攥緊箭矢的指尖,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臟,照此刻她并不平靜的內心。
她殺人了!
下一刻,箭矢再度射中綠衣刺客。
兵荒馬亂中,信陽王世子險些跌落下馬,他咬緊牙關,眼看皇帝跟前只剩寥寥幾名侍衛艱難抵擋,其中一個刺客已經突破防護圈,舉起長刀就要砍去!
信陽王世子:“陛下小心!”
這是他最好的機會,正要以身格擋,另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只見劍光一閃,白晏臨手持長劍與刺客們纏斗起來。
盛軒掃視全場,這才發現,之前的數十名刺客,只剩下五六個人。
這是怎么回事!
看了半天,他才講目光落在氣勢如虹的白晏臨身上,肯定是他!
后者展現出絕佳的武藝,竟然以一己之力將數名蠻族頂級刺客對打,眼看局勢僵持不下,地面忽然一陣震動。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咆哮,一頭巨大的黑熊猛然沖出!
它雙眼赤紅,姿態癲狂,雙腳直立龐大的體型壓制令人毛骨悚然,真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前頭刺客還沒解決,又跑出一頭發狂的黑熊。
看見它的那一刻,眾人心都涼了半截。
黑熊鼻頭聳動,好似被血腥味吸引,忽然調轉方向,咚咚咚地朝人群沖來。
白皎首當其沖,摸向背后的箭筒,眼底驟然溢出一抹驚愕,空了!
她一抬頭便對上黑熊猩紅的雙眼,這頭熊儼然是山林一霸,身上肌肉發達,龐大的身形好似小山一般,白皎就是再鎮定,也不禁慌亂一瞬。
而且,她直覺,這頭黑熊好像是沖著自己來的!
白皎立刻下定決心,朝刺客沖去,不忘告訴自己人:“快躲開!”
黑熊果然變換方向,突然插入的猛獸打亂了刺客的節奏,其中一個倒霉鬼,直接被黑熊一巴掌拍碎心口,當場暴斃。
其他人嚇得瑟瑟發抖,刺客更是心神大亂,很快被白晏臨捉住錯處,徹底解決。
男人回身看向那抹狼狽的倩影,濃黑色的眼眸浮出一抹晦澀,仿若本能般心臟緊縮,愈發攥緊手里的長刀。
黑熊認準了白皎,只覺得眼前這只小獵物美味得緊,又實在太能跑,遲遲抓不到人讓它氣得仰天長嘯,砰砰錘打胸口,身上氣勢驟然提升!
白皎:“……”
真是要命!
她已經發覺不對,自己肯定是被人陰了,可這時候哪有調查的時間,她咬緊牙關撿起一把刀,忽然聽見一道清冷男聲:“讓我來。”
目之所及,正是一身玄衣的白晏臨,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白皎轉動眼中看了下,黑色衣服完全映不出半點血跡。
見他要引開黑熊,白皎連忙跑過去:“你帶上我,它只認我。”
話落,黑熊果然朝她看來,毫不遮掩地表達對她的“喜愛。”
白皎默然無語,她一點也不想要這樣的喜愛。
知道她對黑熊有巨大吸引力,白晏臨眉頭緊擰,轉瞬間又道:“我知道一個地方——”
還沒說完,白皎已經急切道:“好!”
她不問他要做什么,能引開黑熊就行,她緊緊挽住男人的手臂,后者全身一僵,血腥味混雜著淺淡的幽香,一并涌入胸腔。
他一把抱起白皎,不顧身后隱隱傳來呼喊,白晏臨眸光一閃,腳尖輕點,立刻運氣輕功,朝斷崖處趕去。
那頭黑熊看著笨重,其實速度極快。
風聲呼嘯著擦過耳畔,白皎眨了眨眼,不知是失重感亦或是其他,令她心臟怦怦直跳,下意識攥緊男人衣襟,心口忽然溢出一點兒抑郁,轉瞬又被怒火覆蓋,到底是誰要害她!
“你怎么了?”白晏臨垂眸看她,身后黑熊窮追不舍,他竟然還能抽出時間關注她。
白皎驚愕地想著,正要解釋,他忽然停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抵達斷崖邊緣,眼睛一瞥,斷崖下云霧繚繞,深不見底,好似一張深淵巨口。
接下來的事便再簡單不過,黑熊到底是野獸,簡單設計便讓它自動入甕,等它發覺前方是懸崖,已經來不及,巨大的慣性使它俯沖而下。
不甘咆哮聲響徹云霄,瞬息后戛然而止。
危機解除。
白皎狠狠松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手腳虛軟,擠不出一丁點兒力氣,要不是死撐著,怕是早就軟倒在地上。
她舔了舔唇,仰起臉,露出一張笑意璀璨的秾艷面容,正要出聲感謝他,腳下忽然顫動起來。
準確來說,是她身下的地面,被黑熊龐大體重摧殘過后,終于不堪重負地開裂。
對面,白晏臨第一次在她眼前露出如此波動巨大的表情,緊張、驚愕,或許還有一絲驚懼與不安,宛若高高在上的神祇墜落人間,擁有了喜怒哀樂。
但是此刻她已無暇顧及。
巨大的失重感伴隨著跌落的碎石傳遍全身,骨節修長掌心炙熱的手掌拉住她,接踵而來的是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將呼嘯冰冷的風聲阻隔在外。
“別怕。”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促使他說出這句話,他驚愕發現,直至此刻,這般境地,他心中竟無半分懊悔。
第 199 章
密林中, 層層疊疊的枝葉將光輝掩映,落下濃郁血腥味宛若一場無形濃霧撲面而來。
滿地死尸,慘絕人寰的場景令人心驚膽寒。
眼前的一切對于養尊處優的眾人來說, 不啻于一場巨大沖擊。
僥幸逃過一劫的大臣們躺的躺倒的倒, 手腳發顫全身冰冷還是輕的, 但饒是這, 也耐不住某些心思靈活的, 大臣強忍嘔意朝皇帝看去,正要說話, 一張嘴便猛地轉過身, 趴在樹下嘔吐不止。
“父皇, 你怎么樣?”女子婉轉的聲音穿破死寂, 秀寧公主顧不得滿身狼藉, 趕忙跑到老皇帝身邊,目不轉睛地關心道。
還剩幾個稀稀拉拉的護衛著老皇帝,聽到女兒的話,他擺了擺手:“我還好。”
他說著目光輾轉一圈, 神色陡然凝重, 沉聲問眾人:“晏臨呢?他還沒回來嗎!”
一側,突然聽見這話的昌國公臉色陡然頹敗, 他低垂著頭,臉上血跡斑駁,根本不敢與皇帝對視。
他與刺客們纏斗許久, 直到白晏臨和白皎引開黑熊,他注意到了, 卻無法追過去,陛下這邊還需要人手來收拾殘局。
“陛下, 臣知道。”關侯爺向來心思靈活,見皇帝如此著急,忙不迭說道:“方才兵荒馬亂,臣瞧見他和白小姐打敗刺客后一同離開,引開了那發狂的畜生!”
“如此赤膽忠心之人,真乃我大齊之福,陛下之幸啊!”
他忙著討好皇帝,完全沒瞧見,話落之后,老皇帝臉色驟然陰沉,如同一場積蓄已久的連綿陰雨。
他強撐著身體,恍惚間想起那只巨大的黑熊,咆哮聲猶在耳畔,即便被人護著,他也看見黑熊黝黑粗硬的毛發。
當時他危在旦夕,根本來不及多想。
不過一會兒便聽不見任何聲響,也就放下心,如今怎么都沒想到,竟然是他引開了黑熊!
老皇帝沉聲呵斥眾人:“快找!快去給我把他找來!”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眾人驚慌失措,如同纏了嘴的鴨子沉默不語,唯恐怒火燒到自己身上。
誰也沒發現老皇帝有什么不對,除了昌國公,未曾找到人的時間里,眾人籠罩在陛下的盛怒之下,死一般的寂靜氛圍令秀寧公主都不敢出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英奇全身僵硬,后背涔涔冷汗浸濕一片,所有人都以為陛下是惱怒手下辦事不利,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是惱怒,分明是擔憂!
畢竟,白晏臨可是——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還未深想,派出的幾個侍衛已匆匆歸來,半跪在地,還未叩拜便見老皇帝在眾人簇擁下前傾身體,焦急地問:“怎么樣,找到晏臨了嗎?”
侍衛聞言垂下頭,聲音支吾道:“陛、陛下。”
“快說!”
怒氣撲面而來,侍衛登時跪倒在地,顫聲道:“屬下、屬下等人沿著黑熊足跡一路追出密林,最后發現那足跡在盡頭一處斷崖下消失,黑熊應該已經墜崖而亡。”
“晏臨呢?”他滿心都是對方的安穩。
“陛下恕罪,屬下查看周遭痕跡,只在斷崖處發現除了白公子和白小姐活動的痕跡,他們、他們似乎是被那畜生連累,一同墜崖了。”
話落,侍衛首領顫抖地壓低身形,額頭貼緊地面,恨不得自己從不存在。
當初他們沿著痕跡一路追查到斷崖邊,發現黑熊的腳印在斷崖邊消失,還有新鮮斷裂的痕跡。
顯然此處剛剛塌陷過。
他們一開始也不相信白晏臨會墜崖,對方的神勇表現所有人有目共睹,怎么可能與那孽畜同歸于盡。
可等他們后來找遍周圍,所有線索都指向斷崖,不得不承認,只剩這個可能。
墜崖!
老皇帝身體搖搖欲墜,幾乎昏過去,他攥緊掌心,勃然大怒地呵斥對方:“胡說八道。”
所有人心神恍惚,還沉浸在方才的驚險中,絲毫沒發覺,這位威勢極重的皇帝眼底,除去滔天怒焰后,盡是鋪開的擔憂與悲切。
他對于白晏臨表露出不同尋常的關心。
秀寧公主擔心地看向父皇,張了張嘴,卻不敢輕易出聲,如今的老皇帝仿佛一頭暴怒的雄獅,鬢毛怒張,令人心生畏懼,即便她是父皇最寵愛的女兒,在如此高壓下,也不敢輕舉妄動。
底下的臣子壓低腦袋,聞言,所有人心都涼了半截,墜崖了!
聽侍衛描述便知道那處定然斷崖極其險惡,血肉之軀掉下去,定然是兇多吉少!
其中,最開心的莫過于信陽王世子。
聽見這話,他攥緊拳頭,腦袋低垂幾乎要垂進土里,唯恐被人看到上翹的嘴角,眼底喜色。
畢竟,這場刺殺從頭到尾都由他一手謀劃,原本一切順利,都是因為白晏臨,才導致他功敗垂成。
他對白晏臨可謂是深惡痛絕。
若不是白晏臨突然出手,救駕之功應該是他的,如今倒好,一下子除去兩個礙眼的對象。
一個是令他丟臉的白皎,一個是奪他功勞的白晏臨。
哈哈哈。
倘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不過之前吃了虧,信陽王世子如今已經學乖了,他冷靜下來,淡定地整理衣袂,和人群混成一團,半分也不顯眼。
沉寂中,忽然有人出聲:“陛下不要為此傷心。”
眾人齊齊朝他看過去,瞬間松了口氣。
原來是關侯爺。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誰不知道他是朝中人盡皆知的大聰明。
方才的事還沒讓他領悟到幾分教訓嗎?
下一刻,便見關侯爺一臉哀切,“陛下,大局為重,臣相信他們也是為了陛下,為了我大齊江山而粉身碎骨,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忠烈!”
他一股腦說完,臉上哀悼更深,竟是全然沒發覺,老皇帝聽到粉身碎骨四個字時,眉頭驟然挑高,不等他回神,已經抄起手邊的石頭砸過去,如惡虎咆哮:“你給我閉嘴!”
連孤都忘了說,可見有多憤怒。
關侯爺當即頭破血流,捂住額頭連驚呼都不敢發出。
頭頂,老皇帝的目光如淬冰一般掃過眾人,直將他們看得瑟瑟發抖,才道:傳我御令,馬上派人去崖底尋找,活要見人……”
他顫抖嘴唇,終究沒有說出后半句話。
他怎么忍心說出。
一瞬間,他脊背坍塌,神色萎靡,慘淡的面色好似蒙上一層陰霾,整個人像是抽去了大半精氣。
玉澤獵場就在京郊,又是陛下遇刺,幾乎當天便有消息傳出,若飛花四散。
昌國公府,垂芳苑。
陰暗的室內,苦澀的藥味在空中浮蕩,幾盞燈火勉力撐起一片光亮,落下細長剪影。
尖銳的女聲打破寂靜:“怎么可能!”
蘇明珠猛地挺直腰桿,凌厲如刀的視線自上而下刺向蘭心:“你在騙我!你一定在騙我!”
蘭心瑟瑟發抖地跪下,膝蓋驟然傳來劇痛,一瞬砸得她掉下淚來,小姐出乎意料的反應令她既驚又懼。
很不理解。
白皎出事了,小姐應該開心啊,為什么會突然大發雷霆?
對面蘇明珠一聲接一聲質問,蘭心哆哆嗦嗦不敢隱瞞,顫聲解釋:“小姐,是真的,消息已經傳回府上,夫人聽到后直接病倒了。”
蘇明珠攥緊指尖,臉色發白,嘴里兀自低喃:“不可能,這可能!”
“晏臨哥哥怎么可能出事!”
她啃咬指甲,整個人幾乎昏死過去了,明明、明明她設計的是白皎啊!
到底發生了什么?
怎么會牽連到白晏臨!
這和她預料的結果完全不對,蘇明珠滿心惶恐,眉頭揉成一團,忍不住想,如果白晏臨死了,她又該怎么辦?
她倚仗的東西,豈不是徹底沒了作用!
不可能!
她不相信,也不能相信。
白晏臨是天命之子,未來的新帝,他怎么可能出事!
慌亂中的她并未察覺丫鬟蘭心驚愕的目光,只一瞬她死死垂下頭,心中激起千層巨浪,小姐曖昧不清的話讓她意識到,她之前完全想岔了。
從始至終,她擔心的一直是公子。
她對公子有什么居心,更是一清二楚。
蘭心把頭壓得更低,單薄背影徹底被黑暗掩埋。
與此同時,夜色闌珊,萬籟俱寂。
潺潺水聲在山澗流淌,白皎被冷意浸醒,睜開眼的瞬間,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好疼!
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散了架。
她抿緊嘴唇,艱難地爬了起來,身上衣袍早已被溪水浸濕,裹在身上又濕又冷,像是覆了一層薄冰。
借著冥冥月色,她才看清自己掉到什么地方。
一處溪流。
明月映照在水面上,一層柔光蕩漾其上。
她忍不住想起墜崖始末,失重感侵襲的瞬間似乎,她們似乎被樹冠緩沖過,停頓了幾息,否則,她絕不是現在這樣的輕傷。
忽地,她目光一凝。
也許不只是樹冠的功勞。
白皎一瘸一拐地走到溪流中心,男人冷峻的眉眼瞬間映入眼簾,叫她猛地一頓,怔怔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白晏臨雙目緊閉,俊美年輕的面容慘白如紙,唇色紺青,漆黑的衣袍如濃墨批蓋,渾身上下散發出罕見的脆弱和破碎感。
白皎看不出他受傷多重,卻也知道再不把人撈出來,不死也要重病,況且,如果不是對方舍身相救,她早就沒命了。
這也是報恩。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把人撈出來,天知道她這個傷員怎么把人撈出來的。
慶幸的是,她終于絕處逢生,竟然在斷崖下發現一處石洞,里面破敗不堪,卻也能找到一些石頭做的工具,也只有石頭才能保留下來。
應該是很久之前某個獵戶留下的。
現在全便宜了白皎。
她還幸運的找到兩塊打火石,終于點起一堆篝火,熱意撲面而來,白皎搓了搓手,感覺到溫暖,整個人才算活了下來。
晚上的溪水簡直冷到徹骨,更何況她還在里面泡了半宿,現在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一轉頭,借著火光看清男人發青的嘴唇,不禁睜大雙眼,這樣子,好像中毒啊。
白皎:“白晏臨?白晏臨?”
男人一動不動。
白皎:“……”
看來是真昏了。
如此,她才敢大膽施為,先扒開白晏臨的衣服,才發現他右臂上有道細微的傷痕,已經將周圍暈成一片深黑,傷口有毒,應該說毒血開始蔓延。
白皎還以為他身上的傷口會又很多,現在才發覺,自己想多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怎么救?
她抿緊嘴唇,冷白的臉浮起一團薄紅,只聽撕拉一聲,身上衣裙破開一條口子,她索性直接脫下濕衣服,反正他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白皎將布條綁在男人傷口上方,臂膀下一寸的地方。
這樣能抑制毒素蔓延。
腦子里閃過這抹念頭,卻想不出自己何時學習過。
白皎回神:不管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救他。
不管之前如何,總歸是他救了自己,她才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呢。
因為病人半會兒醒不來,她這個臨時大夫更大膽。
白皎直接把白晏臨身上半褪的衣服脫下來,捏著濕漉漉的衣襟,搖曳火光中映照出一張俊美到無可挑剔的容貌,一低頭,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男人身形并不像她想的那樣消瘦,反而可以看到蜜色肌膚上塊壘分明的肌肉,刀削斧鑿般的線條流暢又性感,不由讓她想起白日里這人拉開重弓時舉重若輕的模樣。
早該猜到的。
白皎抿了抿唇,俯身幫他擠出毒血,濃郁不詳的黑色毒血一股股擠出,到最后,只剩下一點殘留,因為太深,怎么也擠不出來。
她為難地擰緊眉頭。
之前九十九步都做了,總不能在最后一步放棄。
其實,白晏臨中毒并不深,早在發覺毒素的時候他已經吃下解毒丸,只是對方所下之毒十分狠辣,解毒丸生效也需要一段時間。
兩方在身體里沖撞,也讓他因此昏迷不醒。
白皎一番折騰之下,又加上毒血流出大半,白晏臨終于醒來,還未抬眸,便覺一陣馥郁幽香涌入鼻腔,手臂上傳來細膩觸感,柔軟微涼。
他愕然抬眸,正巧白皎抬頭,嬌艷玉顏瞬間撞入眼底,幽暗搖曳的火光染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若秋水盈盈,水光瀲滟。
雪白如玉的臉頰,嫣紅的唇瓣,都被他盡數斂入眼底。
白皎嚇了一跳,差點兒把嘴里的毒血吞進去,猛地偏頭,吐到刨好的坑里。
她才埋怨地看他:“你什么時候醒的?”
差點被他嚇死。
她拳頭都捏好了,又蔫蔫放下,心中默念這是病人,這是病人,不能打!
白晏臨恍若不覺,幽幽地看著她。
少女璀璨如星的眼瞳里倒映著他的輪廓。
一剎那,另一張臉在腦海里浮現,令他皺緊眉頭,同時又有縹緲不定的聲音響起,似乎在說:看她,她才是你的心上人。
不斷加深,不斷誘導。
男人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胡說!
他認得出那是蘇明珠,他對她沒有半分情愫,怎么可能喜歡他,沒有人能操控他。
白晏臨狠狠攥緊拳頭,濃黑的眼映不出半分光亮,似是天穹下振翅高飛的蒼鷹,又如拔地而起伏延千里的山脈,銳利且厚重。
“你——”白皎剛要說話,腦袋忽然一陣暈眩,整個人暈暈乎乎像是吃醉了酒。
頃刻間,他眼底鋒芒盡斂,只余一片關切和擔憂,也因此看得更清楚,少女圓潤雪白的肩頭,明明那般素凈,映入眼底,卻似濃墨重彩的畫卷完全攏住他的目光。
白晏臨一陣口干舌燥,脖頸上凸起的喉結微微滾動,他克制地偏過頭,聲音微啞:“你沒事吧?”
白皎反應過來,瞬間脹紅了臉,懊惱爬滿整張臉,叫她沮喪地低垂眼簾:“我沒事。”
“天氣涼,你把衣服穿回去。”他說。
白皎眉頭一挑,眼神不悅:“都濕透了,而且——”
她低頭看手臂、肩頭,其實沒露出多少,忽然她動作戛然而止,眉頭微蹙,驚愕地想,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這樣很正常?@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明明她一直接受的教育里,這樣做是錯的。
尤其這樣的境地,即便他們是兄妹。
白皎舔了舔唇,長且濃密的眼睫似蝴蝶展翅,垂斂在水潤的眼瞳上,她說:“我待會兒就穿上,你現在不看我,不就行了。”
“對了,我剛才幫你找了點草藥,就放在你手邊,你自己揉碎了敷在傷口上吧。”到后半句,更像是生硬的轉折。
“嗯。”
山洞里偶爾響起三言兩語,零零碎碎。映襯著搖曳的篝火,時不時還會噼里啪啦地響一陣。
白皎發現他還挺勤快。
幾個落灰的石碗瓦罐被他拿去溪邊洗刷一番,回來的時候竟然還帶了幾個野果,沾染著晶瑩剔透的水珠,不知道是露水還是溪水。
白皎歪頭看他,忽地撞上男人的目光,黝黑平靜的眼眸,讓人想到一池死水,卻又在瞬息之間,漾起一點流動的波紋。
她飛快收回視線,心口怦怦直跳。
“吃吧。”白晏臨淡聲道。
果子被他全都推了過來,一面漫不經心地撥弄篝火,暖黃的光暈得深色瞳孔都染成柔和的琥珀色,一邊灑落在他肩頭,連向來凌肅的輪廓都軟化幾分。
“咔嚓”一聲。
寡淡的甜意在嘴里蔓延,白皎彎起眉眼。
就是這一點甜,對于一天水米未進的她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的甘霖。
“我幫你看水吧。”白皎投桃報李,說著在架起來的陶罐邊坐下,又或者是,在他身邊坐下。
總不能什么都讓他干吧。
她是受傷了,但也不到殘廢的地步。
白皎盯著水,偶爾瞥一眼他,不知因為男人沉穩可靠的身影,還是溫暖的篝火,竟然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白皎眨了眨眼,搖曳的火光映著灰色的巖壁,剛醒的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在哪兒?
她們墜崖了!
她猛然清醒,直起身體扭頭看四周,除了自己半點兒人影都沒有,白晏臨呢?
洞外忽然響起一聲嘹亮的狼嚎。
這地方竟然還有狼!
霎時間,白皎全身繃緊,左看右看,徑直從火堆里抽出根燒火棍,逼人熱意撲面而來。
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可以用來防身。
念頭剛起,細微的聲響逐漸朝山洞逼近。
她抄起燒火棍,整個人打起十二萬分警惕,目不轉睛地盯向洞口。
下一刻,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簾。
白皎:“你怎么不說話,人嚇人嚇死人懂不懂!”
她憤憤地把燒火棍重新插回火堆里,動作之狠辣,活像是捅誰一刀。
劈頭蓋臉一番話讓他愣住,旋即,迎上后者羞惱的目光,戒備姿態,一瞬間,令他心頭明悟。
他唇角微勾,緩緩扯出一個笑容,深邃目光仿佛看透一切,白皎抿緊了唇,聽見他說:“吃肉嗎?”
第 200 章
白皎視線下移, 男人手里提著的東西被綠色樹葉裹得鼓鼓囊囊,淡紅色水珠從葉脈滴落,看不出是什么動物, 但她猜得到, 應該是山里的獵物, 處理干凈了才被他拿回來。
其實, 他還挺不錯的。
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 瞬間讓她尷尬得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見她不說話,白晏臨溫聲問:“不想吃嗎?”
怎么可能!
白皎猛地抬眸, 雙眼放光, 堪稱炙熱地看著他。
白晏臨心頭一軟, 唇角笑意更深。
“噼啪”一聲, 火星飛濺。
簡易烤架上, 火苗舔舐著野雞,雞肉外皮經過充分烤制,已經金黃發酥,散發出陣陣誘人香氣。
白皎看得目不轉睛, 但是礙于自己之前跟他關系一般, 剛才更是氣惱地埋怨他幾句,她只能一遍遍抿住嘴唇, 強忍口水。
全然不知,自己率真可愛的神態全然落入男人眼底。
白晏臨撥動篝火,烤雞已經徹底熟透了。
“你——”她試探著說。
男人動作一頓, 微微側頭,俊美凜然的臉上, 鑲嵌著一雙漆黑深暗眼睛,猶如不透光的黑曜石, 此時,卻明明曳出一片火色。
一瞬間,空曠的山洞似乎都逼仄起來。
白皎舔了舔唇,有點緊張:“你好厲害呀。”
她挪了挪屁股,試圖靠近他,沒發覺他突如其來的僵硬,臉上已經揚起燦爛明艷的笑容,十分夸張地稱贊:“你手藝真不錯,這只野雞好香啊。”
說著深吸一口,露出迷醉的神態,她以為自己已經裝得夠好,殊不知,自己眼睛直勾勾地黏在雞肉上,小心思落在他眼底,簡直一目了然。
“想吃?”他低聲說。
“想想想!”白皎飛快點頭,生怕晚一秒就被拒絕,那雙大而嫵媚的眼眸閃閃發亮,璀璨如星,清澈得猶如泉水,此時正緊緊看著他。
“你準備拿什么來換?”
白皎滿懷期待,盯著大雞腿想,是該大口大口吃光,還是小口細嚼慢咽呢?冷不丁聽見他的話,霎時瞪大雙眼:“換?”
她氣得要跳腳,憤慨地看著他,火光映著一張緋紅臉頰:“我剛才救了你,還幫你吸毒,難道還不夠嗎?”
白晏臨一瞬愣住。
眼看大雞腿就要飛走,她眼睛一眨,眼淚幾乎瞬間,如雨珠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并非全是埋怨他,更像是一個引子。
明明昨天還高床軟枕,錦衣玉食,突然就淪落到荒郊野外,風餐露宿,凄凄慘慘,連個雞腿都吃不成,白皎覺得,自己簡直倒霉死了!
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沿著細膩粉白的臉頰,一顆一顆,大滴、晶瑩、溫熱的淚珠仿佛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他的心尖。
無形的痛楚如一雙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臟。
白晏臨眼底掠過一絲慌亂,下頜繃緊,全無平日半分鎮定與縝密:“你別哭,你要什么,我全都給你。”
他低垂著頭,骨節分明的手本該執劍,此時卻捏著一方柔軟錦帕,剛要擦掉她眼角的淚水,白皎忽然一陣頭暈目眩,一頭栽進他懷里。
身體輕顫,細膩光潔的肌膚熱得發燙,眼睫撲簌輕輕顫動,“我怎么……怎么……”
好暈啊。
白晏臨看著她,全身上下幾乎僵成一尊石塑,偏偏完全不能推開,她看起來實在是太虛弱了,而且……他斂去心底的情緒,見她軟得像是快要融化掉,又像是一捧無形清澈的溪水:“你怎么了?”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親密地接觸一個女人,她的身體柔軟又輕盈,纖細的腰肢仿若柳枝一般,一只手就能圈住。
聞言,她臉頰泛紅,失焦的眼睛愣愣看向虛空,照示著此刻的她毫無神智可言,更像是一頭懵懂的幼獸,在他懷里亂鉆,濃如潑墨的長發披散開來,映襯著嫣紅的小臉,薄艷紅唇微張:“好渴……”
聲音幽幽,吐氣如蘭,甜膩細潤的嗓音如蛛絲纏在耳畔,直叫他頭皮發麻。
他低下頭不得不出聲安撫:“皎皎,再等一等——”
話落他看向一旁盛水的陶罐,正要拿水,頃刻間,全身僵住。
白皎眨了眨眼,細白勻稱的手臂輕輕勾攏他的脖頸,如一條無骨的美人蛇,輕輕纏上他,雙頰靡麗,媚態天成。
“我好渴啊……”仔細聽,還能聽見細微的呢喃。
那一刻,他應該是能躲開的。
可他卻像是入定的佛陀一般,動彈不得,任其施為,任由那聲音湮滅在唇齒之間。
軟紅的唇瓣落在唇上,攜裹著屬于她的幽幽香氣,屬于他的所有定力、所有鎮定,頃刻間飛灰湮滅。
無論白晏臨承不承認,從第一次見她開始,他便對她產生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愫,和蘇明珠不同,他對白皎,那些洶涌而至的迫切和悸動來自靈魂,如一場積蓄已久的大雨傾盆而下,粗暴都沖刷。
仿佛前世輪回,今生注定。
白晏臨從未覺得自己會有什么心上人,她覺得不過是小情小愛,何須在意。
直到他一頭栽進屬于她的情網中。
他不知也不在意自己喜歡什么樣的女子,直到她出現的那一刻,一切都有了具象。
更要命的,他竟心甘情愿,不可自拔。
“什么東西?”白皎嬌氣地皺了皺鼻子,晃著身子往后縮,一只手去捉讓她難受的源頭,混沌中聽見一聲低啞輕喝:“別動。”
好熟悉。
白皎想不起來,好看的眉頭緊蹙,反而把自己弄得越發疲憊,畢竟,她本來就是精疲力盡之際染上了寒風,這會兒已經暈暈乎乎,神思渙散。
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瞬息后,白皎腦袋一歪,整個軟倒在白晏臨懷里。
美人在懷,白晏臨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凌厲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晦暗,額頭上更是沁出一層薄汗,他感覺到胸腔里的心臟正瘋狂跳動,叩擊心墻,再低頭看她一眼,頓時整個人心亂如麻。
白晏臨試著檢查她的情況,驀地一驚,才發現有竟然開始發熱,白玉似的臉頰紅成一片,雙眼緊閉。
他立刻開始一遍一遍輕拭,端著碗準備喂水,卻發現她嘴唇緊閉,滴水不進。
“白皎,白皎……”他頓了頓,忽然又道:“皎皎。”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白晏臨猛地停下,溫水滋潤她的唇瓣,她似乎也感覺到,終于張開嘴唇,粉軟的舌尖輕輕舔舐水珠,若有若無的,柔軟細膩的觸感擦過他的指尖。
黑暗瞬間在心頭膨脹、洶涌。
明明理智告訴他,她生了病,意識不清,這是乘人之危,可另一種洶涌澎湃的念頭瘋狂驅使他,難道你不心動嗎?
你看,她這柔軟可欺的模樣有多叫人心折,親近。
等他回神,指尖已經落在那張軟唇上,細細地輕輕地摩挲,指腹上傳來鮮明的觸感,又軟又潤,頃刻間,無法遏制的念頭在他心中瘋長。
他低垂眼睫,垂斂的黑色長睫如振翅的飛鳥,眸底鍍上一層黑暗。
“嗯……”
白皎不適地發出一聲嚶嚀。
白晏臨瞬間回神,抽回指尖,目光落在白皎身上,劍眉擰緊,渾身散發出一股冷意,并非對著突然,更像是對自己,一種不可置信的厭棄。
我怎么會做出那種舉動?
我瘋了嗎?
忽然,一陣腳步聲遠遠傳來,伴隨著漫山遍野的呼喊。
“白公子,白小姐,你們在哪兒?”
白晏臨扭頭看向洞外,微弱的白光映入眼簾,他才發現,這么一折通下來,竟然已經到了第二日,天將明。
下一刻,驚呼聲在山洞里擴散:“白公子,白小姐!”
“快來人,我找到他們了!”搜索的侍衛們立刻朝山洞聚攏,看到完完整整的兩人之后,終于狠狠松了口氣。
終于能交差了!
……
“……哥?”白皎站在門外,躑躅不安了片刻,終于決定鼓起勇氣,輕聲說道。
榻上的男人微微側身,露出一張俊美如神的側顏,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臉頰微微發白,卻讓人想不到任何有關柔弱、病態的詞匯。
只因那雙似鷹的銳利黑眸,讓人感覺到撲面而來的凜然和壓制。
垂落的天光下,他一半照耀在光明中,陷落在黑暗里,以至于那張俊美如神的面容也變得晦澀難辨。
些許苦澀氣息在房間飄蕩。
白皎不知道她們倆在崖底到底誰欠誰更多,總歸逃不過相依為命和相互扶持這幾個形容,她忽然擰了擰眉,一些碎片在腦海里浮現,截然不同的場景,不變的是那種感覺。
畫面如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快到不可捉摸。
到底是誰?
她的視線落在男人身上,一剎那,竟有幾分飄忽。
再回神,不禁臉頰微紅,她剛才是走神了嗎,好尷尬,她偷偷覷向白晏臨,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肯定不會的。
“公子。”小廝端著藥過來,被他略一招手,立刻謙卑地退至門外。
那晚熬好的藥,也因此遺落在矮幾上,氤氳出一層又一層苦澀的藥味。
白皎快步靠近,明亮清澈的眼眸映出他的輪廓:“哥,你身體還沒好嗎?”
因為此事,即便是向來討厭他的王姝也生出幾分感激,畢竟,是他舍身相救,救下了白皎,她唯一的女兒。
之前消息傳回府中,聽到女兒遭遇不測,她登時便暈死過去,如今母女重逢,王姝更明白,那些積年往事,如何能有女兒重要。
所以,她并不反對女兒親近白晏臨。
至于如何今日才來,因為白皎之前也在家里養病,那天晚上她吹了涼風,患上風寒,經此一遭把她當眼珠子疼的王姝自然不肯她輕易出去,因此,白皎這段時間過的日子,真可以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來形容。
這還是她第一次出來走到呢,便直奔白晏臨這里。
看到藥碗,白皎立刻想到那天中的毒,她知道他一直在吃藥,心中生出幾分愧疚,竟然主動說:“我幫你喂藥吧。”
話音剛落,她瞬間抬頭,正對上男人深邃的黑亮的眼眸,他那么厲害,會需要自己幫他喂藥?
下一刻,男人握拳抵著薄唇,眼簾半闔,垂下半圓的陰影:“好。”
白皎:!!!
她反應過來,端起溫熱的瓷碗,一股清苦的藥香撲面而來,白皎眉頭幾乎皺成一團,她風寒發熱的這段時間了,最怕的就是喝藥,吃苦的滋味簡直要命。
舀起一勺,濃得發黑的藥汁被瓷白的勺子襯得愈發濃郁,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哥,你張嘴。”她聲音輕柔,像是在哄小孩子,令白晏臨抿唇。
傾落的光線下,女子嬌靨如花,靈動水潤的眼眸映著他的模樣,白晏臨眼眸微瞇,忍不住想起夜半,篝火下見到的場景,叫他呼吸一直,垂在寬大袖袍下的指尖驟然攥緊。
凝重的黑暗何止在他半張臉上攀附,連眼底也氤氳上一團墨色。
白皎一勺接一勺地喂,發現他面無表情,不禁點頭看了看露出碗底的藥碗,濃烈發苦的味道讓她瞬間打消懷疑。
忽然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好奇?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白皎臉色微紅,連忙搖頭:“不嘗,我才不嘗呢。”苦死了。
最后一句她沒說出來。
她現在看見這東西都怕,連帶著對面不改色的白晏臨也敬佩不已。
白皎又跟他聊了一會兒,左不過府里發生的事兒,她說得津津有味,至于他聽不聽得進去,白皎……不知道。
“哥,我回去了。”
男人微微點頭,卻見她忽然轉身,留下一個巴掌大的紙袋子,里面散發出涔涔蜜意。
白皎抿舔了舔唇,說:“這是我去百味坊買的甜口蜜餞,你要是覺得苦,可以往嘴里塞一顆,沒一會兒就能壓下苦味。”
雖然她覺得,這東西對他作用好像不太大。
早知道就不偷懶了。
她轉頭走出房門,淺色衣裙如同一團彩云,飄搖出房間,也將他的視線緊緊吸引。
片刻后,白晏臨才回頭,略微垂眸,視線正落在蜜餞袋子上,他不喜甜,此時卻生出一種欲望,是食欲,亦或是其他。
日暮微垂,身后的天光一并下落,越發濃郁的黑暗流淌在房間里,斜倚在榻上的男人如瀑墨發垂落,勾勒出俊美絕倫的臉龐,只是單單坐在那,便似玉山傾頹,不可逼視。
忽然,他眉峰微擰,銳利的目光投向門外。
說來也巧,白皎進去沒多久蘇明珠就過來了,她是來送補湯的,從下人那打聽到他受了傷還在喝藥,知道他未來何等風光的蘇明珠自然不可可能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還沒靠近,白皎就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登時叫她臉色大變,不由陰惻惻道:“她怎么會在這里?”
蘭心心頭咯噔一跳,不敢出聲。
好在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只是一聲壓抑不住的質問,很快便恢復如初,帶著丫鬟一同過去,還沒進去,就被小廝攔在門外。
“你——”小廝陌生的臉讓她即將出口的質問瞬間斷掉,不禁驚愕起來:“你是誰?葉書呢?”
她問小廝,明明是也是跟在白晏臨身邊,這會兒怎么不見他?
小廝聞言屈身,恭敬地解釋道:“公子好心,給葉書哥尋了一個好前程,小姐怎么如此驚奇?”
蘇明珠不可能說她收買了葉書,慌亂掩蓋起來,只說是隨口一問。
一種微妙的預感在心頭蔓延,她面上笑道:“你快讓開,我給晏臨哥哥送補湯。”
說著接過蘭心手里的食盒,一副十分期待想念的模樣。
沒想到,那小廝竟再度伸手,將她攔在門外:“對不住。”
“奴才要先進去通傳一聲,問問公子。”
蘇明珠霎時愣住,笑容微僵:“好。”
他轉身離開后,女人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一個奴才也敢把她攔在門外!
仔細看,她眼底除去怒意,還有幾分無法言喻的慌亂和無措。
怎么會這樣?
一切和她預想中的截然不同,令她忍不住懷疑起來,自己當初是不是做錯了,她不該輕舉妄動?
沒人能給她回答。
她心中思緒翻騰,身側丫鬟蘭心卻是頭皮一緊,趕忙小聲提醒:“小姐,他回來了。”
這次蘇明珠終于順利進來。
男人坐在榻上,神色淡漠,即便是病中也未折損他絲毫風姿,蘇明珠眼底飛快閃過一抹驚艷,迫切地朝他靠近。
短短幾步路,硬是讓她心潮起伏,思緒翻涌,結果到跟前,冷意撲面而來。
“晏臨哥哥,你沒事吧?”她的聲音甜到發膩,反襯出男人冷淡至極的態度。
悲苦之下,蘇明珠一眼瞥見矮幾上放置的蜜餞,上面蓋著百味坊的簽子,她是重生而來的人,兩世加起來深知他絕不喜歡甜食,那么,這包蜜餞的來源就顯得十分突兀。
浮動甜香與房間里的苦澀藥香混雜在一起,令她捏緊指尖。
是白皎。
肯定是白皎。
白晏臨見她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跟前,冷眉微蹙:“無事就回去吧。”
疏離和驅逐的意思簡直再直白不過。
蘇明珠幾乎控制不住,想質問他是不是因為白皎?
或許有一刻,她是驚怒怨增的,可是一抬頭,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不住地流下來,楚楚可憐道:“晏臨哥哥,我來給你送補湯。”
她哭得梨花帶雨,眼神親昵,或許重生兩世,只有這個她學的最為精湛,前世她嫁的那個夫君,最喜歡的一個小妾便是如此作態,當時她頗為不屑,可經過一兩次示弱,嘗到甜頭的她卻將對方的作態學的十成十相像。
她隱晦地傾訴自己的惆悵和不安,暗示她自己在昌國公府呆的不好,只有晏臨哥哥,是她人生中的希望和支柱。
說著微抬起臉,淚珠似斷了線珍珠劃過臉頰,羞赧浮上雙頰,如池上蓮花清麗脫俗,她對鏡練習過不下上千次,知道這是她最惹人憐愛的姿態。
心中暗想,就算是石頭也該動容吧?
沉浸在暢想中的她并未發現,后者眼神冷厲,如一塊萬載不化的冰川,冷聲道:“既然如此,過幾日我使人便送你離開昌國公府。”
“不要!”蘇明珠猛地抬頭,反駁瞬間脫口而出,她囁嚅著嘴唇,卻在他冰冷攝人的目光下動彈不得。
直叫她呼吸滯澀,一顆心如墜深淵。
白晏臨:“你說了,昌國公府讓你不開心,我送你離開,各歸各位。”
蘇明珠不知道怎么出來的,腦子里還在回蕩他的聲音,以往她欣喜萬分,此時卻只覺得徹骨的冷。
渾渾噩噩地跌在軟緞里,蹭著柔軟的錦被,高床軟枕,奢華無憂,頃刻間,蘇明珠目光清明無比,不,她不能離開這里!
蘇家父母已經被問斬,說句家破人亡都不為過,她卻有著大好前程,還有這樣一副清麗容貌,絕不能就這樣跌落枝頭。
保養纖細的指尖輕撫臉頰,頃刻間,她忽地猛然坐起,想起一件事。
那個人!
被她收買的那個人還沒處理,那么大的事,他會不會暴露?他會不會出賣自己。
蘇明珠銀牙要緊,眼底飛快閃過一抹殺意。
夜半,萬籟俱寂,一輪明月高懸天際。
平日里熙攘的街道此時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沉浸在甜蜜夢鄉里,安靜的巷子里,甚至連連犬吠都聽不見一聲。
卻有一道細長人影出現巷子里,正是休假回家的周立,想到之前經歷的一切,直叫他生出一身冷汗。
所以事情結束后他立刻請假回家探視,推開門,正要給自己倒杯水,雪白冷光在眼底飛快閃過,下一刻,他坐的凳子已經一劈兩半。
周立這才發現,屋子里站著十多個黑衣蒙面人。
剎那間,他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轉身就跑,長刀比他更快,微涼堅硬的觸感橫亙在脖頸見,幽若鬼魅的聲音驟然響起:“再動一下,小心人頭不保!”
周立全身顫抖,才發現刀刃已經抵在自己脖頸上,脖子傳來刺痛感,讓他越發清楚,自己根本逃不掉。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黑衣蒙面人冷笑一聲,并未說話,卻將刀往前再抵一絲,這下不是輕微的疼痛,一霎讓他閉緊嘴巴。
后者開門見山道:“說,和人指使你謀害昌國公府的千金?”
刷地一下,周立冷汗全下來了。
他們竟然敢這么說,就代表自己已經暴露,他抱著一絲希望與對方討價還價:“我說我說,求大人千萬別殺我,小的為您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呵呵。”蒙面人輕笑一聲,仿佛被他逗笑了,卻讓周立心頭一喜。
便聽他道:“好,我不殺你。”
他狠狠松了口氣,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盤托出,當日他確實不知道對方身份,可是他聰明,在那人離開后跟了一路,發覺她竟然走進昌國公府,又買通路上的乞兒,才知道,當日那人竟然說前段時間京中傳得沸沸揚揚的假千金。
這次回來,也是抱著一絲僥幸,他將之前得到的銀子都埋在墻根底下,那么大一筆錢,他實在舍棄不了。
于是他偷偷告假,連同僚都不知道,哪知如此倒霉,被人守株待兔。
將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完,周立卑微道:“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大人,求您饒了我,饒了我吧。”
抵著脖頸的長刀忽然卸下,周立心頭狂喜,連銀子都不要了飛快朝門外跑去,在他看來,自由簡直唾手可得。
下一刻,他張大嘴巴,喉嚨滾動卻只吐出“嗬嗬”兩聲,強烈的痛楚令他瞳孔猛縮,背后鮮血噴薄而出,人也似一個破布娃娃,砰然倒地。
另一名黑衣人利落收刀。
不久后,這座寂靜的宅院里,忽然燃起沖天烈焰,熟睡的鄰居發現時,火蛇已經沖天而起,照亮了整片天空。
消息飛快蔓延,很快便傳到白晏臨耳中,查探回來的下屬匯報之時,他正端坐高位,一襲暗紫玉色鶴紋大氅,襯出愈發俊美年輕的容貌,也令一些人心生輕視。
“不過是仗著陛下一時寵信。”
這便要從救駕說起,當日被救后,陛下大為震怒,滿朝文武不敢言語,誰聊陛下竟大手一揮,將白晏臨直接挺拔為大理寺少卿,全權調查此案。
大臣進言,此事萬萬不可,陛下孤注一擲,甚至為此懲處了幾位大臣,才將事態按下,至少,表面一片風平浪靜。
如今周立突然葬身火海,他作為當日狩獵隨行人員之一,就算傻子也知道,這把火來得蹊蹺,殺人滅口,毀尸滅跡也說不定。
可再怎么說,線索已斷,暗中觀望的大臣生出幾分看好戲的心思,不知這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能否查明此案。
紛亂復雜的目光并未令他有過片刻猶豫,徑直起身,越過眾人,若孤松獨立,氣度高華,只留給眾人一個背影。
安靜的室內,下屬立刻垂頭匯報,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計,一個放長線釣大魚的計策。
就連下屬也是前不久才知曉,之前的輕視早已褪去,只剩下滿滿的欽佩。
等待答復的這段時間,下屬忍不住想,大人果真心思縝密,他們還沒查重頭緒,他已經猜到一切,說句料事如神也不為過。
實際上,白晏臨眉頭不展,他敏銳覺察到,周立與刺客并非同一方人馬,當日的刺客招式狠辣,身形龐大,像極了蠻族,周立的生活圈子很普通,而且,目光只落在白皎身上,很顯然,他受人指使。
于是,他更傾向于這是一件偶然事件。
雙方因為一場意外,不,也許不是意外同時出手。
他堅信,所有事情的發生都有原因,只是他未曾注意到,于是,他果斷放出假消息,刻意擾亂其中一方,令他們誤以為計劃發生紕漏,還有漏網之魚。
果然,讓他等到了。
只要繼續查下去,幕后主使一定會露出馬腳。
白晏臨果斷下達命令:“讓天允他們繼續盯著對方,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是,大人!”
……
“娘,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這個?”白皎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深覺自己受到了欺騙。
王姝慈愛地看著她,笑道:“娘也是為你好啊,皎皎,過來看看。”
她說著拉著人往前走,南風等侍女已經退下,現在書房里只有她們兩個人,房門緊閉,好像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實際上——
白皎蔫蔫地看了眼前方,書架上不知何時掛了七八副畫卷,主角皆是風度翩翩儒雅俊美的男子。
白皎要是還不明白這是啥意思,十幾年算白活了。
王姝一直關注著自己女兒,發覺她興致不高,不禁皺起眉頭,誘哄道:“皎皎,你看這位,是當朝太傅家的二公子,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容貌亦是不俗。”
白皎一雙死魚眼,興致缺缺的嗯嗯啊啊地應著,主打一個半死不活。
王姝簡直,眼底掠過一抹失落,不怪她這樣想,實在是叫她嚇壞了,之前對女兒舞刀弄槍的欣喜,此刻全然化為擔憂。
她現在只有一個念頭,讓女兒留在自己身邊,別再受什么哭。
于是順理成章的,讓她想起選夫這事兒。
這幾幅畫里,她強烈推薦白皎的表哥:“你看,這是你表哥宗顯云,剛從邊關回來不久,武藝不凡,本領高超。”
王姝見她連頭都不肯抬,直接拖住她的腦袋,笑著說道:“我的兒,你看,他俊俏不俊俏?帥氣不帥氣?”
白皎:“……”
她幾乎是被母親半強迫的抬起了頭,目光落在白底墨跡畫像上,嘴唇張了張,怎么也說不出一句丑。
那也太違心了。
畫師畫工十分精湛,畫卷上的男子在他筆下惟妙惟肖,活脫脫一個意氣風發,英武不凡的少年將軍。
一邊還有王姝循循善誘:“你若是嫁給顯云,不必隨他離開京都,母親也能一直陪著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凡事有我跟你婆婆出面,顯云這孩子性情正直,接人待物都是極有條理的,且他一直駐守邊關,豈不是正合了你之前的心思……”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那些話,就算走出書房,也一直在白皎腦袋里回蕩個不停,她擰著眉頭,懷中畫卷化為沉甸甸的惆悵,令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忽然,一個念頭在腦海里閃過,她直接改了方向,徑直朝令一條路走去。
“哥。”白皎脆聲喚他。
白晏臨扭頭,正對上少女明艷璀璨的笑臉,耀眼到近乎灼目。
瞥見她手里的畫卷,他吩咐小廝接過去,白皎搖搖頭,婉言拒絕:“我自己抱著就好,這些待會兒還有用。”
說著她看向他,眼里滿是直白的信賴,或許是經歷過生死,白皎現在跟他很親近,又或者是,是除了母親王姝之外,最親近的人。
男人微微偏頭,避開她坦蕩的目光,心中翻涌的復雜情緒,令他抿緊薄唇,幾乎繃成一條筆直的線:“怎么了?”
白皎拉著他的袖子:“我們進屋說。”
他的目光垂落在纖細潔白的指尖上,飽滿粉潤的指甲,似一朵朵細嫩的花蕾,似乎極其柔弱,可正是這雙手,將長弓拉開,百發百中。
幽幽的馥郁馨香似一陣風、一張網將他密不透風的纏繞其中。
白晏臨低垂眼簾,胸腔里的心臟忽然極快地跳動起來。
白皎對此一無所覺,邊說邊把懷里的畫卷放下,展開,“你看。”
畫卷徐徐展開,少女黛眉愈發蹙緊,惆悵道:“這是母親給我準備的夫婿人選。”
她仰頭看他,眼底鋪滿全然的信賴。